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隔閡
易珊最近的生活很奇怪,先是在「和光」碰見了關正,然後,今天在「西庭」被易慧安排了和母親的見面。
母親,對大多數人來說很親切,但對她卻是一個遙遠又陌生的辭彙。當這個陌生被猝不及防地擺到面前,易珊感到前所未有的慌亂。她無法面對和那個記憶里相差太多的女人,她走,她來,都沒有經過她的允許,現在有什麼資格來要求她接受她,重新回到自己的生活。
包里的手機不停的響,易珊沒有接,任憑它在包里狂亂地跳動,就如她此時一團亂麻的心。
灰白相間的斑馬線延伸到對街,她此刻只想拚命往前走,把那些不開心的回憶統統拋在腦後,一輛輛車從她面前呼嘯而過。
「師姐,」手,被人從後面拉住住,「易師姐!」
易珊回頭,驚訝地看著拉住他的那個人,「是你。」
余靖宇指指對面行人紅燈,道:「是我,剛看著你從餐廳匆匆忙忙地跑出來,出了什麼事嗎?」
易珊疑惑地看了看他抓著自己的手,余靖宇放開,從包里拿出一張手帕,遞給她:「擦擦。」
稍許猶豫,她接了過來,簡單地處理一下頭髮、衣服上的湯漬,把手帕遞換給了他。
余靖宇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易珊問道:「還有?」
他乖乖點頭,易珊用手帕抹抹,最後認命地嘆了口氣,「現在好了嗎?」
余靖宇笑道:「好了。」
易珊道謝,把手帕還給他,繼續向前走,余靖宇也不管她要去哪兒,繼續在她後面跟上。
天色漸漸暗下來,街邊的路燈一盞盞亮起來,易珊漫無目地晃著,她知道現在的自己很狼狽,頭髮上、身上都是湯水,手裡還提著蛋糕和鞋子。可她絲毫不在意路人異樣的眼光,現在還有很多比被人嘲笑更讓她頭疼的事。
余靖宇就這麼跟著她。其實她一進「西庭」,他就看見了。老媽回國檢查他的生活,好巧不巧,也約了他在這裡吃飯。平時雲淡風輕的她,今天看起來心情很好,嘴角揚起的微笑讓他也情不自禁地高興起來。
校園網發帖那件事過去后,他沒怎麼再見過易珊,不過私下託人打聽過她,她是法學院任教授的得意門生,其餘就什麼也不知道。偶爾會在課間休息的時候,看見她一個人拿著書走過。即使擦肩,她也從未抬眼注意過他。他看的最多的便是她的背影,蕭索,挺立,像個男人。
易珊走累了,隨便找了街邊一條長椅坐下。余靖宇站在離她一米遠的地方問道:「你餓嗎?前面有家711,我去給你買點吃的。」
易珊知道他跟了自己一路,有點不忍心道:「不用,我有蛋糕。」說著揚了揚手裡的蛋糕盒,「你要吃嗎?」
余靖宇走到她身邊,易珊拍拍身側的位置,「坐。」
他挨著她坐下,易珊把蛋糕盒子放在膝蓋上,小心翼翼地打開,蛋糕上的芝士被晃的糊了,她伸出食指,蘸了一點放在嘴裡,「嗯,還好味道沒變。」把盒子遞到他面前,邀請他一起:「嘗一點。」
余靖宇搖頭:「我討厭榴槤。」
易珊笑道:「鼻子真靈。」
余靖宇道:「味道這麼濃,沒嗅覺的都聞得見。」
易珊抱怨道:「請你吃還那麼多話?」
「好吧,我嘗一下,」余靖宇把手伸進盒子里,迅速放進嘴裡。
「怎麼樣,」易珊滿意期待地看著他,「是不是很好吃?」
余靖宇皺眉道:「還不錯。」
看他一臉苦相,易珊毫不留情地揭穿他:「你手就沒碰到蛋糕吧。」
余靖宇老實承認道:「我是真討厭榴槤,完全不能忍受那個味道。」為了配合說話的真實性,他還噁心地側開了頭。
易珊惡作劇地把蛋糕盒子往他鼻子下送,余靖宇受不了捂住鼻子,嚷嚷道:「你饒了我吧,我真快吐了。」
易珊「噗嗤」笑了,「算了,不逼你,我自己吃。」
路燈下,她的笑容,乾淨,純真,余靖宇有點失神,這樣的她和平時不一樣,褪下包裹在外表上的那層嚴肅冷淡,她居然美麗得驚心動魄。
他忍不住開口向她問道:「你沒事吧?」
易珊裝作沒聽見,從盒子里捻起一塊蛋糕,仰脖望天,扔到嘴裡,她沒打算跟一個小孩聊心事,但又捨不得可以宣洩的機會,她太需要一個聆聽的人。
「余靖宇,」她躊躇片刻,依然望著深沉的夜空,「你有沒有一件特別想得到的東西。」
沒想到她還記得他的名字,倒是讓他意外。「當然有,」他回答她,「而且還不止一件,但並不是都能得到。」
「我知道,」她的聲音里含著淡淡的哀傷,「所以那麼多想要里,我只選擇了一件。」
余靖宇道:「那你想要的東西得到了嗎?」
易珊道:「好像得到了。」不過,又和想象的不一樣。她不是應該恨她嗎,可是見到她的第一眼,她就原諒了。
余靖宇的聲音里有一絲黯然:「那你很幸運。有的人終其一生也得不到一件。」
「是啊,」她還有什麼不知足的,想念了很久的人,已經回來了,「是我要求的太多了。」
「咦,」易珊側頭看他,奇道,「我說我的事,你怎麼比我還心事重重的?」
余靖宇立刻反駁道:「我哪有?」
易珊也不想追問他,「不想說算了,不過你個小破孩能有什麼煩惱。」
她叫他小破孩,他也不生氣,反而覺得很親近。站起來,伸伸胳膊腿兒,余靖宇望著易珊笑道:「走吧,我送你回家,好好睡一覺,把不開心的事忘了。」
易珊被他的朝氣感染了,也站起來深吸一口氣,道:「今天謝謝你,改天請你吃飯。」
余靖宇道:「不用了,我還欠你一頓,相抵消。」
易珊給他了一個瞭然的小眼神:「哦,小男神,我懂,不會讓你被粉絲團誤會的。」他們要是單獨吃飯再被拍到,不知道學校里又會被傳成什麼樣。
余靖宇氣絕,他是讓她不用客氣,她倒是當真了。看著她提著剩下的蛋糕走在前面,他搖頭一笑,這個女人,不過,以後他們還有很多機會。
易珊回到家,客廳里的燈亮著。不用猜,易慧有她家的鑰匙。
還沒等她換好鞋,易慧已經走到玄關,質問道:「你去哪兒了,打你電話也不接。」
易珊穿上拖鞋往卧室換衣服,易慧追上來拉住她,問道:「說話,聾了嗎?」
易珊用力甩開她的手,儘力壓住心中翻騰的怒火:「易慧,你總是這樣,不是每個人必須聽你說,也不是每個人都要圍著你轉,你看看我這個樣子,能不能等我換好衣服再說。」
易慧氣極反笑道:「現在就談。」
「好,」易珊將手裡的東西扔在地板上,冷冷道:「不過,你想讓我說什麼,現在去給那個女人道歉嗎,我不過在飯局上甩了她一次,她卻被把我前半生都甩了,現在,她想通了,回來了認我了,我就要感激涕零?」
「那個女人?」從沒想過自己親手呵護長大妹妹會有如此尖酸刻薄的一面,易慧失望道,「她不是別人,是你的媽媽。」
易珊無法掩飾眼中的痛楚,她比誰都清楚那個人是她的媽媽,也比誰都清楚她有多想念她,「易慧,你其實比我幸運,她離開我們的時候,你記得她的樣子,記得她抱過你,親過你,你有很多關於她的回憶,可是我呢?」
晦澀的思念像一座隨時會壓垮她的牆,潮濕,腐朽,卻又是她生命里僅有的依靠,是她所有的得不到里還可以觸摸的渴望,母親這個詞對她本身來說就是一個矛盾,「易慧,我對她的印象很模糊,我和她之間沒有過往,她唯一留給我便是別人的指指點點。那些嘲笑對我的傷害你比誰都明白,為什麼還來要求我原諒呢?」
「姍姍,」易慧不想她這樣難過,安排這次見面是她疏忽了,她輕視了易珊對母親的怨恨和排斥,「對不起,今天是我不好,沒有考慮到你的感受。但是,她很想見你,很想聽你叫一聲『媽媽』。」
易珊打斷她,不想再聽俗套蒼白的煽情,「易慧,有些稱呼就只能僅僅是稱呼,一個稱呼要變成一個活生生存在的人需要時間,顯然她錯過了。」
易慧見她油鹽不進,也惱了,「那你準備怎麼辦,一輩子老死不相往來?」
易珊疲憊道:「抱歉,我現在很亂,沒辦法回答你。」這一天她被折騰夠了,早上一早起來打掃衛生,布置房間,準備易慧喜歡吃的食物,她以為晚上可以和親愛的姐姐躺在被窩聊聊這一兩年發生的事,可是怎麼也沒想到易慧給了她這麼大的驚喜 ,「易慧,我很累,今天到此為止,可以嗎?我想休息了。」
易慧不想把她逼的太緊,只好妥協道:「好吧,你也先休息,我們改天再談,」
易珊沒有像往常一樣留她住下來,只是把她送到門口,易慧臨出門前不死心地勸道:「姍姍,你也看到了,她在美國過得並不如如意。」
想起母親當年的美麗,她臉上露出些許驕傲的神色,「當年一提起她,廠區的小孩多麼羨慕我們,說我們的媽媽漂亮得像天上的仙女,可如今卻成了那個樣子。」
易珊低沉著聲音,「任何人都要為他做過的事付出代價。」
易慧嘆道:「易珊,你非要這樣嗎?把別人刺的鮮血淋漓,你心裡就開心了。」
門上關上那一剎那,易珊幽幽的聲音飄了出來:「易慧,你以後別這樣了,你別照著你的意思來安排我的生活,我不喜歡。」
易慧望著關上的那道門,久久沒有離開,她和易珊之間似乎正在發生著改變,她隱隱覺得這種改變從她選擇定居美國便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