152.聽說你,要殺我證道?1
「我叫蕭問水。無門無派,散人。無父母妻子兒女,無薄產。只有一把刀,名字叫孤星。外面的人都叫它斬厄刀。」
「去渡情城做什麼?」粗糲如砂石的男聲問。
「來複活一個人。」
「這個人是你的什麼人?」
「債主。我殺死的人。」
「……」
黑暗裡,清冷如這晨風的少年的聲音,帶著亘古的冷靜耐心,清澈的一字一句,在這黃沙蕭索的黑暗裡響起:「我不記得。但他或許會記得,他的仇人。」
荒漠的古城門口。
清晨,晴朗。
陽光從地平線漫射而來,燦爛的陽光被砂礫里的晶石反射成一片金色。
夜裡驟冷的沙石卻浸著一點晨露,風吹來,隱隱潮濕又冰冷。
那光便也耀得人朦朦朧朧,沉浸在一片虛幻的溫暖美麗里了。
只有這個一身灰撲撲衣裳的少年,獨獨被排除在外,逆光走來,像一團陽光下不祥的黑影。
渡情城?復活?
渡情城本是一個神秘的只存在於傳說中的地方,卻不知怎的漸漸被越來越多人知曉,紛紛趕來這座沙漠中的古城。
傳說,渡情城是可以復活死人的地方。無論死去多久的人。只要你願意付出代價,都可以做到。
這座古城門口被黃沙磨蝕的字跡,依稀卻是個風字。
城裡城外,往來商貿還算繁盛,一片煙火氣,自然不會是那個神奇的渡情城。
然而,這個城裡卻匯聚了八方世界想去渡情城的人。
只因為,城裡有一個來歷神秘的貴公子,他不但知道如何去渡情城,他還要重金招攬一些人手,護送他一併去。
這貴公子唯一的要求只有,來人須得如實告知自己的身世來歷,去往渡情城所為何事?
管吃管住,出手豪爽,還能一併帶你去無數人夢寐以求都去不了的地方,怎麼能不叫人擠破頭?只是問一些人人可知的來歷,合情合理至極。
門口的守衛只是一個粗略篩選的人,這半個月來,他聽過的那些想去渡情城的理由,各種各樣的催人淚。那些人想復活的人,無外乎親人摯愛,背後都有一段傷心。
這是第一次,有人要來複活一個債主。
並且,還是他不記得的債主。
守衛儘管無語,覺得對方是拿他消遣,卻還是依樣登記篩選,給他一個牌子:「拿著牌子,可以去城內任意一間客棧免費入主三天,按照牌子上標註的時間,準時去城主府等候貴人召見。三日後失效。」
少年衣著樸素寒酸,年紀看上去不大不小,最多十七八,整個人的氣度卻冷靜沉著。
儘管如此,這守衛如此一視同仁,在這沙漠之中的小城裡,也顯得稀奇意外了些。
不禁讓人好奇,他背後的主人是個什麼樣的人?
城主府。
綠洲暖閣里。
與周圍奇花異草、清新美麗的場景極不相符,八個帶著面具氣息肅殺的人,無聲的抬來一架奢華得耀瞎人眼睛的轎椅。
那轎椅一看就貴得不行,金雕銀飾,鑲滿各色寶石,木質都是金絲楠木的,裝飾滿珍貴的鮮花。毫不掩飾它誇張俗氣的暴發戶特質。
八個精壯的抬轎人卻一身黑色的低調錦衣,各個內息深沉,一看就知道是高手。
轎椅很大,如同一個小房間。
四面窗欞推開,隔著緋紅的錦紗,依稀卻看見裡面只側卧著一個人。
那個人慵懶冷淡的側卧著,似是不感興趣,手裡執著一柄煙桿,有一口沒一口的抽著。
便是緋色的紗都擋不住那鑲滿珠寶的煙桿,還有他手指上碩大的綠寶石戒指。
他穿著翠綠色的錦衣外袍,也是奢華至極,活像一隻開屏的孔雀。
這就是姬清給蕭問水的第一印象,一隻奢華美麗又冷淡的,高高在上的孔雀。
儘管那時候,隔著緋色的紗,他還沒有看清那個人的臉,也沒有看到翠綠錦衣下,潔白柔軟的純色雪衣。
「你要去渡情城,復活一個可能是你仇人的債主?」
問話的不是轎內,醉生夢死的孔雀貴公子,是暖閣正座上,一副世家公子風範的城主。
蕭問水和其他幾個一起被召見的候選人,一一站在堂下。
風城主當然置了座,那些人卻沒有一個落座的。
原因,自然是他們不是來當客人的,等下動起手來,也省了打爛桌椅的麻煩。
蕭問水也沒有坐,簡略的答道:「是。」
周圍的人紛紛發出意義不明的短促笑聲。
風城主也笑了笑,目光轉向轎內的人。
轎內的人慢慢拿開水煙桿,緩緩的吐出一口氣,垂著眼睛輕慢冷淡的問:「復活了做什麼?」
「再殺他一遍。」蕭問水答得簡單平靜。
這個答案一出,頓時鴉雀無聲,眾人面面相覷。
什麼樣的深仇大恨,鞭屍都不解恨,要千方百計把人復活了再殺一遍?
轎內的人沒出聲,又吸了一口水煙,閉著眼睛仰著頭,似是冷淡迷濛的享用。
風城主目光頓了頓,才轉向蕭問水:「你是認真的?有什麼仇怨?」
蕭問水一直都只看著轎內的人,神情既冷又靜:「城門口負責篩選的人,報上來的資料里,難道沒有記錄嗎?」
風城主一滯,自然是有,但是太難以理解,難以置信,自然要再問。
「無仇無怨,我不記得。有人告訴我,我必須得了結這段債,不然,道心不滿,無法飛升。」
「你是修行者?」這次連風城主都驚訝了。
眾人齊齊側目,而後嗤笑。
修行者這世間不是沒有,在這凡間下界里卻鳳毛麟角。更何況,許多年沒有聽說過接近飛升的人了。
這少年衣著寒酸普通,年紀看上去也不大,簡直像一個山野里的孤狼養大的崽子,跟修行者的距離差得也太遠了。
風城主哂笑,也不拆穿:「欠了人債為何不還,卻要復活了人,又殺了?那不是又多欠一次?」
蕭問水冷冷的看他一眼:「此刀原本叫七殺,到了我手裡,別人就管它叫斬厄。沒有什麼不能斬。我不記得的東西,自然就不存在,天道非要我還,我就只會斬斷這業。」
「斬厄刀,你是,蕭問水?」
傳說中的神秘刀客蕭問水?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蕭問水竟然是個年輕的少年人!斬厄刀竟然是個傳說中的修行者?!怪不得。
原以為不過是不知天高地厚之徒模仿起了這名字,沒想到……
唯有那轎內的人毫無反應,躁亂不思議的驚嘆,忽然就詭異的平息冰凍了。
沒有人說話,所有人都默默的看向那緋色奢華的轎內。
轎內的貴公子睜開眼睛,從水煙帶來的迷亂享受里清醒,那雙狹長瀲灧的碧色眼睛,深邃靜謐,就像沙漠里最清澈甜美,名為綠洲之心的湖水。
他撩起眼皮看了眼蕭問水,依舊淡淡的不勝興緻:「就他吧。」
從始至終,轎內的人都沒有露面。說完這三個字,就隨意的抬了下手。
八個黑衣錦衣沉默的抬轎人,立刻又合上窗欞,悄無聲息的起轎走了。
留下的風城主,拿出一面銀灰色的令牌,雙手奉上給蕭問水:「蕭,蕭道長,有了這個令牌,綠洲里任何地方您都可以隨意出入,免費享用。」
蕭問水接了令牌,才發現這東西材質獨特,竟是一種昂貴的玉石造就。
「他是誰?」蕭問水問的卻是之前那隻說了兩句話的轎內人。
風城主笑容意味深長:「他是這沙漠綠洲的王,但卻也不止是在這沙漠綠洲之內,大家都叫他孔雀公子。」
「啊。」蕭問水只發出這一聲短暫的語氣,不知道是瞭然還是訝然。
孔雀公子?想起那奢華到暴發戶的靡亂,目中無人的態度,這稱呼還真是名副其實。
「孔雀公子去渡情城做什麼?」蕭問水問。
風城主神秘的笑笑,卻是另起一句:「蕭道長說自己是斬厄刀,孔雀公子也已經選了你,我作為風城之主,對修道習武也很有興趣,不知道蕭道長能否賜教一番?」
蕭問水並不是外貌看上去那樣的年紀,自然明白風城主的意思。
這是要他證明自己的身份。
「好。」
……
風城最高,最豪華的山水樓閣上。
一個穿著翠綠錦衣的年輕人,正在享用歌舞水酒。
世家公子風範的風城主立在一旁,對他彙報著什麼。
「那個少年沒有拔刀,也沒有用什麼修士的手段。說來慚愧,儘管如此,在下卻三招內便落了敗。」
風城主並沒有說完,之後他還用了其他手段試探了一番。
座上的孔雀公子神情淡漠,他的衣著用品,所到之處無不奢靡鋪張,簡直炫耀直白到近乎俗氣了。但不知道為什麼,他這個人卻簡單純凈極了,也冷淡神秘極了。
這一切奢靡無度的東西,堆疊到這個人面前,也被他的氣質壓了下去那份浮誇,反倒給他增添了幾分獨特靡麗的吸引魅力。
再美麗奢華的珠寶,又有哪裡能及得上這個人神情的半分迷人?
「不用做多餘試探,他就是蕭問水。斬厄刀一出,必不能善了,所以他不拔刀。對付凡人也沒有用修士手段,看來還有分寸。」
風城主猶豫了一下:「屬下覺得,這個人邪性的可怕。公子為何一定要與這種人打交道?適才屬下請他吃飯,席間他對一道美食似有偏好,屬下便引導談及喜歡的東西,以窺他的心性。他說……」
……
席間,風城主笑道:「蕭道長似是喜歡這道鳳宴。美食雖好,可惜一是難得,一是為不忍生靈凋敝,這風城之中便多有限制獵殺。蕭道長以為如何?」
蕭問水進食的時候很斯文,卻一點都不慢。孤狼一樣專註卻攫取的目光,不像是看著一道食物,倒像是對著獵物。
「喜歡的東西若是有機會得到,不該放手也不必節制,貪愛無度也有盡時。」
風城主神色微斂:「便是竭澤而漁也不惜嗎?」
「竭澤而漁叫蠢,跟喜不喜歡何關?若是真喜歡,自然能想辦法叫這東西多起來。單是一人少殺,對大局無益,不過是自欺欺人。」
風城主若有所思:「蕭道長所言有理,只不過若是對這凡物上了太多心,未免被其所累,蕭道長修道之人,聽說最不該沉迷外物,以免沾染俗緣。」
「無妨,若是這份喜歡太多,阻了道心,自然也能毫不猶豫捨棄。若是棄不了,斬斷就是。」
……
風城主憂慮道:「到手的絕不放過,礙了他的路就要折毀。倘若他對人也是如此,該是何等薄情可怖的人。」
聽上去很人渣啊。
姬清難得笑了笑。
旁人是得不到的就毀掉,他這意思卻是,蕭問水喜歡的就一定要弄到手,等到太喜歡了,舍不了,就乾脆毀掉。
「小孩子心性的慾望放大了,確實可怕。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風城主欲言又止,告辭慢慢走出來。
不止。
席上時候。
蕭問水冷不防問他:「風城主問了我許多,我也問風城主一句,你是不是對你們的孔雀公子有些念想?」
不等風城主變色,蕭問水輕輕的笑了笑,目光純澈簡單,說:「你是不是怕我跟你搶?而你贏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