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身似蒼山 劍如青霜
楚青岩心有隱怒,小道士朝秦暮楚完全打亂了師兄的安排。昆侖與天山之戰驟然拉開序幕,他無力阻止翡翠島綠樹掩映下的幕幕血腥。他深責自己辜負了師兄的信任,他不得不承認自己擔負不起維持江湖正義的重任。
當他在昆侖宿營地找到清鶴的時候,心中怒火的炙熱漸漸變為鬱鬱的悲涼。帳中掛著那幅天元道劍,小道士垂肩趺坐在地,一動不動地盯著那個“道”字,身軀佝僂著似個老頭兒。楚青岩不知道這幅道字除了能夠悟出辨劍識劍之術外,是否還能夠悟得內心的寧靜。
他心中漸漸泛起不忍,清鶴還隻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又怎能以成年俠士的標準去苛刻他。那個人畢竟是他的親生父親,昨日他在春神台上的決絕已然傷害了自身,一夜之後的“背叛”,他想必也承受著旁人不知的痛苦。
楚青岩在小道士對麵靜靜坐下,清鶴依舊保持著沉默,仿佛沒有瞧見他,不動亦不語。楚青岩斟酌半晌,輕聲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麽?”清鶴眼眸微動,落向一臉關切的楚青岩,久久頹然道:“我真得不知道該如何選擇。”
楚青岩皺眉追問道:“什麽選擇?”清鶴避而不答,自慚道:“你不怪我嗎?”楚青岩微微搖頭道:“我本來是想要興師問罪的,可後來一想,你已經為大家付出許多,沒有人有資格怪你。讓你冒充真凶,是以要挾你們父子關係為代價,你想必也不好受。”
清鶴逼著自己擠出一絲笑容,無力道:“謝謝你。”楚青岩長籲短歎道:“我才是最沒用的那個人,根本阻止了他們,你至少還爭取了一天的時間。”清鶴一早在春神台上改口承認昨日的謊言,緊接著兩派怒火燎天,楚青岩夾在其中,文非他所長,武亦不能以寡敵眾。
兩個少年陷入沉默,在大勢麵前,他們是那般無能為力。昨日清鶴麵對玄璣之威也半步不退,可如今卻是這幅頹唐模樣,這其中定是發生了什麽難以想象的大事。楚青岩不死心道:“你改變主意的原因到底是什麽?”
清鶴凝目望著他,為難道:“我現在不能告訴你,我必須……要保證這一戰順利開始,直至結束。”他方才還遲疑不知如何選擇,而此時卻又做了選擇。楚青岩清楚他一定有什麽難言的苦衷,可如果真要等到兩派大戰結束,那麽他與師兄可真算是白來一趟西域了。
春神台上,寥寥三人,餘人皆投身翡翠島上的殺戮中。袁赤霄暗中有些鄙夷玄璣真人,天山派除了婦孺盡皆獻身迎戰,而這位昆侖掌門卻獨獨留下來一個捧劍的道童,都到這個時候的了,他仍忘不了那套臭做派。
道童弘宣捧劍低眉,安靜地好似不存在一般。兩派掌門靜望翡翠島,湖水沒有波瀾,綠島一片靜謐,誰會想到這柔和寧靜的江南景致下充斥著無情的殺戮。兩人能夠想象綠蔭下不可挽回的血腥場景,但強勢促成此戰的玄璣真人並未流露暢快之意,而竭力阻止的袁赤霄也未顯露不忿的神態。
袁赤霄猜不透玄璣真人心中所想,隻知此戰木已成舟,就算自己現在後悔叫停,隻怕也阻止不了島上膠著的戰局,除非他能與昆侖掌門聯手下令,這確實有些困難,旁的也就無需多想,因此他的心態因無奈反而平和許多。
袁掌門淡淡道:“這樣的局麵是你想要的,至於個中因由,我不相信隻是為令郎報仇,如今大勢已定,還勞真人解惑。”雖然製定了清鶴冒充凶手的計劃,但是他並不知曉小道士的真實身份,若讓他得知玄璣真人之子另有他人,隻怕不會如此沉得住氣。
玄璣真人渾身俱寂,忽而輕歎道:“難道昆侖掌門就不能是個好父親嗎?”袁赤霄聞言不由一怔,沒曾想他會給出這樣一個無法駁斥的答案。沒有人能夠挑出它的毛病,愛子被殺,證據強力指向天山,這還需要別的理由嗎?
袁赤霄自然不信他的話,他心中早已斷定此事有幕後黑手,但是玄璣真人的應對同樣不類尋常。他冷冷道:“昆侖掌門之尊怎會隻為了私情?我不知道你用什麽方法讓清鶴道長改口,但我知道令郎絕非死於天山之手。”
玄璣真人不耐道:“貴派素來殺伐決絕,袁掌門今日怎得如此婆婆媽媽?大戰已成,現在再說這些,還有意義嗎?”現在多過一刻,島上傷亡便多增一分,再想論個是非曲直,都挽救了流血的事實。
袁赤霄從他的語氣中讀出一絲不在乎,他的眼中仿佛沒有昆侖弟子的生死,皺眉喝道:“你想幹什麽?!”玄璣真人投目視之,目光裏盡是清心寡淡的冷漠,麵無表情道:“門人舍生忘死,你我又豈能獨善其身?”
言畢,玄璣真人簡單一個擺手,弘宣心領神會捧劍一送。昆侖掌門拔劍出鞘,聽鬆劍上紋路恍如波浪一般起伏。弘宣被劍華晃得刹那失神,隨即醒神退到遠處,接下來的戰鬥不是他所能身臨其境的。
袁赤霄對玄璣真人一言不合便拔劍相向,並沒有多少出乎意料的驚意,然而他的臉色卻還是一變再變。聽鬆劍出鞘之時,他赫然捕捉到別的劍聲和毫不掩飾的殺機。隻見春神台四周忽然冒出三位黑衣劍客,皆是神情冷肅,劍光如雪,渾身掩藏不住鋒銳之氣。
這是一個事先設計好的陷阱,玄璣真人宣稱的公平一戰從一開始就是一個借口。袁赤霄霎時想明此節,滿腔出離的憤怒,喝罵道:“你個卑鄙的小人!”玄璣真人忽而有些倦怠,毫不在意一個將死之人的咒罵,淡淡道:“口舌要是有用,那還要劍幹什麽。”
袁赤霄愈發覺得此事迷霧重重,玄璣真人圖謀甚大,難道真是為了消滅天山,稱雄西域?那三位陌生的黑衣劍客步履沉穩,劍意昭昭,皆是絕頂的用劍高手,想是專門為自己而準備。他落入別人圈套,那麽翡翠島上的天山弟子隻怕也麵臨著重重危險。
天山掌門想要示警已然不能,他平淡沉靜的神態陡然一變,緇衣鼓脹,豪氣震雲,他拔劍四顧,如鷹視狼顧,極具威勢。他閉口默然,唯有握劍顯鋒,似是不願再同玄璣真人言語。四位劍道高手見狀迅速縮小包圍,此時再談其他已是無趣。
四人倏然同時出劍,春神台上隨即爆出一片璀璨的劍光。玄璣真人的劍如同一道白虹,貫日之勢有破天的浩大,緊隨這一劍的是汪洋一般的氣,排山倒海似的卷向袁赤霄。昆侖氣劍同修,那氣是為了動搖他的劍心,那劍是勢在必殺的一劍。
袁赤霄熟諳昆侖劍法的風格,心中早有準備,因此昆侖的浩然之氣並未對他產生影響。令他吃驚的是黑衣劍客的三柄劍,他即刻感受到三道寒鋒臨身,劍未至,意已寒。三人之劍是剝落繁華之後的樸拙,同時又具有殺伐決絕的陰狠,實實在在是殺人之劍,他不由暗自猜測這三人的來曆。
首當其衝是玄璣真人的浩然一劍,周側又有三劍圍殺,顯然一出手袁赤霄就被困愁城。四劍淩厲絞殺,虛空破碎之處,忽地一劍飄搖,劍華飛馳,任意無阻,如巡視四方的帝王,天下何處不可去。
那劍突破運行軌跡的沉屙,同雲家禦劍術有異曲同工之妙,如風如電,奔斬四野,縷縷罡風化作狂暴的利刃。引劍術在天山掌門的手中展現出別樣驚豔的風華,其威勢非是清鶴一夜速成可比,凶猛而不失鋒銳,霸道而不失精妙。
江湖上有些高手之所以能夠以寡敵眾,憑仗的就是敵手無法企及的速度。袁赤霄的引劍術恰因無與倫比的迅捷,方能一一擋下四劍。圍攻四人隻覺在同一時刻對上那柄劍,心中驚意連連。
玄璣真人不屑地冷哼一聲,聽鬆兀自挺進,一舉斬碎劍風,向袁赤霄奔襲而至。另三位黑衣劍客卻不敢托大,以攻為守,抵擋倏然劃過的劍鋒。三人出劍頗為沉穩,一擊不中便卷土重來,絲毫不為引劍術的奇異所亂。
袁赤霄一劍探得四人高低,玄璣真人當真深不可測,與他雖齊名多年,卻從未有一戰的機會,今日一劍便知論勝負與他最多五五之分。黑衣劍客較之稍遜一籌,但個個俱是罕見的高手,短時間內無法勝之,而且他心知肚明,玄璣真人是大敵,但黑衣劍客才是殺招。
四劍連綿殺至,疾風驟雨不歇,完全不給對方一絲喘息的時間。袁赤霄昂然卓立,穩如蒼山大嶽,任由勁風劍雨肆虐吹打,竟似沒有破開包圍的打算。他身軀不動,以定戰局節奏,手中長劍卻靈動如龍,遨遊虛空無拘無束,顯得神威非凡。
引劍術的速度著實驚世,四人一時無法打破速度的壁壘,不免有些英雄氣短,而袁赤霄本身修為深厚,寒劍縱橫之威極其可怖,要想拿下他非一蹴可成。四人的攻擊如潮汐一般,一波又一波,眼見著過了七八十招。
天山劍法絕技有七,引劍術失傳已久,若非龍門經藏中存有孤本,隻怕引劍術難再見天日。袁赤霄雖修習此術不長,但以幾十年的天山劍法為底蘊,深得個中三昧,出手間力量與速度兼備,正是此戰最好的選擇,他還得要感謝張元宗歸還秘笈之恩。
玄璣真人由此慮及清鶴,漸漸耗去他最後一絲猶豫。天山欲以自己的獨子為棋子,令他們父子相殘,著實可恨,當殺。聽鬆劍驟如鬆間刮起的狂瀾,義無反顧地淹沒袁赤霄雄偉的身軀,劍鋒從浩瀚之氣中閑庭攻至。因為有恃,所以無恐。
袁赤霄心中微悸,昆侖的氣擾亂了他的劍意,雖不至於帶來明顯的不利,但帶來的影響不容小覷。與此同時,黑衣劍客趁機布設了一個簡單的劍陣,寒鋒斜弋,封住袁赤霄的去路,三柄劍的劍尖殊途同歸,凝聚為一點,力量登時翻倍飆升。
這一回聽鬆劍勢如長河滾滾,貌似是玄璣真人主攻,但真正的危機卻是黑衣劍客的三劍歸一,那一點寒星不可磨滅。袁赤霄猛然長嘯一聲,壯懷激烈,聲震雲靄,驚得諸人心神一跳。他轉身怒目逼射,須發飛舞,倏然一劍刺向那一點寒星,竟似不顧呼嘯斬來的聽鬆劍。
三劍歸一終究不是渾圓一體,天山劍法以窮究劍法變化為要,袁赤霄浸淫劍術多年,在劍術機巧方麵的眼界較同輩劍客高出一籌。無需他親眼審視,隻要一動念頭,便已得其中關竅。隻見他一劍精確無比地刺入了三劍微弱難察的空隙,崩開三劍緊密的聯合。
諸人看來,袁赤霄放著後背空門大開不顧,竟以劍尖對刺三劍力量最盛之處,真是不知所謂。然而他們忽略了世上一個簡單的現象,握劍輕刺鐵板,劍會被彈開,若以巨力刺之,劍便會被折斷。這說明了一個道理,力量極盛導致載體也是極其脆弱的。
黑衣劍客三柄劍的力量匯聚於劍尖,再經劍陣相激相漲,劍尖附有極其可怖的力量,令袁赤霄也不敢等閑視之,但就劍尖本身而言,承受這樣的力量存在毀折的風險。若袁赤霄以強攻強,正麵相抗自然難以取勝,然而他卻持劍刺入三劍空隙寸餘,隨即擰腕挽了一個劍花。
這個劍花既普通又不普通,普通是因為表麵上它隻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劍花,但黑衣劍客雙眼恍見一彎新月破開烏雲幕遮。劍花的威力超乎想象,他們眼睜睜看著一寸劍尖被生生削斷,劍陣合擊的力量潰散不堪。
此招非是引劍術,而是天山七劍之一的月劍術,它賦予了挽劍花這種花哨的招式想不到的威力,可謂是天山鑽研劍術的一項創舉。袁赤霄避重就輕,劍斬偏鋒,以之重擊薄弱環節,破了三人合擊。
然而危局猶在,聽鬆劍寒鋒將至。袁赤霄夷然不懼,手腕一轉,長劍再挽劍花,仿佛劍上生出某種吸力,三枚劍尖圍繞著劍身旋轉不墜,手腕陡收,劍尖隨著長劍回撤之勢激射,徑直從袁赤霄的肩頭飛馳而過,射向身後撲至的身影。
三枚劍尖威勢不高,但卻蘊含著一股純粹的銳氣,猶如破竹而進。玄璣真人眉峰一沉,遺憾之下隻得棄了良機,驟然連變三劍,將劍尖一一斬落在地。是時,袁赤霄以超絕的眼界和妙絕的劍術,在電石火光之間破了危局。
黑衣劍客驚愕手餘殘劍,玄璣真人皺眉劍出無功,四人息劍戒備,此刻看向袁赤霄的眼神較之方才已是格外不同。人人皆言,技巧是修劍的末節,但能鑽研到天山掌門這般高度,於劍道也算無憾了。
袁赤霄並不因此而喜,方才險之又險破了一局,僅是勉強自保而已,但這四人的實力毫發無損,依舊帶給他巨大的壓力。玄璣真人淡漠道:“繼雪鴻前輩之後,袁掌門果真不負天山第一人之名,倒是我們有些急於求成了。”
袁赤霄冷笑不語,極是鄙夷他的惺惺作態,提劍便向他攻去。玄璣真人等人隨即改變了策略,知曉一時難以得逞,便存了久耗的打算。黑衣劍客隻起助攻之用,旨在消耗袁赤霄的精力,以及防備他趁隙逃脫。
玄璣真人盡展昆侖劍法的雄奇,氣如浩海,卷奔四方,每一劍都具遼闊之境,行雲流水一般展開。袁赤霄依舊以引劍術對敵,因為黑衣劍客的劍雖被斷去劍尖,但並不影響使用,四人聯手圍攻,自然非同小可。
拳怕少壯,玄璣四人正值盛年,而袁赤霄年事已高,雖然以深厚的修為為基,一時半刻倒也無礙,但終究是遜了些精力,如是長此僵持下去,最先不濟的定是袁赤霄。他暗思計策,速戰速決才是他唯一的選擇,可他必須要為此付出代價。
就在袁赤霄苦思之際,玄璣真人向黑衣劍客以目示意,嘴角掛著一抹詭笑,然後聽鬆劍忽然遊弋起來,騰挪無拘,如風過山野,同袁赤霄的劍術一般無二,正是天山絕學引劍術,其造詣同天山掌門不相上下。
袁赤霄赫然震驚當場,心緒不由大亂,各種紛繁的猜疑止不住地冒出來。黑衣劍客見其分神,運劍軌跡稍凝,於是驟然發力,殘劍出招狠毒更甚。袁赤霄無法從眼前的事實中完全清醒,隻得潛意識奮劍抵擋,結果腰畔被人刺中一劍。
傷口的痛楚和鮮血的味道刺激他精神一震,出劍頓有幾分悍然之氣。黑衣劍客不敢直攖其鋒,複又遊走纏鬥,靜待他強撐之後的鬆懈。玄璣真人以挑釁的姿態,毫無保留地施展引劍術的精髓,他戲謔道:“袁掌門,你撐不了多久了。”
袁赤霄死死盯著玄璣真人,一字一頓質問道:“你怎麽會引劍術?”玄璣真人歉然一笑道:“袁掌門真是大方,門中絕學說傳授給外人便傳授給外人,那清鶴道長也是同樣的大方,昨夜悉數都傳給了我。”
袁赤霄心神大震,黑衣劍客見狀又是一陣狂風暴雨般的攻擊,趁機在天山掌門身上留下一道劍傷。他們一擊得逞之後,便避開袁赤霄反彈爆發的劍威。在他們眼中,天山掌門隻是遲暮的英雄,雖然時有昂揚的威勢,但終有跌落塵埃的時刻。
袁赤霄的劍多了幾分歇斯底裏的狂厲,怒喝道:“你撒謊!”玄璣真人不予爭辯,微笑道:“事實如何對於一個死人來說有那麽重要嗎?”劍傷雖非致命,但是黑衣劍客出劍頗為考究,令袁赤霄血流不止,長此以往隻怕落個悲慘的下場。
袁赤霄硬撐著維持出劍的水準,他知道隻要稍稍鬆懈,黑衣劍客的劍便會如毒蛇一樣在自己身上留下觸目驚醒的傷口。玄璣真人屢屢算計令他受傷多處,他必須保持巔峰的狀態,否則一潰再潰,最後隻有死路一條。
又是幾十招過後,袁赤霄忽然微微一個趔趄,引劍不穩,張口向玄璣真人噴出一口鮮血。昆侖掌門最是重視自己的儀態,飄身躲避鮮血汙衣。黑衣劍客見有機可趁,紛紛逼近欲故技重施。袁赤霄有心無力地擋住兩劍,第三劍如願刺入他的身軀。
黑衣劍客心中暢意,但這份暢意卻未沒有多堅持片刻。正當第三位黑衣劍客撤劍回避之時,袁赤霄那本該用老的長劍忽然暴起發難,如風穿梭,無痕無跡,那黑衣劍客隻覺脖頸有些一絲酥麻,然後整個頭顱兀自脫落墜地。斷頭的屍體鮮血狂噴,濺了袁赤霄滿臉滿身。
天山掌門須發支張,怒目圓睜,滿臉血汙襯得猙獰愈盛,凶厲可怖直似雷公,駭得剩下的兩位黑衣劍客怯退三步。玄璣真人心中亦是一跳,未曾想一時疏忽竟被袁赤霄扳回一城,本是十拿九穩的勝局,卻折損了一位高手。以為困獸猶鬥,不足為慮,誰知依舊被鷹啄了眼。
袁赤霄悍勇異常,以一道劍傷換得一條性命,貌似賺了,但他清楚自身糟糕的狀況。他呲牙咧嘴大笑,滿不在乎道:“想殺我,沒那麽容易!”玄璣真人怒他一口血愚弄了自己,黑著臉道:“卻也不見得有多難。”
他含怒揮劍殺至,劍氣縱橫春神台,威赫無雙,著實驚人。想必是物傷其類,另兩人被同伴的死亡激發出血性,悍不畏死地瘋狂出劍。袁赤霄頓時險象環生,身體漸漸開始變得麻木,出劍已不及方才沉穩。短短一炷香的時間內,他又被刺中三劍,滿身血流不止。
翡翠島上的境況,已然無暇顧及,他暗歎自己隻怕會先弟子一步離世。黑衣劍客一左一右揮劍夾擊,寒鋒劃破虛空,已是以命搏命的打法,看來今日非要置他於死地不可。聽鬆劍凝聚著玄璣真人所有的修為,劍身周圍寂靜得沒有一絲風聲,殺人的劍是不會響的。
袁赤霄存了死誌,暗自計較一番,要想以命換命殺了玄璣真人的幾率並不大,隻得另尋目標。於是他決心大定,不顧昆侖掌門勢不可擋的聽鬆劍,而是引劍獨攻左側的黑衣劍客,即便是死也要再拉一人墊背。
這一劍凝聚著他拋開生死的意誌和虛耗一空的餘力,充滿了戰栗的戾氣,活脫脫是死神之劍。直麵此劍的黑衣劍客已是心膽俱寒,如地獄修羅一眼的袁赤霄赴死殺向自己,不由暗呼倒黴。
玄璣真人根本不在乎黑衣劍客的生死,用此人的性命換得袁赤霄的性命,他覺得再劃算不過,因此他蓄勢一劍顯得頗為從容,他要的就是袁赤霄的性命。另一位黑衣劍客怎能忍受同伴被殺,急忙轉變劍法,削向袁赤霄握劍的左臂。這已成為一個死局。
忽然一道劍氣橫貫虛空,將黑衣劍客的長劍擊飛,與此同時一道青影從天而降,手握一柄木劍斬向昆侖掌門。玄璣真人臉色蘧然大變,這柄突然冒出來的木劍竟令他難承其威。他握著聽鬆緊急變招,那浮動的鬆紋恍似碎成一團亂麻,他隻得駭然急退。
袁赤霄的劍以一個奇異的角度,堪堪與黑衣劍客的長劍擦身而過,僅是耗去少餘的力量巧妙地擊偏對方出劍的軌跡,緊接著他的利劍閃電般射出,從黑衣劍客的咽喉沒入,劍尖沾血從後頸刺出,當場將其擊殺。
天山掌門拔劍杵地,穩住自己晃悠不止的身軀,胸口起伏不定,對著趕至的青衣男子自嘲道:“你若再不趕來,老夫今日隻怕就要交代在西海了。”張元宗握劍斜揮,淡望四方,安慰道:“前輩盡管放心,接下來交給晚輩便是。”
那夜野亭之中,張元宗同袁赤霄秉燭深談,推測昆侖、天山大戰背後隱藏的禍心,隻差沒有點明蓬萊尋龍定穴之事,於是商議先以清鶴冒充真凶推遲決戰的時間,他與巫千雪暫留天山探查後情。果然不出所料,天山舉派離山後過了一日,張聽柏等人便登臨天池。
當張元宗在天池風卷殘雲後,他讓巫千雪守著張聽柏在天池藏匿行蹤,然後便風塵仆仆奔赴西海,途中果真沒了林婉君的蹤跡。他日夜兼程終在這一日趕至西海,在昆侖宿營地中找到楚青岩和清鶴,得知事態發展的處境,風馳電掣奔上春神台。
這時候,晚一步的楚青岩和清鶴也登上春神台,瞧見場中慘烈的境況,不由麵露驚意。張元宗對玄璣真人視若無睹,扶著袁赤霄交給楚青岩照顧,然後簡單進行截脈止血。唯一存活的黑衣劍客驚懼張元宗的可怖,又見楚青岩等人到來,知曉今日大勢已去,猛然動身向遠處遁去。
張元宗暴喝一聲道:“哪裏逃!”手中木劍如奔雷一般脫手飛出,黑衣劍客頓感天穹神劍臨身,竟是避無可避,隻得心下一橫,握劍轉身猛斬木劍。哪知木劍這一擲之威恍似開天辟地,黑衣劍客的長劍一斷為二,木劍勢不可擋刺入他的身軀。
那木劍的力量沛然無匹,黑衣劍客的身軀被擊出丈遠,最後被釘死在春神台上。楚青岩還是第一次看見師兄殺人,沒曾想是這般幹脆利落又鋒芒畢露,根本就不像印象中溫文爾雅的模樣,頓時目瞪口呆,訥訥無言。
這一劍之威看得玄璣真人心驚肉跳,然而他卻不能做一個逃跑的懦夫,隻得緊緊握住聽鬆劍。張元宗信步走向黑衣劍客的屍體,神色間沒有絲毫為生死而動容,他緩緩拔出木劍,帶出鮮血淅淅瀝瀝。
他舉劍遙指昆侖掌門,淡淡道:“你是要束手就擒,還是要負隅頑抗?”玄璣真人僵笑一聲道:“出劍吧!”張元宗無暇同他客套,身影化作一隻青鳥,瞬間掠至近前,輕描淡寫地揮劍便斬,那木劍仿佛擁有秘魔般的力量,春神台上頓成虛無。
玄璣真人臉色數變,握劍奮力抵擋,然而張元宗閑庭信步連斬三劍,他便蹬蹬退了三步。什麽修為超絕,什麽劍法獨步,什麽氣韻長存,都被張元宗一劍破之。他心中早已翻江倒海,好生絕望,張元宗不是失去悟道之劍了嗎?為何他還是這般可怕!這世間怎會有這般的用劍高手?
張元宗此時毫無考較劍法的閑情,以一種相對“野蠻”的方式,強勢碾壓聽鬆劍。那柄木劍似是遍布青霜,一直寒到玄璣真人的心底。三十招不滿,木劍奔斬,聽鬆劍幾若失去控製,然後張元宗持劍抵在玄璣真人的胸口,劍尖一抹鮮紅,不知是誰的血。
清鶴忍不住傳出一聲驚呼,怎麽說那也是他的親生父親,不由麵露憂色。玄璣真人感受到木劍隱隱吞吐的劍芒,隻要張元宗稍一激發,便會斬碎胸中的經脈和肋骨,他頹然地放下手中聽鬆劍,瞥了一眼遠處的小道童。
那小道童也真是一個機靈而膽大的家夥,竟真捧著劍鞘來到昆侖掌門的近側,接了聽鬆劍。或許他不是不怕,而是想近距離看一看這位劍壓自家掌門的青衣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