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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雙峰競勢 青衣高山

  山穀中鳥鳴幽幽,蟬唱明亮,佳木蔥蘢秀於山林,綠草如茵蕩起浪波,泉溪潺潺,清風徐徐。在如此山光水色之間,攘攘的苗人皆提著一顆心,人海之中三人一蟒一驢,遙遙對峙,震懾住了所有的人。


  張元宗側首對著身旁的女子淺淡一笑,怡情雅致,溫潤如玉,輕聲道:“這裏交給我。”花未眠的呼吸忽然一亂,在團團的媚意中撩撥起一絲清明,真真切切感受到心中那一點悸動,在一瞬間似要洗盡鉛華,抓住最真的意。


  她伸出蔥白的手臂,將盛有赤珠的盒子遞到張元宗的麵前,道:“小彩留下同你一道吧。”張元宗搖頭淡笑,道:“我一人便可。”花未眠蹙眉遲疑道:“可他的蠱?”張元宗眸光堅定,聲音清亮道:“無妨。”


  桃色的羅裙輕輕擺動,猶如落英繽紛,花未眠蓮步輕移,退到一旁,彩蟒也尾隨而去,環繞在其身畔。近處的苗人臉色慘變,紛紛避讓開去,這位美麗的女子在他們的心中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


  陳清玄縱身而起,淩空而下,好似白鶴風翔,穩穩落在地上。此時,他氣機蛻變,氣質易轉,好似隱在一團濃霧中,不管如何沉心凝神也看不通透。他隨意道:“你的劍氣是不錯,可是我的靈蠱也不弱,小蟠龍有克製毒蠱的奇效,你大可不必如此。”


  張元宗青衫落落,氣華流轉,淡然道:“厲害的是你,不是靈蠱。”陳清玄目光忽然一凝,然後輕踱兩步,嘴角一彎,笑道:“我們不過是切磋而已,你何必這麽較真,好似我是你的仇敵一般。”


  張元宗神情自若,眼中一片清光泫然,定定道:“待切磋完後,還請閣下解惑。”南疆之行,他本就是為了吞靈蠱而來,方才從陳清玄口中聽到“吞靈”二字,由不得他不探個究竟,可是此人處處透著怪異,他不得不多一番思慮。


  吞靈族否?吞靈蠱否?他必須要抓住一條清晰的線索,或許才會有一絲救醒張水衣的機會。即使他生性淡泊,看透紅塵情欲生死,但是一想到淪為情魔的妹妹,正沉睡在囚龍寺中,他又怎能真得做到心無點塵。


  陳清玄聞言盯了張元宗片刻,似乎要看透他執著的用意,然後靜聲道:“如你所願。”言畢他邪魅一笑,金線蠱頓時化為一道金色流矢,仿若長虹貫日,銳氣達到巔峰,轉瞬就到了張元宗的麵前。


  後方的誇葉若兮露出笑容,不以為意道:“用金線蠱就想傷元宗哥哥,簡直癡心妄想。”金線蠱雖然無堅不摧,乃是有名的殺伐靈蠱,但是張元宗曾以龍門劍氣擊退過它,因此誇葉若兮一點也不擔心。


  金線蠱急若流星,瞬間即至,突然它在張元宗身前兩尺外戛然而止,難再寸進。原來張元宗修為已臻化境,內息透出體外,在身前形成了一道隱形的屏障,生生擋住金線蠱,讓其近不了身。


  他並指如劍,隨意點出,一道劍氣倏然射出,此劍氣雖不見如何狂霸絕倫,卻是淩厲異常。金線蠱霎時一聲尖銳的慘鳴,當場被擊飛落在塵埃中,生死未卜。眾苗人一陣驚嘩聲起,靈蠱中久負盛名的金線蠱就這般被輕易地擊落,想不吃驚都不行。


  陳清玄麵不改色,身側的六翅蠱一展翅就似遁入虛空,快到極致,肉眼難辨。張元宗依舊一副淡然篤定的模樣,陡然間他右掌斜斜印出,袍袖鼓脹,掌風肆虐,六翅蠱驟然被逼現身。緊接著掌勢一變,他屈指一彈,又是一縷劍氣迸出,生生將六翅蠱擊落在地。


  這一次,他慮及白苗的情麵,手下留情,隻傷了六翅蠱的翅膀,讓其暫時喪失攻擊之力,今後還可恢複過來。眾苗人正自嘩然之際,張元宗清喝道:“至於你,就沒有留下的必要。”隻見他衣袖猛然揮向頭頂,道道劍氣交織而出,淩厲霸道,鋒銳無雙,似要一舉擊穿蒼穹。


  半空清明如斯,不見塵瑕,眾苗人驚怔了半晌,才恍然定是無影蠱從頭頂襲來。想那無影蠱無形無跡,無聲無息,令多少人尤覺芒刺在背,心驚膽戰,卻未想竟躲不過青衫男子的靈覺,見這劍氣夭矯,隻怕已是世間除名。


  忽然一陣清脆的掌聲響起,並伴隨著輕緩的笑聲,眾人瞧去竟是陳清玄所為。張元宗轉瞬間擊潰三大靈蠱,陳清玄絲毫不為所動,反而讚道:“你的劍氣另辟蹊徑,我已經忍不住要出手了。”


  他從容踏出,身影是如此的悠緩,可以清楚瞧見那一襲暗淡的灰衣變得光華熠熠,卻又是如此的迅疾,刹那間就到了張元宗近前。他的身法複雜多變,難以捉摸,突然像是濃霧中破除一道劍光,他猛然探出一掌,猶似一柄劍劈斬而至。


  張元宗眼眸中閃過一絲驚奇之色,此人的身法雖如柳絮飄忽不定,不可圈囿,但他的雙掌卻似世間最不變的利劍,本真而性利。恍然間,隻覺寒劍鋒銳,不可抵擋。張元宗青影渺渺,駢指斜劃,飄逸靈動,劍氣碎空射出,與之相抗,頓時劍吟之聲頻頻傳出。


  陳清玄沉穩如斯,揮掌如劍使,帶著一股難以言明的奇銳。他雙手空空施展的卻是劍法,竟是比真劍更帶了幾分劍之氣韻。隱約間似乎有寒光閃現,好似真得要破出一柄劍來,其聲勢恰如一舞劍器動四方。


  兩人在劍之一道上,似乎都是劍走偏鋒,一人修龍門劍氣,一人修至真掌劍,與世人之劍千差萬別,然而他們又是真正懂得用劍的行家,對劍的理解已非常人所能及。他們手中無劍,心中有劍,隨意揮灑已是最接近劍的本源。


  張元宗青衫翩翩若仙,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出手間自在不拘。時而劍氣騰躍如龍,時而又如明月清輝飄灑,時而掌式大開大合,時而指影如風一般奇崛。他好似入紅塵曆練,雖是山重浪複,卻怎麽都消磨不了他原本的清絕。


  陳清玄又是一掌劈碎了麵前的劍氣,貌似輕易,卻有一股涼意從手臂沁入他的心裏。在他人看來,兩人身影分分合合,招招奇險精妙,似乎不分伯仲,也隻有他們自己明白對方是何等的深不可測。


  忽然陳清玄冷笑一聲,眸眼裏盡是刺骨的寒光,他雙掌氣勢高漲,猶如神劍出世,掌劍之下,狂風撕裂虛空。恍見劍芒吞吐,攜帶摧毀世間一切阻礙的無畏和鋒利,欲粉碎麵前青衣飄舞的男子。


  張元宗隻覺一柄驚世的劍斬向了自己,以滅頂之勢轟殺而來,若是旁人想必早已驚慌失措,亡魂大冒。然而,他的劍心在此刻愈發的純粹,整個人身如不係之舟,飄飄渺渺似是融於天地自然。


  陡然間他五指虛抓,似乎以己法為他法,頓時陳清玄劍勢邊緣的氣流猛地轉變方向,圍繞著張元宗快速流動一遭之後,化為最犀利的劍氣強勢地破入他的雙掌之間。一時間劍氣四散,氣息紊亂,充溢在兩人之間的是驚心動魄的劍意。


  陳清玄心中一震,連忙變幻招式消解龍門劍氣的餘鋒,他又掛著一貫純真的笑意,而聲音卻是冷如寒冰,道:“我倒是小瞧了你,現在我也應該正式讓你瞧瞧我的劍。”他一震雙臂,忽然從雙袖各自滑出一柄銀色的短劍。


  銀華閃爍,好似一泓清泉在指掌間流動,難掩駭然的鋒芒。陳清玄招式大變,銀劍像是擁有生命一般,形成勾心鬥角之勢,將身前籠罩在一片驚人的凜冽之中。那一對觸目驚心的銀劍,有著難以置信的靈動和狠戾,透著冷酷的氣息。


  那是怎樣的一對劍,好似匯聚了劍的真意,非君子浩然之氣,唯有劍之凶利嗜血。雄渾的內息波濤洶湧,近身的四方好似也沸騰起來,陳清玄如狂風過境,猛烈地卷向張元宗,一對銀劍恰如冰寒陰毒的銀蛇,陡然張口露出駭人的毒牙,其奇險詭譎真是無人能出其右。


  陳清玄以己身之氣機鎖住張元宗,迫其不得不直麵銀劍的嗜血寒鋒,可是世上又有幾人能夠直攖其鋒。佇立後方的花未眠頓時花容微變,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年輕人竟是一位不出世的絕頂高手,其劍法奇詭難測,她根本就看不透他的深淺。


  張元宗目光緊鎖那一對銀劍,在他的眼界之中什麽都不複存在,除了奔襲而來的亡命之劍。他清晰地感受到銀劍所散發的絞碎血肉的利芒,絕情滅欲,百念皆灰,好似是上蒼降下來的天罰。


  陳清玄的冷意愈加濃沉,而內心深處翻湧賁張的狂歡和興奮。銀劍相互呼應形成的冰冷殺伐無情地罩住了張元宗,似要洞穿他的身體,榨取他的生命,擊潰他的靈魂。突然陳清玄麵色蘧然大變,不可思議地緊盯著忽然閉上雙眼的張元宗。


  在眾人嘩然聲中,張元宗從容無畏,靈犀一指擊在銀劍上,猶如蛇打七寸,銀劍光華落盡,殺機奔潰,變得黯淡蕭索。這一指如是仙人指路,妙至毫巔,陳清玄天衣無縫的攻擊頓時泄了氣機,潰不成軍,至於另一柄銀劍已在緊接著的一道劍氣中猶若朽木。


  陳清玄當真意誌堅定,在大變之前心生靜氣。銀劍殺意再起,鋒銳逼人,在他的手中靈活機變,奇巧無端,向張元宗圍殺而去。如此奇寒奇絕的殺招,化作索命的勾魂索,一次次布成狠毒的殺局。


  張元宗心如澄澈秋水,靈台不染一絲塵埃,他的世界裏似乎一切都是空幻,待迷霧消散,妄念盡滅,隻剩下唯一的真。陳清玄的銀劍的確舉世無雙,其狠戾其精妙皆是登峰造極,然而人不可能無欲無念,那麽他的劍必會沾染塵埃。


  張元宗修劍十幾載,其悟性更是空前絕後,對劍的理解早已不局限於劍本身。當銀劍現身之際,他心中產生了一絲共鳴,陳清玄是他踏足江湖以來遇到的最厲害的劍道高手。銀劍雖沒有劍之中正大氣,卻將劍的銳利機巧發揮到極致。


  他唯有緊守劍心,劍意如碧海波濤洋洋灑灑,世間的一切纖毫畢現,銀劍的破綻,猶如蛇之七寸。即使銀劍寒芒遍體,殺意騰騰,張元宗也能心神合一,一擊即中。陳清玄麵如寒霜,掌中的銀劍總是在極盛處不堪衰敗,他的心已是塵埃遍布。


  冷意森森宛如冰雪降臨,無法遏製的戾氣洶洶而出。銀劍猶如魔怔了一般,張狂肆意,瘋癲冷酷,仿佛九天十地都擋不住它的鋒芒。它驚悚懾人,恐怖絕倫,似乎超越了劍之一物的範疇,周遭的苗人懵懂中看得心中陣陣發寒,忍不住戰栗起來。


  張元宗飄逸灑脫,靜斂如水,平靜地直視銀劍的恐怖氣息,心中不敢有半分的鬆懈。麵前是一片冷肅寒厲,周身籠罩在錐心蝕骨的劍芒之下,他玉壺冰心,直直破開層層的肅殺,竟似有靈蠱相鬥的纖毫之險。


  陳清玄是當世少有的絕代高手,張元宗雖然似與道合,澄淨如墨,但是從層層幕幕的殺機中找出破綻,當真險之又險。陳清玄好似殺神出世,詭譎中透著悍勇決絕,陰狠中充滿無畏沉穩,一往無前,堅不可摧。


  花未眠玉立於後,容顏絕世,風華燦爍,而心中莫不駭然,她深知張元宗超卓不凡之處,那可是與白魔一爭長短的宗師人物,放眼整個江湖又有幾人可堪為其對手。然而,場中這個陌生的年輕人是如此的精彩絕豔,在武之一道上翻山越嶺,不可估量。


  銀劍似閃電,似罡風,似雷劫,似狂雨,在羅生穀中綻放絕世的風采,一時間張元宗也隻能擊潰一波又一波的淩厲攻擊,卻不能一舉消解殆盡。陳清玄神色陰沉肅正,天真與狡黠之意盡斂,唯有鄭重對抗敵手,此生他何曾遇到過這般的人物。


  張元宗不急不緩踩著絕妙的步法,似是穿梭在九天九幽之間,無可阻擋。陰邪的劍刺破彌漫的劍氣,等待他的是那一道靠不近的飛仙,銀劍極快極利也沾不了近在咫尺的清影。龍門劍氣縱橫捭闔,源源不絕,一次次粉碎銀劍的邪厲。


  兩人俱是威震當世的高手,交手之間,氣浪翻湧,幾可裂石,劍吟之聲更是不絕於耳,整個山穀的苗人憂怖叢生。不同於方才萬毒朝拜的妖異,此時所見盡顯中原武學之奇,苗地蠱術神異莫測,而中原武學更是博大精深。


  陳清玄忽然露出一抹詭笑,銀劍交叉裂空,爆出最驚豔的光華,驚得周遭眾人倒吸一口涼氣。張元宗頓時覺察到那股異樣的波動繁盛起來,正自思量他欲要何為,身後的人群中陡然傳來一聲吟唱,若是九天仙音臨凡塵。


  誇葉霧山臉色一變,緊盯著手中的白色瓷瓶,天音蠱被他強硬封在其中,卻未想此時竟發出了吟唱。張元宗何嚐試過天音之威,隻覺猶似一道光直直透射到心底,包裹心湖,直貫腦海,雙耳嗡嗡作響。


  聲音中蘊含著難以言及的魔力,好似仙子在召喚,又似魔女在呢喃,引導人一步天堂,一步地獄。張元宗被天音蠱的吟唱擊中,心神一陣恍惚,眼眸中的清明被蒙上了一層迷惘。不知陳清玄依仗何法讓天音蠱驟然相助,當真如神似鬼。


  那一對銀劍在陳清玄意味深長的笑容中,再一次綻放出璀璨奪目的風華,驚心動魄的殺機狂撲而出,直取張元宗的性命。後方苗族少女誇葉若兮驚叫出聲,天音蠱的威力有目共睹,誰願以身試法?

  陳清玄的武學造詣已是絕立江湖,卻更是黑苗老人口中的蠱神。他可驅策萬毒萬蠱臣服,豈不是天下毒蠱皆可為他所用,世上何人能夠與之爭鋒。此時稍一出手頓見奇效,驚得花未眠、誇葉兄妹憂心如焚。


  劍心震動,劍意如海,一股磅礴的氣息從張元宗身體裏噴湧而出,如是峰巔雲霞蒸蔚,無邊無際,氣象萬千。他好似一把驚世的神劍,一劍破除世間所有的虛妄,滌蕩寰宇,肅清四海。他是劍中的君王,脫去了劍的寂寥孤獨,超凡入聖,以劍勢鎮壓一切魔障。


  陳清玄再也無法鎮定自如,那股來勢洶洶的氣息狂壓而來,遍體刺痛,心神顫抖。張元宗卓然而立,猶若青峰奇立,頭角崢嶸,直欲拍天而上,一雙眸子燦然生輝,目光懾人以極,煌煌不可一世。


  他輕喝一聲,仿若平地驚雷,轟隆震響,他一掌擊出,平平無奇,卻有包天納地的威勢。陳清玄麵色泛青,銳利凶厲的銀劍頓時如遇大敵,退避三舍,世間一切的窮凶極惡都不過是包納在乾坤之間。


  陳清玄修為與眼界俱是超絕,這一刻心中早已明了,龍門劍氣不過是張元宗磨礪己身的法而已。他的心超脫了劍,超脫了己身,他本身的虛實實在是難以揣度,無人知曉其路有多長,心有多深。


  張元宗以劍意塑造意境,以肉掌對抗銀劍,在他看來,掌法也好,劍法也罷,終是殊途同歸,大道三千,最終也不過歸於一。他早已突破天下武學的藩籬,一花一草,一拳一腳,皆能稱絕武林,丈量天下。


  陳清玄的臉色一變再變,銀劍之利已是窮途末路,天音蠱的吟唱也難以蠱惑劍心。此時他深陷汪洋一般的劍意之中,雙目奇光爆射,心中早已翻江倒海,對麵的男子青影飄渺,光彩泫然,恍似謫仙行走世間。


  羅生穀中,氣氛激蕩,人心或明或暗,場中的兩人恰如毗鄰而立的峻峰,天生似乎就要爭勢鬥勝,決出絕立蒼穹之下的唯一。陳清玄灰衣熠熠,奇峻險拔,張元宗青影湛然,俊逸神秀,一般的鬼神莫測,一般的傲立天地。


  陳清玄也當真是超絕不凡的人物,絲毫不為張元宗所懾,銀劍連番轉動,配合得天衣無縫,互為犄角,激漲其勢。霎時間光彩流轉,劍芒吞吐,散發著撕空破虛之威,血氣蒸騰,殺機佼佼,與張元宗鬥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漸漸,鬥至三百餘招,陳清玄眼中陰霾愈濃,神情憂鬱,他本欲競勢而上,登臨絕巔,奈何麵前永遠都有一座翻越不過的高峰。鬱鬱之下,陳清玄麵容陡生奇彩,忽然怪異道:“我現在就為你解答疑惑。”


  那種異樣的波動又盛了幾分,眾目睽睽之下,一隻陌生的蠱蟲從灰衣中爬了出來,停在陳清玄的左肩上。這隻蠱蟲身似魚類,前大後小,三寸餘長,腹下有十二對足,全身漆黑如玄墨,渾似一塊墨玉,唯有頭部有一塊白色的圓斑。


  它龍行虎步,有橫掃四海之勢,它停駐靜立,有傲視宇內之姿。雖然在場眾人無一人識得此蠱,但是第一眼之後,皆冒出這樣的念頭,它是蠱中的王者,萬毒萬蠱都不過是它的臣民,它是上天的傑作,天賦異能,威懾當世。


  張元宗眸中異彩紛呈,諸般華彩都聚在這隻蠱蟲身上,他微微吸了一口氣,猜測道:“這就是吞靈蠱?”此言一出,後方苗人頓時議論紛紛,更有極少的苗族宿老臉色驚變,神情激動不已。


  陳清玄神色一正,道:“我乃吞靈族人,此蠱伴我而生,稱之為吞靈蠱也無可厚非。”眾人又是一陣轟動喧鬧,“吞靈”二字雖然陌生,卻有難以想象的魔力,激蕩著每一個人的心神,波濤洶湧,難以抑製。


  這般情形與張元宗所知的傳聞有著密不可分的幹係,雖然有所出入,卻也是傳說成真。陳清玄竟是上古吞靈族人,未曾想這條最匪夷所思的傳聞似乎成為現實,天方夜譚一旦成真,無論是誰都難免怔怔。


  張元宗不發一言,天光湛湛也掃除不了他的驚疑,雙瞳星輝燦燦緊盯著陳清玄,欲瞧出一絲端倪。吞靈族和吞靈蠱,都是傳聞中的奇人奇蠱,因一麵之詞而齊齊現身,任誰都不免疑惑。事關張水衣的安危,張元宗不得不慎重以待,勿要被人所乘。


  陳清玄忽然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道:“我知道你現在肯定有很多疑惑,不過此時我最想瞧瞧你麵對吞靈蠱有何等驚人的表現,此番之後,無論勝負,我都會解答你的疑惑。”銀劍複又回到袖中,乖戾之色盡皆掩去,他複又成為那個騎著青驢而來的年輕人,懷有一顆赤子之心。


  張元宗臨風而立,天光瀑灑在他的身上,蘊出淡淡的光輝,出塵絕世,龍鳳翔舉。他淡淡一笑,光風霽月,如是雲流霞動,簡單道:“如你所願。”他輕揮衣袖,神色淡然,就那樣平靜地望著陳清玄。


  陳清玄灰衣落落,藏不住他本身的天日之表,靜立當場,眸中暗潮洶湧。吞靈蠱傲立肩頭,昂首盤踞,自有一股傳言中的威勢。忽然,它緩緩吸了一口氣,雖然對於天地而言氣流變化微不足道,但是張元宗敏銳地覺察到周身氣流發生了變化。


  空氣中好似有什麽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流向了吞靈蠱,詭異的氣息彌漫開來。吞靈蠱陡然吐出一口氣,一道極輕極柔的聲音傳出,若是九天之上的初雷之音,張元宗劍心一蕩,心神搖曳。吞靈蠱的聲音若有若無,飄渺輕柔,翩躚在空中。


  “小彩!”忽然後方傳來花未眠的驚呼,隻見七彩蟒蛇忽然奔離原地,仿若閃電一般向張元宗撲來。好似一道匹練破空降下,巨大的蟒尾橫掃而出,似有開山裂石之威,誰曾想此時七彩蟒蛇奇異地被吞靈蠱所拘,不由自主地攻擊張元宗。


  如此神駿的七彩蟒蛇,更被賦予小蟠龍之名,可見其卓詭不倫,恐怖至極。狂風卷過,吹得衣衫獵獵作響,張元宗麵色平淡,一掌擊向來勢洶洶的蟒尾,這一掌簡單如斯,平凡如斯,直似三歲稚子。


  勢大力沉的蟒尾頓時被擊飛出去,七彩蟒蛇毫不避縮,碩大的頭顱猛然伸向張元宗,張開血盆大口,腥氣狂湧而下,猙獰可怖以極。蟒尾再次擦地內卷,飛沙走石,欲纏住青衣男子,葬送己腹,看得眾人心驚肉跳,冷汗涔涔。


  張元宗輕踏地麵,頓時拔地而起,若青鳥遨遊,落在外圍。彩蟒一著落空卻並不懈怠,蟒首又奔襲而至,一口白色的毒氣噴薄而出,籠罩而下,花未眠等人見狀不免花容失色。張元宗恍如神祇,依舊是一掌印出,毒霧倒卷而回,不曾沾染點滴。


  彩蟒身軀巨大,一擺一卷,地上頓時溝壑密布,它口吐毒霧,腥氣翻滾,卻傷不了張元宗分毫。倒是遠處的苗人吸入遠處飄來的淡薄毒氣,一陣頭暈目眩,紛紛向後退避,急忙付下平日常用的解毒之物。


  張元宗再一次避開彩蟒的攻擊,涼淡道:“你不必再試探,我也想親身試試吞靈蠱是否真如傳言中的那般神異。”言中是無與倫比的自信和淡定,陳清玄眉峰微聚,心中震動不已。緊接著彩蟒陡然清醒過來,不知身在何處,茫茫然回到花未眠的身畔。


  就在此時,吞靈蠱突然發出了五種簡短而奇異的聲音,組合成某種的韻律,蘊含著莫名的力量,穿透人世間的紅塵業障,響在心裏腦海,五髒六腑以及四肢百骸。張元宗頓覺萬千氣象臨身,靈魂化作一道光飛出軀殼,周遭的一切皆煙消雲散。


  他漂浮在一個神奇的世界,沒有具體的物,滿眼都是黑白兩色,四麵八方一般無二,路似有千萬條,又似身陷絕境。靈台匯聚著茫茫的白霧,已不見往昔的清明,六識昏昏沉沉,似乎陷入泥淖中一般。


  忽然前方出現一個怪異的黑洞,具有一股莫名的吸力,張元宗隻覺自己的身軀不受控製地飄向那個如幽冥一般的黑洞。隱隱約約黑白深處傳來呼喚他的聲音,可是那個黑洞似有吞噬天地之威,一切的掙紮都是徒勞。


  片刻間,他飄到近前,隻見黑洞深邃異常,又似一張深不見底的怪物的口,裏麵漸漸傳來熟悉的聲音。師父平淡而真摯的教誨,師弟崇拜而驚奇的歎服,妹妹嬌氣而甜濡的央求,千雪靜謐而幽幽的輕歎,各種聲音紛至遝來,散發著絕倫的魔力。


  最後一聲“哥哥”清亮傳來,張元宗渾身一震,那是記憶中張蘭亭稚嫩的聲音,他一腳踏進了那個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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