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嶗山大陣 天羅地網
嶗山巨峰,在月色和燈火的輝映下,延綿一片的熱鬧沸騰。朱浩昌重立龍門之事變得可有可無,江湖群雄不便夤夜下山,隻好暫居安排的住所。他們久久不能安眠,無不對方才元龍百尺殿中的跌宕起伏津津樂道。
安信齋之死仍存有未解開的迷,幕後的真凶撲朔迷離,一些嫉惡如仇的江湖豪客難以自禁,連夜堵著朱浩昌討要說法,結果卻如迷霧。他雇凶殺人的嫌疑本就難以洗脫,況且安信齋畢竟是受其邀請,如今命喪嶗山,無論如何他都不能置身事外。
就在張元宗諸人在小廳中閑談之時,一位不速之客前來拜見。來者是朱浩昌的劍童,那個劍法極為高明的常月。他神色自然,執禮平和道:“我家公子說,今夜經此一事,他代立龍門的心也就淡了,卻還有些話想與張公子說,希望明日能夠一敘。”
諸人聞言皆是陰晴不定,殿中那一番唇槍舌戰堪比刀光劍影,所設之局可謂毒辣奸邪,若不是殺手霜降重情重義,張元宗隻怕必會身陷泥淖,無法全身而退。朱浩昌無情狠毒,其心可誅,此時卻又這般作態,不知打得什麽算盤。
雲瓷鼓溜溜轉動眼珠,然後語氣謙和道:“我師父尊稱你家公子為一聲師兄,那也就是我的師伯。師伯同師父有話要說,多半也是想冰釋前嫌,那麽又何必要拖到明日呢?今夜無眠,有些話不如早些說了,也好教我這個晚輩歡喜一場。”
雲崢忍住笑意,暗暗對雲瓷投去一個讚許的眼神,這小子古靈精怪,很對自己的脾氣,可無奈的是有一種徒弟叫做別人的徒弟。常月神色如常道:“小兄弟說得在理,不過安老不幸橫死,公子今夜恐怕難以抽身,而且若這個時辰請張公子過去,顯得有些失禮了。”
常月雖是朱浩昌的劍童之一,卻算得上半個徒弟,認真論起來同張元宗也有那麽一星半點的淵源。張元宗不願為難他,及時製止雲瓷新的消遣,溫和道:“你回去告訴師兄,我同意見他一麵。”常月稱謝一番,道:“在下明日再來請張公子。”
等常月告辭離去,雲崢皺眉道:“朱浩昌這又是唱的哪一出?今日已經鬧得這般非生既死的境地,他還有什麽好說的。”張元宗倚在窗口望著巨峰上連綿的屋舍樓宇,淡笑道:“我倒想聽聽他會說些什麽。”
雲崢奇怪道:“你這是為何?”張元宗微微一頓,解釋道:“龍門中人出身皆是孤弱,理應牽扯不到任何勢力。莫師伯當年雖是違規收徒,但朱浩昌隻怕也不例外。你瞧嶗山在短短時間竟有這般翻天覆地的變化,豈是尋常人家能夠辦到的?”
雲崢頷首道:“能有這等財力物力的,天下不過寥寥幾家。”張元宗抬手拍了拍窗欞,道:“他背後的財力支持者會是誰?為何要支持他?我絕不相信這一切隻是為了建立龍門,那麽他們的真實目的又是什麽?或許明天見過朱浩昌之後,便會有些眉目。”
諸人怔怔出神,觀這巨峰的繁盛,便可知朱浩昌所為並非兒戲,可是如今偷雞不成蝕把米,重立龍門已是不能,所費的心血和錢物就這樣打了水漂,怎麽想怎麽覺得不妥。巫千雪忽然凝重道:“我有預感我們在嶗山將有災劫臨身,明日還是盡快離開得好。”
幾人皆知她天師的身份,聽聞此語不免驚詫地望向她。上一回她曾警示過張元宗類似的話,接著他便被太一教主逼下懸崖,險死還生。巫千雪深諳卜算之道,有著極為敏銳而奇異的直覺,這一次災劫之語隻怕並非空穴來風。
張元宗思慮一番,鄭重道:“明日一早,你們盡快下山,我去會一會朱浩昌,再同你們會合。”巫千雪幽幽道:“若不是事關生死的災劫,我也不會心生警兆,這一回我不想獨自離去。”張元宗望著佳人幽謐的眼波,不由動情地執其柔荑,暖暖一笑。
這般你儂我儂,可苦了花未眠一臉的暗淡,她業已知曉巫千雪的真實身份。親姐姐花雲裳與張元宗兩情相悅,做妹妹徒有黯然神傷。她多希望自己能夠像撲火的飛蛾,沒有顧忌,沒有遲疑,飛到那個人的身邊,哪怕隻是曇花一現也好。
雲瓷緊緊抱著張元宗,急切道:“我才不離開師父。”雲崢果決道:“大哥,你已經為我死過兩回,今後無論什麽事,我們都應該共同麵對。”張元宗望著諸人的殷殷切切,心中著實感動,然而依舊拒絕道:“你們盡早離去,我方能安心。”
角落裏一身黑衣的顧驚仙冷冷出聲道:“婆婆媽媽的,還沒完沒了!你倒是自私,隻顧成全自己的大義,卻讓朋友做趨吉避禍的小人,這是什麽狗屁道理!管它勞什子災劫,我們這些人合在一處,還會怕了誰嗎?”
對於這位冷霜美人,蘇航的師姐,張元宗或多或少都有些忌憚,她磊落率直,甚至有些粗獷,與傳統意義上的名師高徒不相符合。雲瓷見師父不再出言反駁,忍不住鼓掌叫好道:“顧姐姐,你太厲害了!連師父都怕你!”
顧驚仙眉梢一挑,冷哼一聲,道:“我很嚇人嗎?”雲瓷頓覺背脊騰騰冒著寒氣,連忙擠出笑容道:“哪有?顧姐姐美若天仙,我喜歡得不得了。”最終,諸人決定等張元宗見完朱浩昌之後,再一同下山。
此番堪堪揭過,便又有不速之客臨門,這一次雲瓷更加沒好氣道:“睿哥哥,你大晚上的,叨擾我們休息,不覺得失禮嗎?”沈睿俊秀的臉上沒有半分尷尬,淺笑道:“你好歹也稱我一聲哥哥,我怎能不來看看你?”
他連理會雲瓷的客套也不願去做,徑直將目光落在顧驚仙的身上,眼眸一亮再亮,直接忽略諸人,向佳人踱去。雲瓷很是不滿,叫嚷道:“壞蛋哥哥,你不是來看我的麽,我在這呢。”沈睿恍若未聞,謙謙有禮道:“方才唐突,還未請教姑娘芳名?”
顧驚仙麵無表情道:“顧驚仙。”沈睿立馬露出一副陶醉的神色,念道:“一顧雪眸生煙,再顧雲羞月嬌。憾然夢中醒,呆坐三顧杳杳。驚鴻,驚鴻,仙姿翩翩逍遙。顧姑娘,果然好名字!”一時間,所有人都震驚地盯著這位少年公子。
顧驚仙眼波動也未動,百無聊賴道:“秋天的蚊子特別噪亂,想必自知死期將近,臨死前愈加蹦躂得厲害。”沈睿聞言局促地紅了臉,雲瓷見狀肆無忌憚地大笑起來,生生受了沈公子暗暗給他的幾記眼刀。
沈家公子似乎不記得方才一力置張元宗於死地,完全沒有雙方敵對的覺悟,泰然自若地杵在這裏沒話找話,酸氣和肉麻的話滔滔不絕。顧驚仙渾身的寒氣蹭蹭暴漲,一雙冰眸電閃雷鳴,咬牙徹齒道:“馬上給我滾出去!不然別怪我現在就把你的頭削下來!”
沈睿陡見她伸出皓腕,青絲劍在指間飛繞,渾身一個哆嗦,訕笑兩聲,悻悻地退走。這一番鬧騰,諸人也不敢出聲嬉笑,隻好各自回房歇息。張元宗站在窗口捫心思慮了良久,千雪口中的“災劫”到底會是什麽?
一夜無話,待日上三竿,約莫巳時,武林群雄皆走了個幹幹淨淨,開派大典徹底泡湯,整個嶗山一下子透著一股熱鬧之後的冷清。左等右等,不見朱浩昌的劍童常月,雲崢說道:“這都什麽時辰了,朱浩昌也太怠慢了。”
巫千雪眸含有色,道:“怕隻怕他是故意拖延時間。”雲崢驚奇道:“難不成他有什麽圖謀?不會是想將我們一網打盡吧?朱浩昌的勢力有這般強大嗎?”在場除了稚子雲瓷俱是絕頂高手,合在一起是一股任何勢力都將忌憚的力量,怪不得雲崢會如此說道。
顧驚仙冷冷道:“這世間有兩樣東西殺人,與武功高低和高手多少沒什麽關係。”雲崢心中一動,沉吟道:“一樣是毒,一樣是陣法。”這兩樣東西的確不是人力所能抗衡的,處境變得越發詭異,張元宗當機立斷道:“我們現在就離開嶗山。”
一行六人匆匆疾馳下山,嶗山巨峰雖道阻且長,但諸人皆步履如飛,山上的瓊樓玉宇漸漸被拋諸腦後。東日懸於半空,金光燦燦,較平日裏尤其得耀眼奪目,秋日的光輝沐浴著萬物,讓其茁壯成長。
行了將近一個時辰,幾人進入了一片茂密的森林,古樹參天,灌木鬱蔥,綠蘿藤蔓纏繞攀附。雲崢忽道:“這不是我們上山的路。”諸人即時覺察出這個問題,環顧四周,茫茫一片的翠綠,蜿蜒在林間的小徑是如此的陌生。
張元宗截然道:“我們這就原路返回。”沿著來時的路急急折回,過了好一會兒,雲崢又道:“這也不是我們剛才走過的路。”眾人留心察看,果然發現這是一條陌生的路,可是來來回回就一條路徑,怎會突然間變得麵目前非?心事重重又走了半個時辰,前路依舊遙遙無期。
最後不得已停下小憩,斑駁的樹影落在眾人的身上,心中也是如此碎亂。雲崢凝重道:“看來,我們是被陣法困住了。”花未眠秀眉微蹙道:“嶗山向來沒聽說過什麽陣法,顯然是有人故意為之,布成這般巨大的陣法可不是一件易事。”
於陣法一道,張元宗博而不精,幾乎都是淺嚐輒止,而巫千雪在九幽山時對奇門遁甲頗有研究,算是這一行人中最精通的,剩餘諸人皆未有涉獵。巫千雪擇了一塊空地,執了一根樹枝開始推演,他人隻好在一側靜候。
一炷香的時間後,巫千雪難得憂心忡忡道:“這個陣法之巨大,甚至有可能遍及整個嶗山,而且它並不粗糙,每一部分皆深奧晦澀。我與布陣者存在雲泥之別,這不是我所能參透的,現在也隻能走一步算一步。”
眾人聞言心中吃驚,以嶗山為陣基,這種大手筆可不是等閑之輩能夠為之。巫千雪隻能一邊推演,一邊領著大家撥開灌木荒草,另外走出一條道路來。如此走走停停了五六裏的路程,眼前豁然出現了一副奇異的場景。
麵前是一顆古樹,沒有主幹,從地麵滋生了十幾根樹幹,再繁衍出無數枝椏,倒不像是一棵樹。一種不知名的藤蘿纏繞其上,繞滿了整個樹冠,細瞧之下竟是同古樹合二為一。藤蘿上密密麻麻綻放著一種紫色的花朵,花開三瓣,花心銀白。
銀色的花粉飄散懸浮在空中,被陽光一照,反射出星星點點的銀光,讓這一方天地散發著一種如夢如幻的感覺。銀輝彌漫,好似漂浮著星辰的碎片,在枝椏、藤蘿和紫花之間塑造了一出瑰麗的盛景。
花未眠急喝道:“這是迷香天仙銀素,大家速退!”眾人疾風掠影般飛馳後退,折返不滿十丈,幾人戛然止住身影,因為前方不遠處又出現了一株天仙銀素。眾人再次改變方向疾行,片刻間又遇到一株天仙銀素。
花未眠連忙分發九珍黃玉丸,沉重道:“天仙銀素是書中記載的罕見植物,其花粉是一種古老的迷香,被其迷暈者,昏睡七天方能醒轉,而且據說無藥可解。”眾人聞言不覺有些後怕,若不是花未眠及時察覺,中招之後豈不任人宰割?
幾人服下花家奇藥,又改變了幾次方向,然而前方總會出現一株天仙銀素。巫千雪沉思片刻,道:“天仙銀素應當隻有一株,因為我們受到陣法影響,感官和意識產生了混亂,走來走去都會回到原點。”花未眠愁道:“那我們該如何是好?”
巫千雪果斷道:“現下隻能以陣對陣,強製攻破這部分陣法,否則永遠都走不出去。”她並未即刻開始布設陣法,而是先在諸人身上施上幾針。她身為太一教天師時,曾在藥王處習得不少針灸妙法。
這一套針術,花未眠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卻有辟毒的功效,當真神異。據說天仙銀素無藥可解,單靠九珍黃玉丸唯恐難以奏效,巫千雪施展這套辟毒針術與之雙管齊下,把握也大了幾分。
事畢,巫千雪凝神靜氣,衣袖翻飛,一根根三寸長的金針激射而出,在麵前的空地上按照一種奇妙的規律擺列。這一場布設耗盡了她身上所有的金針,接著又用光了銀針,最後花未眠也將自帶的毫針貢獻了大半。
巫千雪所布設的陣繁複而玄奧,小小的細針圍設成一個直徑五尺的圓。每一針的角度和深淺都是特定的,看似出針快如閃電,實際上經過了精心斟酌。陣法終於成型,旁人雖然看不明白其中的奧妙,卻也從中感受到一種奇異的波動。
巫千雪回首道:“陣法的力量一般都有範圍的限製,這是六合地煞陣,需要往陣心注入內力,激發陣法的力量攻擊天仙銀素。”張元宗挺身走近道:“我來吧。”在場諸人皆無異議,張元宗絕對是修為最為深厚之人。
至於另一位比肩張元宗的雲掌門雲崢,雖然他在武聖殿比鬥中奪魁,但是自從聽聞張元宗力戰太一教主,便知比鬥的勝利不過是他為了維護雲家的體麵而有意謙讓。雲崢無法以尊嚴的名義去指摘張元宗,因為他是能為自己舍生忘死的大哥。
張元宗立於陣法前,清晰地感受到陣中翻滾著驚人的煞氣。他掌心朝下,運力向陣心緩緩推去,隱約可見一股白霧般的真氣湧出。內力說到底是一種依附人身長久存在的氣,本身無形無色,而張元宗出顯現出內力化形的景象,著實令人駭然。
雄渾的內息滾滾注入六合地煞陣中,一陣旋風憑空而生,卷起沙土和枯葉,吹得張元宗的衣衫獵獵作響。緊接著陣中爆射出一股沛然難擋的力量,直直衝向前方的天仙銀素。諸人隻覺一陣心悸,霸道的勁氣所過之處,草木岩石皆化為齏粉。
偌大的古樹在眾人眼前生生被擊成木屑,藤蘿碎斷,紫花枯萎,麵前的景象猶若遭受了一場災難。雲崢、花未眠、顧驚仙、雲瓷四人還是第一次見識這種陣法的非人力量,不免有些怔忪。半晌之後,雲瓷不由嘀咕道:“陣法這般厲害,還學武功幹嘛?”
巫千雪輕拍他的腦袋,微笑道:“布設陣法需要時間,無法臨場對敵,而且人是活的,不會白白站在那裏遭受攻擊。你別胡思亂想,忘記了人才是根本,切勿滿門心思都放在外力上,好好跟你師父學習武功。”雲瓷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羞赧道:“我知道了。”
天仙銀素被毀滅後,空中的銀色花粉皆奇異地消失了,感覺周圍的環境有了莫名的變化。巫千雪適時道:“此處陣法已破,但對整個大陣無甚影響,我們還是小心為上。”她動身收取布陣的金針和銀針,而花未眠拿出一個空瓷瓶,捂住口鼻,屏住呼吸,收集了一些花粉。
稍事休整,眾人小心繞過狼藉之地,然後一路俱是深林小徑,不過對於身處的方位依舊模糊不清。在陣法中,記憶行走的路線和方向往往是毫無意義的,因為陣中人根本就意識不到何時改變了方位。就在諸人默然穿梭時,猛然踏入了一塊開闊的空地。
眼前的情形讓幾人不由止住了身形,一時間眉頭大皺。加上方才走的這條道路,四周一共出現了八個路口,每一個路口都代表一個不同的方向,到底應該選擇哪一個路口?一著不慎,就是南轅北轍的結果。
巫千雪介紹道:“這應當是常見的八卦陣,分為休、生、傷、杜、景、死、驚、開八門。若無變化,隻要找到生門,我們就能安然離開,若布陣者隨時改變陣法,變化無窮無盡,那我們就隻能碰運氣。”
花未眠問道:“先不管布陣者是否改變陣法,現下哪一條才是生門?”巫千雪答道:“正東的就是生門。”花未眠抬頭仰望枝葉交錯的上空,再俯視地上大片的陰影,道:“正值午時三刻,現在還辨不出方向,而海風經過山體,可能改變了方向,也不能依據風向來判斷。”
巫千雪認同道:“陽光、樹影、風向,都有可能是假的,陣法宗師能夠輕易通過布陣營造虛假的感知。一旦我們選錯了,便是九死一生。”花未眠憂心道:“這豈不是說我們束手無策了?總不能一直呆在這裏。”
張元宗忽道:“既然陣法一般作用於陣中,我們何不置身陣外瞧瞧?”幾人聞言滿腹疑惑,心中思量一番,雲崢恍然一指頭頂,道:“我們上樹頂去瞧瞧。”張元宗帶著雲瓷,六人一道拔地而起,掠上近旁的大樹,借了幾處力,直達樹頂。
除了雲瓷,其餘人無不是江湖高手,輕身立於綠葉之上輕而易舉。然而,諸人全都驚愕地一默,抬頭望天,整個蒼穹皆是灰蒙蒙的,金日無影無蹤,方才樹蔭下的細碎陽光仿佛是一場錯覺。
再環視四方,近處連綿一片的茂密樹冠,一直延伸到遠處的灰蒙之中,難再望見其中的景致,巨峰無跡。森林之上是一處比林中更加逼仄的空間,天空低垂,似觸手可及,又似要壓覆下來。
巫千雪頹然歎道:“我們低估了布陣者的實力,我們還在陣中。”張元宗灑然一笑道:“看來這條道也不好走,我們還是回到林中,再從長計議。”幾人縱身回到地上,頭頂光斑灑下,隱約可見秋日的身影。
幾人合計一番之後,由巫千雪按照定陣推演出生門所在,無論是否如實,決定一條道走到底,危險與否,卻也顧不了那麽多。巫千雪片刻間推出生門,張元宗率先開道,雲崢綴後壓陣,一行人很快就走了不短的路程。
不消半個時辰,幾人竟然走出了森林,顯露在眼前的是崎嶇的山路,盤繞曲折的不知是嶗山某處無名的山峰。山石突崛,嶙峋參差,形態各異,奇趣兼備。花未眠奇道:“我們這是走出來了?”巫千雪凝色道:“並非如此,或許真正的危險這才開始。”
幾人皆凝神戒備,在張元宗的帶領下沿著山路跋涉。道路起伏不一,寬窄各異,奇險處如弦月斜掛,陡峭處如千鈞一發。很是經曆了幾處險絕之地,卻並未出現什麽異常的危險,緊繃的氣氛便有所緩解。
不時,幾人進入了一處山崖夾道腹地,此處地勢猶如一個橫放的葫蘆,山路先是斜入凹地,然後向上延伸,倒像是一處小山穀。兩側岩石勾心鬥角,張牙舞爪,令人望而生畏,卻險險生出幾株古鬆,盤虯臥龍,蒼勁有力。
巫千雪心中忽然有些不安,還未出聲警示,突然頭頂傳來轟隆隆的悶響,震耳欲聾。眾人仰頭望去,霎時臉色蘧變,隻見巨石從天而降,勢大力猛,將前後的路口堵了個嚴嚴實實,形成十丈左右的石牆,幾人片刻間被封在狹隘的空間裏。
如此之多的巨石非人力能夠為之,幾人心中皆明白此是陣法的威力。待塵埃落定,周遭沉寂,諸人凝神戒備,暗暗蓄力以備突發的災厄。張元宗出言安慰道:“布陣者並不想要我們死,否則方才險絕處也不會讓我們安然通過。”
雲崢肆意笑道:“將我們堵在此處,看來是想活捉我們。”張元宗淡淡道:“封住通道並不能困住我們太久,我想他們馬上就會現身。”話音未落,一道冷淡而戲謔的聲音傳來道:“虧你還能沉得住氣。”
兩頭的巨石上出現了幾道身影,一側朱浩昌紫衣壓世,倨傲中透著陰沉之氣,他身後是九死曹生、殺手之王唐殺和劍童常月,另一側是三位黑衣鬥笠人,當首一人張元宗和顧驚仙皆識得,赫然是昨日交過手的劍道宗師級高手。
如此這樣也好,總好過沒頭沒腦。張元宗淡笑道:“師兄,你怎麽不顧同門之誼,如此招待我等?”朱浩昌雙眸一眯,殺意宛然,冷冷道:“同門之誼?簡直笑話!你不必稱我師兄,我也不是你師兄。”
張元宗眸光微垂,稍稍一默,然後道:“你我之間,沒必要生死相見。”朱浩昌陰鷙道:“我隻想你死。”張元宗悲哀地望著他,道:“那為何隻將我們困住,不直接殺了了事?”朱浩昌臉色一沉,目光微斜,穿過幾人,有意無意落在鬥笠人的身上。
鬥笠人隨意而冷淡道:“我要取你們身上一件東西,其實是生是死,沒多大差別,隻是死了總歸有些麻煩而已。”張元宗輕笑出聲,道:“聽閣下的語氣,是勢在必得,卻不知我等身上有何東西能夠入得了你的法眼?”
鬥笠人緘默片刻,森然道:“你們的血。”張元宗心弦一震,佯裝驚詫道:“這倒奇了,我等的鮮血又不是靈丹妙藥,也值得你們惦記?”鬥笠人冷酷道:“誰叫你們是上天選定之人。”聽他說得玄乎,幾人皆覺啼笑皆非。
張元宗心中明鏡似的,這鬥笠人絕對是來自蓬萊,他們已經開始著手尋找滅世大陣的祭品。他聽莫子虛詳細介紹過,蓬萊的萬象搜靈陣需要七對男女用作血祭,男子驚才絕豔,身負陽盛之力,女子身曆佛家七苦,身負陰怨之力。
雲崢與自己倒也算是符合要求,而巫千雪曾一度因自責敗血之亂因己而起,覺得生無可戀,倒是嚐盡了佛家七苦之中的生苦,那麽顧驚仙和花未眠又有什麽因由成為祭品之選?張元宗此時無暇細想,隻好按兵不動。
他忽然笑道:“此事好說好說,不就是取些鮮血,我們給你便是,不知閣下想要多少?”鬥笠人陡然暢快大笑,道:“你倒是個有趣的人,劍法也不錯,若不是命運使然,說不定我們還能成為至交好友。”
龍門延續的使命,朱浩昌無從知曉,而蓬萊苦心孤詣的大計,卻不知他是否是知情者。若他僅是將蓬萊視為一個野心勃勃的門派,那麽等他有一天知曉自己所參與的是毀滅中土的浩劫,卻不知他會作何感想?
張元宗心中閃過一絲悲憫,轉而對著鬥笠人含笑道:“現在猶時未晚,何不把手言歡?”鬥笠人渾身氣質陡變,鬼氣森森道:“若你們束手就擒,興許因為血氣旺盛,還能保下命來,否則隻有死路一條。”
張元宗回望雲崢幾人,眸光輕寧衝淡,然後擲地有聲道:“寧為玉碎,不為瓦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