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他的告白
「姍姍,我和你不一樣。」門后的易慧突然幽幽開口,「我以為自己不管做什麼,他都不會離開我,我們有十年的感情,還有一一。」
易珊道:「周旭和我說,你背著他做了很多事,甚至勾結外人侵佔傲立的股權?」
易慧輕笑,聲音里的落寞在無邊的夜色里流淌開來:「這些年,我越發有了奇怪的念頭,不去想怎麼抓住他,反而以為掌控了傲立,就可以完全掌握他。他往上爬得越高,我越害怕,除了梁凡,他的身邊還圍繞著各種女人,漂亮的,有才華的,幽默的,善解人意的,可不管什麼樣的款式,她們有一個共同點,年輕。」
「而我呢,除了越來越老,什麼也沒有剩下。他說的對,我已經不是從前的易慧了。我再沒有當初的自信可以一直擁有他。」
易珊嘆了口氣:「可能你想錯了呢,周旭未必是這樣的人,我始終覺得他對你還是有感情的。」
易慧道:「嗯。也許是,可等想明白的時候,晚了,我已經把他推出去了。」
易珊道:「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易慧道:「你知道了又能怎樣?和我一樣,陷在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情里?你還有自己的日子要過,你要比我過的好。」
易珊搖頭:「不是的,只有你過的好,我才會好。而不是連你生病了我都不知道,今天法庭上那種感覺太難受了。」
易慧道:「好,是我不對,以後不再這樣了。」
易珊聽見她說「以後」,略略放下心來,至少她擔心害怕的事情不會發生,易慧不會輕易丟下自己和兒子,「姐姐,我會陪著你的。」
易慧道:「姍姍,現在我特別懷念,懷念從前那種用一分錢也要掰著指頭算的日子,雖然苦,卻簡單,一件新衣服,一塊奶油蛋糕都能讓我們開心很久,可現在,即使守著成堆的錢,也不快樂。」
半夜裡,蜷在地板上睡著的易珊被扔在旁邊的手機震醒了,不情願地睜開眼睛,瑩亮的屏幕上閃爍跳動著「關正」的名字。
腦子跟潑了盆冷水似的瞬間清醒了,花了幾秒鐘回神,她故作鎮靜地接起來,語氣冷漠道:「喂。」
結果電話那頭關正的聲音更冷,吐出的兩個字簡直可以掉出冰碴子,「出來。」
易珊立刻慫了,認命地想到死就死,反正事情也要說清楚。推門看了看易慧,寬闊的大床上隆起一個小包袱,易珊輕手輕腳走到床邊,她縮著身體睡得很熟。
易珊放心地退出去,下了樓。
大門外,關正靠在車門上,還是白天那身精英打扮,不過外面西服已經敞開,露出裡面的深藍色襯衣,領帶也摘了,領口的扣子也解開了兩顆,他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頭髮被夜風吹得有些亂。
易珊剛推開門,就被他這副性感魅惑的樣子撩撥了。
聽見腳步聲,他抬起頭,她在男人灼灼的目光中,放慢了速度。
關正道:「過來。」
易珊像只蝸牛一樣慢騰騰地挪到他身邊,關正也不急,閑閑地看著她慢慢作。
隔了幾步遠,關正趁她不注意,一把抓過她的手腕,把她帶到面前。靠得越近,他身上乾燥溫暖的氣息越發包圍著她,易珊東張西望,眼睛不敢看他。
關正沉鬱的嗓音從她的頭頂傳來:「你緊張?」
她瞪他一眼,狡辯道:「沒有。」
關正輕笑,夜色迷人,她覺得他就是只妖。專註地盯著腳尖,易珊心亂如麻。
帶著他氣息的西裝落在肩頭,易珊抬頭撞進他深邃的眼眸里,關正道:「披上,夜裡有風。」
易珊故意道:「我不冷。」
關正雙手按著她的肩,沉聲道:「聽話!」
易珊心裡一陣煩躁,「我為什麼要聽你的話?」
關正扶著她的肩,一貫清淺的語調中帶上了絲急切:「對不起。」
易珊恨恨地側過臉:「沒什麼對不起,對一個只見過兩次的女人,你這樣做是對的。」
關正道:「我承認,當初相親是我故意沒說。當後來想和你坦白的時候,又怕你生氣,怕你不理我,就像今天這樣和我劃清界限。」
易珊問道:「如果不是今天周旭戳破,你又打算什麼時候告訴我?」
關正道:「等你真正接受我的時候。」
易珊道:「借口!你們這種人是不是特擅長感情套路啊,還玩什麼隱藏身份,惡不噁心啊,關少!」
「對不起,因為我的隱瞞,我向你道歉,」關正誠懇道,「但我希望你不要因為我父親的身份否定我。我知道你和我一樣,不會在意身份、地位和名利。」
易珊道:「你錯了,我在意,我在意你是什麼人,我在意你是不是拿真實來面對我,我更在意我們之間客觀的差距。」
關正問:「那些重要嗎?」
易珊望著他,咬牙道:「重要。你現在這樣說,是因為我和你以前遇到的女人不同,你現在對我有興趣,如果有一天你不感興趣了,我要怎麼辦?我們身份註定了我是弱者,輸不起。」
握著她雙肩的手緊了緊,關正道:「誰說你是弱者?」
易珊氣急敗壞,不講道理:「本來就是!」
關正看著此刻犯倔的她,微微笑了。她成熟理智,在外人面前,她發脾氣罵人,只對可以親近的人。這樣算不算是好的開始呢?把她輕輕抱進懷裡,易珊掙扎著捶他的肩,關正任她打,只耐心說道:「一段感情根本沒有強弱之分,如果我們可以在一起,如果你非要分出強弱,那麼我才是弱者,易珊,我喜歡你,從第一次見到就喜歡,先喜歡上的那個人才是弱者。」
易珊的腦袋轟然間炸了。
早上醒來,身上還裹著關正的西裝。皺巴巴的衣服,就如同她被攪得的既甜蜜又苦澀的心。半夜裡送走了關正,她本來就拎不清的腦袋簡直像被刷了屏,一遍一遍回想他的話,接受還是放棄,完全沒有答案。
艱難地從床上爬起來,她先去了易慧的房間。推開門,易慧已經不見了,床上收拾得很整齊。她來不及思考,急急忙忙跑下樓,心裡裝著滿滿的自責與懊悔,怎麼能只想著自己的事呢,如果易慧出了什麼事,她才該死。
「你怎麼不去床上睡會兒,瞎蹦躂什麼?」易慧端著一盤切片麵包站在廚房門口。
易珊傻傻地看了她兩秒,便蹭蹭蹭衝過去抱住了眼睛腫得像燈泡一樣的易慧,哽咽道:「我以為你不見了。」
易慧顯然被她的擁抱驚到了,既不能扔下手中的盤子,又不能推開懷裡的妹妹,只好笑著安慰她道:「我好著啦,別擔心啊。」
桌上擺著一盆沙拉,一盤子煎蛋和培根,還有烤好的麵包和鮮榨橙汁。
見易慧狀態不錯,易珊胃口格外好,加上自從一頭扎進她的案子,也沒吃上幾口飽飯,這時便猛往嘴裡塞食物,易慧在旁邊勸道:「你慢點,怎麼跟餓死鬼似的。」
易珊吞下嘴裡的麵包,空出嘴問道:「事情現在告一段落了,你有什麼打算呢?」
易慧沉思了片刻道:「先搬出花簇,然後找工作。」
易珊表示贊同:「這裡離市中心有點遠,要不然搬我那兒去吧,反正房子空。」
易慧道:「我暫時想一個人生活試試看,做一些想做的事情。」
易珊也不十分勉強她,她們兩姐妹都偏向獨立,她只對易慧說道:「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我們總要向前看,有什麼事情一定要第一時間告訴我。」
易慧看了她一眼,躊躇道:「我有一件事情想跟你說,我和媽說了離婚的事,她在美國給我聯繫了心理醫生,下周我先去美國治病。」
咬成月牙狀的麵包不自覺地掉在了餐盤裡,易珊突然覺得剛進嘴的培根肉有點噁心,食慾瞬間全無。
「媽媽」這個詞語,她接觸得太少,偶爾聽見很刺耳。
易慧注意到她的反應,拍拍她的手說道:「我以前不理解她,現在經歷了周旭的事情,似乎有點懂她了,我們都應該嘗試放下,就像你放下蕭楠。昨晚我和她通了電話,她讓我先治病,其餘的事情以後再談。」
「那不一樣,」易珊低聲道,「你什麼時候走?」
「下周三下午一點的飛機。」易慧道。
易珊道:「我送你。」
易慧調侃道:「又讓你師兄幫忙?或者,現在還多了一個關正?」
提起這兩人,易珊頭痛,易慧語重心長地說道:「李益民當時不過賭氣上了別的女人的床,還有那個關正,我看的出,他喜歡你。兩個人都不錯,那個蕭楠到底還要讓你錯過多少呢?你是時候考慮一下自己的事了,以後我不在你身邊,誰來照顧你。」
易珊犟嘴道:「我這麼大的人,自己可以照顧自己。」
撇開關正不談,她和李益民是不可能了。易珊不知道別的女人親眼看見自己未婚夫出軌是什麼感覺,反正她什麼感覺的都沒有,麻木地看著他們從床上穿好衣服,麻木地看著李益民把那個女人送出門。
李益民說,姍姍,你根本就不愛我。
易珊說,我不知道。
李益民說,我到底哪裡像那個人,你要這麼對我。
易珊說,對不起。
時光好似沙漏,一點一滴從那個細小的縫中溜走,你以為還有許多可以揮霍的資本,但實際已經所剩無幾。易珊如此,李益民也是如此,兩個寧願保持這種不尷不尬的上下屬關係,也不肯再踏出一步。一個怕做影子,一個怕給不了另一個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