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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俯仰之間 已為陳跡

  誰也想不到張元宗與管文韜對戰,竟以三道劍意自斬,祛除了碧微針的餘毒。旁人雖不知就裏,但管文韜畢竟是眾所周知的劍道高手,見張元宗出招無礙,哪有被廢了武功的跡象,此狀足以震驚附近所有太一教眾。


  巫千雪想通其中關竅,自是喜不自勝,秋水潺潺脈脈。白魔上前一拍他的肩膀,揚眉讚道:“好家夥,真有你的!”遠處樓上,張蘭亭麵無表情地望著三眼泉旁的情景,玉無雙恍惚聽見他微乎其微地吐了一口氣。


  張元宗是那個人的孩子,素天心聞訊自然不會坐視不理,而解毒對她來說當然不在話下。她一時起意,決定隻留下半張藥方,乃是為了逼張元宗從蓬萊與中土的宿仇中脫身出來,避免今後發生父子相殘的慘劇,然而她卻想錯了兩件事。


  張元宗既是天命之選,以蓬萊的苦心孤詣又怎會放過他,若是真被廢了武功,處境隻會更加艱難。此外,她自以為天下隻有她一人能夠解除碧微針的餘毒,卻沒想到張元宗另辟蹊徑,甘冒風險以龍門劍意自斬解了自身毒患。


  餘毒盡除,內息流轉自如,劍氣隱隱吞吐,張元宗終於破解束縛。他微微一笑道:“你是否還要出劍?”管文韜有些失魂落魄,他與此人有天淵之別,雖不知對方如何破除餘毒,但藥王弟子的眼界極高,見其氣息如龍,劍氣驚霄,頓時便沒了鬥誌,黯然放下了手中長劍。


  張元宗溫和道:“我觀你出劍,知你是個磊落之人,我有一句話要送給你。天地君親師,天地即道,道才是這世間最大的道理。”管文韜複雜地望著張元宗,豈不明白他話中的意思,藥王殘忍嗜殺,以鮮血為飲,早就違背天地自然大道,又何必為這樣的師父所累。


  管文韜深受觸動,但也不可能立刻邁過師父那道坎,他揮劍入鞘,誠懇地執了一個劍禮,然後默然離去。張元宗心中暗歎,管文韜自始至終都未使用最擅長的毒術,像藥王那般惡貫滿盈之人竟然教出這樣一位正派的弟子,倒也算得上一樁奇事。


  自登上九幽山已有兩月有餘,如今張元宗身體痊愈,自然有些事不得不提,他獨上九幽山本是為了借用純鈞劍和聯合太一教。然而,張蘭亭一直行跡無蹤,不願與之相見,張元宗隻得輾轉托玉無雙傳話給他,懇求一見。


  張蘭亭一直慳吝表態,待玉無雙傳話多了,便在某日放出話來,稱三掌之約未盡,一切免談,除非能夠勝了他手中的劍。玉無雙擔憂地道出此言,張元宗悵然片刻,無奈歎息道:“請玉小姐轉告蘭亭,三日後我同他一戰。”


  玉無雙雙眸含憂,隻得默然離去,白魔說道:“時間夠嗎?”他對這兩兄弟感觸最深,兩人一般的驚才絕豔。張蘭亭當年能夠以弱冠之齡登臨教主之位,靠的就是他的武學修為,就連白魔自己也以同輩視之。他擔心張元宗餘毒雖除,但狀態並非巔峰,隻怕不是張蘭亭的對手。


  張元宗淡笑道:“三日足矣。”他曾在南疆同張蘭亭一戰,寂照和純鈞旗鼓相當,直至最後各有負傷,也未分出輸贏,誰敢言再戰能勝?可是今時不同往日,即使再戰太一教主,他言語中也流露出一份自信。


  白魔知他非是狂悖之人,隻是淡淡道:“你的劍已失,如何是他的對手?”龍門劍氣雖是世間奇學,但他知道悟道之劍才是龍門中人最厲害的手段。這時楚青岩激動插嘴道:“師兄他……師兄他已經不是以前的師兄,他……他不一樣了。”


  楚青岩曾在火焰島親眼見證師兄的蛻變,連湛盧劍都難逞王者之威,自然覺得失了悟道之劍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可是他一時性急,竟無法道出個究竟。白魔未明白他的意思,隻聽張元宗悠然道:“我隻是近來有些想法而已。”


  張元宗說得很是隨意,白魔初時隻是有些不解,待細細想得深了,心中猛然一驚,他的“想法”隻怕不是想法,而是在突破桎梏上已有所得。可是什麽樣的“想法”會讓他不在意寂照已失,難道要超脫“劍化萬物”不成?

  張元宗、巫千雪、楚青岩未再折回雲浮宮,而是居於白魔的伏隱小築。雲浮宮是太一教主的居所,他們自然不能載繼續“鳩占鵲巢”,影響張蘭亭準備。三日內,張元宗皆在房中打坐冥想,靜心凝神,調理氣息,同時不知在何處尋了一截木頭,在閑暇時削了一把木劍。


  三日之後,張元宗終於見到了張蘭亭。腰畔純鈞沉隱於鞘,鴉青長袍襯得一張臉平靜淡漠。這張臉不是午夜夢回的虛構,亦非玉無雙畫上的描摹,而是真實地出現在自己的麵前。時隔多年,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小弟的麵容,是那般的年少如玉,青春正好。


  九幽山諸峰林立,除了九幽峰及八脈山峰,自然還有其它峻嶺險峰。兩人約戰之地是九幽峰東北側的一座不知名的山峰,處在雷鳴峰的近旁。觀戰者除了白魔、巫千雪、楚青岩、玉無雙,隻有八脈長老獨身前來,此外再無旁人。


  太一教眾少有人知曉兩者的關係,在八脈長老的眼中,這是一場嚴肅的神教與龍門之戰,事關神教的聲譽,教主自然不能敗北。在白魔四人看來,這隻是一場兩兄弟之劍的意氣之爭,誰輸誰贏都不如人意。


  峰頂空地,張元宗和張蘭亭相隔五丈有餘,遙遙相對,不見餘色,觀戰之人盡皆安靜無聲,除了風息,這世間再無一絲多餘的聲音。巫千雪和玉無雙掛心難掩憂色,楚青岩卻是激動雀躍,其餘人等俱沉靜許多。


  張蘭亭緩緩拔出純鈞,豎在自己的胸前,劍與眉齊,劍華映眉,眉宇間好似落了一層薄薄青霜。張元宗木劍無鞘,舉劍橫在胸前,整個人沐浴在春光裏,如東風解凍,生機盎然,那木劍猶似一枝新綠。


  兩人心緒靜寧,沒有怨恨激動,也沒有孺慕懊惱,皆是平淡安然,完全是兩位名副其實的劍客,以最認真的敬意直麵對手。恰似春水破冰,一道劍意從純鈞劍中破出,帶著料峭的寒意,化作一柄利劍馳騁斬出。


  張元宗握劍向前移動半寸,木劍頓時也衍生出一道劍意,如山如嶽,迎著張蘭亭的劍意卷去。兩道劍意,一道殺伐淩厲,一道厚重鈍拙,兩人未動,但交手已經悄然開始。劍意在吞噬、消融和湮滅,虛空中似有無形的劍在爭鋒廝殺。


  初回方罷,諸人正自納悶之時,純鈞和木劍陡然化作兩處海底淵口,劍意如海泉洶湧噴薄,沛然不絕,霎時間兩片蔚為壯觀的劍意汪洋降臨峰頂。似有兩個巨輪在兩人之間轉動傾軋,虛空碎成一片片飛屑。


  楚青岩陡覺流光劍躍躍欲試,似要離體飛入劍意汪洋之中,趕忙運轉龍門功法鎮住流光。劍意狂瀾一般席卷整個峰頂,將所有人都籠罩其中,丁半山、冼星見、公羊槐、陳氏兄弟等劍道高手也未能幸免,齊齊運功鎮壓佩劍。


  劍意再盛,肆意奔騰,猶如天河之水倒瀉,攜帶萬裏之上凝聚的威勢轟然落下,強勢碾壓諸人的心神,逼得身軀微微晃動。楚青岩等人的劍猛烈地顫動起來,恰如囚籠裏掙紮的蛟龍,一心想要回歸大海。


  觀戰之人中,也隻有白魔能夠身臨其中絲毫無礙,他落落而立,白衣輕淡,意由心發,鎮壓靈台,清明絲毫不受其擾。他凝重地盯著場中靜立的兩人,發現他們對待這一戰比想象中的還要認真。


  諸人隻覺無數劍鋒侵入身體,腦海中有數道亮光交鋒在一起,氣血輕浮,內息湧動,虛空中仿佛隱隱傳來劍鋒相交的聲音。在旁人看來,兩人還未正式動手,已然具有這般霸道威勢,是何等的驚世駭俗。


  就在劍意煌煌不可一世之時,張蘭亭忽然曲指彈在劍身之上,一道劍吟之聲破雲穿霄,滿峰俱聞。這道劍吟非比尋常,較劍意更加淩厲,蘊含著張蘭亭的劍道感悟,其威勢自是難以想象,即使山有萬重,浪有千層,也會被這道劍吟穿透。


  劍吟餘威四射,丁半山、巫千雪等人耳膜刺痛,丹田的內息甚至逆流而起,驚得諸人臉色發白,慌忙運功調理,不由驚駭張蘭亭此舉的可怖,若真是逆行經脈,結果自然非死即傷。與此同時,張元宗如法炮製,曲指連彈木劍,竟也傳出清透的劍吟。


  木劍的劍吟銳意稍遜,但數道連出,音質純厚綿長,在每個人的耳畔繚繞不絕。張元宗仿若一人禦萬劍,氣勢磅礴,守得一法,萬法不動。純鈞的劍吟如湯沃雪,雖是一往無前,可有木劍之吟當前,直似深淵無底,汪洋無岸,終是無法靠近張元宗。


  張蘭亭心劍合一,劍吟紛紛如銀瓶乍破,一時間狂風亂雪,肆虐在天地間。好急的風,好猛的雪,世人在其中何其渺小,又如何能夠抵擋這乾坤之威?周遭諸人心神複又受創,隻得苦苦支撐。


  張元宗泰然自若,左掌向上,劍鋒橫空,左掌與劍身相擊,隨即有音傳出,卻非劍吟,而是熟悉的敲木頭的聲音。此音是如此普通尋常,聞者皆是一愣,恍覺此舉兒戲,幾乎忘了運動抵擋張蘭亭的劍吟。


  說來也怪,也不知是何道理,這木頭的聲音同劍吟融合在一起,刹那間兩音俱滅,萬籟俱靜,諸人隻覺壓力驟減。白魔驚詫地盯著張元宗的動作,以木劍發出劍吟之聲的確需要極高的劍道天賦,但他卻以木頭之音化解張蘭亭的劍吟,這就有些匪夷所思了,難道這就是他的突破?

  如白魔、雪鴻、木青龍這般的宗師,修為和招式已然達到極致,再是如何刻苦修行,也不過是修為再精純圓融些,招式再返璞歸真些,很難取得長足的超脫,隻有將希望寄托在跨越境界上,或者說是悟道上。


  張元宗這一招不顯山不露水,旁人瞧不出個所以然來,但是白魔追求悟道破境多年,一舉便抓住了關鍵所在。張元宗想必真地超脫了原有的境界,進入了一個嶄新的天地。怎麽說來他也不過是二十四五的年輕人,與白魔實際相隔兩代人的歲月,這種悟道天賦不知要令多少人絕望。


  張蘭亭也覺察出張元宗較之上回不同,不過他修的是乾坤霸道之劍,何曾勢弱過?繼劍意、劍吟之後,他終於握劍揮斬,純鈞劍華流轉,盡展尊貴無雙的風姿。張蘭亭站立原地不動,純鈞隔空斬出,一道劍氣脫胎於劍身,奔襲張元宗。


  這道劍氣與龍門劍氣自然存在區別,龍門劍氣是以秘法凝虛化實,本源為虛無之氣,這道劍氣卻是化實為虛,本源乃是純鈞。倒不是評說虛與實孰高孰低,但就這道劍氣而言,好似純鈞禦空而至,除卻銳意無雙,更添幾分劍威。


  張元宗臉色如常,右手握劍負於背後,左手駢指如劍刺出,一道龍門劍氣破空而出。論及修為和眼界,在場諸人也隻有白魔能與張元宗和張蘭亭相提並論,也隻有白魔能瞧出這一道龍門劍氣的與眾不同來。


  這道龍門劍氣形散神聚,的確是慣常的龍門絕學,但劍的屬性不及往日,而氣的特質愈加突出。與其說張元宗馭使的是一道劍氣,還不如說就是一道無形之氣,若非這道氣是以龍門運劍之法施展,定不會冠之以劍氣之名。


  氣是天地萬物的本原,可直接追溯於道。它雖是虛無縹緲,卻是包羅萬象。張元宗正是凸顯了氣的容納特質,這道龍門劍氣已經不是攻擊之劍,而是一招守式。純鈞劍氣如奔雷襲來,乍然同龍門劍氣相遇,最後在虛空中湮滅。


  張蘭亭忽然露出一抹冷笑,張元宗隨即讀出其中的意味。他是在鄙夷自己一味地以守待攻,雖然招招能夠化解他的攻勢,但這種不勝不敗的打法又有何意義?他曾放言隻有勝了他手中的劍,方能有正式相談的機會。


  張元宗在火焰島超脫萬物為劍,進入萬物歸真的境界,他所悟的不僅僅是如何還原萬物的本真,還有對於動與靜新的理解。當日“星君”冼星見觀星悟劍,張元宗一語點破他的瓶頸,促使其在星辰劍訣的修習上打破枷鎖。這點破的便是由靜為動,不過現下他又有不同的理解。


  運動是絕對的,靜止是相對的。鬥轉星移是絕對的,觀星永恒是相對的。道,是萬事萬物的本源,悟道卻講究離境坐忘,奉行的是一個“靜”字。動,固然是規律,然而隻有處於靜中,方能識得這種規律。


  張元宗正是突破了這樣的視角,才能曲徑通幽,因此他現在的眼界和狀態都落在靜上,守勢是靜,包容是靜,見招拆招是靜,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是靜,然而靜隻是一種識物悟道的角度,靜從來都不是不動。


  張元宗和張蘭亭隔空相鬥幾番,終是動了身影,純鈞和木劍交鋒在一起。兩人的攻勢凝聚於劍上,周遭諸人不再被波及。白魔看著張元宗出劍,頓時心生疑惑,木劍即劍,出招即劍,身上再沒方才流露出的那種玄妙的狀態。


  木劍普通與否,要看握在什麽人的手中。正因為是張元宗持劍,就是純鈞也能與之抗衡。世人常說是劍助於人,又何嚐不是人成就劍。木劍雖然了無光彩,但劍身吞吐的劍芒足夠淩厲,既然小弟厭煩自己畏首畏尾,那麽就滿足他的意願,淋漓地戰鬥一回。


  兩人的身影快逾閃電,然諸人卻覺他們的出招清晰無比,好似同天地同呼吸共節奏。純鈞一劍橫空,挾帶無上之威,好似一柄天降巨劍。木劍逆難而上,與純鈞爭鬥,渾似玄鐵鑄就,不損分毫。


  丹田為海,經脈為河,內息奔湧騰躍,瘋狂灌入劍中,一劍可碎山石,一劍可驚蒼天。劍風四溢,虛空嘶響,兩人周遭十丈內盡皆碎裂,生機滅絕,煙塵四起。這就是劍客修到極致的威力,萬事萬物都不敵一劍。


  蓋因曾經交手一回,對彼此並不陌生,因此兩人出劍未有鋪墊,直接以最強的姿態相鬥。劍,在他們的手中脫胎換骨,木劍猶如神兵,純鈞更上層樓,它們是最耀眼的劍,他們是最耀眼的人,整個世界的華彩都在這一場爭鬥中。


  張蘭亭始終保持著最巔峰的鋒銳,任何人都無法靠近他,而純鈞達到鋒銳的極致,已然同巨闕相當。他此時隻有一個念頭,勢要破碎張元宗的平靜,動搖他的劍心,讓他敗在自己劍下,低下他的頭顱。


  張元宗青衫寂寥,不拘於什麽劍,隻要一劍在手,任何狂風暴雨,雷鳴閃電,都止步於這一劍之前。木劍無鋒,鋒在劍外,劍外是個劍氣縱橫的世界。他此刻是寧靜的,任是凶濤險浪,也撼不動海中的礁石。


  整座山峰都是他們的戰場,他們沒有束縛,沒有束縛的劍,劍下的一切盡皆毀滅。他們所經之處,滿目狼藉,磐石碎裂,草木毀折,林中鳥雀驚飛,野獸奔走,有山石滾落山崖,有塵土遮日蓋月,然兩人身臨其中,卻纖塵不染。


  諸人退避到極遠處,但是依然能夠感受到兩人戰場傳來的逼壓。丁半山等老派人物,看到年輕教主展現出這般可怖的實力,不免皺眉望向前方的白影,要想掌控教中大權,隻怕是鏡花水月,而白魔似乎也並未熱衷於此。


  教主大人真不愧是武學大才,更難得他風華正茂,潛力並未窮盡,對神教未免不是一個福音,想到此節,丁半山等人不免任命地暗歎了一口氣。再凝神觀戰,他們心中又是五味雜陳,教主年輕,好歹是神教的領袖,但張元宗以木劍對戰,不但平分秋色,還遊刃有餘,倒是更奪目一些。


  龍門真是一個神奇的地方,三百年前龍門前輩戰勝九幽魔君,十幾年前龍門掌門鎮壓敗血之亂,如今親眼所見龍門傳人激戰太一教主,在場一眾高手不免心萌頹意。真是天道不公,有些人窮盡一生,隻怕也及不上此人半分。


  兩人的內息修為、劍道造詣和境界覺悟,都達到世人難以企及的高度,一時間勝負難分。不知時間流逝,激戰已至日薄西山,兩人忽然同時停手,相距五丈有餘。若不是周遭麵目全非,還真以為兩人自一開始就未出手。他們的內息還很充沛,他們的劍招依然穩練。


  天際雲霞斑斕,霞光落在兩人身上,麵目愈加溢彩流光。兩人依然不言不語,峰頂也無人出聲,靛藍純淨,天光醉醺,卻無法融化兩人之間的沉凝。張元宗神色淡淡,張蘭亭麵無異色,然而誰也忽視不了那種沉重逼仄的氛圍。


  “該是時候做個了結。”張蘭亭聲音冷冷淡淡,似是埋藏多年的怨恨一朝都釋然了去。這是他今天說的第一句話,仿佛整日的劍光霍霍不過是兩人的遊戲,此刻才是他們真正一決勝負的時刻。


  無論是心理準備已久,還是今日酣暢激戰,張元宗麵對張蘭亭比往日更坦然了些。俯仰之間,已為陳跡。過去的已然無法改變,他與小弟都回不到當年,那麽心結再繁複也於事無補,三掌之約也罷,今日比劍也罷,自己不是早就踏出那一步了嗎?

  “該是時候做個了結。”張元宗也這樣認為,時間的確耗得太長了,畢竟今日比劍不是切磋,亦非生死之戰,而是要論個勝負,勝者自然能夠要求或拒絕一些事。張元宗有必須要贏的理由,為了張蘭亭,為了來者猶可追,也要勝了他。


  兩人默然靜立,身上凝聚的威勢層層激升,他們各自同身後諸峰融合在一起,勾連自然大勢。兩人之間的虛空誕生出一個氣流漩渦,隨著威勢激增,變得越來越大,越來越狂暴,須臾間已成風暴。


  遠處諸人皆是勃然變色,這場景超越了他們對武學的認知。陰陽鬼有些癡癡,自己勤耕不輟多年,一心想修至烈火寒冰掌的最高境界,可是就算心想事成又能如何,麵前還是有翻不過的高山。


  他這種念頭一生,神經鬆弛,精神散漫,身體裏的陰陽二氣漸漸竟少了往日的針鋒相對,一步步水乳漸融在一起。近旁諸位長老驚覺他的蛻變,未曾想他會在此地覓得契機開始突破。一旦他突破圓滿,其實力必定會一躍成為眾長老之首,想想他的師父慕容太陰便可想而知。


  此話暫且不表,單說場中兩人威似昂藏巨人,劍上是座座山嶽,抬手舉足間是毀滅的力量。兩人同時揮劍刺入風暴之中,兩道身影堅定無比。兩柄劍在風暴中心相遇,劍尖對劍尖,靜止在虛空,巨大的力量頓時碰撞在一起,威勢四壓,風暴霎時潰散,天地間隻存下兩柄劍。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對峙的兩柄劍上,塵埃落定或許就在眨眼之間。忽然場中傳出一聲輕響,張元宗眼見著木劍崩出一道裂痕,不由暗道:果然如此,若以劍論,木劍又怎會比得了上古名劍純鈞。


  轉瞬間,目光灼灼之下,木劍當場碎成無數細塊,落入塵埃。一眾長老臉色頓時緩和,暗道神教終是勝了。巫千雪麵露憂色,楚青岩有些發愣,玉無雙卻是滿腔複雜的情緒,距離最近的白魔有些疑惑地望著場中兩人。


  奇變陡生,因為木劍被毀,純鈞的力量蘊於劍中,兩人身負的大勢激流勇進,風暴複生,將兩人吞沒其中。張蘭亭手持純鈞劍,已是無敵之姿,然張元宗依舊是一貫的雲淡風輕。衣衫狂舞不止,飛沙走石,唯有兩人屹立不倒。


  張蘭亭向前踏出一步,純鈞劍便向前刺出一尺。諸人臉色數變,原來戰鬥尚未結束,而勝負他們卻有些拿不準了。玉無雙扶著巫千雪的胳膊,感受她的緊張和惶惑,楚青岩緊握的拳頭沁滿了汗水,白魔還是那般靜默不動,眼露惑色。


  張元宗忽然也動了,他在純鈞前運轉劍指,白魔凝聚目力看得分明,劍指間不知何時夾了一片樹葉。樹葉是今春新發,嫩綠柔弱,能在風暴中安然無恙純屬奇跡。純鈞劍隻是前進一尺,便難再寸進,張元宗踏出一步,劍指與純鈞相遇,然後將那片樹葉放在純鈞劍上。


  張元宗緩緩收回劍指,樹葉安靜地在風暴中待在劍上,它仿若有千斤重,令劍身微弱難察地下落半寸。風暴好似虛幻,純鈞仿若朽木,任憑一片樹葉在力量最盛之處平安無事。終於,白魔的臉色變了,張蘭亭的臉色變了,而張元宗兀自眉目平和。


  其他諸人由於相隔甚遠,不知張元宗是將一片樹葉放在純鈞劍上,還暗中奇怪張元宗動作古怪。諸人雲罩霧繞之時,風暴漸息,而樹葉也被氣流帶走,飄落到遠處。此戰終於結束,諸人皆圍了上來,納悶地盯著場中兩人,不知最後的結果為何。


  張蘭亭揮劍入鞘,釋然道:“我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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