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遲到的相親
易珊覺得原本就不該來參加這場婚禮,她的本意不過是想給方樹送上祝福,可沒想到他會如此直接慘烈地揭開自己隱藏了十年的傷疤。她甚至懷疑他是故意的,故意邀請她,再故意揭穿她,連一個讓她繼續做夢的機會都不給。
她恨不得立刻從這個喧鬧的場所里逃走,可方樹拽著她的手,一路把她拖向現實。他領著她去見了新娘,還把她帶到了高中同學的宴桌,告訴每一個人這是現在的易珊。
迫於無奈和人打完了招呼,回到座位上,易珊還沉浸在剛才方樹告訴她的消息里,人有些渾渾噩噩,飄忽不清。蕭楠和她的過去就像崩壞了的水泵,回憶一旦衝出閥門,就蹭蹭往上噴涌,再也關不住了。她越回想過去,越覺得好笑,那些年他說過的話,做過的事,統統變成了笑話,而她居然把這些笑話全都當成了走過思念,走過痛苦的支撐。
十年,他有妻有女,可她卻孑然一身。
他娶老婆生孩子一刻不耽擱,人生按部就班,循序漸進,完美得不能再完美。
她讀書工作甩掉愛她的未婚夫,硬生生地把自己活成了女人中的男人。
最令她可笑可恥的是,即使在這一刻,她仍然抱著幻想,幻想有一天蕭楠會發現他的婚姻並不完美,然後回頭和她重新開始。
坐在旁邊不知道是誰拍了拍她的肩膀,告訴她婚禮儀式快開始了,易珊迷茫地環顧周圍,隱約覺得這些面孔都很熟悉,她甚至記得哪個人被取了什麼綽號,哪個人偷偷往女生的文具盒裡塞了情書,哪個人可以一頓早飯吃掉四十個燒麥,可如今的他們都帶著自己的另一半,抱著他們可愛的孩子。時間把她劈成了兩半,一半坐在回憶里,一半坐在現實里,她一邊努力睜大眼睛看著鋪滿鮮花的玻璃舞台上,踩著婚禮進行曲向她走來的方樹,一邊傻逼地躲在台下黑暗的角落裡播著心底那場青春老電影,她眼前的這些人,似乎前一刻還是教室里打鬧吆喝,互揭長短的少年男女,這一刻他們已經變成了婚宴上彬彬有禮的客人。
易珊這一瞬間突然明白了,蕭楠和這些人沒有什麼區別,他不會一直愛著她,不會和她一樣固執地守著他們的愛情,他和她之間,不過年少時一段簡單的怦然心動。
沒等婚禮儀式結束,易珊逃出了會場。這場婚禮是方樹人生的新開始,對她,卻是一段徹底的結束。這些年來,易珊從沒像現在這樣清醒,她想放個長假,出去走走,再計劃未來。不過,在即將開啟自己的單身旅行前,易珊要先去見一個人,因為那個在情人節放了她鴿子的關正同學,在婚禮進行一半的時候居然厚顏無恥地給她發來微信:下午我們在Vosamo見個面吧。
新天地是當下十分流行的仿古式商業區,它既保留了傳統的民俗風情,又融入了西方浪漫的小資情節,年輕小情侶都喜歡來這裡約會。對於繁華喧囂的C城來說,這裡倒是一處靜謐之地。Vosamo很好找,一片青翠掩映的紅牆綠瓦中,只有它是一幢兩層的歐式洋樓。深褐色的大木門,茶色的落地玻璃窗被圍在了嵌著白色鵝卵石的外牆裡,牆上爬著一叢叢青綠色的苔蘚。二樓露天陽台上撐著幾把大大的帆布遮陽傘,傘下整齊地擺放著藤製桌椅,海貝殼風鈴掛在傘沿,在風中發出悅耳的聲響。 庭院里很乾凈,沒種什麼綠色植物,只栽著幾株筆直挺立的銀杏,可以想象秋天被金黃色落葉包圍的Vosamo該有多美。
易珊沿著鵝卵石小徑,緩緩走到大門前,被刷成金色的招牌在陽光下耀眼刺目。早上出門還陰雲密布的天空,現在居然放晴了。
Vosamo,我愛你。神秘古老的拉丁文念起來總像情人間的低語呢喃。
老闆是個有意思的人。
推開門,一股帶著咖啡甜香的暖氣撲面而來,屋裡燈光比較暗,易珊一時間不太適應。朦朧中,她看見吧台旁的小扶梯邊站著個男人,身材高瘦挺拔,穿著一件過膝的英式立領大衣,昏黃的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斜長,溫柔地投射在身後的牆壁上,那個側影朝著她開口問道:「你是易珊易小姐?」
易珊被這溫純的聲音蠱惑,下意識地點頭:「我是。」
那個人漸漸從暖黃色的光暈中向她走來,他面容清雋,輪廓深邃,鼻樑挺立,薄唇如削,眉宇間隱含凌冽,一雙黑眸亮如星子。步伐優雅地走到易珊面前,他向她伸出手:「你好,我是關正。」
剛剛還一路籌劃怎麼怎麼收拾這個失約貨的易珊徹底蔫菜了。好吧,她承認他很帥,不,是非常帥,連她這顆陳舊平靜的心也被小小震顫了一番。不過,他這皮相還用得著相親?!還有,他真的是關麗的親弟弟嗎?兩姐弟的差別也太大了吧!
腦中千迴百轉,她終於回過神來,淑女地伸出手和他回握:「 抱歉,剛剛參加了同學的婚禮,稍稍遲了點。」
他笑了笑,「沒關係,我等的不久。」向她做了一個「請」的手勢,他繼續說道:「我在裡面定了一個雅座,那裡比較安靜。」
踏在紅褐色的地板上,怕打擾到別人,兩個人走得很輕慢。易珊低著頭一步一步跟在他後面,他的黑色皮鞋看起來很舒服,乾淨但不像別的男人那樣刻意把鞋面擦得蹭亮,偷偷把視線往上移,他的褲腳、衣服下擺沒有一絲褶皺,走路的動作很專註,好像目前唯一的事情就是把她帶到那間雅座。易珊瞧著他的後腦勺,他的頭髮剪得快要貼近頭皮了,她覺得發質一定很硬,根根分明地立著,感覺像個刺兒頭。
易珊不自覺走了神,曾幾何時,她也像現在這樣跟在一個人身後,只看著他的背影就會覺得無比溫暖。
這裡的雅座空間不大,但布置地很溫馨,兩排鵝黃色的歐式沙發分別放在白色的茶几兩旁,茶几上鋪著一張米色桌布,邊角綴著蕾絲,巴洛克式的五彩玻璃檯燈在桌面上投下彩色的陰影。
兩人分別坐在沙發兩邊,關正問她:「你喜歡喝點什麼,咖啡還是奶茶?」
易珊有些歉意:「兩樣我都不太喜歡。」
「沒關係,這裡有單,你自己看看。」他遞過來一本厚厚的橡皮色冊子。
易珊一頁一頁地翻看起來,「這裡的蛋糕看起來不錯,我可以點一客草莓卡百利嗎?」
他點頭,「可以,我們喝什麼?」
易珊對他這種有商有量的態度很是滿意,「一壺檸檬薄荷茶 ?吃甜食的時候,喝點茶不會膩。」
「好。」關正叫來服務生點單,他側頭和服務生低聲說著,細長的手指在餐牌上比劃,耐心細緻地告訴服務生他們需要什麼,最後還提醒煮茶的時候要加一些蜂蜜。點完單,見易珊一瞬不瞬地打量他,關正解釋道:「我不太熟悉你的口味,只覺得檸檬比較酸,加點蜂蜜或許會好一點。」
這場相親到這裡,易珊越發掩飾不住好奇的眼光,這個男人衣著打扮含蓄內斂又不失品味,行為舉止彬彬有禮又讓人不覺拘束,而且待人細心周到,怎麼看也不像是來相親的,確切地說是不像會找不著女朋友的,這種男人在相親圈子裡早被介紹人如餓虎捕食般爭搶而光,現在居然還有這種極品遺漏?而且還給她碰上了?
關正大大方方地任她打量,易珊覺得自己赤,裸,裸的目光不太禮貌,但又實在抑制不住內心的強烈好奇,索性直接問道:「我只是奇怪,你這樣的人竟然跑來相親。」
聽了易珊的話,他微微坐正了身體,雙手交叉放在膝蓋上,說道:「易小姐來相親我也很奇怪。」
兩人看著對方,似乎是想起了各自相親的目的,不由相視而笑。稍稍解了些尷尬,關正向易珊說道:「昨天失約很抱歉,臨時有事,我必須趕去處理。」
易珊道:「沒關係。我也剛好有事。」
關正道:「我必須向你說明白,我相親是因為家裡的要求。」
言下之意,他不是自願來的。
易珊道:「我明白。」她又不傻,這樣的男人還用得著相親,只要招招手女朋友可以排到外環了。
剛剛緩和的氣氛又重新凝固起來,既然他這樣坦白,易珊也覺得自己不用再混吃混喝,犧牲形象裝白痴,聞弦歌知雅意,她不是不識趣,何況自己也沒有要和他發展下去的打算。
正當她準備起身告辭時,卻聽見對坐的關正漫不經心地對她說道:「不過,我很慶幸今天來了。」
如大提琴般低郁沉緩的嗓音撩過她的心房,他扯起一縷淡淡的笑容:「很高興認識你,易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