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最毒婦人 鷹視狼顧
魚家掌門魚承宣受陰蝕掌偷襲,重傷垂死,幸虧其兄魚承安追緝盜酒賊時巧遇張元宗一行,從而幸得花家奇藥九珍黃玉丸之助,總算保住了自家掌門性命。魚蓮心的身份實在過於敏感,她出自魚家,又是雲家牝雞司晨的前太君,因此魚承安親自前往雲家討要說法。
魚家自然不能鬧得太過,雲家亦不能敷衍了事,以前兩家結秦晉之好,如今依然。雲珵雖然代掌門管理雲家,但是他與魚蓮心的母子關係無法回避,夾在其中,“劍魔”亦是左右為難,於是他隻得修書一封送往火焰島。
魚清池自小長在雲家,與魚掌門的關係不大親厚,但他畢竟是她的父親,得信後意欲回家探望,卻遭到島上諸人的反對。天命之選幹係的不是一人一家,而是整個天下的性命。所幸魚掌門性命已無大礙,魚清池隻得犧牲孝思。
五行周天劍陣已成,加上造化棋盤斡旋,威力更著,暫免外患之憂,自然不能任由蓬萊為虐。實則虛之,虛則實之,雲崢便以此事為契機,孤身返回了武林源。兩家商討的最終結果是,率領世家勢力共同捉拿魚蓮心。
陵陽城所在是雲家三十三支脈之一,是魚蓮心一脈忠實的擁護者。那日推選雲家掌門,雲澤一方的支持勢力勝過雲崢,魚蓮心的影響力可見一斑。雖然她現已臭名昭著,但所能驅策的勢力依舊不容小覷。一旦她要興風作浪,那便是雲家的一大內患。
雲魚兩家此次毫不顧忌家醜外揚,大張旗鼓地前往陵陽,雲家隨行的便有雲藏、雲珩、雲浩、雲佑等四大最強分支家主,魚家也出動了近半的子弟。他們於途中大肆宣揚魚蓮心的惡行,扯起除魔衛道的大旗,聲勢浩蕩,江湖震動。
對於這位冷酷絕情的母親,雲珵委實難以為其開脫。舊孽未贖又添新罪,先是殺害親生兒子雲霄,再傷娘家晚輩魚承宣,真是喪心病狂到了極點。他徹底認清了她的真麵目,她是一個貪戀權柄、掌控欲極強的瘋子,她渴求擁有支配他人命運的權勢。
此次雲魚兩家聯合討伐魚蓮心,雲珵隻得怯懦地躲在武林源,不敢直麵那個蛇蠍一般的母親。雲崢清楚他處境為難,臨去之際意味深長道:“四叔放心,無論如何,我不會取她性命。”而雲澤卻毫無顧忌,以大義滅親的決心,為父報仇的意誌,跟隨兩家隊伍一同前往。
這一日隊伍來到陵陽城南郊三十裏外,道旁林中有一家茶寮,雲崢決定暫時駐紮休憩,派人入城探知情況再論。茶寮雖然簡陋,卻也擺了五張陳舊卻闊大的木桌,此處乃旅者腳客必經之路,是個歇腳的好去處。
茶寮老板瞧著突然冒出這許多生意,又驚又喜,滿臉堆笑地招呼近的遠的客人們,盡撿吉祥如意的話兒奉承著,頗具眼力介兒地先為落座諸人斟上茶水。由於一次來的客人太多,不大會兒壺中茶水便光了。
他抬頭臉色一橫,對著茶寮旁的灶台咒罵道:“老瘸子,見天兒的憊懶貨,還不多燒些水來,沒看見客官們還等著喝呢!再慢吞吞的,趁早給我滾回那破廟去!”滿林俱聞,好似他罵得越得勁,越能顯出他對客人們的誠意。
老板複又望向雲崢諸人時,臉色又恢複成一團和氣,不住自責道:“都怪我一時心軟,收留這麽一個老瘸子,手腳又不利索,若有怠慢之處,還請諸位客官多多見諒。”諸人望去,隻見灶台旁背對著一位佝僂老者,一瘸一拐地正向鐵鍋中添水,對於老板刻薄的話習以為常。
老板見老瘸子引起客人們的注意,佯以慈悲的口氣道:“這老家夥也真夠慘的,不僅斷了一條腿,還瞎了一隻眼,養活自己都很艱難,竟還拖著一個雙腿俱廢的女兒。若不是我在乞丐圍攻中撿他回來,遲早會被野狼果腹。”
雲崢微笑道:“老板真是個好心人。”老板故作謙虛道:“公子謬讚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都是窮苦人家,能幫一把是一把。”老板走南闖北的人見得多了,知道這位年輕公子是這一行的貴人,陪著閑話道:“公子來陵陽有何貴幹?”
雲崢放下茶盞,緩緩道:“尋人。”老板頓時提起了興趣,熱絡道:“不知公子所尋何人?別瞧敝人不在城中,卻對城中人物也能了解一二,公子若無眉目,或許我恰有耳聞。”雲崢也不嫌他多話失禮,淡淡道:“不勞老板費心,我們所尋之人就在城中雲家。”
突然灶台處傳出一聲悶響,原是燒水老者不知為何沒能握緊葫蘆瓢,掉在地上摔成幾瓣。老板臉上聞言的驚意隨即換成氣急敗壞,奔到近前就是一頓破口大罵,那老者唯唯諾諾不吭一聲。老板痛罵一番便覺無趣,棄了老者,提起另一個添滿沸水的茶壺繼續招呼其他客人。
雲崢多瞧了瘸腿老者幾眼,隱約覺得那背影有些熟悉,可是一時又想不起具體的人來。就在諸人休息不大會兒的空當,雲崢便見到道中好幾波行人抱著孩童驚慌疾行,好似身後有什麽虎豹豺狼。
雲崢招來茶寮老板詢問何故,老板悲天憫人道:“最近城中不太平,發生多起幼兒失蹤迷案,盛傳有鬼怪擄童自食。有孩子的人家個個自危,不得不帶著孩子逃出城來。已經有不少孩子遭殃,真是造孽啊!”
諸人聞言皆大是皺眉,沒想到此至陵陽竟遇到這種怪事,鬼怪之說純屬無稽之談,卻不知是誰盜走了無辜的孩子。兩家此行緊要之事是擒拿魚蓮心,若是真有賊人禍害幼兒,那麽定要除惡務盡。
老板長籲短歎一番,發現壺中茶水又沒了,張口叫道:“老瘸子,再提壺茶水過來!”老者身軀微微一僵,依舊背對著眾人,恍若未聞。老板微微一怔,破口大罵道:“老不死的!你腿瘸了,難不成耳朵也聾了!叫你快提壺茶水過來!”
老者背朝諸人一動不動,老板怒氣衝衝奔上前去,正要出言教訓一番,誰知老者竟放下手中活計,拖著瘸腿頭也不回地棄了茶寮。老板登時目瞪口呆,喃喃道:“這是要反天啊。”轉而暴跳如雷道:“老家夥,還漲脾氣了!走了就別再回來!和你那廢物女兒一起死在那破廟吧!”
老板罵罵咧咧好一通也不解氣,雲崢覺得此事有些蹊蹺,那老者似乎故意躲著眾人。雲崢取出一錠銀子順利止住老板的怒罵,問道:“他去了哪兒?”客人的興趣,老板不好過多幹涉,老實答道:“老瘸子和他女兒棲身在那山上的破廟裏。”
隨著老板手指的方向,茶寮西側有一座不高不矮的蒼山。老板瞧在銀子的份上,又勸解道:“山上那廟以前香火旺盛,後來有幫遊匪覬覦香火錢,殺光了全寺的和尚,自此便荒廢了下來。那破廟很是晦氣,公子若有獵奇之心,還是不要犯險為好,免得招來黴運。”
雲崢但笑不語,另同魚承宣道:“世伯,此地距離陵陽城已不遠,那老者有些古怪,我帶人瞧瞧去。您暫留休息。”魚承宣也不在意,頷首道:“雲掌門請自便。”雲崢留下雲藏等人坐鎮,僅帶雲澤一人向瘸腿老者消失的方向追去。
兩人遠遠綴著老者進入西山上的破廟,寺廟占地不小,但破損嚴重,處處斷壁殘垣,荒草叢生,唯有主殿稍稍能夠遮些風雨。見老者進入了主殿,兩人悄然靠近,隨即聽見裏麵傳出人聲,隻聽是一個女子的聲音,婉轉道:“這個時辰爹爹怎麽回來了?”
老者嘶啞著聲音,故作輕鬆道:“沒事兒,今天茶寮客人少,老板見我行動不便,打發我回來休息。”女子沉默片刻,卻疑慮道:“爹爹何必誆我,老板何曾如此好心過。是不是他不讓您幹了?”老者啞口無言,最終無奈地輕歎了一口氣。
殿外兩人通過窗戶的窟窿向裏望去,大殿寬闊,除了殿中一小塊地方供人休憩而頗為幹淨外,其餘角落灰塵、蛛網遍布,帷幔殘破委地。殿中香案上放著兩個缺口的破碗,擦拭得相當潔淨,一個盛了半碗涼水,一個放了半個饅頭,香案左側破椅坐著一個愁眉苦臉的少女。
香案旁是一座三丈斑駁佛像,金漆早已掉盡,留下難看的石體。雕像雖然陳舊不堪,但佛陀雙眼低垂,似是正悲憫地望著下方身處苦海的兩人。少女身著肮髒襤褸的衣衫,坐在木椅上無法起身,亂發和汙漬卻擋不住那張美麗的臉龐。
她淚水漣漣道:“都怪女兒這雙腿連累了爹爹,讓爹爹每日受盡欺迫。您大可不必收留我,任我自生自滅便好,您也好過一些。”老者嗔怪道:“胡說什麽!我本存了必死之心,若非有你陪著,我怎能扛得住生活艱難?”
少女大受觸動道:“如果不是爹爹救我,女兒隻怕早已餓死荒野。爹爹每日受苦,女兒真不知道該如何報答您?”老者擺手決然道:“以後休要再說這些見外的話,我既然認你為我的女兒,那麽你一輩子就是我的女兒。”
兩人相顧無言,親情感人,殿外兩人方才明白少女並非老者的親生女兒,事實是一個危難中人拯救另一個危難之人罷了,這種感情卻是多少人可望不可得的。老者扭頭不忍見到少女悲傷的麵容,雲崢、雲澤猛然瞧見老者的麵容,內心驟然巨震難抑。
兩人急忙繞到主殿大門,殿中父女倆陡見衝進兩人,不免驚慌失措。那老者乍眼瞧清來者是誰,慌忙間轉首埋首,腳下踉蹌退到香案處,渾身不住顫抖,竭力躲避著兩人投來的目光。雲崢艱難開口道:“二叔,是誰將你害成這副模樣?”
少女驚慌地看著兩位她眼中的不速之客,瘸腿老者頹然地倚著香案久久不語,殿中陷入一片死寂。良久的沉寂之後,老者畏畏縮縮地抬頭望向兩人,他蓬頭垢麵,左眼凹陷已眇,麵容飽經滄桑,形容令人嫌惡。
這哪裏還是那個養尊處優、意氣風發的雲家二爺雲峰,十足十是個風餐露宿的老乞丐。雲崢震驚之餘心生惻隱,雲峰雖然與他素來不睦,但他畢竟是祖父雲淵血脈,自己的至親。雲家奪權之爭過後,他是真心既往不咎,連十惡不赦的魚蓮心也隻是被他幽禁蘭月軒,生活用度一應照舊。
見到處境這般窘迫慘淡的雲峰,雲崢心中悲憫不已,眉峰緊鎖道:“二叔,到底發生了什麽?”雲峰啞然張口,猶豫半晌不知如何回答。雲澤雙眼泛紅,激憤道:“是不是她?!”雲峰渾身一震,仿佛心中所想是一個猙獰惡鬼,麵容扭曲,獨目流露驚怖之色。
少女憂心忡忡握住他的手,感受到他身體恐懼的顫栗,對著兩人慍怒道:“你們別逼我爹爹。”雲峰反手緊握少女的手,猶似從中獲得了勇氣,他漸漸平複紊亂的心緒,靜靜地望著兩人的探詢,顯然是默認了雲澤的斷語。
雲崢眼中驟然爆射凜冽之光,繼而怒意一閃而逝,他一字一頓道:“她當真如此滅絕人性嗎?”不待雲峰回答,雲澤恨聲問道:“我父親是不是被她所殺?”雲峰抬起一眼,流露悲傷之情,然後微微點了點頭。
最後一絲僥幸也失去了,雲澤露出一抹萬念俱灰的苦笑,繼而目眥欲裂道:“先是殺了我父親,如今連二叔也慘遭毒手,這世上怎會如此陰毒狠辣、冷酷無情的毒婦!”魚蓮心的狠毒已經到了喪心病狂的地步,雲家晚輩再也無法視其為長輩。
雲峰獨目濕潤,她對他所做的一切將是他一生的噩夢。他在生存的邊緣掙紮著,拋棄了所有的尊嚴和體麵。當他今日遇上兩位血親,他早已沒了往日的成見,在最初的羞愧無措後,終是宣泄出自己的委屈。
雲峰惶恐道:“她是一頭自私貪婪的野獸,她沒有人的感情。”雲崢難以理解這種殘忍,雲峰和雲霄皆是她的骨肉,她如何能夠下得去手?當日從雲澤口中得知雲霄已死,他還曾懷疑此是魚蓮心的詭計,暗中調查結果屬實,令他惶惑。他忿怒道:“她為何要如此對您?”
雲峰沉默半晌,方才木然道:“她本來就是睚眥必報之人,三弟和澤兒曾忤了她的意,又見脫離她的控製,所以才遭其殺手。澤兒走後,她欲以殊兒為傀儡,另扯雲家大旗與你抗衡,但我不願再趟渾水,結果被她廢了武功,毀眼斷腿,逐出家門。”
雲澤皺眉問道:“那二哥呢?他怎能眼睜睜看著您遭她毒手?”雲峰痛苦不堪道:“你們不要怪殊兒,他已經盡力了。若不是他拚命救我,我這條殘命隻怕都留不下,他付出的代價是心甘情願成為她手中的傀儡。”
雲峰獨目流出一行淚來,少女滿臉戚容,伸手為他拭去淚水。他哀聲道:“她放出話來,若殊兒有半分忤逆之舉,或者與我再有一點瓜葛,她便要隨時取走我的性命。真是苦了我的殊兒,他現在一定很煎熬。”
雲澤斬釘截鐵道:“我一定要殺了她!”雲崢打量著渾身冒著殺氣的雲澤,仿佛第一次認識他一般,曾經那個文雅內斂的雲三公子竟也有這般殺性,全是因為那個人神共憤的魚蓮心,可是魚蓮心似乎完全不在乎眾叛親離。
雲峰穩定心緒,沉聲道:“你們還是不清楚她可怕的極限在哪,她最可怕的不是她的武功和計謀,而是她的那顆狠毒的婦人心。她早知會有這麽一天,已經籌劃了很久,你們這樣直接殺上門去是非常危險的。”
雲崢仿佛感覺暗中投來一雙戲謔的目光,凝重道:“她有什麽陰謀,還請二叔告知。”雲峰灰心喪氣道:“我被逐出家門後,無從得知她的計劃,但是我了解她的為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他話鋒一轉道:“我們可以換個角度去分析,硬碰硬對她不利,她會找出你們的弱點,一擊必中。雲魚兩家來勢雖眾,但卻有一個致命的弱點,她要想瓦解你們的攻勢,必定會利用好這個弱點。”
雲崢驚疑道:“什麽弱點?”雲峰獨目射出冷光,語氣中不帶一絲感情,道:“你們的仁善便是弱點。城中失蹤的幼童,十有八九與她脫不了幹係,假如她當著全城百姓的麵,將幾十幼童置於利劍之下,逼你倆單獨入甕,你們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兩人聞言陡然驚出一身冷汗,雲澤茫然道:“她會這麽做嗎?”雲峰冷冷道:“這種手段對她來說稀鬆平常,她本就不在乎任何人的性命,如今偽善的麵具業已撕下,她便再也不顧忌任何道德上的約束。一個百無禁忌的人,是極其可怕的。”
兩人心中惶然不已,看著雲峰的半殘之身,便知他所言非虛。他們仿佛已經看到魚蓮心嘴角掛著勝券在握的殘忍微笑,握劍刺入一個又一個幼童的胸口,逼著兩人自願走入她布設的陷阱。
雲崢承認他最初並未將魚蓮心當做心腹大患,他之所以一路大張旗鼓也不是為了她,因為他還有更重要的敵人需要去麵對。他一直在營造一種局麵,蓬萊豈會放過他與魚蓮心相鬥的機會?
雲崢半晌回神道:“二叔,還有什麽指點侄兒的?”雲峰沉吟道:“城外有雲家的莊園,暫時先別進城,眼前之急是亟需探查和掃除潛在的威脅,一旦你們遇上,便再無轉圜的餘地,切不可魯莽。隻要你們不遇上,她的威脅便會落在空處。”
雲崢已然心中有數,最後溫和道:“二叔,和侄兒回武林源吧。”雲峰陷入沉默之中,雲崢有此提議並未出乎他的意料,他向來是個仁善之人,但是雲峰自哀已是廢人,他還有何顏麵返回雲家?
他俯首將目光落向身側的少女,少女雖不知世家大事,卻也感受到雲峰的為難。她抬頭露出善解人意的微笑,其中意思再明白不過,不管他選擇離去還是留下,她都願意同他相依為命。雲峰忽然生出憐惜之意,點頭默然接受了雲崢的提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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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陽城中,雲家分支所居,雖不能與主家相提並論,卻也是城中最威赫的宅院。雲殊腳下迅捷不紊,沿著曲折遊廊,穿過幾處門樓,直奔一方花團錦簇之處,繽紛之間有一座七尺白玉台,台上有一座飛仙閣。
三層樓閣皆由鐵木所築,梁棟、窗欞不同於尋常樓閣的粗闊厚重,頗為纖巧秀麗。因鐵木木質堅硬似鐵,故無損折之危,反而固若金湯。樓閣雅致,輕盈於高台之上,具有仙娥飛天之態,此乃魚蓮心所居之地。
閣中空闊,少有贅物,然底層懸掛了許多青色紗幔,四麵窗戶洞開,徐風穿堂,青紗起伏如浪。雲殊抬眼便看到魚蓮心正側立於堂中,她的側顏依舊如風韻猶存的美婦一般,同往昔位尊雲老太君時一般的雍容華貴,矜持不苟。
雲殊情急入閣,並未察覺出她今日實與以往有些不同,其神色間中多了一絲謹慎和冷峻。他眼中一抹冷意稍縱即逝,若非情不得已,他也不願與之獨處。他身形未穩張口便道:“太君,剛剛得到消息,他們忽然選擇駐紮南郊,並未入城……”
此刻一道淩厲聲音乍然炸裂道:“滾出去!”雲殊猛覺胸口遭受一記重錘,窒息的感覺瞬間席卷周身。那聲音並非出自魚蓮心之口,而是來自她對麵青紗的深處,堂堂雲家公子,雲淵之孫,竟被如仆從一般嗬斥。
雲殊僅是下意識看了一眼,依稀瞧著青紗深處透著一個模糊的人影,但他卻沒來由感到一陣恐懼,便轉首不敢再看。魚蓮心不耐道:“殊兒,你先下去吧,今後若無我的允許,誰也不準靠近飛仙閣。”
雲殊心有餘悸,雖然不知那個人影是誰,但他瞧著自己一向畏懼的魚蓮心也對那人禮讓有加,由此可見那人是個可怕的人物,沒想到魚蓮心竟還有別的後手。他有些悻悻地轉身退走,臨去之際不甘地又瞥了一眼深處的那道身影。
這時恰巧風急了些,紗幔狂舞,露出那人的半張臉。雲殊的心髒刹那驟停,出閣後他茫然踱步,對那半張臉卻沒有半分印象,亦不知其是男是女,唯獨露出的那隻眼眸帶給他巨大的震撼,如鷹視,如狼顧。他醒神後倉皇逃離飛仙閣,潛意識警告自己一定要遠離那隻眼眸的主人。
魚蓮心對於雲殊的失態毫不在意,卻聽深處那人淡淡鄙夷道:“這就是你挑的繼承人?他怎能同雲崢鬥?”魚蓮心掩藏自己的不喜,淡漠道:“棋子而已,好用便成。下棋之人從來相信的都是自己,而非棋子。”
那人冷笑道:“希望你城外的棋子能夠如你所言。”魚蓮心微微咬了咬牙,目光投向青紗後麵的那人,恍惚間有些失神。這個人出現得太突然了,突然到她都沒法周旋拒絕。即便此人意欲相助,她卻無半分欣喜之意,因為她心中有恐懼。
她冷淡道:“我的棋子自然能夠發揮他的作用,閣下隻管作壁上觀。”那人聽出她言中隱含的嘲意,冷哼一聲道:“雲崢這些人,還不配我出手。若你連他們都對付不了,你以為你有資格受我之助嗎?”
魚蓮心一向是高高在上,慣是頤指氣使,何曾被這樣俯視奚落過,心中難免惱怒。她不鹹不淡道:“真希望有機會得到閣下之助的榮幸。”那人豈能聽不出她言中的嘲諷,傲然道:“雲崢雖是我的目標,卻不是我此行的對手,到時候你便會慶幸。”
魚蓮心一直堅信此人乃不速之客,忽來陵陽,絕非隻為了助她對付雲家的新掌門,定是存有別的意圖。她深知請神容易送神難,況且此人是不請自來,而且不容她拒絕。此次雲魚兩家聯袂共擊,來勢洶洶,她不知那人所謂的敵人還會有誰?事情似乎沒有她想的那麽簡單。
她猛地想到什麽,驚疑道:“你要對付的是雪鴻他們?”那人沉默片刻,微微詫異道:“沒想到你竟能想到此節。”得到那人肯定的答複,魚蓮心壓製不住跳動的心,怔怔半晌,最後無奈苦笑道:“這麽說此次雪鴻他們也來了,我隻怕是在劫難逃。”
魚蓮心知道許多別人以為她不知道的事,她知道蓬萊,知道火焰島,知道五行周天劍陣,也知道島上暫居的那群人唯有三人不懼局勢,還能自由行走江湖,他們是雪鴻、木青龍和張元宗。雲崢有恃無恐出了火焰島,那麽定然不是孤身一人。
雲崢離島之時,張元宗彼時身在西域,如今雲崢到了陵陽,算來張元宗想必回島不久,那麽暗中同行的便是雪鴻或木青龍,甚至兩者齊至。魚蓮心暗罵自己疏忽大意,這兩個人都不是她願意麵對的。
雪鴻是什麽人,魚蓮心忌憚的不是他白道第一人的實力,而是他的劍客性情。當年雪鴻隻身獨劍殺了多少天山同門,俗世的道德不能約束一個無情的劍客。而對於木青龍其人,她不願意麵對他的理由隻有一個,她曾經愛慕過他。
那人不知魚蓮心心中所想,徑直漠然道:“你隻管擒拿雲崢,其他的人你不必理會。”魚蓮心無心計較那人居高臨下的語氣,腦中翻來覆去皆是“雪鴻”和“木青龍”兩個名字,一個令她忌憚,一個令她彷徨,頓覺有些心灰意冷。
那人對魚蓮心的狠辣性情略知一二,不由奇怪她此刻的沉默,竊以為其懾於雲崢背後的高手。若她因此萌生退意,對此行難免有些麻煩,於是冷斥道:“坐井觀天,不識天地之遼闊。雪鴻、木青龍乃至白魔和太一教主,在你們眼中巍峨聳立,實非無敵,今日便讓你瞧瞧什麽叫做無敵。”
失神中的魚蓮心忽然聞到一聲劍吟,七竅共鳴,心弦狂震,猶似瀑布兜頭澆下,渾身泛著層層戰栗。隨之她看到一絲劍光從青紗後陡亮,旋即化作熾烈的光明,夭矯騰空,深深銘刻在她的腦海中,永不磨滅。
驟然一縷天光於頭頂射下,她驚愕地抬頭仰望,飛仙閣生生從中一分為二,溢滿眼眶全是湛藍蒼穹,她木然低頭俯視,白玉台亦是一分為二,溝壑深達七尺。鐵木、玉石雖堅,卻如刀切豆腐一般被一劍分離。
魚蓮心訥訥看著青紗頓地,露出那人形容,挺身握劍,滿臉凜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