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雙月爭輝 誰論英雄
陳清玄雖歲小年輕,卻憑借蠱術超絕尊為蓬萊兌部長老,位列十魔之一的妖魔。蠱術一道依仗的是天賦異稟,因此他方能年紀輕輕超越族人,成為最年輕的長老。自吞靈蠱陰陽合一之後,他愈加意氣風發,能入眼的僅限天地兩位大長老,可此時他卻有些小心翼翼。
十五月圓,夜華皎皎,因著窗戶大開,即便房中並未掌燈,卻也顯得不那麽昏暗。小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他就算不夜立中院,也知那蒼天似穹廬,卻懸兩輪玉盤,比鄰爭輝。此景千年一現,他自小耳熟而詳,可是親眼見到時,依舊覺得妖異非常。
新近冒出的“新月”雖不及月華熠熠,卻也韶華流瀉,並且日漸光耀夜空,總有與明月平分秋色之夜。蓋因雙月輝映星空煌盛,北鬥七星雖有遠勝往昔的璀璨,卻淹沒在月華之下,不大那麽引人注意。
這夜亮如白晝,他一抬眼便望見院中繁花似錦,也不知是何珍品異種,簇擁間卻不顯得如何庸俗,尤其是在柔和的月光下,反而有種清新活波的姿態,帶給人生機勃勃的感覺,生活原來是這麽的美好。
天現異象,初時整個天下沸議紛紛,為這妖異之狀惶恐憂思,甚至將之視作傳說中十日臨空的天災,期待後羿似的人物能夠彎弓射下妖月。然而這沸議來得快,去得也快,數月匆匆,雙月漸漸被視作一大勝景,夤夜賞月者趨之若鶩。
陳清玄端起桌上的茶杯輕啜了一口,這茶葉價比黃金,茶具更是價值連城,可是他卻毫無心思品嚐其味。早已涼透的茶水從咽喉流入,他隻想借助這股涼意壓製內心的煩躁。因為月華的緣故,房間從窗及裏,依次由亮轉暗,他坐在亮處,望向暗處。
黑暗中先是浮現出一張英氣與戾氣混雜的臉,接著是一道挺拔寬闊的身影。一個老嫗在陳清玄對麵靜靜坐下,窗外的月光迎麵鋪灑,她臉上淡漠的神情纖毫畢現。她也不去瞧陳清玄,凝神好似思索什麽。
沉默良久,老嫗方才淡淡問道:“清玄,你遊走中土時日不短,覺著這中土人物如何?”陳清玄暗道她這是不打算開門見山了,心中鬱悶卻又不敢表現出來,沉吟片刻之後,中肯道:“庸者如恒河沙數,卻也有不少人物不容小覷。”
自嶗山一戰後,他原本的驕狂本性消磨了不少,即便他因此有些鬱鬱,但不得不承認那些人物的蓋代之姿。蓬萊確實在武學一道遙領中土,但頂不住中土人多勢眾,庸者有之,奇才亦有之。蓬萊人生而具有優越感,瞧不起中土魚龍混雜,卻並不是愚昧之輩,否者也不能推動這場千年的翻覆。
老嫗瞧著他銳氣稍減,不及往日盎然,冷哼道:“我們蓬萊的長老何時這般自謙示弱,難不成你在嶗山竟被中土陣仗所懾?真是好沒誌氣!”陳清玄頓覺迎麵一股氣勢逼來,恍似一盆冰水兜頭倒下,他忐忑應道:“大業艱難,還是謹慎些為好。”
老嫗冷冷道:“中土廣袤,門派林立,習武者甚眾,我族自然無法在這些方麵比之,但是若論這中土的高手,有且僅有五人能入我蓬萊的法眼,其餘的皆不過是螻蟻而已,你啊還是太年輕,有待磨礪。”
陳清玄聞言有些怔忪,踏入中土日久,漸漸認識到中土人才輩出,藏龍臥虎者難以揣度,並不像最初設想那般不值一哂,可如何在老嫗的口中卻隻有區區五人配入法眼?他又不免好奇到底是哪五人堪與一論,可他又不敢直接詢問。
老嫗淡淡道:“龍門是我族宿敵,但不能不承認這個門派確實強大。龍門這一代掌門木青龍年輕時資質天賦都很普通,卻硬是憑著厚積薄發,成為中土最巔峰的人物。世人不識他的厲害,那是因為他少現江湖。當年他隻身獨劍平息敗血之亂,這種人物豈能等閑視之?”
陳清玄深以為然,那日在巨峰西側的山崖下,晏無情本已是囊中之物,卻還是被趕來的木青龍所救。那位普通的老者憑借雪焱劍,強勢破除吞靈蠱的攻擊,若非公孫純陽轉變陣法助其脫困,他定然不能全身而退。木青龍能夠位列其中,實數在他意料之中。
老嫗臉上漸漸多了幾分神采,似是想與這樣的巔峰人物一較高下。她漠然的語氣中蘊含一絲激昂之意,又道:“木青龍的大弟子張元宗卻恰恰同他師父相反,天賦資質卓絕不凡,即便是蓬萊也罕有比肩者。”
“據說他最近突破境界,悟得道力,彌補了寂照劍的缺失,這種悟性當真空前絕後。如今他的實力隱隱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我也很想見見他。一門三傑,卻有兩人登臨絕巔,龍門氣運果然鼎盛。”
她忽然問道:“你同他交過手,覺得他如何?”陳清玄明白她為何會對張元宗感興趣,如實道:“他是一個讓人嫉妒的人。”老嫗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答案,不由露出莫可名狀的笑容,在月光中顯得有些悚然。
陳清玄不能免俗,這的確是他的真實感受。雖然萬蠱山一行後,他一直叫囂著要同張元宗再來一場認認真真的較量,可最終也未成行。自吞靈蠱兩次失利之後,他對張元宗也漸漸動搖了必勝的決心。
老嫗一眼便看透陳清玄的心思,年輕人總是要爭個高低。她揭過此篇,緩緩道:“雪鴻是個奇人,出自天山,卻一舉打破天山劍法的桎梏,踏入劍道玄奧境界,成就正道魁首之名。他曾一怒之下殺光滿門師兄弟,可謂是一名真正的劍客,劍客一怒,血濺五步,倒也痛快!”
陳清玄應和道:“他手掌上古五大名劍之首的湛盧,連我的吞靈蠱也無法撼動他。”老嫗搖頭道:“湛盧又能怎樣?蓋代的劍客自然而然有一股孤絕挺拔的勢,就算棄了湛盧,他自己也能成為湛盧。”
雪鴻曾是天山的掌門,但他遠遠超越了一派之長的榮耀,他是整個正道江湖的精神領袖,是所有劍客一生追趕的劍道大家。太一教這麽多年來沒有大肆侵略正道,不正是因為有雪鴻坐鎮的緣故嗎?
老嫗接著道:“說了正道魁首,自然要說到魔道魁首。白魔同雪鴻是一時瑜亮,亦敵亦友,但他的可怕在於他從不假借外物,他自身便是最強大的武器。你我皆是由劍入道,無論如何超脫,也無法擺脫劍的影子。白魔不同,他修的是包羅萬象,無敵於天下。”
陳清玄當然記得那個白衣輕淡的白魔,他實際已是耄耋之年,卻貌如弱冠一般的少年郎,其修為登峰造極,由此可見一斑,竟能枯木逢春。那日八荒封殺陣啟動,雪鴻和木青龍以劍相抗,唯有白魔卻是徒手以對,令他影響深刻。
言過其四,陳清玄不由問道:“那還有一人是誰?”老嫗淡淡道:“太一教之所以能夠力壓四大世家和五大門派,因為它往往能出世真正的高手。有一個白魔已是其幸,沒想到竟還有一個張蘭亭。”
她陡然慍怒道:“帝生真是生了兩個好兒子!”陳清玄頓時噤若寒蟬,他明白老嫗發怒的因由,唯有祈禱自己不要受到牽連。老嫗漸漸壓製怒氣,徐徐道:“張蘭亭同他兄長一般天賦異稟,這般年紀已有宗師氣象,他行事冷酷絕情,倒適合做這江湖的霸主。”
談及這位年輕教主,陳清玄多有耳聞,說他如何強勢登臨教主之位,掌控中土第一勢力,如何與張元宗南疆一戰,令其負傷,又如何碾壓慕容長老,讓她屢次敗北。他對他也有幾分印象,曾在巨峰之巔見過。
這五人確實是中土最巔峰的人物,旁人皆不放在老嫗眼中。陳清玄皺眉道:“他們皆是我族大患,該如何是好?”老嫗輕描淡寫道:“你這是杞人憂天,他們雖是高手,卻又何足為懼?世人皆有弱點,找到弱點便能一擊必殺!”
老嫗言語淡淡,卻透著一股凜然的殺氣。陳清玄再次從她身上瞧見睥睨之態,常常讓人忽視她的性別。他有時甚至疑惑為何老嫗的複仇之心如此堅定,仿佛她親身經曆了千年之前甚至更早之前中土的殘忍與無恥。
老嫗忽而古怪笑道:“說來也好笑,中土這五大高手,卻有兩位出自蓬萊。帝生我管不了他,他想幹什麽就幹什麽吧,誰叫他是天長老呢。他的兩個兒子又都是血祭人選,到時候就看他怎麽辦。”
提到血祭人選,陳清玄趕忙轉變話題道:“最近收到消息,雲崢暗中離開火焰島,返回了武林源,是否應該派人出手?”老嫗涼薄一笑,玩味道:“火焰島有五行周天劍陣,他們躲在島上就能保得一時平安,你可知他為何要甘冒風險離島?”
陳清玄猜測道:“聽聞那位前老太君逃離雲家後,依舊不安分,先是殺了自己的兒子,後又偷襲娘家的掌門,這位年輕的雲家掌門想必甚是頭痛。他若再龜縮於火焰島,隻怕會引起江湖同道的恥笑。”
老嫗微微搖頭道:“你想得太簡單了。龍門最初的判斷雖然失誤,但是如今他們放棄守衛祭台,以五行周天劍陣為屏障,保護血祭之人,不得不承認,這是不錯的一步棋。我們要成就大業,諸般條件缺一不可,而他們隻需斷其一,便能令我們錯失千年之機,功敗垂成。”
“以往中土勢力回回落於下風,並非他們不堪一擊,而是因為諸般勢力猶如一盤散沙,事先又毫無準備。那些人如今躲在島上,暫時沒了後顧之憂,你以為他們還會坐以待斃嗎?雲崢離開火焰島,貌似匿藏行蹤,實則故意泄露給我們的眼線察覺。”
陳清玄恍然道:“他是一個誘餌!”老嫗鄙夷道:“這等小伎倆又能瞞得過誰?雲家家風明正,世家子弟各司其職,又有雲珵坐鎮,何須他這個小掌門回去。他們想出手反擊,卻摸不著我們的行蹤,所以才耍起引蛇出洞的手段。我們隻看到他一人,那暗中潛伏的多半是雪鴻和木青龍。”
陳清玄心中不免一悸,他的吞靈蠱大成之後所向披靡,卻在兩個人身上接連吃癟,一個是木青龍,另一個是雪鴻。他確曾臨時起意想要獵殺雲崢,現在想來若真冒然前往,一旦陷入這兩大高手的聯手攻擊,即便有吞靈蠱傍身,隻怕也難以逃出生天。
陳清玄有些鬱鬱道:“這兩人確實不好相與,看來隻能任由他們白折騰一回,便宜了雲崢那小子。”老嫗鳳眼寒光一閃,冷冰冰道:“中土五大高手又能如何?他們以為萬無一失,我倒想試上一試。”
陳清玄驚愕地說不出話來,沒想到老嫗竟要親自出手。半晌之後,他問道:“是否需要我隨您一道前去?”老嫗搖頭道:“此事你不用去理會,我還有別的事要同你說。”陳清玄趕忙道:“還請您吩咐。”
老嫗稍稍一頓,淡淡道:“西域塵埃落定,但婉君被廢,聽柏遭擒,著實令人痛心。不過為了祖宗大業,犧牲是再所難免的。”她言語隨意,蓬萊長老之尊在她眼中也不過是晚輩或下屬,甚至不大在意他們的生死。
陳清玄並無兔死狐悲之感,想必早已心知肚明,在這場等待千年之久的複仇麵前,蓬萊全族包括他自己的性命,皆不值一提。他有些摸不準老嫗的意思,含糊道:“好歹昆侖、天山已成土雞瓦狗,龍穴的位置也盡被尋得。”
老嫗眸眼微抬,淩厲迸射,傲然道:“除了九幽山和靈鷲峰,中土盡在掌握,但我們還是容不得半點差錯。”陳清玄沉眉頷首道:“是啊,太一教和囚龍寺勢力不弱,還需事先解決掉它們,不然對今後行事不利。”
老嫗淡淡讚許道:“你這麽想,還不算糊塗。那龍門雖是我們的對頭,可張元宗卻走了一步臭棋。他著眼的格局太小,不知道唯有必要的犧牲,方能換取保全。若他一開始將我們公之於眾,畢全江湖之力,我們隻怕難以應付。如今這局麵全拜他的婦人之仁所賜。”
陳清玄斟酌道:“吃一塹,長一智。張元宗這回定然得到了教訓,那麽太一教、囚龍寺以及武夷宮隻怕已是嚴陣以待。”蓬萊這次之所以能夠在昆侖、天山之戰中取利,全在於有心算無心,設計了一出借刀殺人的好戲。
太一教和囚龍寺是中土勢力最盛的兩大門派,若事先不入彀,即便最後鏟除它們也隻能是慘勝。老嫗麵無表情道:“武夷宮不足為患,時下亟待解決的就是太一教和囚龍寺。我們蓬萊族人雖然高中土一等,但我真正能夠依仗的唯有你們幾位長老。”
陳清玄鄭重其事道:“為了祖宗大業,我等皆願肝腦塗地。”老嫗淡淡一笑,卻是冰涼滲骨,她漠然道:“眼下的情況你也知曉,慕容長老被五行周天劍陣所傷,難再恢複往日實力,如今我族業已折損三位長老。”
陳清玄心中猜測出老嫗的目的,卻不當場點破,模棱兩可道:“勝利總會付出代價。”老嫗很是滿意他的態度,威嚴刻板的麵容稍稍有了幾分生動,她語氣緩和道:“你能這樣想,我很欣慰。”
然而轉瞬她便戾氣滿臉,恨恨道:“雖然我們還有七位長老,但也不過是硬撐著門麵。帝生誰也管不了他,這麽多年還是那般任性,更可恨的是他竟然應了素天心的要求,任由她離去。若不是念著他的身份,我豈能容他如此胡來?”
陳清玄聽聞這話,忐忑地保持了沉默。蓬萊長老之位雖尊,統領八部,但真正的主宰者是天地兩位大長老。若硬要在兩人之間評個高低,按名分自然是天長老居上,然而這麽多年蓬萊諸事皆由地長老打理,威信又勝過天長老,因此兩人之間的矛盾無人膽敢置喙。
老嫗有些不滿陳清玄的沉默,斜睨著他,冷哼道:“你有什麽不敢說的?”陳清玄背脊陡然繃緊,恍覺老嫗目光比這月光更亮更冷,隻得硬著頭皮道:“想必天尊自有他的考量,再者素長老研製出藥液,為我們解決了很大的麻煩,總歸是有功於蓬萊。”
老嫗嗤之以鼻道:“考量?你自己說的話,自己都不相信。素天心對他的心思全族上下誰不知曉,他這麽多年又對那個叛徒念念不忘,因著素天心同那叛徒的關係,他諸事都對她格外開恩。若不是他任由素天心置身事外,還用得著我們犧牲這麽多族人嗎?!”
孤傲不可一世的太一教主張蘭亭,世上高手皆不放在眼中,卻獨獨對素天心忌憚甚深。江湖中用毒高手不在少數,他們之所以未能躋身巔峰高手的行列,全因用毒存在諸多限製。毒性大小、用毒手法、攻擊範圍以及中毒者修為的高低,導致用毒高手出手難以完美無瑕。
素天心卻是一個例外,這位特立獨行的蓬萊長老,用毒之術出神入化,堪稱無缺,任憑你修為如何深厚,辟毒如何靈驗,她皆能輕易以毒鉗製。若是由她替蓬萊毒殺四方,整個中土自然手到擒來。可是她仿佛受到張素瓊的影響,又或是為情所傷,對蓬萊的複仇大業相當厭倦。
陳清玄雖未親身經曆當年那樁事,但也清楚那個叫作張素瓊的女子決絕自戕,對天長老產生了長達二十幾年的影響。即便是現在,除了地長老和素天心,誰也不敢再提當年的事。天長老的私事自然容不得他一個外人評說,因此他又保持了沉默。
老嫗這回不再怨他沉默,左手食指隨意輕敲桌麵,單刀直入道:“純陽眼下正為血祭做準備,易扇也脫不開身,如今我能指望的也隻有你和寒心了。”陳清玄隻覺那食指敲在心弦,隨即表態道:“但聽地尊吩咐。”
原來麵前這位老嫗赫然是蓬萊兩位大長老之一的地長老,本名為春紫真,據道家經典《靈寶大法》得“地魔”之號,意為“一切災難者”。比起天長老閻帝生,她行事雷厲風行,性子又無情冷酷,倒更像是蓬萊的掌控者。
春紫真沉吟道:“囚龍寺讓人棘手的不外乎是大須彌陣和福靈那個老和尚,隻要解決了他們,餘者皆不足為慮。”陳清玄曾借著救治張水衣的機會去過靈鷲峰,也算勉強見識過囚龍寺十八羅漢的不凡之處,當然明白這件事的難度。
春紫真繼續道:“九幽山由寒心去對付,靈鷲峰就得交給你了,族中高手任憑你倆差遣,我想憑借你的蠱術,定然能除去大患。宋文卿應該還在靈鷲峰,自然也不能放過他,你傳話給那個人,這件事就不用你費心。”
陳清玄微微覺得僥幸,張素瓊當年執意要帶著兩個孩子逃離蓬萊,她雖最後被逼而亡,但是兩個孩子卻被簡文鼎帶到了中土。如今一個是龍門傳人張元宗,另一個是太一教教主張蘭亭,他們的武學修為之高自不必多說,何況兩人皆是天長老之子。
天長老對兩子成為血祭人選自始至終未發一言,但無人真得膽敢越過那條底線。去年張元宗於峨眉被擒,後困於巨峰,折騰來折騰去依舊安然無恙。沒有天長老的首肯,誰會犯傻去殺人取血,做這不招人待見的出頭鳥?楚寒心將受令向張蘭亭出手,其承受的壓力可想而知。
陳清玄猶疑道:“天尊那邊?”春紫真冷冷道:“時間已經不多了,由不得他再繼續逃避,事情總是還要解決。不管他將來是何發作,他這個天長老還能大得過列祖列宗不成,複仇大業是他的責任,容不得他數典忘祖。”
陳清玄急忙道:“您言重了,這一次也多虧有天尊出手,方能及時將龍穴的消息傳回,林長老也暫保一命。”春紫真臉色稍霽,不置可否道:“他總算沒有忘記自己的身份。”言中未提半點林婉君受傷的事。
陳清玄離去之後,春紫真靜坐出神良久,最後她起身來到窗前,“新月”越發脫離最初月影的印象,好似一步步從黑暗中走出,總有一天世人將再也分不清楚誰真誰假,而時間是真得不多了。
她沒來由有些煩躁,拔出牆上懸掛的長劍,身影飛掠落入院中。劍一動,舞得月光碎,滿天花影飛過秋千去。春紫真月下舞劍,當真淩厲霸道,她全不在意院中景致的珍貴,劍氣流瀉而出,花木碎折,山石崩塌。
她獨自一人時也不敢承認自己的疲倦,這麽多年來她嘔心瀝血,生怕行將踏錯。族人皆以為她是地長老之尊,哪還有什麽煩惱,可自她承擔起帶領族人複仇的那一天起,她便一刻都沒有鬆懈過。
她終身未嫁,將一生都奉獻給複仇事業,她慧眼獨具,培養出曆代最強大的天長老。她不知道若是沒有祖宗大業,她的人生還有何意義。可是總有些族人令她勞心,當年的張素瓊如是,如今的素天心如是,甚至閻帝生行事也令她擔憂。
千年的等待實在太久了,需要她一次又一次堅定族人的仇恨之心,若是這回不能複仇成功,誰能保證蓬萊能在下一個千年繼續履行使命。時間是個可怕的東西,它能侵蝕所有堅強的意誌,這一回隻能不成功,便成仁了。
春紫真忽然握劍杵地,滿院已是一片狼藉。她毫不在意是否暴殄天物,明日自會有新的院景出現。她心中煩躁的氣息宣泄了大半,然後平複心緒,臉孔複又肅然,淡淡喚道:“易扇,你來了。”
這時遠處一個人影慢慢走近,月華灑下,是個錦袍玉帶的老者,他對院中情形熟視無睹,開口道:“張長老被困在火焰島,我們是否需要出手救他。”春紫真擺手道:“龍穴已定,就讓他們甥舅倆好好相處,或許還能有意想不到的收獲,帝生不也是這個意思?”
錦袍老者又道:“雲崢回到武林源不久,又出發去了陵陽方向,不過還未發現雪鴻和木青龍的蹤跡。”春紫真篤定道:“他們要匿藏行蹤,又有誰能夠發現,不過他們必定在雲崢的附近,明日我也準備去趟陵陽。”
錦袍老者猶疑道:“您準備一個人去?”春紫真頷首道:“不錯。”錦袍老者皺眉道:“這太危險了。”春紫真眸光微動,毫無感情道:“我去陵陽的消息,你盡快傳信給帝生知道。”錦袍老者心中微微一動,約莫明白了春紫真的打算。
他又想起另外一件事,道:“袁赤霄和玄璣業已被人所殺,如今天山由大弟子褚飛星接掌,而昆侖卻是計無塵禪讓給裴靈韻繼任。如此,玄璣的夫人該如何處置?”春紫真思慮片刻,道:“暫時留下吧,玄璣雖然死了,但還留有一個兒子,指不定今後她還有用處。”
錦袍老者心中冒出一股寒意。春紫真忽然好奇道:“袁赤霄和玄璣是被誰所殺?”錦袍老者答道:“應是天尊出手。”春紫真不由露出一絲笑容,意味莫名道:“他終於開始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