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成全
易珊說完也被自己酸到了,余嫣卻低下頭細細品味她的話,片刻之後說道:「你們還真配。」
易珊不管她是真心還是假意,只說道:「你何必糾結過去,為難自己呢。」
余嫣道:「總是覺得不甘心,十幾年的感情,不甘心被你擠掉了。」
易珊問道:「怎樣?難道我很差嗎?」
余嫣沉默了許久,開口:「不是,正好相反,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完了,他再也不會回頭。」
易珊道:「別再做傷害自己的事,他比任何人都難過。」
余嫣哽咽著喉頭,一行眼淚順著眼眶潸然而下,「我做過最後悔的事,是拿死去逼他離開你,你不知道,我在美國治療厭食症的時候,他過得並不好。」
「自殺是我騙你們的。」
割腕是她死活求著徐陽幫她策劃的,刀口不深,只是血色蔓延進浴缸,一層層擴散開來,把她的眼睛也染成紅色。她開始驚惶,看著血管里流出的鮮血,她想,這樣卑微的自己還是當初驕傲不可一世的余嫣嗎?失血,讓她的心跳減緩,意識渙散,她昏迷過去。
醒來的時候,他在她身邊,滿眼痛色。她扯著嘴角笑了,她再一次贏了。後來,她才知道,他眼裡那抹絕望不是為了自己,是為了那個易珊。
她自殺了,他和易珊分手了。她痛快淋漓地笑了,不管怎樣,她贏了不是嗎,他回來了不是嗎?她抓著徐陽地衣襟,迫切地想知道答案,徐陽憐憫地看著她說,是,你贏了,阿正回來了。
在美國的日子並不開心,關正很少和她說話,只有吃飯吃藥,或者醫生看診的時候才會出現,他細心詢問醫生她的身體狀況,看著她吃下每一顆葯,每一頓飯,從剛開始的營養液、流食到後來的小碗米飯,三個月的時間,她終於可以一口不吐的咽下去。
她可以正常進食時,才發現關正瘦了很多,以前大小合適的襯衫現在空蕩蕩的掛在身上,以往飽滿的臉頰變得刻骨稜稜,他的輪廓越發清晰,神色卻越發疏離。那一天,他和她像往常一樣吃完飯,他守著她午睡,等她睡著后,他走到衛生間將中午吃下的飯全部嘔了出來。
她躺在床上,聽著他搜腸掏肺般的嘔吐,一大片淚水染濕了枕頭。他若無其事地走出來,視線對上她糊了一臉的眼淚。
他有點尷尬,「今天胃不舒服,吐了舒服一點。」
余嫣抽泣著問道:「多久了?」
關正不答,余嫣對他大吼道,「你這樣多久了?我問你,多久了?」
他沒有看她,只愣愣地看向窗外,神色蒼涼,「我吃不下,只要想到她一個人,我就什麼都吃不下。」
臉上掠過一絲嘲諷,他自語道:「伯言哥說我沒有出息,我自己也覺得是。」
似是突然想到了什麼事情,他朝著她語氣漠然道:「我的身體自己清楚,這幾天的事情都堆起來,我不過太累了而已。你放心,我還要留著命回去找她呢。」
余嫣氣急了,她翻身起床,將床頭擺放的東西全砸了,把能扔向的東西全部扔向他,他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任所有東西砸在他的身上,一個藥瓶甚至砸在他的頭上,殷紅的鮮血順著他的額角流下來。
他臉上掛著淡然的微笑,一絲痛苦的表情也無,余嫣終於忍不住了,大哭著叫他滾,滾得遠遠的,她再也不想看見他。
從那以後,她按時吃藥吃飯,加強鍛煉,她要健健康康地站在他面前,這樣他才可以安心回到那個易珊身邊,她不要他像她一樣,枯萎,乾瘦,彷彿整個生命都被抽幹了。
易珊強忍著一波波刺心的疼痛,問道:「為什麼告訴我這些,我知道了,更不會放手。」
余嫣眨眨眼睛,抬首深吸口氣,雙手在兩頰邊輕輕摁了摁,說道:「我告訴你,是因為我不想讓它爛在我心裡,腐敗了,發臭了,來噁心我自己。我要重新開始,幹嘛記著這些事情,要記也是你記著。」
易珊道:「你那個時候已經打算放手了是嗎?」
余嫣痛苦道:「不然呢?死皮賴臉地貼上去?他反而更看不上我,你說的對,他早已經不愛我了。」
他比余嫣先回國,收購股票的事情一完成,便迫不及待地回到了C城。她從靖宇那裡聽說他沒有和易珊在一起,便欣喜若狂地追回來。
當她放下尊嚴,放下身段,滿懷希冀地找到他,對他說,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他說,不好,乾脆得讓她後面的話再也說不口。
他輕輕皺起眉頭,墨黑的深瞳里暗藏著警告,他對她說道,不管這次你回來想做什麼,要做什麼,請適可而止,你和余家再也成不了我的威脅。
她看著他,淚眼恍然中,忽然覺得自己可能從未了解過他。他的樣子依然是那樣熟悉,這張貫穿了她整個青春的臉,她看了許多遍深深印在心裡的臉,卻這樣陌生。
他從她身邊從容走過,留在她的耳邊的一句話,不過是,好好珍惜徐陽。
後來他們再沒有單獨見過,直到關家出事,她才逼問徐陽到底怎麼回事。徐陽冷笑著對她譏諷道,怎麼?你又要上趕著去安慰別人,我勸你最好死心。關正的心不在你這兒,他回國之所以沒有急著去找易珊複合,不過是秦家的爛攤子還沒有收拾完,這回他爸給他掃清了前面障礙,他就是想和秦伯言放手一搏,以後便是乾乾淨淨了。他忍耐著,不過是想護她周全,為他們的將來做好打算。你是傻瓜嗎?怎麼到現在也看不明白?白費了我的一片苦心。
徐陽扔下這些話頭也不回地走掉了,她愣在原地,肺都快氣炸了,他什麼時候敢這樣對她說話了。
余嫣想到那個一個多月沒有聯繫的人,頓時沒有心情和易珊談下去。她捋捋額前被風吹亂的頭髮,深深吐一口氣,像是把積壓許久的鬱悶對易珊說道:「我想說的已經全部說完了,你贏了,我退出。」
易珊很佩服她,對著情敵把開心的,不開心的統統一吐為快,坦白說,這種事情,她自問做不到。她突然明白,當初的關正為什麼會那樣喜歡余嫣了,本質上,她是個磊落的人,敢做敢當,他愛的是她直來直往的豪氣和驕傲。他對她一直都是有感情的,直到余嫣用死亡逼他,他才真正地放下這段糾纏多年的感情。因為,余嫣從那時起再不是他小時候認識的那個燦爛,清澈的女孩。
易珊壞心眼地想到是不是要感謝她自殺啊,不然關正怎麼會被完整地推到自己身邊。這個時候,再談過去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他們三個都應該向前看。
「沒有誰輸誰贏,」易珊笑道,「你是他的過去,我是他的現在和將來,我沒辦法改變他的過去,何況沒有你,那有現在的他,你是他生命的一部分,我不會強求他忘掉你,同樣,你也影響不了我。我們從來不在一個時間點上,以前不會有交集,以後也不會有。」
和余嫣談完后,易珊去了那個籃球場。關正在這裡出生,成長,戀愛,循著他的過去,感受他曾經的氣息,她愛的那個他被余嫣的話一點點拼湊出來,慢慢變的完整。
「你是圍繞著他的一片霧?」球場上微弱的燈光下走出一個人,易珊有些吃驚地看著他,「你偷聽我們說話?」
「我一直在這兒,用不著偷聽。」余靖宇的語氣里有些酸酸的,「真搞不懂你們兩個為什麼都圍著那個關正轉?」
易珊望著他的眼睛,淡淡道:「為什麼騙我?」
「我沒有!」他急道,「一開始我不知道你就是那個搶走關正的人,後來姐姐回來了,我想告訴你,可是不知道怎麼開口,我怕你認為我別有居心。」
易珊道:「你沒有嗎?你沒想過報復我?你姐姐變成那樣,你不覺得我應該付上責任?」
「我沒有,」余靖宇吼道,「我承認知道你和關正的事之後心裡很不舒服,但我從沒想過要傷害你,更談不上報復。」
「對不起。」
「你說的對,我是有居心,我喜歡你。」他側頭不敢看她,氣到:「我喜歡你,有錯嗎?」
不論他的能力有多出色,處事有多老成,依然是個十八歲的孩子,易珊嘆口氣,「我沒有怪你,的確,剛剛知道你是余嫣弟弟的時候,我有些氣惱,覺得你是不是也帶著目的才來接近我,」他想急著解釋,她打斷道:「後來,我釋然了,我本身也沒什麼可圖,何況你是個好孩子。」
余靖宇默默垂下頭,「你很好,很好。」
易珊道:「你以後會遇見更好,更適合你的人。」
余靖宇不甘心道:「你真的要嫁給他嗎?」
易珊點點頭,余靖宇道:「你清楚他是什麼樣的人嗎?你見過他心狠手辣的樣子嗎?你知道他為了整垮秦頌做了多少事嗎?」
想到山莊里那個夜晚,易珊無端打了個冷顫,他們那個圈子並不光明,如果要一一深究,誰也不會真正乾淨,自欺欺人也好,喜歡他的全部也好,她不想再去糾結,「他不告訴我,就是不想讓我知道,糊塗一點沒什麼不好。」
余靖宇道:「他配不上你。」在美國為了收購秦氏散落的股份,關正威逼利誘股東,不顧他人死活,強行裁員併購,為達目的無所不用其極,「他不是你想的那樣光明磊落。」
「靖宇」,她第一次溫柔地喊他的名字,他片刻間失了神,恍惚覺得她在呼喚另一個的名字,「你沒有見過十年前的我,是多麼自信,那時候有個像你這樣的少年保護我,關心我,可後來他離開了,我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對生活變得瞻前顧後,怕生病、怕死亡、怕失去、怕愛情,怕這怕那,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膽小鬼。直到遇見關正,我重新燃起了對生活的希望,他是什麼樣的人,我不在乎,這個年紀,我不想再猶豫計較了,只要他喜歡的人是我,其他的又有什麼重要的呢?」
她笑了,夜風吹起,撩亂她的黑髮,她的身影似乎也跟隨著要散落這陣風裡,余靖宇不知哪來的勇氣,竟上前抱住了她,「你也喜歡我,好不好?」
易珊下意識想推開他,但心又不忍,只好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傻瓜,我會一直喜歡你的,像弟弟一樣。」
抱著她的手一點點滑落,他放開她,又成了當初那個禮貌疏遠的少年。
易珊明白他心裡的失望,每個人都需要另一個人的成全才能完成突如其來的成長,蕭楠是她的成全,她又成全了余靖宇,「走吧,外面太冷了,我們回去吧。」
易珊不再留戀,轉身向那片燈光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