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綁架(三)
「沒有,她就是一個代替品。」
易珊心底翻出不可抑制的仇恨,她的母親,她的一生因為面前這個男人脫離了人生正常的軌道,沒有他,安美不會離開她,沒有他,安美不會在隱忍和自棄中選擇被病痛折磨而死,安美的一生固然有錯,但是這個勾搭了她的男人不是應該負上更多的責任嗎?
誰說人生沒有純粹的恨,她這輩子最恨的人莫過於秦頌。
就在他迷茫的瞬間,易珊操起了手中的鋼管猛地揮向秦頌握槍的手,用盡最大的力氣,砸向他的手腕,「啊~」秦頌吃痛,叫出聲,隨著他的叫喊,手槍「啪嗒」一聲落在他們不遠處。
「快跑!」易珊吼了一聲嚇傻的諸月,迅速起身再次將鋼管砸在秦頌的身上,她要為諸月爭取時間,能跑一個是一個,而且秦頌喝醉了酒,行動和思維相對遲緩,她們未必沒有求生的機會。
諸月在易珊的提醒中,手軟腳軟地從地上爬起來,跌跌撞撞地向大門跑去。
易珊下手又狠又快,打的秦頌一時半會兒沒有招架之力,只屈著手臂不斷地擋。可她畢竟是個女人,而且已經被關在這裡一天一夜,沒有補充水分和食物,剛才又在倉庫中翻找了半天,這會兒已經沒有力氣,勉強撐到現在已經很不容易。
雨點般砸向秦頌的鋼管,漸漸慢了速度,他在一片混亂中,竟然抓住了鋼管,爭搶中,易珊急中生智,一下放手,秦頌摔倒在地上,易珊趁著他摔倒的時機,轉身向跑去。
額頭上的傷口越來越痛,一步一步,易珊覺得呼吸越來越困難,前面諸月的身影在她視線里晃來晃去,她掐著自己的手臂,讓自己保持清醒,再堅持一點,再堅持一點,就可以回家了。
「站住!」身後傳來地獄一般的聲音,「再跑一下,我就開槍了!」
秦頌不顧全身的疼痛,撿起地上的槍,右手被易珊傷了,舉槍的左手微微顫抖,是他小看了這丫頭逃出去的決心,她和安美一樣,骨子裡一樣倔強得讓他厭惡,為什麼不能乖乖聽話呢,為什麼不能好好獃在自己身邊呢,我對你不好嗎?
「嘭」,一聲槍響,諸月瞬間撲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尖叫起來:「不要,不要,我不想死!」然後,她暈了過去。
易珊沒有回頭,也沒有停下向前的腳步。槍聲讓她的心越發平靜,死亡在背後緊追不捨,她反而不再害怕了,這一刻,那些充斥著思念的回憶超越疼痛和恐懼向她襲來,她似乎看見了易爸,安美,易慧,蕭楠,那些失去的,得到的在這一瞬間夾雜著空氣中灰塵輕浮的陳舊,向她衝擊而來,最後,她看到了關正,他冷冽的眉眼,溫柔的話語,熱烈的親吻,他似乎再次向她張開了懷抱,易珊牽著唇角,給他最美的微笑。
槍聲再一次響起。
子彈朝著易珊破空而來,秦頌低聲嘆道:「安美,你不是最愛她嗎?我送她來見你。」
千鈞一髮之際,大門外側衝出一個人影,縱身將易珊撲倒在了地上,那人在她耳邊上的悶哼一聲。
世界突然間安靜了,時間好像在這裡靜止了,易珊幾乎可以清楚地看見那個撲向她的人,他是從容的,沒有一絲一毫的害怕,彷彿保護她是他的本能。
余靖宇,陽光下初見男孩,此刻的毅然決然讓她覺得驚心動魄。
易珊被他緊緊壓在身下,只覺得頭昏腦漲,她試著掙紮起來看看他的傷勢,他卻不讓,艱澀的聲音從喉嚨發出:「危險,別動。」
易珊急道:「你是不是受傷了?」她看不見他的臉,有什麼溫溫熱熱地東西隔著輕薄的衣衫潤濕了她的後背。
易珊哭了,大滴大滴的眼淚往下落,他這是要幹什麼,要替她去死嗎,秦頌不會放過她的,他擋在自己前面,只會白白送了命。
他閉著眼睛,輕聲說道,「我沒事,你呆著別動就好。」
易珊哭著道:「你別這樣,你快走。」
余靖宇慢慢抬起手,摸摸她的頭,「別怕,我會保護你。」
易珊咬著唇,眼淚和著血水,紅色的視線里出現了一雙布滿污漬的皮鞋,艱難地抬起頭,秦頌那張噁心的臉正掛著勝利的笑容。
「跑啊,你不是喜歡跑嗎?」
易珊抓著他的褲腳,懇求道:「放過他們。」
秦頌蹲下身,扯住了易珊的頭髮:「你求我?」
易珊道:「是。我求你。」
他猛地把她的頭按在地上,易珊頓時吸進了大量灰塵,她想吐,想咳嗽,每一寸呼吸讓她難受到全身發顫。
「你媽求你認她的時候,你怎麼沒答應呢?嗯?」
他一邊憤怒地低吼著,一邊用力按著易珊的頭,「她是你媽,你為什麼要這樣對她?」
「放開她,」余靖宇艱難撐起頭看著面前已近瘋狂的男人,「如果你動了她,我不會放過你。」
聽見余靖宇的聲音,秦頌顯然被吸引了注意,放開易珊,戲謔地看向用身體擋住易珊的男孩,「我忘了,我有今天,你也有功勞,你說,我該怎麼感謝你?」
他扯著余靖宇的頭髮把他從易珊身上拖開,「那我先解決了你,再送那個丫頭去見你,怎麼樣?」
易珊此時才看清楚,余靖宇的左肋處一片血紅,他受了這麼重的傷,難怪一點反抗的力氣都沒有,她不能讓秦頌殺了他,他還有大好的年華,還有很長的人生,不能為了她葬送在這裡。
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力氣,易珊居然迅速從地上爬起來,向秦頌沖了過去。他被她撞得差點跌倒在地,他不可置信地看著面前趴在地上渾身血污的易珊,她明明已經支撐不住了,卻還要和他對抗。
易珊倔強地回望著他,笑了:「你愛上了我媽媽,對嗎?」
「你愛上了她,你背叛了你對央央的感情,所以你憎恨她,也憎恨自己,秦頌,我可憐你,如果你今天殺了我,送我去見我媽媽,她只會更恨你。她再也不會愛你了。」
明明她的聲音很虛弱,可秦頌聽起來卻覺得這些話是從自己身體里發出來的,他驚恐慌亂地搖著頭,「你胡說,你胡說,我不會愛她的,她就是央央的代替。」
對啊,他這一輩子愛的是央央啊,那個如水般溫軟的女孩,是他這一生最旖旎的夢,從少年時代,他就愛著她,他們一起在古柏莊園度過了最美好的時光,最後她卻嫁給了自己的哥哥。
在萬念俱灰中,他遇見了安美。
她們真的很像,他一度懷疑是不是雙胞胎姐妹,可是一個出生書香世家,一個不過是鄉野姑娘,他不得不感慨大千世界無奇不有。
他深信,遇見安美,是老天對他補償。
他把她從丈夫身邊帶走,帶她去美國,帶她去看自己生活的世界。他以為安美會像央央一樣依賴她,可是沒有,安美在一次次的挫折中長成了可以挺立風雨的大樹。
他看著她的成長,既欣慰又難過,她再不是央央,是另外一個人,另外一個不同的人,安美像太陽一樣吸引著他,可他卻不敢也不能靠近。如果他愛上安美,那麼死後怎麼去見央央呢?這一輩子是他欠了她,只有把她想要的給她才能抵消。她病的很嚴重的時候,幾乎已經認不出他了,可她還記得易珊,她一直喊著易珊的名字,如果女兒去陪她,她會不會開心一點。
想到這裡,他從瘋狂中清醒過來,他的人生從未像這一刻這樣冷靜,知道自己要做什麼,要去哪裡,黑色的槍口對準易珊的頭頂,「小美,我很快來陪你。」
易珊輕輕閉上眼睛。
余靖宇掙扎著向爬起來,可是他一點力氣也沒有,絕望地看著易珊,清澈的眼睛被淚水慢慢迷濛,他向她抬起手。
「砰~~~」
預期的痛楚沒有傳來,易珊的肩膀輕輕顫動,睜開眼,秦頌的胸口正中一槍,正汩汩地冒著鮮血,他眼中似有不甘,還想再開槍,可是接著一聲聲的槍聲不斷響起,他的左手,右手,左腿,右腿,頃刻間布滿了紅點,噴出血液,有的甚至濺到了易珊臉上,她看著他在自己面前倒下。
長長地鬆了一口氣,經歷了近在咫尺的死亡,她才發現全身沒有一點力氣。顫抖著側過身體,回頭看去,大門外數十輛車一字停開,打著明亮的車燈,一眾黑衣人拿槍沖了進來,走在最前面是她的關正。
他提著槍,一身黑衣,如修羅一般,臉上的冷凝決絕好似最深沉的夜空,他如同來自地獄的使者,向她跑來。
易珊眼眶又蒙上濕濕的霧氣,不想去想打死秦頌的槍是不是他開的,這不重要,她不是什麼玻璃心,也沒有什麼深重的道德感,因為曾經在某個瞬間,她也想殺了秦頌。
她最欣喜的是,她終於等到他了,他來救她了。
「珊珊,對不起,我來晚了。」關正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她抱進懷裡,易珊覺得他在發抖,輕輕地回抱住他,搖搖頭,易珊道:「我沒事,你快救救余靖宇,他受了很重的傷。」
關正把頭埋在她的肩膀,悶聲道:「我一定會救他的。」
一把打橫將她抱起來,向外走去,易珊扯著他的衣襟,「我想看看秦頌。」
他猶豫了一下道:「好。」
她躺在關正的懷中,俯視著躺在地上的秦頌,他渾身滿是血痕,臟污不堪,鮮血不斷從嘴角冒出,也許還沒有斷氣,他的嘴角還在蠕動。空洞的眼神望著骯髒的屋頂,不知此刻在想什麼,或許是那個讓他等了一輩子的央央,也或許是安美。
易珊把臉,不想再看:「走吧。」
關正抱著她轉身往外走去,不知為何,見到秦頌死了,她居然想哭,她的媽媽終於得到了她想要的。
腦子裡天旋地轉,易珊眼前一黑,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