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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青絲成雪 驚仙一劍

  墨蘭閣中,張元宗見到了蘇家掌門蘇北訶,然初見之時他不免有些發怔。蘇北訶斜靠在床上,神情萎靡,麵色慘白,雙目無神,若是嬰兒一般脆弱,而那一頭黯淡無光的白發又是如此的醒目,皺紋就像一條條綿密的溝壑,他雖已是花甲之年,但依然顯得過分蒼老了些。


  張元宗心中不由生出惻然之意,當年蘇掌門臨危受命,在同道唾棄之中,肩負起重建蘇家的重任,然禍不單行,蘇航為情所傷一去不返,蘇未名又投身魔教,當真心力交瘁。雖然經曆內憂外患的煎熬,但他依舊苦心孤詣重振家聲,而多方重壓加速了他的衰老。


  蘇北訶素來沉靜的心湖蕩起了波浪,渾濁的眼眸變得有些清亮,麵前這位嘉樹玉質的公子身上有那麽一絲熟悉的味道。十六年前,他從另一個人身上感受到同樣超脫世俗的氣息,那個人就是木青龍,張元宗的師父,龍門的掌門,他力挽狂瀾,誅殺一眾惡首。


  蘇掌門這些年誌堅行苦,養成匪石匪席的心誌,一直堅信自己可以坦然麵對往昔的人與事,可是當龍門弟子真實地站在自己麵前的時候,他的語氣中是按捺不住的複雜滋味,有氣無力道:“多謝張公子助我蘇家得脫大難。”


  玉麵人猶若魔君降世,出手間隻覺天地傾塌,令人惶懼,事後方知那人竟是太一教教主,其可怕之處,他深有體會。若不是張元宗孤身阻攔,就算花家能夠及時趕來相助,也必於事無補,龍門中人當真高深莫測。


  張元宗心思聰敏,知曉對方有礙於自己龍門弟子的身份,正色道:“蘇掌門客氣了,蘇兄與晚輩相交於江湖,元宗理應盡些綿薄之力。倒是蘇家子弟舍生取義,委實讓晚輩佩服不已。”從蘇航處得知這一次太一教雖然敗走,但卻讓蘇家付出了極為慘痛的代價。


  苗族因憑借毒蠱之奇,又因遠道馳援並非正麵對抗,而花家因為陳清玄及時現身大展吞靈神威,兩者的傷亡皆不到兩成,但是蘇家與陰陽鬼等教眾在野三坪廝殺慘烈,罔顧生死,傷亡竟達五成,所以張元宗此言盡出肺腑。


  蘇北訶望了一眼近旁的蘇航,眼眸中是一片慰藉之色,虛弱道:“航兒回來了,蘇家總算後繼有人,我也終是鬆了一口氣。這一次能夠與花家打破僵局,多虧他們年輕一輩能夠放下成見。太一教勢大,必會卷土重來,隻能靠他們同心協力,望張公子今後顧念一二。”


  張元宗靜聲道:“蘇掌門言重了,晚輩自當盡心盡力。”以往龍門隱世不出,門中弟子遊戲風塵並不過多幹預武林格局,但如今千年之期已至,龍門已無法安然避世,張元宗進入江湖並非如他所言隻是為了尋找弟弟張蘭亭。


  雙月臨空,七星耀日,這等異象開始漸漸明顯,而蓬萊勢力之恐怖從師伯莫子虛的口中可窺一二。張元宗仿佛是一根無形的線,默默地牽連著各方的力量,他對龍門弟子的身份不再諱莫如深,對江湖亦非避之不及,對龍門嚴苛的門規,也隻能不拘小節。


  張元宗忽然鄭重道:“蘇掌門,晚輩有一事相詢,還請不要介意。”蘇北訶微覺納悶,道:“張公子不妨直言。”張元宗稍一沉吟,道:“雖然敗血之術是太一教故意透露給花家,但是兩家皆是武林正道,俠名在外,當年豈會使用此術引起大禍?”


  蘇北訶忽然胸中滯堵,一口氣岔了,登時猛烈地咳嗽起來,雙頰泛起虛弱的紅意,蘇航連忙運功為其順氣。半晌平複下來,蘇北訶聲音微顫道:“當年我並非蘇家主脈,並不知曉事情的始末,但我記得先掌門俠肝義膽,深受江湖同道推崇,當得起‘蘭劍俠心’四字,可是後來不知為何,他性情大變,同花家掌門同盟,引起敗血之亂。”


  屋中頓時陷入沉默之中,敗血之亂死了太多人,也遺留了太多恩怨,這些年花蘇兩家身體力行堅守俠義,但是仍然平不了所有的怨。張元宗捫心思索,方道:“每個人都有私心,但是私心的大小卻有不同,大之淪為邪道,小之即使不為大俠也不會為大惡。”


  “蘇家先掌門和主脈當家之人,忽然從仁俠淪為魔道,晚輩認為其中必有蹊蹺之處。請蘇掌門仔細回想敗血之亂的前後,出現過什麽特別的人,發生過什麽特別的事?或許這其中就隱藏著真相。”


  蘇北訶渾身一震,這一番話好似一道光直接射進他的心裏,一點點驅逐十幾年的陰霾。他沉心思索,忽的眸子一亮,遲疑道:“敗血之亂發生的三個月前,先掌門忽然續弦,娶了一位名叫林婉君的女子,對其唯命是從,敗血之亂過後,那位女子不知怎的也消失了。”


  張元宗垂目沉吟了片刻,問道:“這位新夫人可有什麽特別的地方?”蘇北訶細細思索了一番,皺眉道:“當初先掌門執意要娶林婉君,因其來曆不明,遭到家族很多人的反對,但不知為何最後所有反對的人皆大力讚成。我與林婉君有過幾次接觸,不知不覺間對其印象也大大改善,現在想來有些莫名其妙。”


  張元宗聞言心中一動,問道:“當時這位新夫人與花家掌門可有接觸?”蘇北訶掩不住滿腹疑惑,似乎從張元宗的言語中抓住了什麽,卻又什麽也沒抓住,道:“那時兩家掌門是至交好友,常常一道品茶下棋,新夫人一般皆隨行在側。”


  張元宗眸光一凝,語氣堅定道:“晚輩有五成的把握,敗血之亂定與這位新夫人脫不了幹係。”蘇北訶猛然一驚,不由坐起身來,登時一陣頭暈目眩,盯著張元宗大口喘氣,一時說不出話來。蘇航扶著激動的蘇掌門躺好之後,忙道:“張兄為何有此結論?”


  張元宗眸中盡是清明之意,道:“武林四大世家,皆是家學淵源,最是注重品性,一家之主豈是奸佞小人。若說兩家掌門一意孤行,本就讓人費解,更何況幾乎所有的當家人物都附和相隨,實在太不尋常,但是如果有人暗中控製了他們的意識,就另當別論。”


  蘇航心神一震,道:“江湖中的確存在媚術、幻術一流的旁門左道,但也隻能影響心神,談不上控製一說,而且這些異術很容易被旁人看出破綻,也容易失效。當年那些入魔的世家子弟,其形色不像暫時被迷惑。”


  張元宗回應道:“江湖之大,是否存在這樣的奇技異術,我們並不知曉,但江湖中一直都存在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比如純鈞劍蘊育靈魄,吞靈蠱懾服萬蠱,若不是親眼所見,我們隻會當之為天方夜譚,因此我想這世上很多的不可能也許都會成為可能。”


  墨蘭閣中一時陷入沉默之中,蘇北訶和蘇航怔怔地望著淡然篤定的男子,似乎聽見了自己心跳加速的聲音。若十六年前那場大亂真有隱情,那麽家族的汙點就有機會被洗刷,這是他們一直想都不敢想的事。一件認命十六年的罪孽忽然被顛覆,他們不由有些手足無措。


  張元宗溫潤的麵容之下是如劍一般的堅直,他渾身散發著一種凜然大氣,衝擊著兩人的心神。蘇北訶從春秋鼎盛化為垂垂老矣,朝如青絲暮成雪,這其中含著多少的辛酸,而正義又豈能被他人玩弄在鼓掌之間。


  張元宗露出溫和的笑意,道:“蘇掌門,晚輩雖然還不能查明當年的真相,但堅信蘇家的蘭草風骨,若不是有心人暗中布局,又怎麽釀成大禍。若能查出真相,還兩家一個清白,自是皆大歡喜,但若是查不出真相,也請卸下心中負擔。”


  蘇北訶眼眸忍不住泛起濕意,當年蘇家五百子弟被誅殺了八成,剩下的又多是遺孀遺孤。江湖人人痛打落水狗,蘇北訶咬牙硬撐,擋住所有的報複和侮辱。失親之痛和羞愧之感,一直都折磨著蘇家子弟。他們的心中都有一個心鎖,而張元宗的一番話就像一把鑰匙。


  蘇北訶白發蒼蒼,神情萎頓,但他硬憋著一口氣,輕顫地吐出兩個字,道:“多謝。”張元宗回之以淡淡的笑意,不再多言此事,轉而談起一些輕鬆的話題,詩詞歌賦,江湖典故,他皆如數家珍,三人相談甚歡,漸漸消散了方才的沉鬱。


  後見蘇北訶有些倦怠,安頓其睡下之後,兩人便離開了墨蘭閣。方一出閣,迎麵碰上端著湯藥的老者,蘇航詫異問道:“離叔,這個時辰離父親服藥的時間還早,您怎麽把藥端來了?”離叔恭敬答道:“大公子,花小姐重新開了方子,這是新煎的藥。”


  蘇航聞言並不多說,讓其將藥送於父親服下,還不待走出幾步,他忽然臉色一變,口中急喝道:“父親有危險!”張元宗心中猛然劃過一道閃電,轉首望去,已不見了離叔的蹤影,而蘇航已如離弦之箭衝進了墨蘭閣。


  他微微一頓,從閣外拔地而起,衣袂飄舞如青鳥翔舉,轉瞬間就掠上了三樓。忽地淩空劍氣外放,道道鋒銳震碎了窗戶。瞧見屋中情形,張元宗猛然一聲斷喝道:“住手!否則你今日必死無疑!”


  床邊的離叔乍然見到張元宗破窗而入,神色陡然驚變,冷厲的雙目中盡是懊惱和忌憚,鎖住蘇北訶咽喉的手不由鬆了幾分。他冷冷道:“我知道你的劍氣厲害,卻不知是你的劍氣快,還是我的手快。”


  蘇航破門而入,看到窗前的張元宗震懾住凶手,暗忖自己一時情急,亂了陣腳。若不是青衣男子及時現身,隻怕與父親已是天人永隔。離叔右手抓住蘇北訶的脖頸將其從床上提了起來,看見羸弱的父親命懸於其手,蘇航眸聚冰峰,卻不敢輕舉妄動,遂沉心靜氣道:“放了我父親,今日之事蘇家絕不追究。”


  離叔嘴角露出戲謔的笑意,玩味道:“既然被你們發現了,我自然要用蘇掌門的命換我的命。其實我現在最感興趣的是你們是如何發現的?”蘇航冷冷道:“無相鬼的易容術天下第一,在形容上的確沒有什麽破綻,但是你有所不知,離叔我與情同父子,他從不叫我大公子。”


  無相鬼頂著離叔的容貌,有些自嘲道:“易容術再高明,也不可能真地成為另一個人。”他右手用力將蘇北訶移在自己胸前,威脅道:“幸好我不靠易容術殺人。”蘇掌門的臉色一陣灰白一陣潮紅,虛弱以極,任由無相鬼製住,無法言語也無法掙紮。


  蘇航壓製住心中的憂急,沉聲道:“如何才能放了我父親?”無相鬼冷然道:“馬上放了赤發鬼和桑木公,當然還需要蘇掌門送我們一程。千萬別耍花樣,蘇掌門的命可比我們這些亡命之徒金貴得多。”蘇航止住袖中顫動的青雪,道:“好。”


  無相鬼挾持蘇北訶出了墨蘭閣,蘇航和張元宗緊跟其後,等待施救的機會。無相鬼手上猛然一搡,冷聲道:“跟我這麽近,我如何能走脫?我耗得起,就怕蘇掌門耗不起。”蘇北訶在太一教主手中死裏逃生,本就氣息奄奄,經過這一番折騰,業已陷入昏迷之中。


  墨蘭閣近處的子弟聞聲趕了過來,見狀以為是離叔挾持了掌門,皆驚怔當場。蘇航遂命人押來赤發鬼兩人,任其同無相鬼會合。赤發鬼重得自由,怨毒道:“二師兄,殺了這個老東西。”無相鬼桀桀道:“不能殺他,留著他的命才能保我們脫身。”蘇家子弟聞言大怒紛紛拔出長劍,劍光直逼三人。


  驀然,一道冷酷的聲音傳來,道:“我勸你立馬放了蘇掌門,不然定讓你死無全屍。”聲音森然如從寒冰中透出,眾人不由回望,隻見蘭草間走來一黑一白兩位女子。白衣女子婉約動人,若是幽蘭照水,青柳扶風,此時憂色浮現,更顯清韻,正是蘇航的師妹秋水音,而她身旁的黑衣女子卻亦是如廣寒仙子一般的絕代佳人。


  寒霜似乎凍結了絕世的容顏,玄冰仿若冰封了眸中的秋水,一襲黑衣如深邃的夜空,及腰的烏發若深淵盡處的黑暗。她,孤傲冷豔,喜怒不形於色,眸眼之間分明流露出森寒的殺氣,她,冷氣森森,望之不由生畏,恰似一花開後百花殺。


  說話的正是這位黑衣女子,她看也不看蘇航一眼,徑直走到人群前麵,麵若寒霜,森冷地望著無相鬼。無相鬼隻覺一把冰寒的劍刺入自己的心中,手中不由一緊。一旁赤發鬼雙眼似要噴出火來,陰測測道:“一介女流,如此狂妄,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小心蘇老兒的命。”


  無相鬼的內心忽然冒出一陣恐懼,然後他戰栗著發現自己感覺不到右手的存在。在眾人震驚的目光中,鮮血突兀地四下噴射,濺了蘇北訶與無相鬼滿身,緊接著兩人皆摔倒在地,一隻斷手依舊可怕地鎖在蘇掌門的咽喉處。


  無相鬼竟然感覺不到疼痛,唯有心中爛出一個巨大的洞,死亡的氣息化作一隻無情的手從中伸出拽住了他的命。生命快速流失,他卻突然想好好看一看頭頂的這一片天,落在眼眶的天空卻是一片血紅。生命須臾流盡,無相鬼兀自不甘地睜大雙眼,左右太陽穴鮮血汩汩。


  黑衣女子恍如死神降臨,寒浸浸道:“給了你機會,卻不懂得珍惜,我說了死無全屍,就一定死無全屍。”赤發鬼和桑木公從頭到腳一片冰涼,猶如驚弓之鳥倉皇而逃。他們根本不知無相鬼是如何被黑衣女子所殺,恐懼盈滿心室,唯有一個念頭,逃得越遠越好。


  然而,赤發鬼遭受了與無相鬼一般的命運,身體忽然不受控製摔在地上,他雙手支撐轉過身來,看見自己的雙腿從膝蓋處斜飛出去。他卻沒有無相鬼那麽好運,黑衣女子並沒有即時結果了他的性命。疼痛頓時如潮水一般襲來,赤發鬼頓時縮成一團,麵目扭曲,抽搐不已。


  黑衣女子刮起一陣陰沉的冷風,烏發飛揚如黑光迷離,片刻間逼近奔逃到遠處的桑木公。他同赤發鬼犯了同樣一個錯誤,他們好歹也是一流高手,一向心狠手辣,未曾想此時卻淪為亡命逃跑的普通人,根本想不到反抗。


  長發飛舞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美,黑衣飄飄散發魔女的氣息,也不見她如何出手,一顆人頭猛然斜飛出去,鮮血噴向天空。桑木公的身體依舊奔跑至三丈外才摔倒,待頭顱落回地上,隻見驚恐的神色布滿了整張臉。


  黑衣女子眉頭都未抬一下,折回到赤發鬼的身旁,居高臨下地望著他,黑色的瞳孔裏沒有一絲熱度。赤發鬼早已魂飛膽喪,厲聲道:“你不是人!你是惡鬼!”黑衣女子漠然地伸出玉手,蔥指一動,赤發鬼陡然一聲慘叫,眉心的血頓時湧滿了整張臉。


  黑衣女子之冷酷無情,出手之詭異莫測,讓在場眾人皆是背脊發寒,雖然三人惡貫滿盈,但是死得如此殘忍,心中不免悚然不已。張元宗瞧得真切,最後黑衣女子指間有一根絲線如靈蛇一般貫穿了赤發鬼的眉頭。


  蘇航扶起蘇掌門回到墨蘭閣,親自運功奉藥,又仔細進行了清理。蘇未名、花未眠、誇葉霧山三人聞訊趕來,花未眠診斷無恙之後方才放心。待蘇北訶氣色好轉,聲息平穩,幾人來到二樓。坐穩之後,蘇航對著角落的黑衣女子皺眉道:“師姐,你出手也太殘忍了些。”


  黑衣女子冷叱道:“若不是我出手,令尊焉有命在,此刻又說三道四起來!”蘇航微赧道:“可是,這總歸有失正道風範。”黑衣女子冷哼道:“什麽狗屁的正道風範!簡直婦人之仁!他們平日殘殺了多少無辜,我沒將他們碎屍萬段就夠仁慈了。”


  蘇航歎道:“殺了他們便是,又何必如此?”黑衣女子冷笑起來,雙眸黑漆漆不見底,殺氣陡然大放,堅決道:“魔道中人的手段可不是什麽陽春白雪,隻有比壞人更壞,比惡人更惡,才能保護好自己和身邊的人,否則後果你根本就承受不起。”


  秋水音連忙拉住黑衣女子的衣袖,勸道:“師姐,師兄沒有怪你的意思,隻是你的手段的確有些過了。”黑衣女子冷覷了她一眼,哂笑道:“你也教訓起我來了,你喜歡他,我可不是。”秋水音聞言羞怒地瞪了師姐一眼,垂下螓首,玉臉泛紅,一時說不出話來。


  黑衣女子見狀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秋水音愛慕蘇航,旁人皆看得明白,誰知蘇航為了那個什麽花青禾,竟視而不見。小師妹性子弱,臉皮薄,雖然癡心一片,卻不知虛度了多少光陰。誰知她有意挑明,小師妹又扭捏起來,全當她是在作惡。


  經過這一番打岔,爭執不了了之。黑衣女子當真非凡,輕易間就殺了三位太一教成名多年的高手,赤發鬼和桑木公也就罷了,那無相鬼本是江湖中最令人忌憚的人物之一,天下何處不可去的,卻未想會如此慘淡收場。


  在場除了張元宗,其餘人皆已識得黑衣女子的身份,蘇航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緒,遂道:“張兄,這位是我的師姐顧驚仙,這次野三坪一戰,多虧師姐及時趕來相助,才能擋住陰陽鬼等幾位高手,令他們無暇兼顧,不然蘇家不知有幾人能回。”


  方才得見黑衣女子出手,又聽眾人言明其身份,張元宗心中已經了然,雪鴻應當是將青絲劍傳給了這位嫉惡如仇的女子。同為武林三奇之一,青絲劍較之青雪刃和絕塵琴,頗有些神秘和詭異,原來陰陽鬼身上的奇怪傷痕,是由蘇航的師姐出手所造成。


  張元宗施禮道:“顧姑娘,有禮了。”顧驚仙依舊一副冷冰冰的模樣,道:“聽說張公子一個人就擋住了魔教教主。”張元宗淡笑道:“僥幸而已。”顧驚仙冷然詰問道:“既然你能擋住他,為何不殺了他?”


  蘇航對這位師姐有些發怵,不由對好友投去無奈的目光,心想麵對顧驚仙的質問,好友多半會謙稱不敵。誰知張元宗卻一本正經道:“顧姑娘有所不知,這位新教主與白魔不和,教中因此分為兩派,相互牽製。若在下殺了太一教主,白魔登上教主之位,屆時太一教再無顧忌,眾生危矣,我豈不是成了江湖罪人?”


  蘇航不由暗中稱讚,果然見顧驚仙神色稍緩,道:“張公子倒想得深遠。”張元宗淺笑道:“其實在下很羨慕姑娘,世人皆愛瞻前顧後,庸人自擾,而姑娘隨心所欲,好不痛快。”顧驚仙冷峭神色大消,轉而道:“既然如此,我想見識一下龍門劍氣,不知張公子意下如何?”


  蘇航和秋水音聞言大大皺眉,深知這位師姐堅定執拗,就連師父都很難改變她的主意,但刀劍無眼,傷了誰都不是一件樂事。張元宗微微擺手製止他們欲要勸阻的意圖,欣然應承道:“在下也想見識一下青絲劍的神異之處。”


  微風徐徐,從窗口送來蘭花的香味,令人心曠神怡。蘭草的品種極多,花期也各有不同,春之山蘭,夏之蕙蘭,秋之建蘭,冬之寒蘭,含苞吐蕊各有佳期。正值夏末秋初,建蘭的芬芳似乎為墨蘭閣增添了幾分清雅,淡化了幾分銳意。


  顧驚仙霜色淡淡,眼眸黑得過分深邃,玉手從衣袖中伸出來,皓腕上纏著一圈圈黑色的絲線,乍一望去如同青絲纏縛。修長的手指舒緩撥弄,絲線好似具有生命一般在指間滑動回繞,稱之為劍似乎有些勉強。


  雖有耳聞,但親眼目見,張元宗依然覺得詫異,與其謂之劍,不如言為索。索係兵器在江湖上屬於奇門兵器,難練卻也難纏。無論怎樣,江湖上由來流傳這一團青絲屬於劍的範疇,為何取名為劍卻無從考證,其比之峨眉細劍不知纖細了多少。


  誇葉霧山和蘇未名在野三坪見過顧驚仙出手,其詭異難測無法述說,此時再見仍是異色流露。花未眠對這個黑衣女子限於冷酷無情、心如鐵石的印象,見她皓腕纏繞的就是武林三奇之一的青絲劍,又是好奇又是疑惑。


  顧驚仙和張元宗皆沒有起身的意思,遙遙相對,一人如冬雪覆梅,一人似白雲出岫。顧驚仙纖指輕彈,青絲劍順勢蕩出,割裂虛空,繞指柔刹那間成為百煉鋼。張元宗六識敏銳,登時感覺到一股微弱卻驚心的殺意曲折繞來。


  青絲劍達到纖巧的極致,挾著鋒銳隱在虛空,無聲無息,肉眼難辨。武林三奇皆需各自的秘法方能大放異彩,不然與凡物無甚區別。秘法運轉,一團青絲化為一把任意的劍,每一部分皆是最鋒利的劍刃。


  張元宗駢指如劍,劍芒在指尖吞吐,眉峰陡然一動,轉瞬間劍指在不同方向斜劃了一十三招。雖是一劍,但青絲曲直如意,猶如從不同方向同時刺出一劍。張元宗細察入微,施展了一十三劍方才化解了青絲劍的殺招。


  顧驚仙見攻勢被輕描淡寫地化解,心中不免微驚,青絲劍平日裏雖與絲索無異,但一旦它化身為劍,其銳利的程度將會達到一個難以想象的地步,切金斷玉,裂石破山,易如反掌,區區血肉之軀豈能抵擋它的鋒芒。無相鬼等人被青絲劍肢解,猶在眼前,而張元宗竟能馭使一對劍指與之爭鋒。


  顧驚仙麵如如懸空冷月,玉指連連彈動,青絲劍如跗骨之蛆纏繞而上,手腕處的青絲不住地遁入虛空,飄蕩在張元宗的周圍。青絲劍的各個部分在虛空中布設起一個複雜而嚴密的殺局,兩人之間不知隱藏著多少綿密的陷阱和殺招。


  張元宗隻覺自己猶如一隻蠶蛹,無數的絲線交織成蠶衣,將自己圍困其中。青絲劍環環相扣,牽一發而動全身,若一招相抗,必會引發層層疊疊的殺機。隱隱中,無盡的洶湧的危機竟似蟄伏不住,欲要爆裂開來。


  蘇航和秋水音皆是臉色大變,青絲劍奇詭難測,最擅長以弱勝強,更何況師姐的修為本就高絕。花未眠等人雖不如他們知根知底,但依舊從虛空中感受到濃烈的殺氣,不由心神俱震。顧驚仙出手毫不留情,兩人之間已是殺機密布,張元宗雖是蓋代高手,可是麵對如此詭譎莫測的青絲劍,又能如何?

  在張元宗淡然出塵的氣質中,顧驚仙心底的一絲猶豫消失殆盡,她陡然一撥,繁雜交錯的青絲劍猛然收緊,鋪天蓋地的鋒銳轟殺向中間的男子。蘇航心如鼓槌捶,袖中青雪兀自震顫,而秋水音已忍不住清喝道:“師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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