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我欲修羅 寒劍孤心
四大世家之一的花家,是為世人稱道的神醫家族,是窮盡醫理變化的杏林巨擘,但是他們卻無一人敢自詡醫術第一人。因為隻要這個江湖上還有藥王活著的一天,他們就不會存有這樣的念頭。
藥王同天師、白魔淩駕八大長老之上,僅次於教主之尊,在太一教是元老人物。他避居少陰穀,是一個極其瘋狂的人,醉心鑽研醫術達到走火入魔的地步。少陰穀毒物遍地,是一道天然的防禦天塹,若不是張元宗劍氣臨身,萬毒不侵,隻怕也難以進入穀中。
方才避離瀑布水汽的範圍,迎麵又是一片斑斕的花海,嬌蕊吐芳,芬香幽傳,然而從花叢中湧出一種細小的赤色蜜蜂,凶厲地撲向來人,嗡嗡之聲大作。張元宗渾不在意,劍氣陡然大放,沿途的赤蜂皆被劍氣斬落在花叢,須臾間已掠過這片花海。
接壤花海的是一片墨色竹林,沿著青石小徑深入幾十丈,慢慢從四麵八方圍來無數墨色長蛇,它們幾乎與竹林融為一體。密密麻麻的墨蛇組成蛇陣圍堵張元宗,蛇信吞吐,蛇瞳冰冷,似乎有一股陰寒之氣在竹林中飄蕩。
不待多思,頭頂忽然傳來嗖嗖破空之聲,張元宗詫異地抬頭望去,隻見竹林之上盡是盤繞的墨蛇,它們正如離弦之箭從上彈射而下,露出長而銳利的白牙。張元宗泰然自若,仰天一揮衣袖,飛射而來的墨蛇頓時被斬斷落在林中,血腥漸漸彌漫。
緊接著第二波墨蛇轉瞬即至,而地麵的墨蛇業已弓身跳射。一時間毒腥之氣氤氳,四麵八方都是毒蛇攻來,劍氣縱橫,血灑竹林,但是它們好像沒有理智,前仆後繼。墨蛇的數量之巨實在難以想象,一波又一波像潮水漲湧一般。
張元宗突地拔地而起,衣袂飄舉,青影寥寥,劍氣鋪灑而出,逼近的墨蛇紛紛被斬斷掉落。轉瞬間頭頂茂密的竹葉被絞碎,青影已衝出竹林,輕踩竹頂翠葉,淩空飛渡,瀟灑若仙,落在竹林外的一片亂石之上。
亂石叢中除了一種淡黃色的藤蔓,別無他物。此藤蔓像極了常見的牽牛,但是其莖、葉、花皆是淡黃色,莖有嬰兒臂粗,葉片尋常大小,而花有銅鑼大,中心一叢赤紅花蕊。這種怪異的植物,張元宗未曾見過,亦不知是何等毒物,唯有沉心屏氣。
他也不沿著亂石中的路徑徒步前行,而是腳尖輕點,在亂石之上飛掠而過。就在此刻,在他驚詫的眼簾中,無數碩大的花朵紛紛轉動,將赤紅花蕊對準空中的自己噴出紅霧。緊接著整片亂石都彌漫著淡淡的紅色霧靄,偶見石上的麻雀瞬間中毒而亡,由此可見毒性之劇烈。
張元宗懸在半空的身影,眼見就要降落到紅霧的範圍之內,隻見他從容揮掌向亂石擊出,道道劍氣驚世駭俗,氣勁洶湧澎湃,身下的亂石被擊得粉碎。碎石亂飛之際,一股微弱的震蕩之力折返而上,張元宗憑借這股若有若無的力量,硬是生生憑空橫渡過這片亂石。
那日他被太一教主逼迫跳下懸崖,此舉正與當時的自救手段有異曲同工之妙。江湖高手輩出,但真正想要淩虛禦空是不可能的,就算白魔之流能夠憑空虛立,那也是憑借功法奧妙,以真氣吞吐產生反震之力,卻不能距離實物太遠,亦不能維持長久。
張元宗此舉雖然看來簡單,但其中要求的修為之高絕,招式之巧妙,世所難見。當他飛出這片亂石,一座巨大的莊園依靠山體而建,其實建築占地並不多,大片的麵積被劃分為藥田,種植了各種藥材,依稀可見三五弟子正在埋首打理。
張元宗禦風而行,直接從石牆上掠進莊園,沿途阻攔之人皆被其以一縷劍氣擊倒。他留下一人,涼淡道:“藥王,現在何處?”那人隻覺遍體生寒,微微刺痛,恍似一柄寒劍正停在自己的頭顱上方,哆嗦道:“正……正在後院煉藥房。”言畢遂被張元宗擊昏過去。
進入第一重院落,左側藥房門窗大開,可清楚瞧見屋中放置了一個浴桶,桶中坐了一個七八歲的孩童。屋中還有兩人,一人向其中倒入一種藥液,一人記錄孩童的反應。孩童雙目木訥無神,滿臉盡是青黃之色,身上的傷痕觸目驚心。
忽然一股怒火從張元宗的心底升起,多次聽聞藥王強擄孩童用來試藥,今日眼見更覺喪心病狂,慘無人道。勁風湧動,劍氣陡射,屋中兩人頓時被擊倒在地,張元宗站在浴桶旁,眼中悲憫之色愈濃,溫和道:“孩子,我來帶你離開。”
孩童木然地抬頭望著張元宗,六目無神,眼神空落落的,似乎不明白對方說了什麽。張元宗將他從藥液中抱出來,為其擦幹身子,孩童全程毫無反應,就算觸摸到傷痕,也不覺得疼痛。待為其穿好衣衫,孩童才漸漸有了生氣,陡然抱住張元宗,聲音顫抖道:“叔叔,救我。”
張元宗勸慰一番,抱著瘦骨嶙峋的孩子,進入了第二重院落,目光所及,他的身子又是一頓,相似的情景再次出現。一個孩童坐在屋中椅子上,一人正按照一份手劄施針,而另一人觀察記錄。那孩童痛苦之色大露,滿頭冷汗直流,渾身密密麻麻的針孔令人發指。
張元宗一臉冷冽,倏然逼近,屈指輕彈,兩道劍氣竄入兩人體內,接著皆轟然倒地。那孩子瞧見這陣仗,瘦小的身子不由抽搐一下,他想必與張元宗懷中的孩子相識,畏懼的目光中帶著一絲好奇,緊接著耳邊響起如熏風一般的聲音,道:“別怕,我來救你。”
孩子愣愣地看著張元宗來到他的身旁,手掌輕輕搭在他瘦弱的肩上,一股溫和的內力緩緩透入他的體內。孩童隻覺好似泡在溫泉中,躺在棉花裏,全身暖洋洋的,片刻間插在身上的銀針驟然被逼出體外。
張元宗將衣服遞給他穿上,柔和道:“還能走麽?”那孩子感覺一切猶如做夢一般,手足無措地點點頭,然後偏頭問道:“叔叔你是神仙嗎?”張元宗的心忽然一酸,當年小弟也曾如他們一般經受這種地獄般的折磨。
張元宗並不回答孩童的問題,而是溫煦笑道:“跟著我走。”那孩子雖然心中有些怯怯,不知道他們將前往何處,但是他覺得麵前的男子像溫暖的陽光,驅逐了身心的寒冷,沒來由地信任他,靠近他,隻要離開這個如地獄一般的地方,一切都好。
張元宗牽著孩子的手,帶著沉重的心情進入了第三重院落,他雙眸微微一眯,倒不是因為出現了第三個試藥童子,而是院中站立的兩人。懷中的孩子埋首胸前倒還好,但身旁的孩子陡然哆嗦起來,猛然藏到張元宗的身後,緊緊抓住他的衣擺。
左邊一人氣華靈秀,儀態清絕,雪發星光輝映,白衣輕淡飄渺,眉宇間一股清韻淺淡流轉,唇齒閉合傳出玉石之音,人世間竟有這般清澈無塵的人物,張元宗怎麽也未料到會在此處遇到白魔。
右邊一人灰袍加身,亂發橫飛,如鐵刺倒豎,鐵麵虯髯,似鍾馗再生,濃眉斜飛入鬢,麵目天生一副惡相,猙獰可怖。皺紋密密麻麻,須發皆呈灰堊色,形似已入耄耋之年,唯有一雙眼眸開闔間精光四射。
張元宗暗道此人定是藥王本尊,如此形容形貌,難怪玉無雙稱之駭人。想起他喪盡天良的手段,視人命如草芥的毒心,雙眸一片凜然。白魔仿佛不識張元宗一般,神色清淡如常,不耐道:“你有客人,這事下次再談,告辭。”不待藥王回話,他徑直昂首灑然而去。
對於白魔熟視無睹的冷漠,張元宗心中卻是好不感激。白魔豈不知他現身此處的目的,但他竟然有意放任,這個人情是欠下了。張元宗對身後孩童安撫一番,將懷中的孩子交給他照顧,平和道:“有我在,你們別怕。”
等白魔遠去,藥王方才將目光落在張元宗身上,森寒的瞳孔一動不動,似乎對他的出現未曾放在心上,連兩個試藥童子看也不看一眼,而是淡淡道:“玉槿,血蜂,玄墨蛇,黃牽牛,能安然無恙通過這四道毒陣,年輕人還有點本事,但是老夫的藥不是你求,就能求去的。”
藥王能夠成為太一教三大元老之一,豈是浪得虛名,他醫毒雙絕,既是醫神也是毒聖,乃是醫道毒道的江湖魁首。雖然他蜚聲遐邇,但除卻教中寥寥幾人,從不親自出手診病治傷,隻是一心一意製藥煉毒。
所煉之藥種類繁雜,功效不一,其中最為人稱道的,有提升功力的奇藥,亦有殺人無形的奇毒。偶有流到江湖,引起天價哄搶,漸漸便有藝高膽大之輩直接登門千金求藥,藥王竊以為張元宗亦屬此類,因而才有此言。
張元宗青衣落落,盯著藥王道:“我不是來求藥,而是來索藥。”茂密須發之間的眼眸陡然閃過一抹冷電,藥王譏嘲道:“年輕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張元宗輕彈衣衫,波瀾不驚道:“我來取夢華天闕的解藥。”
藥王雙眼猛然怒睜,冷喝道:“你到底是誰?”張元宗渾身散發冰冷的氣息,淡淡回應道:“張元宗。”藥王魁梧的身軀輕微一顫,轉而冷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龍門傳人,難怪如此猖狂。你以為你能夠將天師帶下九幽山,真是天真。”
藥王慘絕人寰的行徑,讓張元宗怒火中燒,俠氣充盈身心,恨不得即刻除之而後快,然他壓覆心緒,涼淡道:“交出解藥,我可饒你一命。”藥王忽然仰頭狂笑不止,好似聽聞到天底下最大的笑話。
他緩緩撇過頭來,斜瞥著對麵的張元宗,舌尖輕輕舔舐牙齒,詭異而認真道:“你可知老夫為何能夠成為醫毒雙絕?”他並非要張元宗回答,繼續道:“老夫幼時身負寒脈絕症,無藥可醫,所有大夫皆要我聽天由命,但老夫從不信命,遂一生致力鑽研醫術,甚至毒術,我要將命握在自己的手中。雖然寒症至今不能根治,卻也尋得緩解之法。”
他忽然露出沉醉的笑意,舌頭不由舔了舔上下唇,癡迷道:“你可知人身上溫熱的鮮血恰是有效緩解寒症的良藥,而心頭的血是最好有效的也是最美味的。老夫一生要過多少人的命,喝過多少人的血,已經記不清了,但是我一定會記住你,記住你鮮血的味道。”
青影如狂風過境,猛然撲向麵目可憎的藥王,張元宗眉睫間寒芒凝聚,腦海中是一方血紅的場景,仿佛看到無數人的鮮血噴湧凃染。如此嗜血而殘忍的魔頭,豈能讓他活在這個世上?他含怒一掌揮出,掌勢如泰山壓頂,將藥王牢牢籠罩其中。
藥王避無可避,但依舊麵不改色,揮掌迎上,隻見他掌心一片翠綠,顯然是一種極其厲害的毒掌功夫。張元宗去勢不減,兩掌生生擊在一起,頓時勁氣四射,將周圍的勁草盡數折斷。猶似一陣波濤綿綿不絕,席卷而來,藥王掌心的毒素倒流入體內,竟沒有絲毫滲進對方的掌心。
藥王當真修為高絕,僅是掌力不濟後退幾步,內息翻湧,未曾受傷。就在他被擊退的瞬間,一條竹葉青快逾閃電,從他的袖中猝然鑽進張元宗的袖口。他可怖的臉上不由浮現暢快而醜陋的笑意,這條竹葉青豢養多年,劇毒無比,見血封喉,蛇吻之下從無活口,是他的保命手段之一。
然而,他醜惡的笑容刹那間僵硬在臉上,隻見兩截竹葉青的殘屍片刻間從張元宗的袖中掉落出來,其袖口一閃而退的劍鋒讓他陡然一震,那是一柄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劍。他當然不知道張元宗身上隱有一柄寂照劍,劍隨主意,無所無在。
一著不慎,就會滿盤皆輸,好在如此險招被張元宗輕易破去,卻也更加引起他的殺心。自從步入江湖,他從未殺過一人,也從未起過殺心,但是麵對藥王這般窮凶惡極之徒,他自願立身修羅道,舉起殺戮之劍。他不再是那個溫潤如玉的書生公子,而是除魔衛道的豪俠。
他驟然一掌劈斬,一道淩厲無比的劍氣快到極致,也鋒銳到極致,勢要將藥王斬殺當場。劍氣猶如天降霹靂,聲勢浩大,驚豔絕倫,透著主人毀天滅地的意誌。藥王直麵如此銳不可當的劍氣,豈敢以身抵擋,不由眉頭大皺,慌忙閃避,劍氣從他身邊騰躍而過,將不遠處的石桌斬成齏粉。
藥王麵色冷厲冰寒,方才有些狼狽地躲過一道劍氣,另一道劍氣業已轉瞬即至,張元宗的殺意是那麽強烈、堅決而驚心。藥王身影飄移之際,揮袖灑下一片毒針,密密麻麻,泛著微弱的滲人綠光,張元宗渾身劍氣陡然一盛,毒針登時紛紛被擊落。
藥王似乎也未曾認為毒針能夠傷得了張元宗,神色陰森不變,進而金環蛇、銀環蛇、白眉蝮、尖吻蝮、五步蛇,前前後後五條毒蛇從灰袍中射出,蛇口大張,尖牙犀利。張元宗恍似無情的君王冷睥腳下的戰火,道道劍氣攢射,毒蛇的頭顱皆被擊得粉碎。
爭得間隙,藥王連忙服下一顆赤色藥丸,連施數針刺在己身幾處大穴之上。忽然之間,他的的身體裏升起一股澎湃的力量,浩蕩的內息從丹田一路向上直灌泥丸宮,周身氣息陡然變得浩瀚無邊,周天穴位好似同天地一起呼吸,他不由露出猙獰瘋狂的笑意。
龍門劍氣夭矯而來,破碎虛空,殺氣驚人,但是藥王直麵其威,夷然不懼,不屑地一掌擊碎了鋒銳的劍氣。緊接著張元宗連連施展一十七招劍氣,一招比一招銳利,一招比一招迅猛,但是藥王宛如魔神,舉手投足之間,恍見雷霆萬鈞,劍氣皆被其擊潰。
張元宗微微皺眉,猶疑道:“敗血之術。”藥王張狂大笑,帶著一種歇斯底裏的歡悅,森森道:“花家那小子趁亂逃走,你又是龍門中人,能夠猜到也不足為奇。”張元宗聽他坦承心中不由頓生疑惑,冷冷道:“你那麽怕死,竟也會將敗血之術用在自己身上。”
藥王聞言桀桀笑道:“既然你識得,老夫也不妨告訴你,敗血之術已不是十六年前的敗血之術。”張元宗雙目寒意升騰,內心微微一驚。藥王神情癲狂道:“此術方成之際,有致命的缺陷,不過老夫略施小計,恰好用來引起敗血之亂,正道自相殘殺的盛景當真過癮之極。”
張元宗雙拳緊握,全身劍氣吞吐,冰冷道:“我一定會殺了你。”藥王輕蔑道:“這十六年老夫苦心孤詣,死了近百個試藥童子,方才改善此術,彌補了缺陷。如今放眼天下,誰還是老夫的對手!”
張元宗忽然陷入沉寂之中,眼中隱約泛起一抹血意,悵然歎道:“我一直以為我能看透生死,看透榮耀和罪惡,卻未想我實際上什麽都看不透。命運無常,人心難度,人最看不透的終歸還是自己。今日我將以劍的名義,斬滅罪孽。”
藥王感受到身體裏狂暴肆虐的力量,那是天下無敵的感覺,然而他卻從張元宗平靜的神情和話語中感受到一絲畏懼。轉瞬間他便將這種感覺生生壓製,繼續享受著力量帶給自己的自信和傲氣,似乎整個江湖都臣服在自己的腳下,一呼百應,唯我獨尊。
他麵露癲狂之色,聲音一頓一挫道:“我不僅要掌控自己的命運,還要掌控天地的命運!”張元宗心中忽然湧起悲哀的情緒,慨然道:“也許死才是你最好的歸宿。”藥王狠戾之色翻湧,咬牙切齒道:“找死!”
青幽的寂照劍緩緩滑出,張元宗輕輕握住劍柄,將劍橫在自己的胸前,澄淨的劍身映出自己平靜寂然的麵容,翻滾著殺意的眼眸卻是如此醒目。整個院落似乎都陷入一種凝滯的氛圍之中,沉重而壓抑,陰冷而惶惶。
藥王似乎有些不耐,突地暴喝一聲,率先出招撲殺張元宗,排上倒海的力量灌湧而出,空氣中傳出陣陣鈍響,地上的厚石被他一步步踩裂。遠處兩個孩子被空氣中的震蕩推到在地,臉色慘白,身軀顫抖,驚恐地望著院中如魔鬼一般的藥王。
寂照劍如花映碧池,自然而然出現在藥王的眼目之中,它是如此的隨意輕巧,又是如此的清雅淡然,沿著至簡而奧妙的軌跡輕易地破開他猛烈攻勢,隻有當劍鋒及體的那一刻,藥王才知道這是怎樣的一劍,無話用言語描述它的分毫。
胸前寸深的傷口,見證了這一劍的威力,鮮血汩汩流出,洇濕了灰袍,若不是他見機得快,隻怕已是劍鋒入肺,氣絕身亡。藥王心中好似有千麵大鼓被同時敲響,震得他心膽俱寒,他最為依仗的手段和力量在對方眼裏不過是輕如一粒塵埃,他那顆無堅不摧的狂傲之心頓時坍塌了。
質樸的劍似乎很緩慢,卻又快到匪夷所思的地步,來來往往不離藥王身前一尺。如此之近的距離是生與死的距離,死神隨時都會垂下眼眸,他的心髒一陣抽搐。他將自己的速度提到極致,如風似光,丹田中沛然的內力被任意揮灑,驚天之威頻現,卻已失了方寸。
張元宗身影飄忽不定,唯有寂照劍是如此的清晰,他一臉的冷酷無情,眼眸中血色又盛了幾分,奪命的劍又進了幾分。在你追我趕之間,藥王終於認識到自己毒道聖手的身份,毒往往也是最好的防禦。片刻間灰袍上出現若有若無的輕煙,飄散遁入空氣之中。
短短的時間之內,他連續使用了七種絕世毒藥,連他自己都成為了名副其實的毒人,但是隨著張元宗速度不減,逼得越來越近,他連最後一絲希望都破滅了。張元宗的劍氣修到出神入化的境界,劍氣外放護住周身,就算無色無味的奇毒,隻要進不了體內,就奈何不了他。
忽然藥王傳來一聲淒厲的慘叫,寂照劍生生刺穿他的左肩,將其釘在地上,猩紅的鮮血噴灑了他一臉。他痛得目眥欲裂,惶恐憂怖之色湧現,再加上他麵容凶惡,比那地獄惡鬼也不遑多讓。他渾身蜷縮抽搐,雙手顫顫巍巍按住噴血的傷口。
張元宗冰冷地俯視醜惡不堪的藥王,森寒道:“如此多無辜的人死在你的手上,你自己可曾有死的覺悟?”藥王麵容扭曲,槁項黃頊,渾身兀自顫抖不停,好似一條晾在岸上的魚,哪裏還有太一教元老的狂妄和殘忍,同普通人麵臨死亡一樣,恐懼而可憐。
他喉嚨中擠出喑啞的聲音,求饒道:“別殺我,別殺我……”張元宗神情森寒冷酷,一腳踩在他的胸口,將寂照劍緩緩拔出,奇異的是劍身明淨無瑕,不沾一點血跡。藥王痛得險些昏死過去,但是他強迫自己保持清醒,隻有清醒才能繼續求饒。
張元宗冷冷道:“我要夢華天闕的解藥。”藥王虛弱的求饒聲頓時一停,渾濁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厲色。寂照劍忽然一轉,寒光迸射,藥王又是一聲淒慘嘶叫,左臂霎時間一斷為二斜飛出去,白骨的切麵光滑平整,鮮血狂湧,瞬間淹沒斷骨。張元宗沉聲道:“如果你再遲疑,我就斷了你的右手。”
藥王業已奄奄一息,神情萎靡,死亡的恐懼壓迫他堅持斷斷續續道:“房中……西牆,從上到……下第七排,從左……到右第……十一個藥櫃。”張元宗冷血道:“你騙我不要緊,我會讓你服下夢華天闕,再服解藥,如若有假,我有的是時間將你慢慢肢解。”
藥王沾滿血汙的臉陡然又是一陣抽動,張皇道:“藥櫃後麵……有個暗格。”張元宗望著藥王的慘狀,雙目燃燒著冰冷的火焰,無情無欲,冷淡道:“敗血之術的秘訣在哪?”藥王戾色一閃而逝,唯有痛吟之聲飄蕩。
寂照劍又是一動,劍光靈動,寒氣迫人,藥王根本來不及慘叫,右臂業已被斬斷。他眼珠凸出,形容駭人,比陷入地獄承受刑罰的惡鬼還要淒慘。寂照劍被張元宗緩緩提起,藥王恐懼盈心,嘶啞道:“門檻……”
張元宗望著藥王的慘狀,腦海中忽然浮現太一教主和白魔的身影,恍似自言自語道:“今日暫且留你一命,如若今後我知你再殺一人,或者敗血之術流落江湖,我絕對會讓你平安終老,嚐盡所有的痛苦。”
藥王委頓的身軀又是一顫,張元宗屈指將幾縷劍氣射入他的要穴,肩頭和手臂的鮮血頓時製住,人也昏厥過去。張元宗突然憶起莫憶的師姐顧驚仙,那個黑衣女子冷血無情,受人指摘,可是如今他似乎明白了她的心,這世上有些罪惡,隻能以惡製惡。
張元宗將煉藥房的門檻劈開,露出一個鐵皮盒子,打開盒子裏麵有兩份羊皮手卷,一份是煉藥的藥方,另一份是一副行針圖,皆附有詳細的注解。他將兩份手卷收好,進入煉藥房,等出來的時候,寂照劍已重歸青衣,他也恢複了往昔溫和淡雅的模樣。
他來到兩個孩子身畔,輕柔道:“別怕,叔叔不會傷害你們。”那個木然的孩子有些畏縮,而另一個較為機靈的孩子,卻睜大眼睛認真道:“我們不怕,叔叔是神仙,專門殺壞人。”張元宗溫文一笑,眼眸中最後的一絲血色也消失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