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九幕 試驗場
「你怎麼看，海格力姆，」名為黑的工匠抬起腳，將皮靴重重踏在那機械章魚破碎的頭顱上，將白色的獠牙踩入泥土之中。他再回過頭，看向另一人，「羅芬？」匊
穿著風衣，環抱著雙手的青年一言不發，只默默看著不遠處的帝國雙子星。夕陽穿透森林，金色的光芒映照著葉梢的碎影，朱諾正彎下腰，從地上拾起一片碎片。
他身後的格歐吉芬放下手中的通訊水晶，看了看其他人，「瀚瑞那人傳來的消息，他們始終追不上考林人。」
「哪一支考林人？」
「你知道的。」
「不，我不知道，」朱諾搖了搖頭，「我只知道一是一，二是二，考林人之中沒有叫做『我知道的』這樣一個參賽代表團。他們是卡普卡，古塔和戈藍德，所以我問，是哪一支？」
格歐吉芬嘆了一口氣，大概已經熟悉了這個搭檔的脾氣，正要開口，但穿著風衣靠在大樹上的青年已經搶先答道：「是戈藍德工匠總會，那個對你出言不遜的小子。」
朱諾一怔，隨即一笑，「考林人對我們意見很大，但這是好事，說明我們遠走在他們前面。羅芬，你很在意那種小事？」他回過頭，看向那青年。匊
青年搖了搖頭，「我在意的是你。你究竟有什麼打算？」
「沒什麼打算，瀚瑞那人沒追上他們，或許是一件好事，」朱諾碧藍色的眸子映著晚霞，有些平靜，開口道，「這何嘗不是一個有效信息。」
「那何必讓瀚瑞那工匠協會浪費時間，他們在外海代表團之中還算厲害的。」格歐吉芬忍不住反問。
「因為信息本身也是有價值的，老夥計，」朱諾道，「穿過林海，是我們的目的，了解他們，也是我們的目的。重要的從來不是他們會如何，而是我們會如何。」
考林人是強也好，是弱也好，其實不重要。因為計劃既定，正如同大海潮升、日月盈昃，歷史的流向最終會改變一切。
「但區別在於我們自身，」他道，「狂妄自大與真正強大的差異在於——是否盲目。」
穿風衣的青年沉默了下來。匊
格歐吉芬猶豫了一下，拿起通訊水晶問道，「那讓瀚瑞那人停下來，來和我們會和？」
朱諾欣賞地看了後者一眼，點了點頭，「告訴他們麻煩他們了，任務完成得很好，後續部分交給我們就好了。」
他回過頭看向晚霞，暮色正褪去了赤紅，青紫色的夜空上泛起繁星，風正擾動澄澈的夜色，揚起一道道波紋，樹海正形成林濤。
葉片飛舞，升上高空。
同一片森林下，瀚瑞那人正同樣手握通訊水晶，眉頭緊皺。
「帝國人讓我們到此為止了？」為首高大的青年瓮聲瓮氣地說道。他向前看去，「都到這個地方了，前面浪費的時間算誰的？」
靜謐的林間是一地狼藉的景象，開闊的空地上矗立著一座灰敗的尖塔，到處是機械體的殘骸，甚至都沒有完全回收。匊
彷彿不久之前才剛剛經歷了一場大戰。
「考林人已經進入屏障區了，」一個少女皺著眉頭說道，「帝國人是不是太狂妄自大了，他們的進度可一點不慢。」
「我覺得不能這麼算了，我們都到這裡了，」另一個人也道，「歸根結底我們與帝國人只是同盟，帝國人也會犯錯不是么，不可能事事都對。」
「你們怎麼看？」高大的青年看向其他人。
剩下的人皆有些沉默，帝國人不會事事給他們兜底，但說到底大家只是對等的關係，都是年輕人怎麼可能沒有一點好勝心。
帝國也就罷了，考林人或許很出色，但他們也不差。那個龍之鍊金術士外界傳得很玄乎，但預賽之中看來也不過如此。
艾音布洛克的一戰是證明了他在戰鬥工匠上的實力，但戰鬥工匠又如何，這裡本不是屬於其舞台。或許就算他真有幾分本事，鑄造傳說，但這裡終究是一個團隊的賽場。匊
何況他們只是試探一下，拖慢一下對方前進的步伐，退一萬步說，考林人又能拿他們怎麼樣？大家都在這個舞台之上，工匠之間的戰鬥，相差也不過彷彿而已。
只是拿出決定並不容易，在這麼重要的賽場也沒有人會輕易站出來承擔責任，因此所有人都只是互相看了看，一時竟無人啟齒。
直到一聲雀躍的歡呼打斷了眾人的思緒：
「找到了！」
瀚瑞那工匠協會的妖精使——那個小個子的姑娘正有些興奮地抬起頭來，對其他人說道：「考林人藏的挺好，但還是讓『玫玫』用網狀搜索找到了一隻發條妖精，這可是『玫玫』的拿手好戲，連普羅米修斯的人都不止一次吃過虧。」
她得意地笑了笑，說道：「考林人說不定聽都沒聽說過，畢竟我們是外海的隊伍可沒多少人會關注。」
這番話重新給了所有人信心。匊
高大的青年終於下定決心，再瓮聲瓮氣道：「那就這麼決定了，我們是帝國人的盟友，可也不用事事聽他們的。拖住考林人的主團，對同盟也有好處，這是事先給我們的任務，事到臨頭又改變主意算什麼事？」
他說服了所有人，最後每個人都點了點頭。
歸根結底，他們浪費了不少時間一路追過來，最後什麼都沒幹又要回頭，搞得他們好像怕了考林人一樣。
但瀚瑞那群島是最靠近帝國的外海地區，這裡的鍊金術水平與帝國相較也相差放佛，島上生活的都是奧述人的後代。
作為外海地區最強的隊伍，他們可能會自認不如帝國的主隊，但可不會認為自己比其他地區的二流隊伍弱多少。
畢竟瀚瑞那人可是以奧述鍊金術圈自居的。
島民如此，選召者自然也同樣受其影響。匊
而同一時間，考林人也正在與他們的其他團隊聯絡。從卡普卡、古塔工匠協會傳來的消息非常不妙，古塔人損失慘重，而卡普卡工匠協會稍好一些，見機不妙直接退了回去，沒有出現人員傷亡。
不過即便如此，也浪費了大量的時間，現實時間已過一天半，在之前樹海一整個白天中卡普卡工匠協會都沒有寸進。
從計分板上也能看出端倪，古塔人和卡普卡工匠協會都還維持著先前的分數，加起來三座座A級塔，三座B級塔與一座C級塔。
現在兩支隊伍受困於林地之中，甚至都還無法會和。
鄭永手捧著通訊水晶，一臉緊張地抬起頭看著面前的少女，水晶中正傳來水無銘的聲音：
「那麼接下來你們打算怎麼辦？」
「放心，艾德他讓我告訴你們，他不會放棄任何人。你們要麼等待在原地，這是最穩妥的辦法，只是我們靠過來尚還需要時間，以及制訂一條路線——」匊
Vikki胸口纏著一圈厚厚的繃帶，秀氣的臉蛋因為咬牙承受痛苦而顯得有些冷冰冰的，搖了搖頭道：「但那樣的話你們會浪費很多時間。」
「但帝國人有三支團隊，我們不可能放棄你們。」
「帝國人也是這麼想的，他們需要的說不定正是時間。」
那邊沉默了片刻，顯然這也正是水無銘所擔憂的，「但艾德說他不在乎這個。」
「因為他就是個笨蛋。」
Vikki沒好氣道。
水無銘沒說話，顯然也有同樣的看法。匊
少女默默靠在生滿青苔的岩石上，仰著頭聽完通訊的內容，一旁的少年看了看她，小聲道：「Vikki姐，我覺得，艾德哥他、他說得有一定道理，艾德哥和其他考林人是不一樣的，你是知道的。」
Vikki閉著眼睛，沒理會他。
鄭永在有點委屈，他覺得自己也沒說錯什麼。
但Vikki終於睜開眼睛，低頭去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對方，「艾德哥說的什麼都有道理，你就全聽他的就完事了，豬頭鄭永在，你是不是忘了你自己也是不死鳥的天才，我們這許多人也是來自不同俱樂部的天才？」
她又看向其他人，但見所有人都是一副深以為然的樣子，不由有些氣不打一處來，「你們是不是都是這麼認為的？」
所有人都面面相覷，他們中許多人是有各自的想法，但對那位龍之鍊金術士也沒什麼好說的，何況眼下的狀況也由不得他們選擇。
「真難得，我還以為你們挺討厭考林人的，」Vikki譏諷了一句，見有人想要開口，直接了當地打斷對方道：「是沒錯，我們和考林人是盟友，但這不代表我們必須在這裡坐以待斃。」匊
「但Vikki，我們眼下的狀況……」
「狀況怎麼了，我們還沒退場呢，」Vikki眼中冒著怒火，「古塔賽區什麼時候變成這個樣子了？你們有沒有想過，帝國人就是希望我們這樣。」
其他人不解地看著她。
「帝國人本就深具優勢，又和外海地區結成了同盟，現在他們打折了我們的腿，就是等著讓考林人的主隊在我們身上白白浪費時間。而我們每在這裡多待一秒鐘，艾德與其他人就要多花一秒鐘向我們靠攏，而我們呢？」
她向每一個人怒斥道：「我們豈不成了白白浪費每一個人時間的廢物？與其那樣，我還不如儘早離場，至少這樣可以讓艾德他們心無旁騖。」
有人委屈道：「可我們也有自己的作用啊。」
Vikki眼中閃爍著倔強的光芒，「說得不錯，我們是有自己的作用，所以我們是古塔人，古塔人有自己的戰術。帝國人不是要讓我們來牽制別人么，我們就反過來牽制他們看看——」匊
「等等，」其他人吃了一驚，「Vikki，你是想……？」
「我們待在這裡也沒有任何作用，但只要我們繼續深入屏障區，每拿下一座塔都是平白賺的。」少女咬牙切齒道，「我就不信帝國人可以同時對抗所有團隊，無論是最後讓誰得利，羅塔奧人也好，巨樹之丘也好，總之不讓帝國人得償所願就行。」
「可Vikki姐，你的傷，」鄭永在忍不住道，「你還能繼續戰鬥么？」
「蠢貨，」Vikki罵道，「你忘了我們選擇插件這個題目是因為誰，你不是還在么，豬頭鄭永在，難道你擔不起這個責任來？」
少年嚇了一跳，但猶豫了一下，還是認真地點了點頭。
Vikki眼中這才升起一點亮光來，「這才對，我們雖不是古塔人，但我們代表著古塔賽區，好讓所有人都明白我們也是有自己的驕傲與尊嚴的。」
考林—伊休里安可不止有龍之鍊金術士。匊
通訊並未中斷。
水無銘正默默聽著那邊古塔人自己之間的對話，爭執最後完結於『咔嗒』一聲，水晶上的光芒黯淡了下去。
她回過頭，看向不遠處的方鴴。
方鴴只微微嘆了一口氣，這就是古塔人的決定，他也無法對此發表什麼看法——Vikki的他們計劃其實對主團是有利的。
但如果把考林—伊休里安的三支團隊視作一個整體，這個決定則顯得有些魯莽。
不過古塔人和考林人其實從來不是一個整體，那些歷史上的原因他也難以置喙，而且對方出發的動機是出於整個團隊考慮的。
「Vikki小姐說你是笨蛋。」水無銘想了一下，找出重點。匊
「我聽到了，水無銘小姐，」方鴴有些無語，「這個就不用轉述了。」
水無銘抿嘴一笑。
但緩和氣氛並不能緩解眼下的困境，一旁的木藍皺了皺眉頭問道：「那我們怎麼辦？」
古塔人要是真全隊離場的話，這對考林—伊休里安聯軍來說絕對算得上是一個巨大的打擊。
何況看起來帝國人已經在北邊完成了合圍，雖然還不知道羅塔奧人和巨樹之丘那邊是怎麼樣的，但目前來看至少他們之前獲得的優勢與之相比似乎也不算什麼了。
「我認為我們還是得按原定計劃，」一直以來都少言寡語的無存忽然開口道，「帝國人本就有巨大優勢，而就算我們現在一路殺入中心區，最後能獲得多少妖精之魂，七個，還是八個？而帝國人呢，面對帝國人的同盟，我們又能以一敵幾？」
他嘆了口氣搖搖頭道：「我們還是必須得整合卡普卡工匠協會和古塔人的力量，共同攻入屏障區，獲得足夠的多資源才能與帝國人對敵。」匊
「原定計劃？」逍遙嚇了一跳，「去和古塔人與卡普卡工匠協會會和？但你打算怎麼做，橫穿中心區還是繞過屏障區？」
水無銘不由看向其他人，而微語、古蘭德和MTT幾人也正向這個方向看來，神色顯得有些嚴肅。
「橫穿中心區恐怕不可能，如果我們有這個能力直接贏下這場比賽更容易一些，」微語先開口道，「規劃一條合理的路線繞過屏障區還有一定可行性。」
「那我們得繞多遠，」逍遙忍不住道，「中間要穿過多少隊伍的控制區，等我們到了，那時候屏蔽區還有我們的位置嗎？帝國人說不定都已經在中心區買房了。」
微語不言，也看向方鴴，顯然他心中持同樣的看法。
「艾德認為呢？」
方鴴這才抬起頭來，答道：「不用太在意帝國人，可以多給他們一點時間。我認為這個計劃可行，穿過屏障區，但也不用偏離太遠，我們可以進入E級機械塔的控制區，從那裡規劃一條路線。」匊
「那和穿過中心區有區別嗎？」逍遙瞪大了眼睛。
「當然有。」方鴴看了看手中那個精密的裝置。
「這是那台恆常魔力爐？」微語顯然也注意到了那個東西，他們之後又獲得了不少次級機械神器，但大多都是魔導器成品，並且已經分配給不同的人使用了。
只有這台恆常魔力爐，一開始就被方鴴要走了。
方鴴也點點頭。
「這又是什麼？」微語又問。
「微語大哥應當聽說過至高者吧，」方鴴問道，「我聽說你在大型裝置上也頗有研究。」匊
這個也字用得相當精髓，微語不由多看了他一眼，才想起對方和自己一樣雖然全面發展，但事實上也精通大型裝置甚至是龍騎士構裝。
他雖然沒參加過南境大賽，但是也聽過方鴴在決賽之前，曾經製作出一具近似於偽龍騎士構裝的部件。
他此刻才明白過來那是什麼，「那是至高者？」
方鴴點點頭，「一部分。」
「你是想在這裡復現？」微語有點吃驚，大多數參賽者都會在比賽之中顯得較為謹慎，拿出自己的拿手好戲來參賽。
那些作品不說是千錘百鍊，但至少也是在日常經過反覆練習的，但眼前這位倒好，竟想著把這個樹海空間作為的自己的試驗場。
不過反過來看，這裡的確很適合作為鍊金術士的試驗場地，有簡潔的煉金方式，又有取之不竭的各種材料。匊
但這還是太大膽了一些。
方鴴再頷首，「妖精人偶在這個空間中被視作戰鬥工匠，但戰鬥工匠有很多類別，我想至高者也算是其中的一類吧，所以我打算……」
微語忽然忍不住想到了一種更大膽的可能性，「等等。在南境大賽上，你不會也是……？」
方鴴正想回答，但正是這個時候，一旁一直在警戒之中的羅薇忽然睜開眼睛，輕輕發出咦的一聲。她招了招手，讓維納從半空中飛了回來。
然後她才抬起頭對其他人說道：「有一批發條妖精在後面跟著我們，它們好像發現了我故意放在外圍的誘餌妖精。」
「發條妖精？」方鴴微微一怔，發條妖精在這個空間中可少見得很，機械塔很少會控制常規構裝，那些機械體在外面的世界都少見得很。
但他忽然明白過來，「是一直跟在我們後面那些瀚瑞那人？」匊
「多半是他們，」羅薇道，「那些發條妖精是網狀分佈的，這是戰鬥工匠很典型的戰術了，機械塔很少會用這樣的方式接近。」
「正好，他們來得正是時候。」
方鴴對羅薇道：「學姐，你不用對他們留手，直接用我給你的銀蜂攻擊他們。你還記得冥姐教我們的東西吧，你的妖精人偶也是師承冥姐，應當很容易施展迅捷戰術。」
羅薇臉上閃過一絲驚訝，「會不會有些小題大做了？」
「別擔心，」方鴴道：「他們肯定還有後手。」
羅薇一時無言，瞪了他一眼，她擔心的是這個嗎？
方鴴這才笑著解釋道：「瀚瑞那人跟了我們一路，接下來我們要深入E級區域不太好留一條尾巴在後面，而且我也打算實驗一些東西。」匊
他同時看向一旁的微語，「微語大哥，你也擅長大型裝置，待會需要你幫我搭一把手。」
微語微微一怔，然後點了點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