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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腸斷天涯 失魂青城

  張元宗和巫千雪跟隨慧燈前往外殿,而張水衣則留在庵堂繼續誦經養心。來到外殿,獨見慧心一僧相候,麵上難掩憂急之色,其餘諸人皆不見了蹤影。慧心乍見三人現身,忙上前道:“掌門師兄等人已經前往降魔塔,特命貧僧在此等候。”


  張元宗眉梢一震,驚問道:“貴寺出了何事?”慧心略一遲疑,沉重道:“此事事關重大,降魔塔又是敝寺禁地,希望張施主能夠一人同貧僧前往。”此言模棱兩可,想來是慧心對巫千雪的身份有所顧忌。


  巫千雪聞言不以為意,徑直對張元宗淡笑示意,讓其放心前去。慧心對慧燈道:“雲掌門諸人現去了白馬院,有勞師妹為女施主帶路。”慧燈頷首默應,然她的眉目間帶著難消的憂色,看來此次囚龍寺出的不是小事。


  兩人急急離開白雲庵,途中張元宗再次詢問緣由,慧心麵罩愁雲,歎道:“降魔塔所囚一眾惡徒盡皆破塔而出,不知被何人所救。”張元宗心中咯噔一跳,被囚禁在降魔塔中的人皆是大魔大惡,若重入江湖,豈非世人之禍?

  靈鷲峰,禪宗聖地,囚龍寺,正道之首,從降魔塔中釋放囚徒,這世上又有幾人能為?忽然一個名字在張元宗的心中突兀響起:陳清玄。若真如自己所猜測的那般,自己豈不坐實引狼入室的事實。


  降魔塔眾惡脫逃,是了不得的江湖大事,有損囚龍寺的聲譽,的確不宜為外人道也。然則,雖然張元宗獨闖九幽之事還未轟傳江湖,但他在南疆激戰太一教主的消息早已天下皆知。作為正道之基龍門的傳人,囚龍寺自是對其另眼相待,特留慧心相候,邀其共商其事。


  穿過眾多廟堂庵宇,到達雄偉的降魔塔下,此塔已被達摩院或降魔院的武僧團團圍住,見是白馬院首座慧心帶人前來,遂讓開通道,放兩人進去。塔中每一層皆有武僧把守,尤其有四處囚室更是被圍得水泄不通。


  兩人沿著外塔內壁的階梯一直達到第十三層,掌門慧正一行僧眾皆聚在此處。達摩院首座慧照和降魔院首座慧玄並不在其中,想必是去追緝逃脫的囚徒。萬萬沒想到的是,一個本不應該出現的人卻出現在張元宗的眼前,他就是令其百般猜疑的陳清玄。


  尋常的相貌和暗淡的灰衣,都不能掩藏他的光彩和氣質,純淨鮮活,天真無邪,仿佛他的靈魂都是無瑕無垢的,但張元宗豈會忘記他深藏的邪異和詭譎。未曾想,囚龍寺竟也默許他進入降魔塔禁地,似乎對其頗為看重,並不隱瞞於他。


  眾人略微見禮之後,張元宗單刀直入道:“可知是誰放走了他們?”慧正慈悲的麵容布滿憂色,搖頭道:“銅鎖被斷,卻不是利器所致,好似被什麽啃噬,是誰所為目前毫無頭緒。”張元宗有意無意瞧了陳清玄一眼,然後走近十三層的玄鐵門,果然掛著一把斷鎖。


  他細細打量片刻,銅鎖斷口坑坑窪窪,參差不齊,並非利器所致的平整光滑。據其所見所聞,苗疆的金線蠱切金斷玉,恰恰能夠噬斷銅鎖,他抬頭盯著灰衣男子,雙眸精光吞吐。誰知陳清玄回望他,出聲道:“如果金線蠱沒有被你殺死,倒是可以咬斷銅鎖。”


  眾僧聞言一驚,慧正問道:“陳施主所言何意?”陳清玄解釋道:“苗疆有一種靈蠱喚作金線蠱,能夠無堅不摧,破壞銅鎖可謂輕而易舉。在羅生穀我同張公子切磋之時,金線蠱曾被龍門劍氣擊斃。”


  張元宗聞其所言,忽然由疑慮變得平靜,轉而另道:“方丈大師,現下情況如何?”慧正沉聲道:“降魔塔共囚七人皆被放走,好在敝寺的大須彌陣還有些效用,其中四人已被擒回,另有兩人的蹤跡也被及時發現,慧照和慧玄兩位師弟業已下山追緝。”


  張元宗眉峰一聚,道:“還有一人呢?”慧正愁色上湧,想他堂堂囚龍寺掌門如此作態,由此可見這最後一人棘手之極。他麵色肅然道:“敝寺還可勉強擒回六人,而對於這最後一人卻是束手無策,他避過陣法感應,已不知所蹤。”


  張元宗猛吃一驚,這世上竟有這般厲害的人物,卻不知是何方神聖。他親身感受過大須彌陣的神異之處,當真歎為觀止。此陣能夠捕捉人的氣與意,身臨其中無可遁形,卻不知此人是如何避開陣法的感應。


  陳清玄雙眼亦是流露異色,不由好奇問道:“此人是誰?”慧正白眉微抽,氤氳悲色,有些頹然道:“他就是‘失魂人’斷天涯,一直被囚禁在降魔塔第十三層。”張元宗眸光陡然一陣紊亂,驚道:“原來是他!”


  斷天涯是一個悲情的傳奇人物,年輕時是個風流倜儻的名門高徒,崢嶸少俠。青城與峨眉本是齊名的門派,共稱蜀中雙秀,而斷天涯就是出身青城。因門中出了這般的人中龍鳳,本可將青城推上五大派的位置。奈何天意弄人,人心更是難測,轉瞬間一切都化為了泡影。


  斷天涯與青城掌門之女柳無思青梅竹馬,對其情根深種,愛慕難舍,後來柳無思朝秦暮楚,另投他人懷抱。斷天涯為情所傷,萬念俱灰,執念艱深鬱結,直至走火入魔,性情蘧然大變。他發狂殺了柳無思及其新歡,更將青城派上下全部屠殺,無一活口。


  此事當真可悲可歎,武林大派青城派竟因為一個情字煙消雨散,真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自此以後峨眉在蜀中一枝獨秀。如此驚變震動武林,正道人士紛紛出動誅殺此魔,斷天涯武功委實高得離譜,他大犯殺戒,殺得血染重衣,目齜俱裂。


  後他漫無目的地遊走江湖,失魂落魄,神識不清,唯存一個怨念,殺光天下所有成雙成對之人。凡是遇到的情侶,皆被其殘忍殺害,江湖因其刮起腥風血雨。“失魂人”的名號,開始在武林中不脛而走。


  見江湖波瀾難平,囚龍寺七院一庵的首座高僧盡皆出動,圍戰斷天涯三天三夜,方才將其製伏。禪宗嚴戒殺戮,講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遂將其擒回靈鷲峰,囚於降魔塔,希望他改過自新,回頭是岸。


  張元宗眸帶清愁,黯然道:“斷天涯與柳無邪本是一對璧人,卻被青城派掌門生生拆散,當真令人惋惜。陳兄,你說是也不是?”陳清玄麵色平淡無波,附和道:“的確令人惋惜,情之一劫,世人難逃。”


  諸僧聽聞兩人談話,麵上異色一閃即逝,慧正欲要出言糾正,張元宗截然打斷道:“斷天涯重入江湖,必將禍及無辜,應當盡快將其擒拿。”慧正空淡的眼眸有意掃了張元宗一眼,應道:“寺中弟子業已下山,怕的是就算找到他也於事無補,所以老衲準備親自下山。”


  此言一出,他身後諸僧齊齊誦了一聲佛號,同為“禪宗四僧”之一的金台院首座慧明,出聲道:“掌門師兄,囚龍寺需要您主持大局,還是由我們師兄弟幾人下山便可。”言畢,藏經院首座慧苦,白馬院首座慧心,戒律院首座慧行,寶輪院首座慧可皆出言讚同。


  張元宗忽道:“諸位大師不必爭執,擒拿斷天涯一事,在下願意代勞。”諸僧神色一霽,慧正雙手合十道:“張施主慈悲。”張元宗神色如常道:“事不宜遲,本該即刻出發,但是在下未曾見過斷天涯的真容。”戒律院首座慧行答道:“張施主可隨老衲去戒律院一趟。”


  張元宗暗中對慧正微微示意,然後跟隨慧行出了降魔塔,前往戒律院。慧行命院中弟子尋來斷天涯的畫像,此畫描繪的初衷恰恰也正是為了預防今日這般情形。不一會兒,慧正帶著慧明履至戒律院,慧正開門見山道:“張施主可有什麽話要對老衲說?”


  張元宗合上畫像,反而問道:“方丈大師,覺得陳清玄此人如何?”慧正微微一愣,默然片刻道:“恰如山野藏麒麟,陳施主雖名不經傳,卻難以揣度。”張元宗神色平淡,言道:“斷天涯之事,當年鬧得沸沸揚揚,中土武林何人不知。方才我故意將柳無思說成柳無邪,又將禍事的因由歸於青城掌門的阻擾,但陳清玄卻恍若不察。”


  慧正流露又驚又疑的神色,道:“難道陳施主有何不妥之處?”張元宗難得凝重,一針見血道:“陳清玄八九不離十不是中土人士,或者說並非在中土長大。”慧正聽得一頭霧水,問道:“張施主,此言到底是何意?”


  張元宗眸中閃爍清光,沉著道:“當日我是否真得擊殺了金線蠱無需深究。萬蠱山蠱蟲橫行,聚靈洞靈蠱聚集,陳清玄的吞靈蠱又是萬蠱之王,要馴服一隻新的金線蠱對他來說易如反掌。我觀降魔塔銅鎖的斷口,極有可能就是金線蠱所為,那麽最大的嫌疑就是陳清玄。”


  三僧聞言臉色一變,慧明不由道:“陳施主為何要放走降魔塔一眾惡徒,他可是張施主尋來救治令妹的。”張元宗眸底一片陰翳,歎息道:“為了救治小妹,在下一時私心,方才任其來到貴寺。待時機成熟,在下自會將真相告知諸位大師。”


  三僧又是一驚,未曾想其中竟似蘊藏著某種陰謀。張元宗又道:“他此舉多半是為了調虎離山,引開貴寺的注意,方能達到某種目的。諸位大師萬萬不可離開靈鷲峰,最好設法拖住他,讓其分身乏術。”


  三僧神色震動之下連連稱謝,張元宗卻鄭重道:“陳清玄不是愚笨之人,但他方才故意搶在我的麵前提及金線蠱之事,讓我產生懷疑,從而提醒諸位大師留意他,此舉明顯有些欠妥。”慧正皺眉問道:“難道他還有什麽奸計不成?”


  張元宗凝重道:“貴寺勢力強盛,又有大須彌陣守護,陳清玄要想神不知鬼不覺有所行動,著實不易。若是他有意露出破綻,將貴寺的注意力集中在他的身上,再由他人暗中行動,就事半功倍。”


  慧正歎息一聲,然後讚道:“張施主,好縝密的心思。”張元宗恍若未聞,兀自道:“此事事關貴寺安危,諸位大師需佯裝中計,故意拖住陳清玄,暗中再派人留意靈鷲峰各處,特別是要留意寺中留宿之人和靈鷲地脈。”


  慧正沉吟道:“張施主言之有理。”張元宗微微頷首道:“雖然一切皆是猜測,沒有確鑿的證據,但小心駛得萬年船。待擒住斷天涯之後,我再找個機會將其引出靈鷲峰。”三僧又是多番稱謝。


  忽而,慧正疑慮道:“如今斷天涯杳無音訊,張施主如何能夠尋到他?”張元宗淡淡一笑,道:“大師不必憂心,在下自有計較。”三僧頓時一怔,遂即恍然大悟,江湖皆知張元宗的紅顏知己乃是太一教天師,占卜推算之術稱絕江湖,若其出手,自可窺測斷天涯的行蹤。


  幾番簡談之後,張元宗同巫千雪諸人會合。雖然蓍筮法沒有古神之術那般神異,但也可推算出斷天涯的大致方位。在客廂中,巫千雪取出四十九根蓍草,一番測算之後,道:“斷天涯往蜀地的方向去了。”張元宗淡然道:“他多半是要去青城山。”


  雲崢、巫千雪、花未眠和雲瓷意欲同其一道前往,畢竟“失魂人”斷天涯魔名素著,不是易與之輩。雲崢業已知曉蓬萊遺族的存在,張元宗三言兩語便將其勸服留下緊盯陳清玄,又勸服巫千雪、花未眠多多照應張水衣,花家三姐妹此時不待相知還待何時。


  張元宗即刻動身下了靈鷲峰,前往蜀中青城山,隨行卻帶上了古靈精怪的“徒弟”雲瓷,興奮得小家夥一蹦三丈高。張元宗本意是既然名義上收了徒弟,就要擔起師父的責任,遂帶著他一起曆練。


  途中雲瓷多動好言,嘰嘰喳喳說個不休,張元宗好不容易讓其安心沉性,趁著間隙傳授他內功心法和武學秘籍,當然《劍經》按下不授。小家夥聰穎慧黠,俱能過耳不忘,再加上興趣盎然,倒是學得有模有樣。


  一路按圖索驥,斷天涯已殘殺八對男女,共一十六人。路過峨眉山附近,查訪得知,罹難家屬上報峨眉派,掌門玄寂業已派出門下五大弟子追剿。穿過峨眉山腳的花溪鎮時,張元宗忽然勒馬回首見到了一個人。


  拱橋之上,白衣飄飄,容顏輕淡玲瓏,氣質清雅空靈,正是多日不見的魚清池。她抬頭眺望秀甲天下的峨眉山,眸光落寞空寂,清愁淡淡流露。她受魚蓮心所欺,對其十幾年的恭敬和感激,未曾想一朝敗露,揭開的俱是惡心汙穢的真相。


  那日她悲憤難抑之下,離開雲家便不知所蹤,如今竟現身峨眉附近。她對自己曾有警示之恩,本應與之相見,不過現下早一刻找到斷天涯,就可早一刻避免無辜遭殃,張元宗心藏隱憂,急急向蜀中西北方向的青城山馳去。


  青城山,群峰環繞起伏,林木蔥蘢幽翠,丹梯千級,曲徑通幽,自古就有“青城天下幽”的美譽。當年青城派名揚天下,世所景仰,榮耀累世,如今卻是塵埃落盡,鹿走蘇台,盛極而衰的頹敗是如此觸人心懷。


  張元宗攜雲瓷登上青城山,展現在自己眼前的是梁斷柱折,牆破瓦殘,一派淒迷的廢墟景象。青城派的匾額落在塵土裏,已看不清上麵的字跡,頹然的建築蓬草枯斷,雀鳴啾啾,透著一股幽深陰森之感。


  在青城派山門外的空地上,五位冷肅的年輕道姑一字排開,峨眉細劍齊齊出鞘,鋒芒直指對麵之人,暗暗形成合圍之勢。張元宗識得五位道姑中的青螺,因為與之有過幾麵之緣,其餘四位卻不曾見過。


  五位道姑皆是冷麵寒霜,神情氣質如出一轍,皆是寡情滅欲,冷厲寒肅。青螺見是張元宗現身,微怔之下不免微喜,她們五人奉了掌門之令前來緝凶,一路追到青城山,隱隱發現此人並非尋常魔頭,恐怕己方力有不逮。


  隻見那人左手撐起一把陳舊的油紙傘,右手提著一個酒壇,背影滄桑孤獨,發絲枯敗。他背對著眾人,視若無物,兀自盯著青城遺跡一邊歎氣一邊灌酒。他忽然放下酒壇,俯身將布滿塵埃的匾額抓起斜靠在門柱上,然後掄起袖子擦去塵土,露出“青城”兩個飄逸的大字。


  他癡癡地望著匾額,宛如忘記了身處何時何地。此刻他的腦海裏想必流光浮影的全是往昔的青城盛景,人才風流。終歸有夢醒的時刻,他的心神從緬懷中抽離,然後又是深深的歎息,裏麵蘊含著悲苦、失落、悔恨和瘋狂。


  青螺秀眉一豎,冷喝道:“你到底是何方魔頭?竟敢在我峨眉附近殘殺無辜!”那人好似方才醒悟此處並非他孤身一人,然後提起酒壇,緩緩轉過身來。他胡子拉碴,鬢發散落,臉頰細紋遍布,而鼻梁秀挺,眉峰清俊,雖已是知天命的年紀,卻難掩年輕時的豐神俊朗。


  油紙傘的陰影落在他落魄的臉上,酒意湧向憂鬱的眼眸,瞳孔裏變幻著複雜的神色,忽而空寂荒涼,忽而苦恨難抑,忽而木訥無神。風雨斷腸,天涯孤影,晦澀的心飽經風霜之後,變得飄搖無依,難逃悲網。


  張元宗雙目如電,此人正是“失魂人”斷天涯。觀其形容,似乎並非如傳言那般暴戾殘酷,倒像是個實實在在的傷心人。斷天涯對峨眉道姑視若不見,目光卻是飄向張元宗,沙啞道:“你也是來殺我的?”


  張元宗未讓雲瓷避到遠處,而是牽著他一道上前幾步,搖頭道:“我隻是來帶你回去。”忽地斷天涯張口肆意大笑,須發飛亂,聲震四野,後方森然的樓宇屋舍中頓時驚飛無數雀鳥,更甚者震塌了數處。聲浪襲來,峨眉道姑臉色微變,此人內息之強橫世所難見。


  峨眉道姑隻覺受辱,霜色愈濃,雙眸冷芒攢射,青螺正義凜然道:“我峨眉今日定要替天行道!”言畢,五位道姑身影飛馳,峨眉細劍猶如玄冰刺,淩厲陰寒,寒芒驚心。張元宗見狀連忙大喝道:“萬萬不可!”


  峨眉道姑性子偏狹冷厲,豈會聽從外人所勸?要說青螺或許能夠聽從一二,其餘四人不識張元宗,自是我行我素。她們並非狂妄自大之輩,知曉對方是不可小覷的絕頂高手,五道身影一出手便組成一套劍陣,威力大漲。


  仿若寒星點點,細劍的劍芒凝實交錯,令人憂怖。斷天涯麵無表情,提起酒壇猛喝了幾口,竟似對臨身的殺機恍若不察。峨眉道姑怒色狂湧,她們峨眉弟子行走天下,何曾受過這般蔑視,因而愈加眾誌成城,非要讓其血濺青城不可。


  劍陣的鋒芒倏然而至,欲將斷天涯刺滿窟窿,結果他眉毛動也不動一下,繼續暢飲壇中酒,同時油紙傘突兀地向外傾斜尺餘,再輕輕一轉。登時油紙傘邊緣卷起一陣銳利的劍氣,猛然撲射而出。


  峨眉道姑大驚失色,連連撤劍回防,然則傘底的劍氣是如此暴烈,猶若一柄巨劍從天劈斬而來。“叮叮嚀嚀”的聲音不絕於耳,轉瞬間五位道姑飛身倒退,而身上已是多處掛彩,她們咬緊牙關,俏臉繃緊,一片鐵青,硬是不發出一聲慘哼。


  峨眉門下五大弟子,江湖後起之秀,素有俠名,卻不是斷天涯一合之敵,對她們的打擊不可謂不大。斷天涯神識迷離,欲瘋欲狂,身影電射,油紙傘旋轉得愈加厲害,傘底的劍氣猛烈撲向峨眉諸人,竟是狠下殺手。


  張元宗帶著雲瓷蘧然越過峨眉道姑,狂暴危險的劍氣還未至,已是吹得衣衫獵獵飛舞。雲瓷還是第一次麵臨危險如此之近,他硬撐著睜大雙眼,不露出絲毫的怯意。張元宗餘光掃見,不由浮現淡淡的笑意,然後衣袖狂掄,龍門劍氣浩蕩而出,將對方的劍氣一舉斬滅。


  斷天涯如石雕一般的麵容依舊沒有任何變化,他俯身將酒壇放在一旁,然後慢慢收了油紙傘。除了青螺一人,其餘四位道姑皆難掩驚詫之色,這個忽然出現的男子青衫落落,竟輕描淡寫地壓製住了斷天涯的傘底劍氣。


  斷天涯怪笑道:“你還不錯,難怪那幫禿驢會讓你前來。”他左手握住傘身平舉至胸前,如是舉劍,右手輕敲傘身,如是撫劍。張元宗眸光凝聚,瞧得分明,油紙傘二十八根傘骨皆由窄劍代替,傘麵邊緣露出不盈半寸的劍尖,難怪方才傘底劍氣湧動奔流。


  張元宗神色寂然,淡然道:“你造了太多殺孽,本不應該離開。”斷天涯忽然一掃落寞,意態狂放道:“你可知我為何能夠避開大須彌陣,又為何叫做‘失魂人’?”話音一落,他陡然陷入渾渾噩噩的怪異狀態,好似靈魂被拘走的行死走肉。


  他如是一具從墳墓中爬出來的僵屍,雖然魂歸黃泉,但卻憑著執念支撐著他繼續宣泄自己的憤恨。他瘋狂如斯,迷失自我,唯有對世間的恨讓其堅持殺戮。在這種離奇的狀態中,猶如無魂無意,難怪能夠避開大須彌陣的感應。


  那曾經的傷不曾愈合,那曾經的怨不曾平息,他以“失魂”為代價隻為報複。他不再是滄桑落魄的斷腸人,而是猙獰瘋癲的惡鬼。狂霸無匹的內息在他周身流竄激蕩,雄渾不可一世,強者的威勢驀然散出,壓迫四野。


  峨眉道姑心中悚然不已,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此刻方才真正明白對方是怎樣可怕的魔星?稚子雲瓷全力壓製內心的恐懼,緊緊靠著張元宗,師父光風霽月,做徒弟又豈能畏手畏腳,於是強迫自己無畏無懼。


  斷天涯殺性暴起,眸中紅影閃逝,他猛然握住傘柄,在眾人眼前拔出一柄血色寒劍。他陡然出劍,施展的是青城派的正統劍法,風格卻是血厲狠毒。此人撲來如群狼追逐,犀利狠戾,此劍破空如黃泉浪起,寒氣森森。


  他是切切實實想要殺人,卻不在乎所殺何人。張元宗眉宇間的凝重,如是一團化不開的寒冰。他與雲瓷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劍指連連斜劃,劍氣馳騁盎然,欲封住斷天涯的殺人魔劍。寒劍若是困獸猶鬥,潑命忘我露出凶惡的利牙,左吞右噬,破開龍門劍氣的封鎖。


  斷天涯狂傲畢現,迅捷連斬三劍,每一劍俱是凶厲恐怖,如野獸揮出鋒利遒健的猛爪。張元宗隱隱聞到從他身上散發的血腥氣味,混雜著累年的殺意和新染的血意。他如魔如鬼,如惡如煞,執意化身修羅,讓世間淪為煉獄。


  劍風所及,雲瓷胸中擁堵刺痛,頓覺一陣窒息,冷汗涔涔滲出。張元宗有感連忙為其渡入一道柔和的內力,化解了他的不適。袖底劍氣道道威勢絕倫,如金龍夭矯騰躍,橫貫虛空,同斷天涯的劍廝殺在一起。


  龍門劍氣揮灑自如,無形之劍卻似有絢麗流彩的瑰奇,驚駭世人。張元宗儀態瀟灑不拘,從容沉著,盡顯卓然不群的風采。斷天涯真不愧是降魔塔所囚最大的魔頭,修為和武學皆是絕世無雙,在龍門劍氣之下依舊進退有度,凶性不減。


  斷天涯久攻無果,凶戾之態徹底爆發,出劍愈加絕情淩厲。他一劍擊潰縱橫的劍氣,左手握住傘尖猛然刺出,傘口陡張,二十八根傘骨忽然從傘麵中探了出來,好似惡獸獠牙密布的血盆大口。


  二十八柄銳利的窄劍綻放著森寒的殺氣,陰邪詭異,殺意騰騰,勢要絞碎一切生機。張元宗身影淩虛飄移,劍氣浩蕩,心中不免詫異斷天涯的“傘劍”果真奇詭異常。峨眉道姑眼見這一場驚心動魄的大戰,驚震不已,不見高山,始終不知高山之高。


  突然,一道如夜梟般的鬼哭從青城派的廢墟中傳出,聲音淒厲如泣血,桀桀似鬼哭,猶若冤魂夜嚎,雖然正當碧霄萬裏,卻愈加悚然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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