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總攻的初戀白月光31
杜芯划船進來的時候,先看到的是溶洞入口不遠處,躺著一動不動生死不知的人。
她的腦子裡轟然一聲,第一反應是姬封找來了,他殺了那兩個人。
杜芯心驚膽戰的飛過去,翻看發現是沐雲戩的時候,有了一開始的驚嚇,即便寧國三皇子在剎魂教總壇被刺殺也是一件大事,在她看來也已經是個很好的結果了。
杜芯放下生死不知的沐雲戩繼續往裡走,在溶洞深處的溫泉石台,終於看到了兩個人。
姬清靠在那人的懷裡,似乎深陷睡夢之中。
那個人一動不動,脊背挺直,頑石一般,有一種深不見底的沉靜冰冷。
他抱著姬清的動作似是極其溫柔小心,不叫懷中的人有一絲不適,舉止卻無溫存親密,讓人看不到一丁點外露的感情。又或者太多了,沉得早已融進每一分骨血里。
杜芯離得遠遠的,腳步都有些小心遲疑,心頭直覺升起的驚懼,叫她猶豫了片刻才試探出聲:「聞人重天?」
「杜長老。」聞人重天抬起頭,目光沉沉的看過來。
杜芯倒吸一口涼氣:「發生了什麼?你的頭髮,外面那個人……」
「我殺的。」一頭白髮的聞人重天淡淡的說,單膝跪地將姬清重新抱在懷裡,這才站起來向她走來,「突破進階的時候,真氣出了一點岔子,不要緊。」
杜芯不知道他什麼意思,遲遲不敢接:「進階就好。怎麼了,你不帶他一起走嗎?」
聞人重天垂眸,目不轉睛的凝望著姬清沉睡的臉,他已經看了許久了,卻還是覺得不夠。
捨不得。
捨不得離開他,也捨不得給任何人。
更捨不得叫他被人傷害。
「走火入魔時候的事情,我記得了。就按你們之前的計劃吧。」儘管目光再不想離開,聞人重天還是將人放到了杜芯的船上。
俯下身,額頭相抵,閉眼,這一生,怕是就此別過。
杜芯莫名惶恐:「怎麼了,這是怎麼了?」
聞人重□□外走,再沒有回頭,整個人也再無絲毫溫度與感情:「他累了,我讓他多睡一會兒。黎燦趕得來的話,就把他交給黎燦。如果來不及……誰都好,在我和姬封決戰的時候,趁那個時間,把他帶出剎魂山。」
杜芯眼神微顫,一種倉皇的寒意自心底升起:「你不是成功進階了嗎?你帶他走,我們來拖住教主。」
「你們拖不住。」聞人重天搖頭,他本也以為進階后就能和那個人一爭高下,「只能我來。」
「你有幾成把握?」
聞人重天沒有說話,頓了一下,終於還是回頭看了一眼那船艙。
「十成。」他說。
人如果已經明白自己將要面對的是什麼樣的困難絕境,不再有任何希望,大抵也能很有勇氣了。
贏過姬封的幾率十不存一,但是拖住姬封,用他的命來達成這一目的,就有十成的幾率了。
他不想姬清被任何人弄哭,弄疼,如果這個人一定要哭,就只為他吧。
……
櫟醫想要達成的目的,從來沒有失過手。
無論是他要醫治的病,還是要殺的人。
杜芯把昏迷的姬清送過來的時候,他正在給傀儡的眼睛滴入一種溶液。
杜芯並不放心,卻已無辦法:「你這是做什麼?」
櫟醫溫雅從容的說道:「我特製的藥水,這樣滴進去,寶石松脂做成的傀儡眼睛,在姬封的劍氣近身的時候,也會產生類似瞳孔放大,驚恐流淚的效果。」
他滿意極了,摸摸傀儡人偶迷茫的眼睫:「好孩子,要送你去死真是捨不得,但你若不死,死的就會是你的主人了。」
杜芯皺著眉,也沒心思聽他神神道道:「我先走了,一會兒派人來抬這個箱子。你最好別跟我們耍什麼歪心思,事情做好了你就是剎魂教的恩人,否則的話,姬封不來找你,有的是人會跟你算賬。」
櫟醫對杜芯的敲打併不在意,等她走了,便將箱子里的人,抱到他早已準備好的夾層車廂里。
他一邊將修復后越發像真人的傀儡娃娃置換進箱子里,一邊迷戀的撫上娃娃的眉眼:「他真不該生在這人世,怪不得姬教主發瘋一般的要殺他。當初我第一眼看見被那個人抱在懷裡的你,心裡就忍不住想:這個人閉著眼睛流血瀕死,蒼白脆弱的樣子,真是美極了,真想收藏起來,日日把玩。」
傀儡娃娃是好,但,哪裡又及得上活色生香的美人,肌膚柔軟體溫暖人。
最重要的是,繞了一圈,這個人終於還是到了他的手裡。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櫟醫打得好算盤,用真傀儡替換姬清,讓那些人去殺,而他帶著真的姬清,從容坦然的離開。
他一向與聞人重天不對付,又與他們任何一邊毫無交情,姬封絕對不會想到人在他這裡。
櫟醫志得意滿的看著,在腦內插入銀針之後,醒來就對他言聽計從溫順天真的姬清。
這個時候,姬封跟聞人重天他們,大約是在拚命吧。
櫟醫,不,應該說百里櫟,不費吹灰之力就復了仇。
他跟百里楓華,應該說是同父異「母」所出。
百里楓華成了左護法之後,找到了他們一家隱居的所在,殺了他的雙親。
事了,卻哭著抱著他自說自話,說他是無辜的,所以她原諒他。
他有什麼需要她原諒的?
你父母過不下去和離了,就因為你母親不能接受是自己性格有問題,自怨自艾歸罪於體質,放不下自虐,還虐待了你。我們一家三口就欠了你嗎?
若是情人分開,對方就一定要死,那這世界上大約沒幾個活人了吧。
他這個蠢姐姐,看上去比誰都柔弱凄哀,彷彿這個世上的人都傷害她、對不起她,卻比誰都心狠手辣,一生都在弒親弒愛。
所有她愛的,愛她的,她的親人愛人,都為她所害。真是可悲可笑極了。
剎魂教,難道都是這樣一群瘋子嗎?匯聚了一群自以為受害者的殺人惡魔。
所以,還是做一個無知無覺、無憂無慮的娃娃更好,是不是?
百里櫟寵溺的看著,神情天真懵懂的姬清,在山坡上摘著野花。
鋸齒草葉混在花朵里,割傷了那瑩潤纖長的手指,姬清張開手茫然的看著流血的傷口。
百里櫟寵愛的摸摸他:「乖。」他張嘴去吮那手指上的傷口和血跡。
入口卻是甜澀的植物的味道。
百里櫟的笑容瞬間石化。
「不不不!不能讓他下手,那個傀儡是真的!」
……
滿地都是失去戰鬥能力的人,只有聞人重天還依舊站得筆直,還有他身後祭台小閣樓里那個青年。
姬封的眼裡什麼都沒有,目光穿過遮遮掩掩的閣樓,就好像跟那個人面對面說話。
「我告訴過你,不要離開我的視線。可你就是當做耳旁風,一再、忤、逆於我!」
狂肆,邪佞的眼神,如殺神附體。屬於曾經凡人姬封的情緒,一點點煙消雲散。
「一念生,一念死。」
從前三十多年裡,他練的一直是殺戮霸道之劍,不成想,有朝一日竟然對橫亘眼前的阻遏,一再揮不下去手中利刃。
心魔一日日壯大,劍意的反噬也越來越重。
要麼,一意孤行斬心魔,殺了那個人。
要麼,臨危求變。
他本已打算轉而去練對抗殺戮狂暴的生之劍意,將對那個人的惡意殺念本身,作為阻遏的心魔去斬。另闢蹊徑,置之死地而後生。
就算不能成功,在與聞人重天的一戰里,也可以放手施為。尋求突破。
聞人重天若勝,他自然再傷不了那個人。
他若勝,必然是已成功突破,不必再為心魔所困。
不成功,便成仁。
可是,這一切,都沒有意義了。
「你若一直在我眼前,我練得便是生之劍意,斬殺的就是惡之心魔。你不在我身邊,殺意惡念佔上風,我練得就只能是殺戮之劍。」
「你把本座給你的最後一點生機都用盡了。本座從來不是優柔寡斷反覆無常之人,卻因你而一再破戒。今日,劍出絕無回頭。吾意已決,不管你是誰,都無法阻攔。」
狂妄肆意,與天地爭高下的決絕傲然。
那長嘯的話語,連同劍勢之中的意,冥冥之中,近乎於道了。
好啊,你來斬。
姬清,他本來就是這世間最大的心魔。
不管有意無意,只要他存在的地方,或多或少就會影響到周遭為他所動搖的人。
七情六慾,或善或惡。
至今為止,還不曾有一個人能真的抵得過。連一合之力,值得他認真看上一眼的也沒有。
姬封是唯一一個例外,並且借著因他而放任失控的心魔,將自己變得越來越強。或許,竟會成為此間第一個以武入道之人。
他一向喜歡成全這些強大美麗的靈魂。
因為,除非真的無欲無求無情無心的混沌無靈之物,誰能真的沒有慾望?哪怕是無欲之欲,也是一種特別的慾望。
只要有慾望,越是強大不屈的靈魂,滋養出的食物能量就越是美味。
所以,來斬殺他吧。
能被殺死的慾望,就不能算是真正的慾望。他也等這一劍很久了。
向死而生。劍鋒之下,也正是他的破境之劫!
然而,卻有一個人執劍擋在這一劍的面前。
儘管這青年尚未長成,只是一把拼著一腔孤勇決絕而來的凡劍,卻因為無畏無懼的堅定,已然展露耀眼的天資。
雖然劍心尚且微弱,卻並不被對方近乎道的光芒所遮掩。
這青年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就算已知並無勝算,也半步不退,穩穩的擋在他面前。
即便,在這青年的心中,身後閣樓內的他,本該只是一個等著姬封來入陷阱的傀儡替身。
即便,他並沒有向這青年求救,即便他沒有要求一句,即便註定了他們兩個都會折在這裡。
但他又為什麼要驚訝觸動呢?
姬清本不該覺得意外的,他倒影所有人心裡的愛與恨、善與惡,想摧折他的人和想得到他的人都不會少。
他本就是為聞人重天而存在於世的,給予滿足這個人所有缺失渴求的情感。
早在他十四歲,還不曾回應這個人的時候,這個人就已經習慣在危險尚未企及的時候,理所當然的擋在他面前了。
他為什麼要到這時候才來驚訝?
因為,面對來自姬封的挑戰的時候,姬清把這個人排除在外了。
不論那一劍下來結果如何,他是聞人重天的清清的這一世,都將戛然而止,徹底結束。
「重天,哥哥……你讓開!」
這是姬清經歷的最失敗的一次世界,聞人重天的人生,沒有因為他的存在有任何好轉,反而倍加坎坷崎嶇。
本該是聞人重天最大倚仗的姬封,因為姬清的存在,反而成了他人生路上最大的劫難。
這是姬清所始料未及的。
「你就在這裡,叫我讓到哪裡去?」聞人重天只回頭看了他一眼,那雙暗藍的眼睛里,從未有過的溫柔和暖,安心極了。
就像以往,他們冬日床榻上依偎貪睡半響,那個人出去庭中練劍,回來為他折一枝被劍氣催發又被細心捂熱的梅花。片刻分開也心中不舍,回頭看他的那一眼。
這一次,劍出生死,你為我折的又是什麼呢?
姬封狂妄暢快的大笑:「好好好,好極!吾之劍,平生向來未曾如此這般合乎心念,便是斬盡這天下又如何!」
他連姬清都能捨得下心去斬,這世間還能有誰叫他的劍遲滯半分?
剎那之間,劍起八荒,鳳舞龍蛇。
劍氣殺意,催發又榮枯了這漫山遍野的魂花。
終年霜雪的剎魂山,都在這戰場之下變得震顫將融。
「一劍斬風雪,一劍斬塵緣,快哉!快哉!」
紅衣黑髮的姬封,白髮青衣的聞人重天。
孰強孰弱,本就是一目了然的。
守護的力量,又哪裡及得上毀滅來得輕易?
姬清望著聞人重天的身上的衣服漸漸被鮮血染紅,卻脊背挺直,無堅不摧,半步不退。
最終,被一劍釘死在祭壇之上。
在那裡,這個人曾經背著他逃離命盤預示的宿命。也是在那裡,這個人對他坦露愛意。
他摸過少年胸腔里激烈躍動的心跳,耳邊聽過清冷的聲音里毫不掩飾的喜歡,發誓為他付出一切,要他立於武林之巔。
他觸摸著熱烈純澈,焚燒著他的愛意,要他的重天哥哥記住那一刻,承諾讓他的重天哥哥一生都比那一刻快樂。
……
「我是為了和你遇見而存在這個世界上,除你之外的人,早一步晚一步,不是你就與我無關。只要你不放手,我就會一直在你身邊。」
「不放,死也不放。」
……
這,眼睛里流下來的是什麼?
這是第二次了,因為這個人。
姬封神情浸滿殺意,整個人都似一柄開鋒染血的邪劍。
他手中的劍也的確滴著聞人重天的血,桀驁狂妄的,一步步向這怔怔流淚的青年逼近。
「你哭了?是因為這個人,還是害怕?這一次,吾的心中毫無憐惜,只有血液都要沸騰了的喜歡。吾喜歡看你哭,也想看你鮮血流盡,死在吾的手上。」
姬封眉宇唇邊都是愉快至極的癲狂邪異,簡直為他話語描述里將要出現的畫面痴迷狂熱。
但那本該瀕死的青年,卻又一次攔在了面前,顫抖的手去抓姬封執劍的手。
姬封第一下竟然沒有能躲開,他昂首睥睨,看也不屑看這凡人一眼,殘忍冷酷的說:「放開。」
「不,不放,死也不放。」但他白髮凌亂蒙塵,渾身都是血和傷口,早已強弩之末。
姬封毫無所覺:「是嗎,那你就去死吧……」
姬清睜著眼睛,平靜的看著這一切,把那個人的背影完完全全映入眼中。
不能動搖,不能心軟,不能看他,不能叫他進到那裡來。
姬封斬心魔,遇見的卻是真的心魔,道合於心,出口成劫。
姬清何嘗不是在姬封的劍下歷劫破境?勝數本就在五五開。
他多為聞人重天流一滴淚,為聞人重天的情生一絲的回應,他劍下生還的幾率就下降一成。
此刻的聞人重天,又何嘗不是他的心魔?
可是——
他又為什麼要否認?他從來不做自欺欺人的事,既是存在了,既是有了,他認了接了就是。
「你不是要殺我嗎?有本事就跟來。」姬清輕笑一聲,目光注視著的卻還是聞人重天。
那一眼,把所有來不及理清訴說的心意,都蓋棺封穴。
他向後一退,直直的從那山巔雲海躍下,眉目平靜,不疏不冷。
九天之上墜毀的冷月,碎在江河山水的煙波里,從此以往,都不需要憂怖思念,遙不可及了。
姬封的劍連同他的人一起追來,毫不遲疑,兩個身影一前一後剎那消失在層層山嵐霧雪的雪域深淵。
咆哮的劍氣,轟然碰撞炸裂。
引動九天之上的雷鳴轟擊,在深淵之下嘶吼。
激起毀滅的分崩離析,雪崩一般,瞬間湮沒埋葬這累累深淵溝壑。
如同天與地同葬,自開天闢地,就註定存在的墳冢。
倖存的人艱難的爬起來,臉上露出慶幸又不敢置信的笑容:「我們成功了嗎?」
面面相覷,那笑容像是被什麼可怕的預感籠罩,又猶疑蒼白的沉默了。
被留在祭壇上的青年,空洞無神的睜大眼睛,好像不明白髮生了什麼。
「清清……」淚流滿面,蒼白的唇上鮮血溢出,他的臉上卻露出虛妄純澈的笑來。
就像是,這個人的靈魂在身體未死之前就已經死了。
他似是看到那個人就在身邊,回眸笑著喚他一聲重天哥哥。
「清清。」
他多喜歡他啊,他還沒來得叫他踏上武林之巔,他都還沒有為他而死,怎麼就失去了……
聞人重天倒在祭壇之上,再無聲息。
落雪漸至,掩埋這一切荒蕪死寂。
恍惚聽到兩個少年的迴音,一遍遍在時光里回溯。
重天哥哥。
清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