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羅生穀中 粉墨登場
羅生穀位於丘北道、武定道、鍾山道的交界處,與苗族各支沒有什麽牽扯,乃是苗疆的中心。穀中是苗族的祭祀和議事之地,在苗疆有著極大的分量,平日裏也有專人負責守衛,常人不得無故入內。
苗族雖說有上百分支,但是真正能影響苗地的隻有十三支,分別是白苗、紅苗、黑苗、青苗、花苗、東苗、西苗、紫薑苗、高坡苗、海巴苗、歪梳苗、長角苗、九股苗。苗王,雖是整個苗族的領袖,但是實際上隻是這十三支推選的結果,而其它分支隻能被動接受,唯有期望雄才仁善之人居於苗王之位。
羅生穀中有一道從地底冒出的熱泉,化為小溪流經整個山穀。苗疆本來就是溫熱濕潤氣候,再加上這一道熱泉,穀中草木豐茂,山花遍野。山穀四麵的山腰處常年漂浮著一層灰白色的霧氣,這是南疆極為常見的毒瘴。
熱泉南側建造了一大片屋宇,其中三層的樓閣是其中最高的建築。按理,當選的苗王應當居住於此,但是實際上苗王僅是在召開苗族大會的時候,才會暫住此穀,平日裏都呆在自己的苗寨裏。大會時,如此多的屋宇也能滿足苗族各支重要人物休憩所需。
熱泉北側是一座極廣的露天會場,環繞著一道的矮石牆,北麵開了一條大道。會場中央是一座約莫半丈高的石台,由花崗岩堆砌而成,長寬達到三十四丈。石台靠近熱泉的一側又壘砌一層丈餘的高台,長寬十餘丈左右,兩側建有石階,類似看台。
高台的南端屹立一麵三丈高,一丈寬的石碑,兩邊各樹了一根一人合抱的石柱。石碑上麵雕刻了一副豐富的畫卷,布滿了古樹、大山、巨石、閃電、大狗、神祇等物事。苗族信仰萬物有靈,從中便可瞧出苗人多以自然物和自然力為崇拜對象。
苗族這一屆的苗王乃是白苗的族長誇葉丹甘,他利用在位的七年時間致力推行自由貿易,打破各分支之間的壁壘,在南疆多處建立交易集市,並開辟了南疆與中原的生意路線。普通苗人深受其益,對誇葉丹甘頗為感激和推崇。
就普通苗人而言,他們從心底裏期望白苗族長能夠繼續連任苗王。其實苗王不過是苗族名義上的領袖,根本沒有什麽實際的權力,誇葉丹甘能夠利用苗王的聲望促成苗地的交易繁榮起來,是極為難得和不易的。
今日,時值七年一屆的苗王大選,偌大的會場早已人滿為患,甚至矮牆外也擁擠著不小的人流。苗族養蠱之風盛行,認為蠱蟲是萬物有靈的象征,苗王的推選也恰恰與蠱蟲有著至關重要的關聯。
首先,十三支需要進行鬥蠱,取勝者初步具有苗王的資格,然後再由十三支的族長投票決定,若多數同意,則擔任苗王,若少數同意,則需要在餘下十二支中再次選出鬥蠱折桂者。兩輪的勝者共同接受其餘十一支的投票,票多者繼任下一屆苗王。
推選出苗王的確是今日大會的重中之重,但是鬥蠱才是盛會最精彩最引人入勝的部分。苗族勢力最龐大的十三支將派出自己豢養的珍貴蠱蟲,粉墨登場,一爭高低,那場景七年一見,由不得苗人不為之而瘋狂。
苗王誇葉丹甘是一位五十開外的老者,他滿臉皺紋,皮膚粗糙黝黑,倒像是一位常年風吹日曬的鄉野村夫。然而,整個麵目在慈善而睿智的神情中恍如一輪朝陽,透著一股勃勃生氣。他就是這樣一個矛盾的人,普通而威儀,仁和而練達。
此時,他帶領著其它十二支的族長,依次走上高台,始一出現,台下頓時爆發出歡呼之聲,一浪高過一浪,整個羅生穀一片喧囂。誇葉丹甘地位尊崇,聲望顯著,極得苗人之心,此情此景喻示著眾苗人對其的擁戴。
十三人不疾不徐來到石碑下,步履沉穩,神情莊重,待有人奉上當場宰殺的豬、牛、羊後,便開始了肅穆的祭祀儀式。苗族敬天畏地,崇拜自然,祭祀善神,驅逐惡神,還有神母犬父的說法,於祭祀活動極為虔誠。
祭祀完畢後,十三位族長在高台上依次分開落座,身後皆或坐或站著五六個本族之人。誇葉丹甘居中端坐,神色安然恬淡,似乎一點也不將苗王大選放在心上。一群盛裝的苗人吹著蘆笙,衝上石台忘情地載歌載舞,帶動得台下又是一陣歡呼雀躍。
高台上諸人神情各異,盯著場中的熱鬧,心思複雜莫名。蘆笙舞帶來的熱情高漲之際,誇葉丹甘微微轉頭低聲問道:“霧山,他們還沒回來嗎?”身後一位沉穩鎮定的青年男子低首,靜聲道:“還沒。”誇葉丹甘眉宇間閃過一絲憂色,道:“這時候,他們可別出什麽事。”
青年男子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片刻,安定道:“前幾日,二弟傳信說紅苗的人劫持阿妹未果。這幾日二弟、三弟都在,他們應該不會有什麽事,說不準一會兒就到了。阿爸,您別太憂心。”原來這位青年男子乃是苗王的大兒子誇葉霧山,誇葉若兮的大哥。
忽然,誇葉霧山目光一頓,喜道:“阿爸,他們回來了。”誇葉丹甘聞言抬眼望去,隻見台下人群中,誇葉若兮正一個勁兒擠出人群向他揮手,誇葉靈鍾和誇葉木樨皆護在她的身後。時至此刻,他風平浪靜的麵容下懸著的石頭方才落地,不由露出一抹笑意。
三兄妹走上高台,來到誇葉丹甘的身旁,誇葉若兮撒嬌喚道:“阿爸。”然而她的目光卻是投向不遠處的紅苗族長蒙優赤蛇,並歪嘴一笑,其中調皮挑釁的意味十足。紅苗族長是一位身材魁梧的老者,鼻高眼深,陰沉桀驁,眼中不時閃過冰冷之色。
他將誇葉若兮的神情盡收眼底,雙眼一眯,寒芒隱現,遂冷冷叫道:“貪狼。”他身後一位滿臉戾色的刀疤男子聞言心中一凜,有些畏懼答道:“在。”蒙優赤蛇右眉一挑,道:“這就是你所說的萬無一失?”
蒙優貪狼陰鷙之色中透著一股惶恐,聲音微顫道:“這一次,我們請來了一線天的高手,按理說就算他們發現人藏在轎中,也不可能救得了她。”蒙優赤蛇冷哼一聲,道:“現在人就在我們麵前,這一回是你辦事不力。”
蒙優貪狼懼色一閃,勉強穩定聲音道:“我們的計劃本來天衣無縫,看來是有人插手。”蒙優赤蛇冷漠道:“我隻關心結果,你應該知道怎麽辦?”蒙優貪狼懼色加深,咬牙低聲道:“此間事了,孩兒自願受罰。”
那邊誇葉若兮像隻麻雀一樣,嘰嘰喳喳將這幾日發生的事盡數道出。誇葉丹甘隨著女兒手指的方向好奇地望向人群中的兩人,男子豐神俊朗,骨靈神秀,女子韶華妍妍,豔絕天下,俱是人中龍鳳,卓爾不群。
他低聲在大兒子的耳畔吩咐幾句,然後誇葉霧山動身下了高台,向張元宗兩人走去。誇葉若兮蹙眉問道:“阿爸,您要幹什麽?”白苗族長慈愛一笑,道:“他兩人於你們有大恩,豈能慢待了他們,我讓你大哥請他們上來。”
誇葉霧山來到張元宗兩人近前,施禮道:“張公子、花小姐有禮了,我是若兮的大哥誇葉霧山,多謝兩位仗義出手。阿爸有請。”張元宗淡笑道:“今日是苗王大選,我們外族人隨你去隻怕不妥,還是等大選過後,我們再拜訪苗王不遲。”
誇葉霧山笑道:“阿爸早已料到張公子會推辭,遂事先吩咐我說,苗王大選也不是沒有外族貴客蒞臨的先例,兩位隨我來並無不妥。”張元宗向花未眠微一示意,含笑道:“那我們就恭敬不如從命,還請霧山兄帶路。”
高台上,蒙優赤蛇望見誇葉霧山與兩位漢人頗為親近,不由問道:“那兩人是誰?”蒙優貪狼仔細打量一番,搖頭道:“不曾見過。”忽然他想到什麽,忙道:“他們好像是同那三人一同來的,一定是他們壞了我們的事,也許是白苗請的幫手。”
蒙優赤蛇冷笑道:“漢人雖然極擅武道,但是我們苗人比的是鬥蠱,他們在用蠱一道上猶如三歲小兒,能幫得了什麽。不過遠觀兩人氣度,不是尋常人,那位一線天的殺手可能真得栽在他們的手上。”蒙優貪狼聞言連連稱是。
張元宗兩人來到高台之上,早已引起台上其他人注目猜測,兩人心生靜氣,神色如常。來到近前,雙方見禮之後不免寒暄起來,張元宗淺笑道:“在下身居偏僻之所,未聞苗王盛名,此次履及南疆,苗王仁善之名不絕於耳,在下正是佩服之至。”
誇葉丹甘笑道:“張公子自謙了,中原武林人才輩出,多有臥虎藏龍之能,哪是苗疆蠻荒之地所能比擬的。花小姐自不必多說,花家少掌門豈是尋常之輩,而張公子隻怕也是隱世的高人,此番苗疆之行是遊曆,還是尋人?”
張元宗目光微動,淡笑道:“實不相瞞,在下是來尋藥的。”誇葉丹甘微吟道:“不知張公子所尋何藥?我白苗願助一臂之力。”張元宗抱拳道:“在下確實有求助苗王之意,不過此藥罕見之極,今日之後再叨擾苗王不遲。”
誇葉丹甘含笑點頭,對張元宗的坦誠和識禮頗為讚賞。一旁的誇葉若兮叫道:“阿爸,您可一定要幫元宗哥哥。”而誇葉木樨也道:“張大哥,救了我和阿妹的命,無論什麽藥,阿爸都要幫忙找到。”誇葉丹甘的眼瞳裏閃過一絲訝色,和藹笑看兩人道:“你們放心便是。”
這時候,蘆笙舞接近尾聲,場中的苗人盡皆退去,會場的喧鬧聲漸漸消弭。誇葉若兮拉過張元宗兩人坐下之後,誇葉丹甘起身走到台前站定,微笑著望著台下的人山人海,雙眼中沒有上位者的傲然和威厲,蘊含著容納天地的遼闊和春風沐雨的親切。他隨意擺了擺手,頓時台下一片安靜。
誇葉丹甘朗聲道:“時值七年之期,我能再此見到各位匯聚羅生穀共迎苗王大選的盛會,真得感到榮幸之至。苗族本為一家,苗人應當消除各支的隔閡,同甘共苦,和平相處,這也是盛會的意義所在。”台下不由響起一片呼應之聲,這一屆的苗王是真正地擁有一顆包容之心。
誇葉丹甘再次擺手示意安靜,然後道:“今日的苗王大選,采用往常的規則不變,另外青苗、歪梳苗、高坡苗、長角苗、海巴苗等六支自願退出競選,苗王將從餘下八支的族長中誕生。我宣布,苗王大選正式開始。”台下又是一片沸騰,這一次或多或少是為了接下來精彩的鬥蠱。
自有人在石台中央圈出一塊鬥蠱的場地,由不參加苗王競選的青苗派出一位老者做裁判。鬥蠱幾乎是纖毫之爭,不像人鬥那般明朗。這一次有八支苗族參與苗王競選,先是兩兩捉對較量決出四支勝者,以此類推,經過最後的巔峰之戰方能決出苗王的初步人選。
鬥蠱中,除非一方主動認輸,否則隻有生死才能決定輸贏。若一方失敗,則可再次派出新蠱參戰,直至決出最後的勝者。一方一般不會故意派出弱蠱虛耗對方的強蠱,因為實力懸殊的蠱蟲相鬥生死是轉瞬間的事,而培養蠱蟲是極為不易的,就算是普通蠱蟲也要通過多種毒蟲廝殺,以血喂養才能生成。
第一輪抽簽完畢之後,第一場是紅苗對陣紫薑苗。張元宗多次耳聞紅苗行事乖戾之處,不免多生了幾分注意。鬥場東西兩側各走上一人,苗族的服飾多達到兩百餘種,每一支苗的服飾其實都有或大或小的差異,隻是外人辨認起來較為困難。
誇葉若兮挽著張元宗的胳膊,躍躍欲試道:“元宗哥哥,你可能不了解鬥蠱,讓我來給你介紹吧。”張元宗瞥見少女天真率性的容顏,恍然間想起往昔也有這樣一個人,緊緊地靠在自己的身旁,而如今卻不知流落在天涯海角的何處。
張蘭亭,留在自己腦海中的永遠是小時候的樣子,隨性、孤獨、依戀和純真。他本心無微塵,卻不知為何此時的心頭泛起了憾意,不自覺間對著身旁的小姑娘流露出悵然而溫和的笑容。花未眠心思通透,覺察出青衫男子笑容中的那一絲惆悵,暗中猜測他隻怕想起了過往中的鬱結,不由對其安慰一笑。
這時,誇葉木樨紅著臉,支支吾吾道:“花……花姐姐,我……我也可以給你……”花未眠眼波一轉,湊近媚笑道:“稍後就就有勞弟弟為姐姐講講了。”誇葉木樨聞言又是羞怯又是興奮,傻傻地用力點了點頭。
誇葉丹甘佯裝沒有瞧見兩人的表現,隻是暗中笑歎一聲。中原武林人才驚豔,而張元宗和花未眠皆是龍章鳳姿,也難怪木樨和若兮願意親近兩人,隻是期望他們今後不要因此而受到傷害。
場中一人,張元宗識得是那日釋放金線蠱的紅苗男子,臉長而雙頰內陷,滿是凶狠陰厲之色,誇葉若兮在一旁早已厭惡地哼了一聲。另一躊躇滿誌的男子當是來自紫薑苗,年紀輕輕,眼角卻有明顯的細紋,或許是勞心勞力所致。站在兩人中間的青苗老者不言不語,一動不動,猶如石雕一般。
待兩人在場邊見禮之後,皆從腰畔取下一個陶罐,置於胸前。紫薑苗人的陶罐比紅苗人的大了三倍不止,卻不知其中是何種蠱蟲。隻見他徑直拔下木塞,一道黑影立馬飛了出來,盤旋繞了一回,最終落在圈出來的場地上。
眾人定睛望去,此蠱兩寸餘長,全身披甲,黑如玄鐵,身軀扁寬,冷光閃爍。當首那一對利鉗占去近一半的身子,鉗尖向內相對,銳利泛銀,頗覺殺伐之氣。此蠱麵目凶惡猙獰,雙翅隱藏,在場中來回走動,不時挑釁地揮動雙鉗,一股趾高氣揚的傲態躍然而出。
誇葉若兮流露出一絲厭煩之色,道:“這是巨陶鍬甲蠱,全身甲殼堅硬似鐵,鉗尖上帶有毒液,防守和攻擊都極是厲害,是靈蠱中有名的凶蠱,就是長得太惡心了。”張元宗不覺莞爾,頗為好奇地打量著這隻凶惡的蠱蟲。
紅苗人嘴角冷冷一挑,毫不掩飾自己的不屑之意。正在此時,如張元宗所料,一隻綠豆大小的金色蟲子衝了出來,嘶嘶怪響頻頻傳出,卻並不是振翅的聲音。瞧清它懸在半空中身影,那紫薑苗人臉色頓時凝重起來。
他多打量了幾眼,遲疑自語道:“金線蠱?”巨陶鍬甲蠱雖然因一身鐵甲而防禦極強,但是傳言金線蠱刀槍不入,切金斷玉,幾乎沒有什麽能夠抵擋它的進攻,不知自己的靈蠱能否抵擋得住。
紅苗人微微低頜,目光上揚,漠然道:“現在認輸還來得及,不然金線蠱一旦出手,必不會留下活口。”紫薑苗人心底頓時冒出一股怒氣,冷冷道:“金線蠱不見得就如傳言那般無堅不摧,現在論生死不嫌太早了嗎?”
紅苗人冷漠的臉上忽然冒出興奮之意,也不見他如何動作,金線蠱霎時間直奔巨陶鍬甲蠱而去。據說,從毒蟲中培養出的蠱蟲,經過人血飼養之後,能夠與飼主心意相通,金線蠱突然發難也許正是遵循紅苗人暗中下的心意。
金線蠱奔襲至巨陶鍬甲蠱近前,誰知後者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張開翅膀騰空衝了上去。它雙鉗靈活之極,在半空中幹脆利落地一下夾住了迎麵而來的金線蠱,尖銳的利器似要一下洞穿金線蠱的小命。
紫薑苗人見狀不由露出一抹喜色,而紅苗人毫無異色,鄙夷道:“麵對金線蠱避之唯恐不及,你倒是嫌它命大。”笑容驟然凝固在紫薑苗人的臉上,半空中巨陶鍬甲蠱猛然鬆開雙鉗,尖嘯一聲,閃退到一旁。隻見它左鉗尖斷了一小節,而金線蠱竟絲毫未傷,果真名不虛傳。
巨陶鍬甲蠱惱怒地上躥下跳,始一交手就折了引以為傲的鐵鉗,它如何能夠咽得下這口氣。此舉徹底激怒了巨陶鍬甲蠱,它悍不畏死地又向金線蠱衝去,而金線蠱隻覺正中下懷,歡嘶一聲也衝了上去。
出人意料的是,巨陶鍬甲蠱並不與金線蠱糾纏,而是一撞即退,短暫的接觸並不能讓金線蠱要了自己的命,畢竟渾身的鐵甲並不是擺設而已。它像座大山一般撞向金線蠱,其力大勢沉頓時將對方撞飛了出去。如此這般,它利用自身的優勢一次次將金線蠱撞得七葷八素。
金線蠱氣得嘶嘶大叫,周而複始地怒撲出去。於是半空中出現這樣的情景,一道金線和一道黑影乍然相逢又乍然分離,透出些慘烈之意。近處的苗人瞧得真切不由喝彩連連,遠處的苗人雖瞧不見,卻也受氣氛感染,紛紛呼喝不止。
看似金線蠱以己之短攻敵之長,但它並不愚笨。在短暫的碰撞中,雖不能傷及對方的性命,但是總能留下傷損。它刻意選擇同一位置下手,隻等那積重難返的一刻。果不其然,不久之後巨陶鍬甲蠱身側的黑甲破了一洞,痛得它在眾人眼中突兀地摔在地上。
金線蠱得勢不讓,以痛打落水狗的架勢向巨陶鍬甲蠱俯衝而去。紫薑苗人臉色大變,忙喝道:“快住手!我們認輸!”誰知紅苗人恍若未聞,漠然瞧著巨陶鍬甲蠱因傷躲避不及,被金線蠱抓住破綻一股腦從傷處鑽了進去。
片刻間,金線蠱從另一側破甲而出,方才凶悍霸氣的巨陶鍬甲蠱已是死透了。高台上紫薑苗的族長猛然起身,怒指紅苗族長,大喝道:“蒙優赤蛇,你是什麽意思?我們都已經認輸了,竟還殺了我們的靈蠱!”
蒙優赤蛇冷覷他一眼,然後轉頭望向石台中的紅苗男子,平淡問道:“野鹿,你是怎麽回事?”那紅苗男子抬頭道:“金線蠱因方才受挫,性情突變,不受孩兒控製,方才釀成此悲,並非孩兒所願。”原來這位紅苗男子乃是紅苗族長之子蒙優野鹿。
蒙優赤蛇又淡淡地望著紫薑苗的族長,隨意道:“你可聽明白了。鬥蠱本就凶險,毀了一兩隻靈蠱也是正常的,還請你不要心存怨恨。”紫薑苗的族長頓時被氣得須發亂顫,可一時又不能發作,唯有認命地複又坐下。瞧此情形,紫薑苗放棄了苗王競選,不會另遣蠱蟲上場。
身後的蒙優貪狼望著蒙優赤蛇絲毫不憂得罪紫薑苗的後果,不由想起那日的談話。他本是要征詢如何交好其它支苗的族長,以便苗王大選時得到更多的支持,然而蒙優赤蛇的話即使在今日想來依舊感到不寒而栗。
那日他淡淡道:“幾十年前,我族族長偶得青皮蠱,在苗王之爭中大殺四方,大半的靈蠱都因此而殞命。那一屆除了我紅苗,皆勢力大減,無人可敵,最終的投票不過是在我族的威懾下走走過場。因此,這一次我們當效仿先輩。”
場中的青苗老者麵無表情道:“第一輪第一場,紅苗勝出。”蒙優野鹿召回金線蠱之後轉身退下,而那位紫薑苗人紅著眼拾起巨陶鍬甲蠱的屍體,不甘地回望一眼夢遊野鹿之後黯然離場。
第二場是東苗對陣西苗,雙方派人上場站定後,分別將各家的蠱蟲放出。東苗陶罐中爬出來的是一條三寸左右的灰色小蛇,蛇口緊閉,不見吐信,沉沉悶悶似要昏昏欲睡。西苗這邊卻是抱了一個大的黑色壇子,壇口一打開就蹦出一條三尺長的怪異蜥蜴,渾身幹瘦如柴,綠如碧玉,四爪卻赤紅如血,形似鷹爪,淩厲有力。
誇葉木樨一邊偷偷打量花未眠,一邊介紹道:“別看他它們的形體不像常見的蠱蟲那般大小,但都是有名的靈蠱。這蛇是生蛇蠱,能變化大小,能斷而新生,擅從毛孔進入體內,毒性較弱。這蜥蜴是鬼蜥蠱,性凶殘,好嗜血,擅爭鬥,四爪劇毒無比。”
花未眠瞧見西苗那人麵色慘白,想來是因為喂養鬼蜥蠱而失血過多所致,心想苗疆養蠱真是又詭異又殘忍。她忽然問道:“你豢養的是何種蠱?也是靈蠱?”誇葉木樨靦腆道:“靈蠱極為少見,我養的是普通的蠱,不是靈蠱。”
東苗和西苗的兩人並不多耗,即時驅策靈蠱相鬥。鬼蜥蠱試探地來回走動,頭顱高昂,四肢遒勁,龍行虎步間,幾有一份猛虎出林的氣勢。然而它的對手生蛇蠱躺在原地紋絲不動,對鬼蜥蠱不予理睬,好似冬眠一般。
鬼蜥蠱沒什麽耐心,忽如離弦之箭直奔過去,赤色利爪猙獰扣下,這招式極為利索有力。眼見生蛇蠱在劫難逃,突然它閃電般從利爪下射出,滑向鬼蜥蠱的身後。鬼蜥蠱也當真處變不驚,下半身巋然不動,上半身陡然豎起反身再次抓向生蛇蠱。
生蛇蠱如法炮製又閃電般從鬼蜥蠱身下穿過,射向原先待著的位置。它猛然一停立刻躬身彈射向來不及轉身的鬼蜥蠱,半空中它那緊閉的蛇口終於吐出一條青色的蛇信,若是地獄勾魂使者的鎖鏈。就在此刻,鬼蜥蠱的綠尾忽如神來之筆,掄起直直劈中了騰空襲來的生蛇蠱。
生蛇蠱重重狠摔在地上,鬼蜥蠱抓住轉圜的時間,擺正身子,頓時如猛虎下山一躍而起撲殺而下。一呼一吸之間,鬼蜥蠱握爪如鉤生生扣住了生蛇蠱,一張口兩排尖牙寒光凜凜,眼見就要咬將下去。
詭異的事在眾人眼前陡然發生,生蛇蠱忽然縮小成半寸大小,脫離利爪的控製,並猝然激射進鬼蜥蠱的口中。鬼蜥蠱惶急之下一把緊扣自己的咽喉,欲要阻止生蛇蠱進入自己的體內,但是好像一切都於事無補。
下一刻,它齜牙咧嘴地猛捶自己的腹部,痛得一會兒左蹦右跳,一會兒遍地打滾。它實在忍受不住腹中的痛楚,赤紅的利爪瘋狂地揮向自己,渾身冷硬的鱗甲在又抓又滾中掉落了不少,口中也慢慢洇出紅色的血液。
那位西苗人一屁股坐在地上,頹然垮下雙肩,心知一旦生蛇蠱進入鬼蜥蠱的體內,隻有死路一條,現在認輸為時晚矣。漸漸,鬼蜥蠱折騰的幅度越來越小,最終如是一灘爛泥躺在地上,動也不動。最終生蛇蠱從鬼蜥蠱的口中爬出,滑向自家主人。
這一切發生在電石火花之間,台下苗人瞧得目瞪口呆,竟一時忘記了喝彩。那位青苗老者抬頭征詢了西苗族長的意見,然後平淡無奇道:“第一輪第二場,東苗勝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