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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逝

  如果。


  這個世界上並沒有如果。


  如果舒窈知道,孫邈之所以會跟著進來這間密室,是要用自己的血幫自己重塑肉身,那麼她絕對不會踏進這裡一步。


  孫邈的臉色愈發蒼白,不止是臉,就連嘴唇也像塗上了一層冰霜。眼眶上的黑暈越顯深刻,身上的死氣也越來越濃,唯一能證明他還活著的,是他的眼睛。他的眼,還在放光,和舒窈直視著。


  舒窈不敢看他的眼睛,卻也不敢不看。她怕此時不看,以後永遠也看不到。


  「如果,窈兒,如果有來時,做我的媳婦好嗎?」孫邈沒有感覺到冷,他只是感覺自己很困,困得睜不開眼。的確,他的眼皮在緩緩地合攏,這不是孫邈本人得意願,而是身體不聽使喚了。


  「不要,不要啊!」舒窈沒有聽見孫邈的話,他的聲音太輕,舒窈只看到他的嘴唇徐徐蠕動。她知道他不行了,她不許,她不準。


  「窈兒,來生,嫁給我!」據說重病的人會有迴光返照,孫邈的臉色忽然間一下子好了許多,連聲音也響了不少。


  「好,我嫁給你,我今天就嫁給你!」舒窈溫柔地說道。


  「今天就算了,我聽到外面打雷了。窈兒,來生再見!」孫邈的身子倒下了,在這之前,他的眼睛也已合上。最後那一眼,他看到舒窈臉上帶著淚的笑。他的手,在最後還是不曾離開鼎。青銅的鼎,沒有一絲溫度。


  「孫郎!」舒窈的右手從鼎中傳出,她的身體,只有右手已經完全凝實,可以從裡面伸出來,握住了孫邈的手。


  屋外,有雷聲傳來。明明是隔音效果極佳的密室,雷聲依舊能夠透進來。


  「給我散!」雷聲之後,是吳憫憤怒的咆哮。他的聲音,比雷更響,更有威力。


  但舒窈充耳不聞,她知道,雷聲是那天劫,吳憫正在和天劫對抗著。


  握著情人的手,兩行淚自她的眼眶緩緩垂下,劃過臉龐,滴落在胸前。下一刻,她的左手也從鼎中出來,然後身體的其他部位也全部凝實了。屋外的雷聲停了,吳憫的咆哮還在繼續。


  舒窈把孫邈樓在你懷中,他的身體很涼,很冰,沒有一點兒溫度。


  舒窈覺得屋外有些吵了,那人的咆哮比雷聲還大好多。說起來,自己懷中人之所以會死,不就是那個咆哮的人害的嘛。但舒窈沒辦法去恨他,沒有資格去恨他。


  該恨的,只是自己,和這命運。


  密室的門被打開了,從外面被打開的。舒窈是不會去開這門的,因為她不敢。


  「抱歉,事先沒有和你說起這件事情!」吳憫衣衫染血,神情憔悴。


  舒窈沒有說話,只是搖了搖頭。


  「其實很想隨便找個人的血來的,但是,若非心甘情願,儀式很容易失敗!」吳憫解釋著,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解釋。舒窈沒有看他,他也不敢看舒窈,以及舒窈懷中的孫邈。


  「對不起!」說完這句話,吳憫走了,他要給舒窈時間靜靜,也給自己時間靜靜。


  別子劍今日出奇地安靜,比孫邈走進密室前安靜得多,白雲平時話也不多,今天亦是如此。


  月華奏突然已在吳憫肩上,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下一刻,吳憫的肩上傳來一絲痛楚。月華奏在他肩上留下了一個牙印。


  吳憫用疑惑的眼神看著她。


  「你好殘忍!」月華奏道。


  「我知道!」


  「既然那麼殘忍,為什麼現在會露出這樣的表情,好難看!」


  吳憫的表情有些憂傷,有些悲愴。


  「我不知道!」吳憫搖了搖頭,「我以為我已經習慣了,但心裡還是很痛啊!」


  「你以為你是誰?救世主?你只是一個凡人,人力有時盡,何必苛責自己!」月華奏說道。


  「我知道,但是……」吳憫的話沒有說完,因為月華奏的唇印在了他的唇上,有些軟,有些燙。


  這個吻,沒有持續太長時間。月華奏溫柔地看著吳憫,說道:「我的肩膀,借你靠靠!」


  吳憫笑了,是如釋重負的笑。


  「小奏。」


  「什麼事?」


  「謝謝!」


  夕陽落山的時候,舒窈終於從密室中走了出來。冷竹大師派人用靈柩收斂了孫邈的屍體,等待安葬。


  舒窈在吳憫身前盈盈拜倒,道:「小女子舒窈多謝公子再造之恩,小女子願為公子赴湯蹈火,在所不惜!」說完,便要磕頭。


  吳憫哪敢受下這大禮,他本就心中有愧,連忙將她扶起:「舒窈姑娘,別這樣。這件事,我考慮得終究還是有失妥當。希望你,不要怪罪於我。」


  「小女子不敢,亡夫之事,是天命,亦是小女子自己的命。命中有劫,公子是我貴人,助我渡劫,小女子萬分感激。」舒窈說道。


  「你不怪我便好,孫兄後事,你打算怎麼處理?」吳憫問道。


  「孫郎因為而被逐出孫府,已非孫家之人。我是他的妻子,既然已打算在寶光寺中出家,便將他埋葬在此處好了。不知住持意下如何?」冷竹是此處當家,舒窈自然得詢問於他。


  「阿彌陀佛,孫施主和鄙寺有緣,老僧自當答應了。」冷竹道。


  「多謝住持大師,舒窈今日拜入佛門,望住持大師收下!」舒窈拜倒在冷竹面前,這是在之前說好的,寶光寺贈雪蓮,舒窈則在寶光寺出家。


  「善哉善哉,你是寶光寺第一個女弟子,便無須剃度了。至於是否持戒,亦是你自己做決定。你亦非我弟子,但我卻賜你法號燃心。」


  「燃心?」陶青失口叫道,「燃字輩?」


  陶青對寶光寺之事略知一二,燃字輩,比冷竹大師還要高一輩。


  「不錯,燃心是護法師祖的弟子,老僧尚要叫一聲師叔。燃心師叔,老僧有禮了!」


  舒窈愣了愣,倒也沒怎麼在意。既然已經出家,輩分什麼的就該看開,於是回了一禮道:「住持師侄。」


  「和尚做事就是怪哉,只是孫兄雖已被逐出家門,但尚有母親在世,他的哀訊總要傳過去。大師可否代勞,派個弟子去趟會稽城?」吳憫道。


  「不用那麼麻煩,我去吧。」陶青道,「我家哥們已經回來了,我去一趟,要不了多久。」


  「那就有勞陶兄了!」吳憫道。


  「多謝陶公子!」舒窈也謝道。


  「不客氣,孫兄是我見過最重情重義的人,我陶青以前太過放蕩無羈,如今也是時候試著收斂了。今日對月一飲,敬陶兄情義之重,送陶兄黃泉安度,願於陶兄來世結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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