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四幕 猶如眾星
方鴴向阿俄娜解釋了一下聖選者的來由，但阿俄娜聽得似懂非懂的樣子。
也難怪，在埃爾金斯王朝覆滅之後六百年，一批天外來客竟來到這個世界，這種事情本也太過匪夷所思。
阿俄娜轉過身去，對那隻狗頭人說道：「佩佩，你去搬張梯子來。」
後者點頭離開，阿俄娜才回身來，思索了一下，問道：「所以說……艾德先生和你的同伴原本並不是這個世界上的人，而是被神明選中才來到艾塔黎亞，我過去從未聽過這樣的事情，那麼選中艾德先生的一定是羅曼女士了？」
「並不是，嚴格來說聖選者並不是為哪一位神祇所選中，他們不如說是為歐林眾聖辦事。」
方鴴遲疑了一下，不知這個描述是否精準，還是僅僅出於他自身的判斷。
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星門究竟是什麼，對於一般人來說這是常識不需要解釋，大多數人對這一百年間的事情耳熟能詳，但這位末世公主在地下七百年，完全錯過了兩個世界互相交融的時期。
要再深入下去，說實話，連選召者自己可能也不明白自己的來由究竟是什麼。
那將涉及到星門為什麼出現，學術界關於這個問題吵了一個多世紀也只得到一些似是而非的假設。
而若說他們是聖選之人，但眾聖為什麼要選中他們？
隨著旅行的時間越長，方鴴越感到聖選者們肩負著某種注視，那目光來自於高遠的所在，正猶如瑪爾蘭和艾梅雅在他身上所投下的一瞥。
一般人可能會將之歸結為自身的特殊，但對於更高層次的存在譬如神祇來說，會因為哪只螞蟻比較特別而投下關注的目光么？
凡人的共性與特性彼此共存，但想來星門更看重的是選召者這一群體的共性而非特性。眾聖不止在一處投下目光，祂們與其說是注意到了某一個人。
不如說是注視到了事件發展的細微趨勢。
凡人不過恰在其中而已。
不僅僅是他，其他人可能也是如此。
在許多地方，許多事件正在同時發生著，方鴴將自己在伊斯塔尼亞的經歷放大到整個艾塔黎亞，或許歐林眾聖正在策劃著什麼。
他思維有些發散，而佩佩已經搬了一張梯子過來，討好似地看著兩人，搖晃著尾巴。它尾巴尖尖的，上面生著光滑的鱗片，像是一根棍子。
「把梯子放到那兒去，去打開書架上面的柜子，讓奧塔先生將裡面的東西取下來。」阿俄娜對它吩咐道。
佩佩再搖了搖尾巴，將梯子靠過去放在那個方向一張褐色的書架上，手腳並用爬了上去，打開那裡柜子的門。
柜子上了鎖，但佩佩與方鴴認知中所有狗頭人都不一樣，它很聰明，分辨得出如何運用工具。
它背後正掛著一串鑰匙，那串鑰匙套在一個鐵環上，佩佩利落地從中數出一把，插入鑰匙孔內，嗒一聲打開鎖，鎖頭應聲彈開。
它露出眉飛色舞的神色來，回頭看向下方的阿俄娜，少女向它輕輕點點頭，佩佩才興奮地回過身去打開那柜子。
這時一旁高大的鐵像頭上亮了起來，它發出沉重的悶響起身，將一隻足有半人高的的鐵箱從那柜子里抽了出來，提起輕輕放在地上。
阿俄娜神色惆悵地看著那口箱子，眼底閃過一絲期待，她走了過去，用手輕輕撫在鐵箱上，說道：「我已經許多年沒見過它了，那些東西就在這箱子裡面，但海林威爾、傑爾德姆還有弗里斯頓的都是極為高傲的人，他們留下的題目沒那麼好解開的。」
「總得試試看才知道。」
方鴴實事求是地說了一句，他心下也沒存什麼僥倖心理，海林威爾是海恩的學生，那三個人一定是歷史上傳奇的人物，他們在完成塔式魔導爐時起碼應當也有了大工匠的水平。
縱使時間已經過去了七百年，但幾百年前留下的數學難題至今還沒解開的，地球上多的是。
他看向那口箱子，厚重的鐵箱已經完全氧化成了黑色——或者在這裡不叫氧化，不過他也不知道那應當是什麼元素反應，它原本就在表面上被蝕刻出花紋，上面貼了一層銅質的雕花，過了幾百年外觀仍舊沒有太大改變。
這個鐵箱從外觀看相對精美，它的一角上還能看到外露的齒輪結構，那裡鑲著一塊綠寶石，像是上發條的地方。方鴴看到那塊寶石就感到有些眼熟。
這是一個水晶近似擬合問題，它要求工匠從短徑儘可能節省的距離上去連接足夠多的節點，這個問題在每個時代都有發展，發展到現今已經有一百二十七個節點之多。
方鴴有些好奇起來，這個機關是海林威爾、傑爾德姆與弗里斯頓三人中哪一個人留下來的，最有可能的應當是海林威爾，作為學院派出身他應當最擅長這些理論派題目。
但傑爾德姆也有很大可能性，心靈手巧的機關工匠也可以製作出這樣精巧的機構。
阿俄娜開口道：「這是一個水晶擬合問題，海林威爾給出了三種答案，但這裡面是他自身的研究水平，放在那個時代就算是皇家煉金學院的人也不一定能……」
但她還沒說完，就驚訝地眨了一下眼。
方鴴已經將手放了上去，但在他之前，逍遙還更快一步，搶先用手蓋住那水晶，閉上眼睛沉吟片刻，「八十九個節點，不過這個曲線倒是沒見過。」
他睜開眼睛，看向方鴴，「你來還是我來。」
「你來吧，」學院派的題目放在現在反而是最好解的，他多重并行的水平在行星儀連接上雖然有超卓的天賦，不過一個八十九個節點的小問題他認為以對方的水平應當不可能出問題。
「等等，那是……」阿俄娜想說什麼，但綠寶石微微一亮，幾個齒輪順時針轉動了幾格，機關下面發出輕微的咔噠聲。
然後鐵箱上面滑開了一個活頁門，裡面是一把鐘錶形的鎖。
阿俄娜謹慎地閉上了嘴。
「咦？」
逍遙臉上露出新奇的表情，「這個是萬向鎖，魔導手套上的萬向儀就是通過這個發展出來的，那時候竟然有這樣的東西。」
「這個鎖是弗里斯頓留下的……」少女帶著驚訝的語氣開口，彷彿還沒從方才的震撼中回過神來。
她看了看在場幾人。
那個水晶擬合裝置就是她也無法這麼輕而易舉地打開。
她其實並不是沒見過這個時代的鍊金術士，帝國人那些工匠，奧塔也遠遠接觸過，那些人的水平尚可，偶爾也有令她震撼的超出她所屬時代的東西。
可即便是那些人，她認為在這副鎖上也要花費一些時間的。這幾個年輕人不過是奧塔無意中遇上的，她原本以為他們可能會在這個問題上費好一番功夫的。
甚至撞得頭破血流也不一定。
可事實遠非如此。
「這些人究竟是什麼來歷？」她心下暗想，「看起來是考林人，但考林人而今的煉金水平也如此之高了么，還是說他們正好是伊休里安王立鍊金術學院的學生？」
伊休里安王立煉金學院是她唯一知道的考林人傳授魔導技藝的學院，但也不知道而今還存不存在。
不過阿俄娜沒想到的是，伊休里安王立煉金學院而今雖然還存在，但事實卻與她想象的相去甚遠。
因為王立煉金學院的學生可能遠不如她面前的這幾個年輕人。
尤其是在同年齡段，放眼整個第一世界，也難再找出一個這樣的組合來。
逍遙、水無銘和羅薇三人自不必說，各自是銀色維斯蘭、Elite與弒神者最頂尖的天才，若說他們在帝國、巨樹之丘還有同等的天才可以替代。
但在三人身邊的方鴴，就算是帝國人自詡的雙子星，也不敢說自己一定穩勝過他們眼中這位龍之鍊金術士，尤其是在大陸聯賽進行到今天。
方鴴的名聲更早已不止於此。
不過逍遙並未注意到一旁少女的神態，仍自顧自說道：「這第二道題可有難度了，萬向鎖內部本質是一個或者數個密碼器，但要解開密碼光憑工匠手段可不行，還得有密碼本。」
「密碼本就在這面書架上。」阿俄娜忽然開口道，「這個機關是弗里斯頓留下的，他說過，將密碼放在管道式魔導爐相關的著作中，就在這面書牆上，因為只有了解魔導爐的人，才配得上打開這把鎖。」
「管道式魔導爐，我看到了，那本金色書脊的，《非晶體夾雜物：馬爾特蘭的技術概論，第三卷》，我在技術雜誌上見過這本書，沒想到這裡還有實體，裡面整個二三章節都是講魔導爐相關的。」逍遙指著書架上第三排一本書說道。
不過他了解的也僅限於此，因此又看向其他人道：「我了解的就這麼多，你們誰對管道式魔導爐這種老古董熟悉的么？」
「《魔導爐設計表現》，《以太密封及泄漏防治》，《符文學和金屬材料概論》。」水無銘瞥了他一眼，目光掃過書架，一連指出三本書。
「這麼多？」逍遙有些將信將疑，「無銘，你不會專門去了解過那種古董式魔導爐吧？」
水無銘給了他一個白眼，沒好氣地說：「技術史課上你多半在打瞌睡。」
「那就是這些，」好在逍遙臉皮厚，也不在意譏諷，只將那些書從書架上取下來，堆在那張巨大的工作台上。
但他隨即對著這些厚厚的大部頭犯了難，用手翻開書頁，每一本都有嘩嘩幾百頁之多。
逍遙有點苦著臉問：「這裡面肯定不是每個章節都與魔導爐有關的，我們又沒真正研讀過它們，怎麼知道密碼潛藏在哪一個章節裡面？總不能真花上好幾天功夫在這些過時的技術里吧？」
方鴴嘆了口氣，「我來吧。」
「那太好了，」逍遙立刻精神一振，「艾德，你需要多少時間？」
「不必那麼麻煩，」方鴴搖搖頭，「你們直接開始解就可以了。」
「你看書那麼快？」
但逍遙很快意識到，事實並沒那麼簡單。
萬向鎖中的第一組密碼是以近似於凱撒密碼的形式出現的，那是一種替換式的加密技術，明文中的所有字母都在密文本上向後（或向前）按照一個固定數目進行偏移后被替換成密文。
他與水無銘兩人配合很快就從擒縱裝置的固定運行軌跡上找出了那另一位弗里斯頓所留下的信息，那是一列簡單的字母與數字的組合。
兩人馬上看向方鴴。
「《魔導爐設計表現》，開頭的字母代表的是章節名，Fyn是晶體技術的簡寫，翻到第七章即可，」方鴴看向正在翻書的羅薇，提示道：「學姐直接翻到232頁就好，這本書我見過原本，後面的數字與字母才是真正的密碼順序，第三行，第七，第八和第九個字母，第五行，第一，第四，第六個字母……」
「A，E，M……N，F，E。」
羅薇抬起頭來，有點驚訝地看著他，「這是管道式魔導爐原理的簡寫，後面的幾個字母大概是弗里斯頓自己頭銜在帝國文字中的簡寫。」
「真的假的？」逍遙有點將信將疑地將密碼輸入進去。
啪嗒一聲，鎖頭應聲打開。
「我靠，還真是！」他驚喜地叫了一聲。
但接下來還有好幾層密碼，分別用不同的方式加密，他們開始分工合作，逍遙與水無銘負責閱讀出機關之中留下的信息，羅薇則負責比對與查閱。
方鴴則一一報出那些字母與數字對照的是哪一本書，哪一章節之中。
「《魔導爐設計表現》，第四節，第三段，14，23，27，第七與第九段，7，23，15，19，21。」
「《非晶體夾雜物：馬爾特蘭的技術概論，第三卷》，第二章，第五段，1，4，5，27，第三章，第十二段，3，9，24。」
但逍遙忽然卡了殼。
「怎麼了？」羅薇合上手上最後一本書，有些好奇地看向對方。
「還有最後一組密碼，但我們已經沒有書了。」逍遙有些無言地看著其他人，「我核對過那個簡寫了，和我們手頭的書都對不上。」
「怎麼會這樣？」
帕帕拉爾人第一個蹦了起來。
工匠的工作他們插不上手，其他人還好，只是安靜地看著幾人解密。
但帕克自己早就按捺不住寂寞了，他覺得與其在這裡浪費時間，還不如出去和帝國人干一架來得痛快。
這個地方什麼都沒有，說好的寶藏也只是一些在他看來毫無價值的技術文獻，那些東西有什麼好的，就算拿出去賣了錢也落不到他手上。
其他人也看向阿俄娜。
少女多少有些尷尬，「傑爾德姆，海林威爾和弗里斯頓他們留下這個機關其實也只是為了防範他人得到這些技術文獻，沒有將箱子鎖死，只是因為他們認為不可能有人解得開這些機關。但他們也不是有意留下答案，他們在離開之前帶走了許多書籍，其中包括謎底的那一本已經被帶走了也說不定……」
「拜託，女士你早說啊，」逍遙無語，雙手一攤，「我們這不是白費勁么？」
「白費勁倒不至於，」羅薇將手按在書本上，沉吟了一下說道：「這裡沒有那本書，但外界不一定也沒有，帝國工坊內不是有有關於鍊金術領域最齊全的藏書么？」
「難道我們還要再跑一趟？」
「不用那麼麻煩，」方鴴忽然站了起來，讓所有人都意外地看著他，「不用去找那本書了，我已經想到了，《魔導技術理論，初卷》，與管道式魔導爐相關的技術文獻只剩下這本書不在這裡了。」
「等等，」逍遙忽然意識到什麼，「你不會……？」
「Sy'ton，第三章，水晶性質與以太親和性，A5，段落五，N7，B2，A5，是字母J，D，M，A7，段落七，B5，B3，C9，是字母S，A，V。」
方鴴抬起頭看，看向三道正看著自己的震撼的眼神，「別愣著，輸入進去看看。過了這麼長時間，我也不確定我記的是不是正確的。」
逍遙這才回過神來，動作有些機械地將那六個字母輸入了進去。
一聲輕響，萬向儀逆時針轉動一圈，然後輕輕一停，接著整個錶盤都打開來。
「我靠！」逍遙再怪叫了一聲，接著抬起頭來像是看一個怪物一樣看著方鴴，「艾德，你不會就是那個什麼弗里斯頓吧？你別告訴我你也來自七百年前？」
「你在開什麼玩笑。」方鴴沒好氣道。不過他也沒想到自己在卡普卡看過的那些書籍當中，竟有些可以在今天派上用場。
而且自從獲得龍騎士系統后，他記憶力越來越好。他本就記憶力過人，當初在卡普卡那麼快完成學徒的基本課程，，在不依靠系統的情況下，全仰仗於此。
但要說兩年後還可以記住書本上的每一行每一個文字，那過去他是決計做不到的，就好像是系統將那些知識印入他的腦海之中。
他問過姬塔與洛羽他們，普通人的系統似乎並沒有這樣的情況，他們可以從系統中調用檢索，但那些知識並未印在他們本身的記憶之中。
不過這究竟意味著什麼，方鴴自己一時也沒弄明白。
他向來是實用主義者，只要用得上，那麼就先拿來用上再說，一如此刻。
不過這顯然小小的地震撼了一下羅薇幾人，七海旅團的眾人倒還好，在方鴴身上神奇見得太多，已經見怪不到怪到麻木了。
連阿俄娜也有些驚訝地看了方鴴一眼。
不過她到沒覺得什麼，畢竟印象當中，傑爾德姆，海林威爾還有弗里斯頓無一不是這樣萬中選一的天才，因為見過太多，她反而沒那麼奇怪了。
但隨著箱子打開，她也忍不住微微有些屏息。
她努力剋制住自己的激動，向方鴴說道：「還有最後一道題目，艾德先生。」
「我看到了，咦……等等，這是什麼！？」逍遙搶先答道，但他看向那錶盤之下，原本興奮的神色凝固在臉上，轉而露出迷惑的神色來。
水無銘，羅薇也奇怪地看著錶盤之下的機關，他們從未見過這麼離奇的裝置。
眾人當中，只有方鴴霍然從自己的位置上站了起來，向前幾步走近了那錶盤，他看了看那下面的裝置，又抬起頭來，呼吸有些急促地向一旁的阿俄娜問道：
「這是什麼，阿俄娜女士？」
「我也不知道，」少女輕輕搖了搖頭，「我只知道這是傑爾德姆留下的機關。怎麼了，艾德先生認識這個機關么？」
方鴴閉上眼睛，搖頭否認。
他的確也不認識這個機關。
但很難說沒有見過……
那是一枚灰色的寶石，插在下面縱橫交錯的管網之中，猶如一枚中樞，將閃爍的星光匯聚於此，在寶石的表面上浮現出一層異樣的光芒。
那光閃爍迷離，猶如眾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