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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章 來自夢魘

  陰沉沉的天空,猶如一張鉛灰色的紙,密不透風,雲層低垂。


  黑壓壓的雲層背後頻繁地閃爍著的電光,紅色的,藍色的,如同精靈一般,整個電離層似乎都正在分崩析離,猶如一個衰死世界的最後時刻。


  映入眼帘之內的是灰色的斷牆殘垣,不同於艾塔黎亞的風格,高樓林立,但也不是地球之上熟悉的景色。那些高聳的樓層只猶如黑色的森林,或者一座座刺向天空的方尖塔,它們的樣式,正讓站在巨大廣場中央的方鴴感到一絲疑惑。


  「又是這裡……」


  他自言自語了一句。


  但馬上一愣,這才意識到自己又一次恢復了對自己身體的控制權。


  「……我這究竟是怎麼了?」


  方鴴下意識伸手按壓自己的刺痛的太陽穴。


  他雖然自己看不到自己蒼白得嚇人的臉色,但也明白自己虛弱的不成樣子。


  方才戰鬥的記憶正如同退去的潮水一樣回涌了上來,他這才記起在影人浮空艦之上所發生的一幕幕——與那個疑似影人指揮官的存在之間你來我往的戰鬥,妮妮,那個弗洛爾之裔的工匠,還有耀眼的閃光。


  以及最後一刻。


  對了,最後一刻。


  那之後怎麼樣了?


  他再次抬頭。


  天空上並不是單純死氣沉沉的景象。


  倒不如說那裡正在發生一場戰爭。


  密密麻麻的黑點正從雲層之間穿出,如果他沒認錯,那應該是浮空艦,無以計數的,數也數不清的浮空艦,他這一輩子也沒見過這麼令人難忘的場景——


  在那個龐大的數量面前,奧述人所謂的千帆如雲,桅杆如林根本只是一個笑話;而與之相比,正發生在艾爾帕欣的那場會戰,也只不過是一場小規模戰爭。


  那是無以計數的艦隊,匯聚成洪流,而洪流又從無數個方向從雲層之上降下——甚至它們本身便形成了烏雲,遮天蔽日,毫無章法地彼此絞殺在一起。


  交戰的雙方,或者說多方似乎根本沒有考慮過戰爭之後的一切,在這個衰亡的世界之中,這些艦隊存在的唯一的目的,似乎只剩下徹底剿滅自己的對手。


  戰爭的烈度,遠遠超過了所發生在艾塔黎亞的任何一場戰爭。


  甚至也超過了方鴴的想象力的極限——


  他甚至看不清交戰的雙方使用了什麼手段。


  但真正的攻擊往往來自於雲層之上,它們宛如一束束燃燒的隕石,往往轉瞬便雲層之上降下一片火雨。


  而火雨所經之處,浮空艦立刻船毀人亡,方鴴看到式奇特的浮空艦在半空之中折斷、燃燒,它們甚至還未來得及墜落,便已然化為一束星燼,灰飛煙滅。


  在方鴴的印象之中,也只有龍騎士——還必須是殺傷力最強的那一類龍騎士,大元素使的超位格,十三階龍之中的滅世者,蒼翠之使節,才能掌有如此的權能。


  可從雲層之上火雨的頻繁程度來看,那起碼有三十個滅世階龍騎在那裡織法,或者彼此爭鬥,然而就算將第二世界所有的超位格龍騎放在一起,恐怕也沒有如此之多。


  遑論單單是大元素使。


  而且雲層之上並不僅僅只有火雨一種殺傷手段。偶爾方鴴還能看到金色的光芒,像是一柄利劍,刺穿雲層,雖然一閃即逝,沒有火雨如同渲染末日一般的景象,但往往從殺傷力上來說後者反而還要更勝一籌。


  光龍騎,至聖者。


  在看到那光束的一剎那,方鴴心中便不可抑制地湧現出這個念頭,那一刻從卡普卡所學到的那些關於龍騎士構型的基礎理論,與它們輝煌歷史一併湧上心頭。


  可自從輝煌之年最後一個至聖者去世之後,以偽神格里芬事件為標誌,艾塔黎亞已經有好幾個世紀沒有過十三階光龍了。


  所以,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

  他看得出神。


  天空之上的戰爭正愈發白熱化,越來越多的浮空艦不知從哪裡趕來,並從四面八方加入到這末世一般的景象之中,半空之中的火海像是點燃了整個雲層一般,並將地面上也染上了同樣的色彩。


  火雨終於墜地,落入遠處的高塔之中,他這才意識到地面上也在發生著同樣的一切,黑色的尖塔轟然墜地,五顏六色魔法的光芒,正在塵埃之中彼此閃爍。


  整個世界彷彿都被這股巨大的力量撕裂了,雲層之上的閃電愈發頻繁,在電離層之間幾乎連成了一片,大地也轟鳴起來,裂開了一條條裂縫。


  方鴴甚至看到灼熱的岩漿,正從涌動的地表之下噴涌而出……


  而他彷彿是這個戰場之上唯一的旁觀者嗎,正靜靜地注視著這個世界走向最後一刻。


  「所以,這裡究竟是什麼樣的世界……」


  方鴴不由在內心之中自問。


  而也正是此刻,一個有些威嚴的聲音,從他腦海之中插入了進來,用冰冷的語氣回答了他的疑問:


  「這裡是灰燼平原,第一世界的殘骸。」


  「灰燼平原?」


  「你們也將它稱之為淵海之下的世界,不是么?」


  「原來這裡便是淵海之下的世界……」


  方鴴愣了愣,隨即恍然,「原來那個世界真的存在,並不僅僅是傳聞而已……所以眼下這一切都是幻覺,對么?這場戰爭是?」


  「關於舊世界殘存的片斷罷了,來自於某些幽魂一般的記憶之中,哼,這些不願意麵對現實的傢伙……」


  「……你、是說影人們?」


  「當然,我在你的精神世界之中,也讓你看過同樣的景象,你還記得么?」


  方鴴默默點了點頭。


  腦海之中那彷彿已是相當遙遠的記憶,可理智告訴他那不過才是片刻之前。


  若按現實之中算的話,那應該才不過是一刻鐘之前所發生的一切而已。


  ……


  「止步。」


  在那個威嚴的,略顯中性的,偏冷漠的聲音在他腦海之中迴響起的那一刻,斷了片的記憶才一下子回到方鴴的腦海之中。


  他手裡的發條妖精因為失神而『砰』一聲滾落在甲板上,臉色慘白,瞳孔放大,來自於精神世界的巨大衝擊差一點讓他立刻封閉意識。


  腦海之中傳來的聲音不大,但卻彷彿帶著滔天的意志,如同一雙冰冷的、金色的眼睛,正在雲層之上注視著他,高高在上,要令他立刻臣服。


  方鴴幾乎是咬緊牙關才努力讓自己沒有立刻跪下去,斷斷續續的思緒之中立刻想起了在發條妖精之中,自六影那裡傳來的警告——那警告戛然而止,可這又究竟是什麼東西?

  那雙冰冷的,燃燒著金焰的豎瞳,幾乎立刻讓他回憶起了在此之前的每一個黑暗的夢境,在那夢境之中,擇天蔽日的雙翼掩蓋著整個世界的一切,只餘下一縷金焰,落入塵埃之中。


  那關於已逝之敵必將歸來的預言——


  可尼可波拉斯的時代已經過去了,黑暗的龍后早已不復存在了。


  而那雙龍之瞳……


  不,那目光與尼可波拉斯冰冷,殘忍的目光截然不同。


  倒不如說是傲慢。


  與一種奇特的……古怪?

  「不用猜了,我並不是你想的那個東西。」


  正在他腦子裡紛亂一片之時,那個聲音冷哼一聲,卻主動開口了。


  對方冷哼的聲音,似乎是在對於他沒有臣服而感到不滿。


  而對方雖然明明是入侵了他的意志世界,並沒有實體存在,方鴴卻分明感到對方的『目光』,掃了不遠處滾落在地上的六影的發條妖精一眼。


  「你是什麼東西?」方鴴用手按著自己刺痛的太陽穴,雖然精神世界虛弱得搖搖欲墜,但還是立刻追問道:「妮妮呢,還有塔塔小姐呢,你把她們怎麼了?」


  「你說那兩個小姑娘?」那個聲音冷漠地回答道:「我把她們屏蔽了,雖然我有點好奇你是怎麼與她們的光之海聯繫在一起的。」


  光之海?

  不應該是心靈聯結么?

  不過方鴴雖然頭痛欲裂,還是很快地抓住了對話的重點:「你說的那個『東西』,是說六影她們……?」


  「如果你說的小姑娘,是那個東西的主人的話,」那個冷淡聲音的主人,『盯』著不遠處地上的發條妖精答道——至少方鴴心中有這麼一個感覺——『它』,正看著那個東西,「那麼是的。」


  「你怎麼知道六影她……」


  那個聲音冷笑一聲,打斷了他的話:「我建議你先不要關心這些旁枝末節,如果你還不想小命交代在這裡的話。」


  對方沒答,但方鴴心中霎時間卻閃過了那個可能性——逆追溯,對方方才在入侵他精神世界的一剎那,便切斷了六影對於發條妖精的控制,甚至還逆著六影的魔導爐與發條妖精之間的魔力聯繫,逆追溯回去,找到了六影的信息。


  雖然不知道對方是用什麼手段取得信息的,但這個能力還是嚇了方鴴一跳,高級工匠不是不能截斷低級工匠對於構裝體的控制,甚至逆追溯對方的位置。


  可一個照面便作到這一切,這是什麼樣的能力?這是什麼等階?

  超位格?

  大鍊金術士?

  「你究竟是誰?」方鴴忍不住追問:「我不明白你是什麼意思。」


  「你只需要明白,我是來救你一命的就可以了,」那個聲音冷冷地答道,彷彿自帶著一股子高高在上,要令方鴴感恩戴德的口氣,「你還想活命,就此止步。」


  方鴴霎時間明白過來,「你是說六影她們有危險,那不行,我得立刻過去。還有,雖然我不知道你是誰,也很感謝你的提醒,但現在你可以離開了。」


  他語氣有些生硬地說道。


  事實上在弄明白紅葉等人的處境之後,方鴴立刻對對方一上來不分青紅皂白切斷了六影與發條妖精之間聯繫的行為產生了不滿。


  他原本還以為六影是在戰鬥中被打斷了,可不管這個聲音的主人意圖是什麼,對方的這種行為也太自我為中心了一些,對方究竟弄沒弄明白眼下是什麼環境?

  不過話雖如此,方鴴言語之間也不敢太過冒犯一位可能是『大鍊金術士』的存在,他眼下還有自己的使命,可不打算惹上一位本身敵我不明,又實力強悍的對頭。


  「你想罵就直接開口,」那個聲音譏笑一聲,「對了,你甚至不用開口。畢竟我就在你的精神世界之中,你的想法對我來說就像是一本打開書一樣簡單直白,不過我不關心你的想法,我只是來傳達我的要求的。」


  尼瑪!


  縱使是頭痛欲裂,方鴴也忍不住想發表一些言辭優美的看法。


  他精神世界的住客已經夠多了,而且一個個的都會讀心術,他還有沒有點個人隱私了?不過一個個的他其實早就習慣了,只是這傢伙像是個人終端之中那個佔據了最多資源的進程一樣,對方僅僅是一個意識存在於他的精神世界之中,便讓他的思維都緩慢了不知多少倍。


  腦袋更是一陣陣刺痛,彷彿隨時要裂開來一樣。


  方鴴真擔心這麼下去自己都要精神分裂了。


  但對方卻彷彿反以他這種痛苦為樂一樣,帶著點幸災樂禍的口氣道:「意志世界如此薄弱,像是個四處漏風的房子一樣,我都不知道你這個狀態,哪來的膽量敢去對上那些『亡靈』。」


  「亡靈?」


  方鴴幾乎是咬著牙發出這個音。


  「你管他們叫影人,魘類生物,這個稱謂到是對了,」聲音答道:「不過你們遇上的那些,都不過是一些沒什麼力量的新生體罷了。不過接下來就不一樣了,我不是給你看過它們的世界了么?」


  「看過……?」


  方鴴一怔,立刻反應過來。


  在對方入侵自己精神世界的那一剎那,自己所見到的那無窮無盡的幻象,竟然是對方有意為之。


  他揉了揉額頭,有些遲疑地問了一句:「所以那些是……」


  ……


  「舊世界的餘響……」


  聲音的主人將方鴴重新拉回了現實之中——至少是這個幻境之中的現實。


  其無形的『眼睛』彷彿正同樣注視著這個天崩地裂的世界,「……只是這一次不是我帶你進入這個世界之中,影人最擅長的是影響心靈的力量,這也是魘類生物的由來。」


  「這是它們所注視過的世界的碎片,也是它們永世的噩夢,它們將你拖入這個同樣的噩夢之中。只是對於它們來說,噩夢終有醒來的一天,可對於你來說,將會在永恆的時間之中沉溺於此。」


  那個聲音停頓了一下,有些自得:「如果不是我的話。」


  方鴴心中卻想這也未必見得。


  死亡對於星輝來說不過是一種歸途,但對於迥異於這個世界的旅行者,選召者而言,他們卻有另一種歸途。


  只是這是不同維度之間世界的故事,卻很難一時間解釋得明白。


  他同樣立在這殘破的廣場之上,只默默與那個聲音的主人一起注視著這個正在傾覆的世界。


  雖然眼下的一切不過只是一個夢境,但這個夢境在過去的某一個時刻,卻是曾經映射著現實——在艾塔黎亞的某一個時間節點上,也發生過這樣一場戰爭。


  或許正是那場戰爭,導致了那個沉入淵海之下的世界的存在。


  「所以說,這便是影人們的噩夢?」


  方鴴回想起在浮空艦上戰鬥的最後一刻。


  對方便是在那個時候入侵了他的精神世界么……


  「是的,」那個聲音冷笑著說道:「你還認為你們能贏么,你們所見到的不過是冰山一角,所以我才會說你的這些行為不過是無用功。」


  它幽幽嘆了一聲:「地面上的戰爭說不定早就結束了,只因為你們根本不了解自己的對手。」


  「總會有機會的。」


  方鴴卻認真地答道,雖然明明知道對方不在自己身邊,但他還是下意識側了一下頭:「而且莪也從來不認為我們是在做無用功。」


  「好了,」他道:「你不是要和我交易么,現在我們就完成這個交易,來進行這個計劃的最後一步。」


  方鴴停頓了一下。


  「不過在那之前。」


  他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我還不知道,閣下究竟是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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