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山莊夜(二)
安美安排好她們兩姐妹的房間后就去休息了。易珊和易慧的房間挨著,她過澡躺在床上翻手機,想再給關正打一個電話,卻發現手機在這裡根本沒有信號。剛才安美催她去客廳,她也沒注意到。
「還沒睡?」易慧穿著酒紅色真絲睡衣坐在床邊,「想給誰打電話?」
易珊不語,易慧壞笑道:「是不是關正?」
易珊驚訝道:「你怎麼知道是他?」
易慧故作神秘道:「我不僅知道他回來,還知道他和那個余嫣怎麼樣了?」
易珊聽見「余嫣」的名字,立刻來勁了,關正雖然回來了,但是這個女人是她哽在喉間的一根刺。
易慧見她這個樣子,知道她喜歡關正,也不再逗她了,「聽周旭說他和余嫣根本沒什麼,是你自己想複雜了。當時他本來就是陪余嫣去治病,是你自己把自己弄得生離死別似的。」
易珊賭氣道:「當時是他和我分手的。」
易慧道:「他或許有什麼苦衷,你不能總是站在自己的角度看事情,從前的我就是這樣,才會和周旭分開的。我不想你走我的老路,你的幸福比什麼都重要。」
「對了,」易珊問她:「你和周旭怎麼樣了?」
易慧嘆口氣:「還能怎樣,他對我好,可對那個梁凡也放不下,我都弄不清楚了。」
易珊道:「那你就這樣和他不清不楚下去?」
易慧道:「我這次回來辦手續,也是為了給他一個機會,怎麼選看他吧。」
易珊把頭枕在易慧的大腿上,輕輕抱住她的腰,易慧像小時候一樣一點點撫摸她的漆黑柔軟的頭髮,「姍姍,原諒她好嗎?」
她又開始說這個老話題,易珊身體一僵,想要掙紮起來,易慧把她抱進懷裡,怕打著她的背哄道:「我知道,你生她的氣,也生我的氣,氣我這麼快就原諒她,氣我和她變得要好。姍姍,我知道她的過去才知道當時她的苦衷,一個沒有選擇,卻一次次被命運愚弄的女人很可悲,我們終究是她的女兒,不能再火上澆油了。」
易珊孩子氣地堵上耳朵,「你不要說,我不想聽,不想聽。」
「好好,不說,」易慧無奈道,「總有一天,你這丫頭會因為固執後悔的。」
易珊撇嘴道:「你現在越來越像老太婆了。」
易慧笑道:「我本來就老了。」
易珊忽然想起一件事,坐起身來面對易慧認真問道:「你真的決定移民了嗎?」
易慧想了想,點頭,「是,周子一以後去美國讀書我可以照顧他,而且,媽媽老了,需要有人陪著她。」
易珊「嗤」地笑了,易慧拍著易珊的肩膀道:「姍姍,你別這樣。」
易珊直直地望著她,輕聲說道:「你想到了周子一,我可以理解,你連她都想到了,那我呢?」
我也需要你,需要你在我身邊,不想連你也要離開我。
這樣的易珊脆弱無助,讓易慧心生不忍。與其說易珊是她的妹妹,不如說是她的女兒。她是她一手帶大的,姐姐代替了母親的角色。易珊對她的依賴,她怎會不知道。
眼前的孩子已經長大,她總要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家庭。這個孩子活的太純粹,這份純粹卻是因為自己對她全心全意的保護。她要獨自面對生活,那麼自己必須先離開。
「姍姍,這一年多我不在你身邊,你覺得你的生活有改變嗎?」
「改變?」
「是,就像你說的,從前的我總是喜歡為你安排,安排生活,安排學習,安排相親,想把你的每一件事收歸自己的掌握,我覺得你小時候受了那麼多苦,長大了我應該為你做盡一切。可是,姍姍,你喜歡那樣的生活的嗎?」
易珊疑惑,不覺之中慢慢回想從前的生活,她走得每一步都是按照易慧的意思,除了一次,她為了蕭楠放棄了去美國讀書,唯一一次偏離的路線,成了易珊平靜生命里僅有的波瀾。那樣的生活雖然舒適,但如死一般沉寂。那樣的生活,在二十歲就可以一眼望到七十歲。
「姍姍,我對周旭犯了同樣的錯誤,我希望他按照我期望的方式來愛我,愛周子一,愛我們的家,可是,周旭不在我的掌握,也不願被我掌握,我毀掉了自己的婚姻,也差點逼瘋自己。」
易慧握住易珊的手包裹進自己的手裡,她牽著這雙手走過很多的路,現在她不得不放手,「我不願用我的意願束縛你,姍姍,以後的生活你要自己面對。」
易珊委屈道:「你是真的不要我了。」
易慧拍著她的肩膀,安慰道:「我會一直在你身邊,傻瓜,我只是移民,又不是死了。」
「呸,」易珊急道,「你胡說什麼?」
易慧見她急得一臉通紅,連忙解釋道:「好好好,我說錯話了。」
易珊這才放心下來,易慧轉而笑道:「我走了,還有關正啊,放心,我這次一定要讓他接我的棒,把你後半輩子託付給他。」
易珊道:「算了吧,這兩天人間蒸發似的,還照顧我。」
易慧道:「姍姍,現在有些事你不懂,等有一天你懂了,便明白他為你做了很多。」
易珊道:「我不喜歡你們總是一副為我犧牲很多,卻不讓我知道的委屈樣,你,安美,還有關正。我寧願你們直接告訴我殘酷的真相,好過我等在原地做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快樂傻子。」
易慧摸摸她的頭髮,柔聲道:「睡吧,我先回去了。」
她的妹妹不管是三歲,還是三十歲,一樣天真地像個孩子,乾淨,純潔,本就不該沾染上任何骯髒的氣息。她就該捧著書本,在窗明几淨之下,永遠笑靨如花。
關正到美國的第一天就見過易慧,他們兩人默契的沒有告訴易珊。有些事,她不需要知道,秦伯言和秦頌叔侄倆的爭鬥已經卷進去太多人,沒必要再加上易珊。關正對她承諾過,一切結束后,他會給易珊幸福。
只要他遵守承諾,那麼,她答應的事一定會做到。
深夜,易珊躺在床上沒有睡意,本就不習慣換床睡,再加上冬夜的山中氣溫較低,即使蓋了兩床被子,她還是覺得都不夠暖和。裹緊被子,忍不住點亮手機,依舊沒有信號。
易珊自嘲,關正那個人總是任意在她的世界里來去自如,可她卻沒有辦法抓住。她想念他,在這個寂寞孤單的深山夜裡,思念來的猝不及防。
含著對他的想念,易珊漸漸進入夢鄉。半夢半醒間,一陣尖利的剎車聲猛然刺破她朦朧的睡意,迷糊中睜開眼睛,窗戶上明亮的車燈照著樹影的斑駁,鬼魅而陰森。披上睡衣,下床走到窗邊眺望,四五輛車正沿著別墅車道蜿蜒而行,猩紅的車尾燈在黑暗中不停閃動,她心裡突然升起一陣慌亂。
趕快換好衣服,易珊到隔壁房間找易慧。兩人在門口碰了個正著,相互對視,在對方的眼睛里看到了驚訝和迷惑。這時,一個身著黑色燕尾服,梳著大背頭的銀髮老者恭敬地走上樓,站在樓梯口向她們鞠了一躬,「先生太太請兩位小姐下樓。」
易珊深呼吸,定了定神,問易慧怎麼辦,易慧向她點點頭,在狀況不明的情況下,她們只能跟著他走。
領著她們去客廳的老者雖然年紀頗大,但身形未見絲毫佝僂,他步伐含蓄,但很有節奏,彷彿受過專業的禮儀訓練,衣擺后的燕尾靜靜垂下,沒有因為他的走動有任何慌亂。他邀請易珊她們的動作彬彬有禮,卻帶著暗藏的倨傲。
進入客廳時候,他躬身為易慧兩姐妹推門,「先生,太太,兩位小姐到了。」
一個中年男人站在沙發旁靜靜看著穿過玻璃木門兩人,安美坐在美人榻上,眼裡是藏不住的不安。
等著她的是什麼,易珊突然不敢去想。
走近男人身邊,她才看清楚他的樣子,五十歲上下的年紀,臉型微長,留著一頭利落的短髮,顯得整張臉冷酷尖刻。他有一雙狹長犀利的眼睛,看著她們兩姐妹的眸光雖有笑意,卻毫不掩飾地帶著陰翳。上了年紀的人,很少露出這樣張揚的姿態,他絕對是個例外。
易珊有種感覺,她是他等了很久的獵物。
見她們來了,中年男人對領路的老者輕起薄唇:「儂叔,叫人開門,門口的客人等久了。」
他嗓音低沉很好聽,「你們兩個過來坐。」
易珊跟著易慧坐到沙發上,和安美對視。
安美的笑容很僵硬:「這是你秦叔叔。」
原來就是這個男人,就是這個男人讓她的家,散了。易珊下意識朝他看去,秦頌正好也在打量她,一種居高臨下的俯視,果然,秦家人天生骨子帶著對別人的輕蔑,好像全世界的人都低他們一等。
易珊自覺地挺直背脊,不甘示弱地回瞪過去。
秦頌剎那間笑了。易珊終於明白安美當年會不顧一切跟他走。這個男人即使年近五十,依然有讓女人傾倒的資本。保養得當的容貌,看起來優雅有禮的舉止,當然還有大把大把的金錢。這些年,她的母親要守住這個男人,不知周旋了多少人和事。
他未見蒼老,可安美已經美人遲暮。
秦頌略感歉意地對易珊說道:「姍姍,歡迎你來這裡做客,這麼晚打擾你,是秦家失禮了。」
易珊穩穩心神,禮貌欠身道:「不必客氣。」
客廳里沉重的雕花木門再次被推開,他看著一群黑衣人氣勢而來,淡淡道:「本來有件事想麻煩姍姍,看來現在不行了。」
易珊不喜歡陌生人用親昵的口氣叫她「姍姍」,皺眉糾正道:「秦先生,你叫我易珊就好,我聽著不習慣。」
秦頌沒看易珊,只注視著前方,保持微笑:「好,姍姍不喜歡,下次我會注意。」
隨著越走越近的腳步,當易珊看清來人是誰的時候,她不自覺地睜大了雙眼,竟然驚訝地連自己站起身來也不知道。
這群人前面站著身姿挺拔的關正,他的身旁是許久不見的吳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