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風滿九幽 古神一算
三眼泉旁有一座石亭,亭中有一黑一白兩道清冷身影。石亭一側是以三眼泉活水為源的小湖,另一側是寧靜雅致的伏隱小築,門前空無人跡,四周寂寂少音,唯聞三眼泉汩汩冒突的水聲,清越的聲音襯得亭中兩人心情愈冷。
石亭這邊寥寥落落,門可羅雀,陷入長時間無言的沉默,而湖泊的對岸卻聚集了密密麻麻對峙的教眾,洶湧著激烈喧囂的戰意,可他們又不得不壓抑著急迫的氣焰,無人膽敢逾越放肆,生怕驚擾到亭中兩人。
即便七堂誌在奪取神教權柄,以侵占九幽為目的,本無什麽禮數可講,但是就因亭中那個白衣銀發的人,他們皆不敢過分造次。七堂違背教規擅入九幽,太一教本部教眾倍感神聖的九幽受到了侵犯,皆怒目化箭,欲將這些犯上作亂的賊子射個滿身窟窿。
七堂眾誌成城前發生的小風波,已經無人再提,月隗堂一個堂主倒下,自然有新的堂主繼任。九幽山經過與蓬萊烈火烹油的鏖戰,幸存的殘部已然勢微,麵對太一教本部教眾的怒火,人多勢眾的七堂有恃無恐,尤覺滑稽。
九幽本部中,陰陽鬼最是殺意凜然,恨不得即刻讓這些叛徒血染三眼泉。以叛教之名定罪的公羊槐,如今不敢現身江湖,九幽唯剩的兩位長老中,他行事做派較星君又略勝一籌,因此他在教中的權勢可謂達到頂峰,豈能容忍低人一等的分堂來分一杯羹?
七堂堂主在人群中顧盼自雄,入駐九幽後方知本部折損之慘重委實超乎預料,他們攜勢而至,威可逼人,對陰陽鬼這位煞名在外的長老雖顧忌卻非畏懼,於此行愈加信心倍增。觀望九幽鍾靈毓秀,果然非是諸堂盤踞鬧市可比,胸中豪氣油然而生。
無論是殺意畢露的陰陽鬼,還是聲色不顯的冼星見,亦或是躊躇滿誌的七堂堂主,他們都在等待亭中兩人相談的結果。形勢之變幻莫測,誰又會想到不僅太一教的未來,連中土的未來也會受到亭中兩人這場談話的影響。
白魔少年容顏下是曆經滄桑的靈魂,他靜靜審視著巫千雪,忍不住為她的變化所動容。在他的眼中,巫千雪永遠是一個他看著長大的小姑娘,可是有一天這個小姑娘脫離了他的目光,再回來時已是物是人非。
即便七堂勢眾,九幽零落,白魔依舊對近側緊迫的局勢視若無睹。世人常說一個人孤掌難鳴,但白魔似乎不受此限,想他一個人盡誅十殿閻羅,虐殺九泉獄主,張蘭亭未橫空出世之前,是他撐起了太一教屹立江湖絕巔的旗幟。
白魔是太一教的神,所有人都相信他能夠做出超越一個凡人的事。此刻他這個中土最大的魔頭,素來冷硬的性子變得有些柔軟,他淡淡地看著散發著寂滅氣息的巫千雪,憐惜道:“你要幹什麽?”
巫千雪容顏霜冷,雙眸如夜幕籠罩,由於問話的是白魔,所以她敞開了封閉的心扉,毫不避忌道:“我殺了我的祖父、父親和娘親。”白魔聞言驚愕地看著她,南疆慘禍的消息天下俱聞,但更深的細節卻掩在慘禍的背後。
白魔心緒百轉,瞬間洞悉諸般內情,對女子愈加憐惜,皺眉道:“是因為陳清玄?”巫千雪再次聽到這個刻骨銘心的名字,已然不見波瀾,她心中的恨豈是一個陳清玄所能洗雪的?她朱唇輕啟,淡漠道:“是蓬萊。”
白魔默然片刻,諸般來龍去脈皆豁然開朗,巫千雪為何會性情大變,為何會攜眾逼上九幽,都是因為仇恨這個唯一理由。仇恨逼著她從清心寡欲的天師變成爭奪權力的野心家,她的平靜令他心生不安。
若是巫千雪失魂落魄,或是傷心欲絕,或是深仇重怨,那麽也是一個人正常的反應,白魔還會稍稍安心,因為時間會抹平一切傷痕。可如今她波瀾不驚的模樣,是仇恨的情緒到了極處,便失去了歇斯底裏,她業已心若死灰。心一旦死了,行事便百無禁忌。
無需過多的語言,白魔便知悉了巫千雪的意圖,複仇的意誌支撐著她立身煎熬的處境而屹立不倒,可兩手空空如何複仇?白魔明白張蘭亭當日不召七堂的緣由,九幽本部幾若全軍覆沒,七堂繼續化整為零散入江湖才是保存之道,可這股力量今日竟被巫千雪悉數帶入九幽。
白魔淺色的瞳仁映出黑色鶴氅的剪影,明白她此心之堅不可轉也,他的目光隨即飄向雲浮宮的方向,輕歎道:“你這麽做,那位是不會答應的。”有些話不需要他挑明,張蘭亭不隻是太一教之主,更是張元宗的弟弟,於情於理她巫千雪的做法皆不可取。
巫千雪整個人包裹在黑色的鶴氅中,此刻就如同一團漆黑的墨,貌似顏色分明,可從中看不出任何的心意。她麵色寂寂地看著白魔,沒有丁點兒情緒變化,聲律也平平沒有起伏,道:“隻要你支持我,其他人的意願我都不在意。”
白魔又默然半晌,方道:“他不會願意見到你們刀劍相向。”巫千雪冷寂無言,雙眸沉靜,如同廟中的菩薩兀自巋然不動。白魔又重新審視巫千雪的變化,甚至連張元宗也絲毫影響不了她的心,她為了複仇決然拋棄了所有,包括她自己。
過了片刻,巫千雪冷漠依舊,卻直奔主題道:“蓬萊勢必會卷土重來,我們與其被動防禦,還不如主動出擊。蓬萊勢大,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方有勝算。我會找出蓬萊的巢穴,我隻希望你能支持我,機會隻有一次,我必須要掌握教中所有的力量。”
白魔脫口驚聲道:“你是準備要施展古神之術!”巫千雪平靜應道:“不錯。七堂隻是暫從我的號令到了九幽,但是我不尊教主在先,他們又豈會真地尊我?一旦我卜算陷入虛弱,隻怕個個都會有自己的打算,又如何能夠攻打蓬萊,所以我需要你。”
白魔沉默地看著冷靜睿智的女子,命運會逼迫一個人擅長其曾經不擅長的東西。他心有所憂,她不會放過所有的仇人,可是複仇之後呢,他能夠放過她自己嗎?古神之術是逆天而行的禁術,代價是耗去她大半的心血,實則損的是她的生機。
以白魔的立場,他雖不願巫千雪折損自己,可是又叫他如何阻止一個身負血海深仇的人,更何況是操縱她親手舉起的屠刀。白魔知道張元宗絕不會允許巫千雪如此抉擇,一旦他日後知道自己沒有阻止,又會如何看待他這個朋友,他最後道:“你就真得不在意他的想法嗎?”
巫千雪闔眼凝思片刻,似是不願白魔多番提及張元宗,終於正麵話題,半啟雙眸,幽幽道:“我手上沾染的鮮血,有我的祖父和雙親,也有當年所有亡逝的族人,我已經別無選擇。他是我現在最不能依靠的人,天大地大,我也隻能依靠你了。”
白魔聞言心弦輕顫,雙眼如新生之月,穿過巫千雪冰冷堅硬的外殼,觸及她在煉獄中掙紮的內心。巫千雪抬眸定定回望,兩眼黑淵湮滅了白魔眼中新月般的光輝,白魔終是無可奈何地斬破猶疑,垂目靜坐。
摩雲崖觀星殿在封閉一年有餘後,因天師歸位而重新開啟。巫千雪緩步於空曠寂落的大殿,這個她過去生活十幾年的地方,現在步行其中仍覺陌生。往日不曾在意的細節,一一浮現在眼前,殿柱祥雲和兩壁星辰,今日格外清晰。
白魔親自出麵暫時壓下本部與七堂之間的衝突,即便是心有不忿的陰陽鬼也隻能暫避,這給巫千雪帶來了轉圜的時間。朱烈火與傅青書率領兩堂弟子守衛觀星殿,其餘五堂則駐紮山上,靜待天師大人最後的決斷,曆史上的奪權能夠兵不血刃的,又有幾何?
傅青書在殿外靜靜看著巫千雪徐步走向深處,感覺她離自己越發遙遠難及,恍覺這觀星殿猶如一方囚籠,她一旦進入自此便永困囹圄。他忽然生出一種喚住她的衝動,可是兩人身份懸殊,這念頭終是無疾而終,心下生出一片黯然。
傅青書繼而又生出一絲僥幸,不管他與巫千雪之間距離有多遙遠,但至少他現在是這個世上離她最近的人。他心中鬱結難舒,於是踱步來到摩雲崖的邊緣,舉目眺望九幽山的盛景,數月前慘絕人寰的殺戮絲毫未損其色,滿目如畫,可他卻不是畫中人。
九幽本部同七堂豈會相安無事,雙方時而產生摩擦,又多以流血收場,若非他們隻是小範圍的衝突,怕是白魔和巫千雪也不會袖手。本部殘存的教眾經過殺戮和鮮血的洗禮,每個人身上都有一種鐵血厲煞之氣,因而麵對人多勢眾的七堂,他們皆夷然不懼。
七堂逐漸接觸這些劫後餘生的同門後,心中或多或少有些忌憚,因而不敢太過放肆,而且自見到陰陽鬼和冼星見這兩位長老,七堂堂主便消了比肩之心,不敢言勝。誰都瞧得見陰陽鬼異相消褪,當是烈火寒冰掌已臻大成,而冼星見也隱隱初顯劍道宗師的氣象。
七堂蠢蠢欲動,於九幽多方惹是生非,山上亂糟糟一團,但是他們卻無一人膽敢冒犯雲浮宮。其實所有人心中都有一抹疑惑,七堂擅入九幽可謂聲勢浩大,諸峰皆聞,然而那個最應該出現的人卻遲遲沒有出現。
按理屬下犯上逼宮,是所有掌權者最不能容忍的事,太一教主怎麽著也該現身伐賊,以正本位。以神教等級之森嚴和教主性情之冷酷,必然有一場流血犧牲,可是沒想到雲浮宮卻一直閉門未開,似乎那位年輕的教主還未知這場內亂。
教主一直閉宮不出極是反常,於是各種猜測在教眾間流傳。有人言教主傷勢未愈,正自閉關療傷,對這場內亂心有餘而力不足,七堂對這個猜測自然喜聞樂見,又有人言教主顧忌天師同張元宗的關係,隻得暫且避讓,傅青書聞之不免心中鬱鬱,嚴令本堂弟子不得妄議。
接下來,觀星殿終於傳令召見了第一個人,超乎所有人預料的是,這個人竟是陰陽鬼。陰陽鬼曾對巫千雪多有不敬,也是九幽本部最敵視七堂的人。沒有人知道兩人在觀星殿中談了什麽,但陰陽鬼離開時顯然是心有所得。
陰陽鬼靜立摩雲崖眺望四方,不同於傅青書的是,他所看到的是宇內之雄壯,體會的是高處之豪情。他不由回想殿中最後的對話,巫千雪雙目銳利,語氣鏗鏘道:“難道你的雄心隻限於一個元老之位嗎?”
恍似一道驚雷落下,陰陽鬼悚然一驚,抬眼盡是被揭穿後惱怒的殺意,可當他漸漸理解了巫千雪的意思,殺意驟退,旋即換成一臉的驚愕。教主與長老之間的三位元老,地位超然,甚至比肩教主。天師屬於特定的職位,非悟得《古神經》者不能勝任,而其餘兩位元老憑仗的卻是深厚的資曆。
即便陰陽鬼已是碩果僅存的神教長老,但他自認不敢與獨領風騷的白魔語同,而太一教主卻將將掀開他的曆史篇章。他心中確實覬覦元老之位,可這已是他終極的誌向。然而,巫千雪卻提出了另外一種可能,他失態地張口呐呐道:“你……你這是何意?”
巫千雪眸射兩道冷光,落在陰陽鬼的身上,令他心中生出一絲寒意。她淡漠道:“你通往那個位置的前麵有兩個人,白魔大人既然曾經放棄,那麽他就不會再有興趣,至於他同意誰不同意誰,我這個天師還是能夠說上話的。”
陰陽鬼對此自然沒有異議,巫千雪帶著七堂逼宮九幽這樣出格的事,一向護佑神教正統的白魔卻依然支持了她,其實他一直都不明白白魔為何如此縱容她。然而,即便白魔無意,可前麵還有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峰,他憶起藥王被殺的場景至今猶覺心悸。
巫千雪一眼洞察出他的猶疑,於是一針見血道:“他是蓬萊誌在必得的目標,能不能渡過這一劫還是未知之數。七堂堂主旨在長老之位,應了他們便是,管文韜算是我半個師弟,籠絡藥王穀也並非難事,剩下的便是諸脈弟子了。”
“不管他願不願意,獨獨一個雲浮宮,又怎能抵抗眾意?何況我們還有白魔大人。不容置疑,離開那個位置是他必然的結局。我這次是要奪了神教大權,卻並非是自己要坐那個位置,可那個位置總得有人來坐。”
陰陽鬼雙目陡然圓睜,愣愣出神半晌,似是在巫千雪的口中,他離那個位置觸手可及,心神按捺不住狂跳。他強迫自己保持冷靜,將巫千雪的一應形色盡收眼底,希望能夠從細微處瞧出詭謀的端倪。
殿上端坐神寧的女子,黑羽鶴氅靜如古潭,眉宇間凝聚一團涼薄之意,其餘的便再也瞧不出什麽。陰陽鬼鄭重道:“為何會是我?”巫千雪淡淡道:“鬼長老何必妄自菲薄。星君狷狂散漫,並不適合教主之位,你是九幽唯一合適的人選。”
巫千雪的話在陰陽鬼的心中掀起滔天巨浪,似要淹沒他竭力維持的冷靜,可他非是初入江湖的熱血少年,豈會為虛描的華麗前景而義無反顧投身其中?他最後一字一頓道:“此事天方夜譚,何以為憑?”
巫千雪聞言嘴角新彎,卻殊無笑意,微嘲道:“我雖位尊於你,然修為卻遠遠不及,若我將來食言而肥,到時撕破臉皮,白魔大人又難以時時庇佑,你殺我還不是易如反掌?什麽地位、名聲,怎敵得過生死之賭?”
陰陽鬼眉峰驟然一沉,身在以武為尊的江湖,他對這位年輕的天師並無打心底的服膺,可是天師的身份實在太過神聖,他又豈敢冒神教之大不韙?巫千雪察知陰陽鬼已有意動,又緩緩道:“亂世已起,時勢造就英雄,你可要抓住這個機會。”
陰陽鬼沉思片晌,袖中拳頭猛地一攥,便已有了決斷,他粗聲道:“你要我做什麽?”巫千雪同他談的是一個交易,而且沒有十全的保障,可是那個位置實在太過誘人,一旦起了這個念頭,他便再難棄之。位置決定權力,而權力擁有致命的魔力。
巫千雪雙眸微垂,瞳孔深處翻湧著層層黑浪,她聲如冰雪道:“我不要聽到本部發出一個反抗的聲音,也不願見到諸位堂主有二心之舉。我希望鬼長老接下來勿要心慈手軟,替我解決掉那些不識時務的人。”
陰陽鬼不免愣了愣神,然後終是與巫千雪達成了協議。當他離開觀星殿時,忽然止步問道:“你想要什麽?”巫千雪雙眸霍然怒睜,刮起刺骨的風雪,寒聲道:“我要蓬萊所有人皆下黃泉。”她隨即平複心緒,又平靜道:“此後,有白魔大人和我在,你便是神教之主。”
陰陽鬼聞言心中終是稍定,隻有雙方皆有所求,盟約方能結成。蓬萊是巫千雪的深仇,又何嚐不是神教之大恨,一致的目標才是交易的前提,他正好趁著這個機會攥取自己的利益,一步步踏上那個位置。
伏隱小築中,柴月關正將諸方動向稟報白魔,道:“鬼長老離開觀星殿後,與七堂盡釋敵意,又積極結交各位堂主,不再提及犯教之事。此外,他行事雷厲風行,短短半日時間,殺了不少反抗的教眾,本部和七堂已被他初步拉攏在一起,這局勢倒是遂了天師大人的意。”
白魔手持茶盞頓在半空,神色複雜道:“沒想到她也能使出這樣的手段,拉攏了陰陽鬼,山上諸事可定,隻是不知她到底應了陰陽鬼什麽。難道會是那個……”他話頭戛然而止,另問道:“還有些什麽人?”
柴月關對白魔未盡之言聞若未聞,接著稟道:“觀星殿又接連召見了冼長老和管文韜,藥王穀自然投向天師麾下,不過冼長老離開觀星殿後,便徑直下山去了。”白魔對此不覺意外,輕歎道:“星君是個無拘無束的人,定然不願置身其中,他是要避開這團亂局。”
柴月關又道:“觀星殿還派人去了雲浮宮,不過雲浮宮自始至終都無人應門。”白魔淡淡道:“她是想嚐試能否勸動無雙,畢竟玉教主是死在蓬萊的手上。可歎她與張元宗也算鶼鰈情深,將心比心,竟不明白無雙又怎會離開雲浮宮,離開那個人呢?”
柴月關是個稱職的屬下,不該說的一個字也不說,最後道:“此後,觀星殿緊閉,未再召見他人。”白魔放下手中茶盞,起身輕彈衣袂,走到窗前,望向摩雲崖,道:“諸方相安隻是一時,她施展古神之術頗有凶險,變數即將乍起。”
觀星殿閉殿之後,摩雲崖上五步一崗,十步一哨,人人刀劍出鞘,一時生人勿進,防守之嚴密連隻蒼蠅也甭想飛進去。巫千雪所能信任的唯有陽魁堂和太白堂,朱烈火和傅青書親自守在殿外。
接下來的三日是極其關鍵的三日,天師閉關觀星殿進行推演。卜算之事牽扯因果越大,影響時運越深,其卜算也就越艱難晦蒙。蓬萊事關天下大勢,即便身負古神之術,巫千雪也沒有十全的把握。
巫千雪靜坐於空曠的大殿,需入定三日滌蕩內心塵埃,方能取心頭血進行卜算。先不說這最後的卜算需要耗費心神甚巨,便是取心頭血這一步已是凶險萬分,若非巫千雪身兼醫術和卜術,且皆登堂入室,隻怕也無法順利施展古神之術。
一連三日,九幽山竟是難得的寧靜,所有人都在等待摩觀星殿中卜算的結果。時至此刻,雲浮宮依舊保持緘默,在有心人的眼中,這實在不是那位年輕教主的行事風格,可是他們想破腦袋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第三日夜間,月光通過觀星殿的琉璃頂照在巫千雪的身上,照得她神聖而孤寂。她麵前鋪開一張三尺見方的宣紙,身側放置一刀一盞一瓶,刀是取血的刀,盞是盛血的盞,瓶中是止血生肌的秘藥。月上中天,良機即到,她是時候取血卜算。
第三日的夜晚注定是一個不平靜的夜晚,就在這第三日夜間,平時俯首臣服之人露出了自己的猙獰麵目,並不是所有人真得願意天師占卜出蓬萊行蹤,然後投身九死一生的血戰,他們甘願守著九幽一隅苟延殘喘。
亥時,一群人悄悄潛上摩雲崖,為首之人赫然是辰星堂堂主。守在摩雲崖上的兩堂發現敵蹤,霎那間便是劍拔弩張。傅青書仗劍怒喝道:“呂從安,你好大的膽子,天師大人的觀星殿豈是你所能擅闖的?”
呂從安桀桀笑道:“大家何必還要裝模作樣?我們七堂的初衷是入駐九幽,如今這長老之位已是囊中之物,為何還要多此一舉,主動招惹什麽蓬萊?此刻隻要打斷天師大人卜算,既可擾她占卜不出結果,又可耗去她的心血,無法再次占卜,豈非一舉兩得?”
傅青書頓時怒發衝冠,斥罵道:“你這個出爾反爾的小人!今日我們必不讓你踏入觀星殿半步!”呂從安斜睨嗤笑道:“你們可攔得住我?”俗話說兵貴神速,可月隗堂和太白堂弟子分守崖上各處,一時確實沒有足夠人手阻攔來勢迅猛的呂從安。
傅青書凝重沉聲道:“難道你不怕白魔大人秋後算賬?”呂從安微微皺眉繼而又舒展開來,微笑道:“我們又不是要天師大人的性命,況且我們此舉也是為了維護教主正統和神教團結,白魔大人必定大人有大量。”
傅青書對呂從安的無恥行徑不覺意外,隻是一腔怒火亟待發泄,於是同朱烈火持三尺青鋒擋在道中。呂從安的目光在朱烈火身上頓了頓,問道:“他傅青書那點心思誰不曉得,為天師大人出生入死倒也勉強值得,可朱堂主又何必舍生忘死呢?”
傅青書聞言好生惱怒,可又無法出言反擊,以免越描越黑。卻聽朱烈火擲地有聲道:“天師大人曾救我夫人一命,此生我當唯其馬首是瞻。呂堂主,我勸你一句,這路我們既然選擇了,便隻能一路走到底。魚與熊掌豈可兼得?”
言畢,交戰一觸即發,呂從安率眾衝破傅青書和朱烈火的防守,竟在片刻間衝殺到觀星殿前,好在周圍守衛及時趕至,同時兩位堂主聯手,可算暫時擋住了呂從安一行。那呂從安也不同兩人死磕,隻是一味地防守,瞧著越來越多的崖上守衛趕來,嘴角卻露出一抹笑容。
就在觀星殿外亂成一團時,在不起眼的角落裏,一道人影沿著牆壁悄然掠上了觀星殿頂。待那人上了殿頂後,身軀猛地一僵,大驚失色盯著不遠處一道白影。白魔淡漠地望著他,戲謔道:“孟堂主,沒想到你熒惑堂也參與其中。聲東擊西?你們耍得好把戲。”
孟廷璋頓時駭得麵如土色,哆哆嗦嗦道:“白魔大人,我們……也是為了神教著想,才……出此下策。”白魔冷漠依舊,一錘定音道:“你無需解釋,今日就將性命留下吧。”他的白衣方才微微一揚,人便已逼近孟廷璋,接著倏然一掌探出。
孟廷璋頓覺他籠罩在蔚然一片掌影下,上下四方皆被封住,根本沒有躲避的可能,唯有咬牙運起十成功力迎擊。遂即,他感覺自己雄渾的勁力瞬息冰雪消融,然後五髒六腑被巨力猛然震碎,最後整個人狀如敗革,倒飛出去摔在星辰殿外。
呂從安乍然瞧見孟廷璋的屍體從頭頂飛下,便知今日已然注定失敗的下場,於是萌生了退意。可是朱烈火和傅青書怎會給他逃走的機會,皆穩紮穩打,並不著急一時誅殺,最後呂從安死在了傅青書的劍下。
白魔毫不理會觀星殿外的廝殺,他借著月光,透過琉璃頂,看著殿中巫千雪正遁入某種神秘的玄境中。在黑色鶴氅的襯托下,心血驟失後的臉色顯得分外蒼白病態。她雖雙眸閉闔,卻視物無礙,手持血盞,以心血為墨在宣紙上潑灑出一副血色乩圖。
乩圖散發著朦朦毫光,殿中的月光也因之泛著赤意。身處玄境,巫千雪恍似風中墨曇顫抖不止,隨之摧折枯萎,她的身軀一點點向前彎曲。在她突然噴出一口鮮血後,便從神秘玄境中清醒過來。
她掙紮著張開雙眼,落目身前的乩圖,從中探知占卜的結果。須臾間,她猛然抬頭怔怔望進虛空深處,然後搖搖晃晃倒地,毫無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