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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星門的時代

  張天謬出門時反手關上門,就聽到蘇長風與大使之間的對話:

  「如何?」


  「本來按我的意思,是讓他進特備隊。你知道現在的情況,如果基點擴張,我們必須有更充分的準備。」


  蘇長風一出門,神色便不復之前輕鬆,他甚至很少在自己女兒面前露出這樣的神態來。他說:「不要說美俄,就是日韓歐也在為此做準備,未雨綢繆啊……」


  廖大使點點頭:「這確實是個好苗子,他從海魔女手上拿到龍晶的事情多半是真的,只是不知道他是怎麼獲得系統的。」


  他話鋒一轉:「但我建議你還是放棄吧,這件事非他不可,這也是上面的決定,的確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人選了。」


  「好吧,不說這個,畢竟基點的狀態還有待觀察。但現在的關鍵是我們能不能信任他,那個調查進展如何了?」


  「我正要與你說這個問題。我總覺得黃炳坤沒說真話,我們調查過他的通訊記錄,發現在與目標接觸之前,他有多次出入目標個人空間的記錄,而當目標在社區發帖詢問的第一時間,他就聯繫上了目標。」


  「最有意思的是,這是他第一次幫人偷渡——目標雖然實際花了十多萬,但裡面有很大一部分是無法扣除的成本。這樁『生意』,黃前前後後也就賺了幾萬塊而已。」


  蘇長風眼中閃過一道銳光:「有意思,繼續說。」


  「簡單說,其行為風險投入與實際回報不符,一個正常人皆不會做此選擇。而此人有沉迷於虛擬賭博的經歷,花錢大手大腳,經常入不敷出。在他與目標接觸三個月之前,有一大筆來歷不明的資金匯入其賬戶之內。」


  「哦?」蘇長風來了些興趣:「他有對此說什麼么?」


  大使搖搖頭:「黃對自己的行為供認不諱,但對於這筆錢的來歷卻三緘其口。我們調查過這筆錢的源頭,基本來自於民間理財機構與虛擬借貸平台的公開賬號,分筆匯入,很難繼續追查下去。」


  「你認為目標知情嗎?」蘇長風問。


  「從綜合調查來看,目標應該不知情。我之前也旁敲側擊試探了一下,目標對此完全沒什麼反應。當然不排除目標有豐富的反偵察經驗,不過我覺得可能性不大。」


  廖大使說下去:「因為從各方面表現來看,目標都是一個心思比較單純的少年,其行為也沒有什麼不合邏輯之處,家庭環境與成長經歷來看也可以得到合理解釋。總體來說,是個品質不錯的孩子。」


  蘇長風嘆了一句:「豈止不錯?我家那丫頭要有他一半聽話,我真是睡著了也笑醒了。」


  廖大使對於對方那位千金,自然有所耳聞,不由打趣道:「不過你家小公主和他關係可不差。」


  「謠傳而已。」蘇長風搖搖頭,擔心中卻有些期待,心想自己得找個時間好好問下是不是真有這麼一回事。


  但他知道自己女兒狡猾的很,這事還得從方鴴身上著手。


  「那這件事怎麼辦?」他又問。


  「先讓他完成這個任務,就當是一個考驗。」廖大使答道:「何況黃炳坤和他背後資金的來源為什麼要那麼關心一個半大的孩子?目標自己不知情,但我想總有人對此知情。」


  蘇長風稍一沉吟,反問:「你是說他的舅舅和舅媽?」


  前者點點頭。


  他這才回頭看向門邊的張天謬,說道:「張組長,目標就交給你了。」


  張天謬聞言,也只頷首而已。


  ……


  方鴴坐在床上,思考著方才的一番對話。


  蘇長風問他對超競技聯盟有何看法時。他想了一下,問出了一個自己一直以來想問的問題:


  「大使先生,我不太明白為什麼國家對於超競技聯盟在南境所作所為不聞不問,超競技聯盟利用公會重組為借口插手考林—伊休里安的內政不是證據確鑿的事情嗎?」


  而他還有一句潛台詞沒說出口。如果政府和軍方早一些出手,南境局勢何至於到今天這個地步?正是因為超競技聯盟逼得葉華解散了南方同盟(選召者部分),才會導致南方的政治版圖出現權力真空。


  廖大使卻看出他的意圖,笑道:「看來你對我們的決定有很大怨言,這是說我們在助紂為虐啊。」


  方鴴連說不敢,但暗地裡想,官僚主義,人浮於事應該是有的。


  廖大使道:「你說得也沒錯,但也沒那麼簡單。主要是因為兩個方面。第一,星門港是在聯合國規範下建立起來的國際機構,我們在艾塔黎亞雖然劃分有賽區,但所屬賽區只是一個分類方法,絕非領土,也不是什麼專屬經濟區,至於新殖民地,勢力範圍之內的說法更是錯誤的。對於此官方的稱呼應當是對接國家,所以我們與考林—伊休里安有對接協議,以此類比的是美國與北奧述,歐盟與巨樹之丘,新獨聯體之於羅塔奧一樣。」


  「不同賽區的對接協議也各有不同,建立在簽約雙方達成了哪些一致之上,它既受雙方實力,也受各國不同的外交指導方針影響。但總歸而言,大前提是不違反《星門宣言》,各國又有細緻區別。」


  「這個協議的主要內容,是對接國家允許我們在艾塔黎亞展開商業,科研與探索活動。我們在大方向的主要利益上與締約國達成一致,他們會提供給我們一些落腳點,與力所能及的幫助。簡單來說,我們與考林—伊休里安是一種特殊的盟友,他們認可我們存在,我們與他們保持相向而行。」


  「這就產生了一個問題。比如在當下考林—伊休里安的局勢下,我們應當與誰保持一致?這一點各國協議的內容皆有不同,但按照我國的外交方針,我們與考林—伊休里安達成的協議是,我們認可考國內部的自決,但呼籲和平解決爭端。」


  「聽明白了嗎?」


  方鴴點點頭。


  「再說一下超競技聯盟。超競技聯盟成立時間雖然要比星門港晚得多,一直要追溯到第二次《蘇瓦聲明》簽署之後,但它同樣是聯合國下屬機構,並不是很多人以為的,星門港的下級。它成立之初,主要目的是規範超競技的商業化進程,並最大限度平衡各國的利益衝突。簡單的說,你可以把它想象成一個各國可以坐下來扯皮的公共場所。」


  「但既然是一個公共場所,免不了有遊戲規則。而超競技的本質,其實不過是對於艾塔黎亞高維信息分配權的爭奪,因為這些浩如煙海的高維信息之中,雖然大部分是無用位元組,但有很多可能是來自於一個高維度文明的知識傳承,它們對於人類的價值無可估量,所以沒有那個國家會在這場競爭上甘於人后。」


  「但既然是對於人類價值無可估量,為什麼我們不所有人攜起手來共同開發呢?這樣效率不是更高么?」方鴴忍不住問。


  廖大使一愣,不由啞然失笑:「你說得對,許多人也曾經這樣呼籲過,可永遠繞不過分配這一道坎。誰多誰少,誰先誰后?若是提議均分,那麼對於有些國家來說註定不公平,畢竟在星門的建設上每個國家的付出,與人民承受的負擔是大為不同的。」


  「那按貢獻呢?」


  「也有人提議用貢獻劃分,可貢獻如何量化?並且在星門建設上投入大的國家,永遠是強國,你要明白在我們的星球上,是少數人掌握著多數資源,這樣的選擇只會令強者愈強,令多數人無立錐之地。」


  「那,按人口?」


  「這是平均主義,你應該明白平均主義的危害吧?而且掌握著話語權的國家,是不會同意這樣的方案的。」


  方鴴不由沉默了。


  廖大使這才說下去:「超競技聯盟是現行制度下的妥協產物,它肯定不是最好的選擇,但卻是所有人可以接受的選擇。我們討論問題永遠要從實際出發,在大多數情況下,我們應該怎麼做這樣的認知是沒有意義的——我們能怎麼做,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在超競技聯盟這個框架下,去解決問題,才是我們的第一選擇,你明白了嗎?先前我們說過,考林—伊休里安既非我們的領土,也非我們的勢力範圍,而我們對於考林—伊休里安的決定,只能給予建議——而超競技聯盟管理選召者公會,這是其的本職工作,我們自然也無法繞過規則框架對它出手。」


  「也就是說超競技聯盟打了一個擦邊球?」


  廖大使笑了:「這個比喻……但也可以這麼說。」


  方鴴點點頭。


  但他又問:「既然如此,可為什麼你們最後還是對超競技聯盟出手了呢?」


  廖大使繼續笑道:「這是兩回事。我們有自己不可逾越之原則與底線,但超競技聯盟自然也有自己不可逾越之原則與底線,一旦越過這底線,我們自然會對其出手。而至於之前為什麼沒有對它出手,我剛才與你說的只是其中之一,至於第二個原因,則要說說我之前提到過的第二個方面了。」


  他看著方鴴,反問了一句:「你聽說過李-因斯坦這個人么?」


  方鴴搖搖頭。


  「你沒聽過也正常,那畢竟是半個多世紀之前的人物了,現在的歷史教材上也很少提及這個人,但我想你一定聽過星門反對派這個名字吧?」


  方鴴一愣,這個名字他倒是聽過。星門建成對於人類歷史來說是一個相當重要的里程碑,畢竟它開啟了星門之後的時代,以及選召者的一系列歷史。但星門的落成,一併非是一帆風順的,當年反對的聲音,可以說和支持的聲音一樣多。


  其理由無非是陰謀論與殖民論,甚至宗教人士也加入其中,帶領一眾人強烈地反對各國政府與聯合國的決定。當然,這些反對的聲音皆隨著星門的建成,最終淹沒在了歷史的長河之中。但這並不是說星門的反對派已經徹底銷聲匿跡,事實上他們一直到今天都還存在,其中陰謀論佔主流的保守派更是悲觀者與末日論信徒的大本營。


  方鴴對於這些社會非主流的聲音,和常人的認知一致,多半是沒怎麼在意的。


  廖大使卻說道:「李-因斯坦就是星門港反對派的起源,也是旗幟性的人物。」


  方鴴聞言不由『啊』了一聲。


  大使繼續說下去道:「此人是個美籍華裔科學家,早年從事深空探測與理論物理研究,他對於星輝物質,對於星門有非常獨到的研究。一開始,星門建設的工作就是由他來主持的,但後來此人思想發生轉變,又轉而反對星門建設工作。由於他在這一領域的威望極高,因此很快成為反對一方的領軍人物。當時甚至掀起不小風波,給星門港建設帶來了極大的麻煩,他離世之後,各國為了消弭他在反對派之中的影響力,才極力地淡化了這個人的存在。」


  「他反對星門港建設的理由是什麼呢?」方鴴感到有點不可思議,一個人怎麼能先支持星門港的建設,後來又旗幟鮮明地反對自己曾經干過的個工作呢?要是這個人成功的話,現在豈不是沒有選召者,他們也見不到這個美麗的世界,更遑論人類這半個多世紀以來的黃金時代。


  「自然與你今天看到的那些荒謬的理由不同,今天的反對派,其實是各國政府有意劣化之後的形象,但當初李-因斯坦提出的反對意見,卻是有理有據的,其主要依據是基點擴張理論。」


  「基點擴張理論?」方鴴連聽都沒聽說過這個名字。


  「高維基點,是星門港建立的基礎,你可以把它理解為星門的入口坐標——李-因斯坦當年給出的方程式,即解決了星輝物上所指引的高維度世界的親近點,究竟在我們宇宙的什麼位置上這一難題。只是他後來又聲稱,自己早年間的計算出了謬誤,高維基點的位置並不是一成不變的。」


  「等等,可既然他的計算出了謬誤,星門港不是已經建立了么?」


  「因為基點擴張理論,李-因斯坦晚年聲稱,他已經計算出了高維基點變化的規律,並且以此提出一個理論——即高維基點的變化,是基於一種主動意識,它一直在尋找星門的建立點。所以無論我們在什麼地方建設星門,基點都必然會與星門重疊。可是這個理論太過匪夷所思,又與傳播廣泛的陰謀論不謀而合,所以當時不為大多數主流科學家所接受。而且李-因斯坦晚年留下的手稿晦澀難懂,在那個時代就沒幾個人理解得了,加上他當時飽受病痛折磨,更是讓人以為他這份手稿只是在精神錯亂之下的胡言亂語。至於他離世之後,其手稿多有遺失,後繼研究工作便也不了了之。」


  方鴴聽得雲里霧裡:「可這又與我們有什麼關係?」


  「因為我們最近發現,李-因斯坦的理論似乎有其依據的,從拜恩之戰開始,各國政府就陸續察覺到拜龍教徒正在對地球進行反滲透。一開始,我們以為他們是通過社區與與選召者間接傳播的方式,來宣揚理念,達到影響我們世界的目的。但隨著調查的深入,我們逐漸察覺到事實的真相似乎並沒有這麼簡單——或者說並不僅僅如此。」


  「通過一些蛛絲馬跡的線索證明,我們察覺拜龍教徒似乎可以通過一些途徑,短暫進入我們的世界。這些活動的跡象近年來逐漸增多,在地球上,在星門港,他們留下的目擊線索也絕不止有一次兩次,僅去年一年,在我國查明的邪教地下活動,至少就有四十處之多,其中有三分之一,是證明與拜龍教有直接聯繫的。」


  「在東歐與南美,更是重災區,上個月在瓜地馬拉發生了一次暴亂,據稱背後就有拜龍教的影子。」


  方鴴聽了不由不寒而慄。


  他萬萬沒想到,在軍方的按兵不動後面,還隱藏著這樣的事實。他輕輕吸了一口氣,問:「所以拜龍教可以進入我們的世界,是因為星門港的基點又發生變化了……?」


  「不如說是變多了。」


  「變多了?」


  「簡單來說,就是有了更多的臨時進入點,但它的結構是與我們的星門有很大的區別的,往往只能單向進入,而且存在的時間很短,位置也不固定。」


  「所以你們一直沒對超競技聯盟出手,是因為……」


  廖大使點點頭:「我們懷疑超競技聯盟近些年異常行為的背後,可能不僅僅是商業利益上的原因。聯盟的劣化,甚至歐美各國在艾塔黎亞事務之上與我們漸行漸遠,是因為背後有人推動——」


  他微微一停:「我們之所以縱容超競技聯盟,正是為了讓其放鬆警惕,其實我們一直在暗中觀察,等待應證我們的想法。本來這個時間還要再延後一些,一直到南北爭端結束之後,但沒想到只因為一個少年英雄的意外介入,竟讓我們一舉拿到了直接的證據。」


  方鴴臉一紅,他又不是傻子,當然明白那個『少年英雄』說的是誰。


  大使也微笑著看著他:「你一直在調查拜龍教這件事,與我們的目的不謀而合,所以我們希望你暫時不要返回地球,而是把這個工作繼續進行下去。並與我們進行合作,但因為之前提到的那些原因,這個合作不能是在明面之上進行的,而必須要放在私底下。」


  方鴴心中不由有點怦怦直跳,他沒想到自己從艾爾帕欣一路南下,會牽扯進如此大的一個漩渦之中。他不是不願意繼續下去,可他也忍不住會想,自己能否勝任這個工作?

  從考林—伊休里安到奧述,從艾塔黎亞到地球,這牽連也未免太大了一些,真的是他一個還未畢業的學生可以扛起的責任么?


  大使卻看出他心中顧慮,寬慰道:「不要有心理負擔,小鴴。這不是一種責任,而是一份榮譽,是在為星門港,也是在為自己祖國,為親人的安危而行動,你還記得《星門宣言》嗎?」


  方鴴點點頭。


  對抗拜龍教徒,對抗邪惡,是選召者恪守《星門宣言》的承諾。


  想及此,他心中安定了下來,那不正是他一直在追求的么?


  方鴴目光有些沉靜地看著那扇關上的門,蘇長風三人離開已經有一陣子了,門上刷著白漆,有些上了年頭的斑駁。午後的陽光,穿過窗戶玻璃外綠色的藤蔓,帶著沉沉的綠意,斜過書桌,將一池碎光印在門上。


  那是一束金色的光柱,內里充滿了沉浮的塵埃,彷彿歲月的歷史一般不可捉摸、不留痕迹。


  塔塔忽然在他面前的被子上現身,仍舊是一副安靜的模樣。


  妮妮像是樹懶一樣掛在自己姐姐身上,生滿黑色鱗片的尾巴卷過來環住兩人,並好奇地看著他:


  「帕帕。」


  方鴴摸了摸她的頭髮。


  他糾正了幾天這小丫頭的叫法,但無濟於事——他只能退而求其次,讓她盡量不要在外人面前這麼叫,但看來也是沒什麼大用——她是在外人面前不管他叫『帕帕』了,但管希爾薇德叫『麻麻』,引得他尷尬了好一半天。


  還好希爾薇德當時只是笑眯眯的,一點也不介意。


  他一時間又想起了之前自己的最後一個問題。


  他問:「高維基點還會再一次擴張嗎?」


  「有人問出過相同的問題。」


  廖大使答道:「在危機面前,我們是否應當關閉星門,還是進一步開放並探索這個世界?」


  方鴴靜靜地看著他。


  但對方並沒直接回答這個問題,只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方鴴,你知道為什麼當初星門港的建設,最終支持的聲音壓倒了反對的聲音么?」


  方鴴搖搖頭。


  「因為不論它如何變化,我們始終都在這裡,人類不會因為畏懼而放棄對於宇宙未知與真理的探索。」大使的聲音有些低沉,彷彿在複述一句過往的話語。


  那話語昔日回蕩在聯合國狀若天穹的大廳之上:


  「或有一天我們的文明終將離開襁褓,而在那之前,我們總會勇敢地踏出第一步——」


  那一刻,方鴴腦海彷彿浮現出了一幅古老的畫面:


  那是許多個世紀之前。


  海面之上搖晃斑駁的老舊帆船,船上精疲力盡的水手們,第一次在海天一線的盡頭,看到了那片陌生土地的崖岸——那是一段歷史的結束,也是另一段歷史的開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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