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死水
就在所有人認為加里安已經被弗雷德里克實錘,無法反駁之後,讓他們沒有想到的是,地圖炮來了。
為了表示對這篇詩歌的重視,桑頓主編還特地在第一版的位置預留了一大片的空白,用來刊登加里安的詩歌。
《死水》
這是一溝絕望的死水,清風吹不起半點漪淪。
不如多仍些破銅爛鐵,爽性潑你的剩菜殘羹。
也許銅的要綠成翡翠,鐵罐上銹出幾瓣桃花;
再讓油膩織一層羅綺,黴菌給他蒸出些雲霞。
讓死水酵出一溝綠酒,飄滿了珍珠似的白沫;
小珠笑一聲變成大珠,又被偷酒的花蚊咬破。
那麼一溝絕望的死水,也就誇得上幾分鮮明。
如果青蛙耐不住寂寞,又算死水叫出了歌聲。
這是一溝絕望的死水,這裡斷不是美的所在,
不如讓給醜惡來開墾,看他造出個什麼世界。
詩詞的意思淺顯易懂,再直白不過,用絕望的死水來比喻倫敦的文藝界,是因為不能直接粗暴的撕破臉皮,壞了大不列顛優雅紳士的傳統,畢竟加里安不能擺明態度,直截了當的對這群文人說,「抱歉,你們在我眼中,你們倫敦的文學工作者,都是垃圾。」
詩歌在倫敦文藝界引起了廣泛的爭議,爭議的內容自然是加里安怒斥文藝工作者,原本以為展開的戰爭僅限於弗雷德里克,卻沒想到把看熱鬧的那些人也波及進去了。這樣一來其他人就不幹了,如同民國時期文學家打筆仗一樣,立馬對加里安的詩歌進行了口誅筆伐。打壓新人是大佬們最喜歡的做的一件事,誰不希望看到加里安聲勢壯大,將來威脅到他們在文壇上地位。
於是這場口誅筆伐的遊戲變成了倫敦文學家對外鄉人的集體聲討,他們甚至把這看作是對巴黎文藝界的宣戰,因為加里安恰好是從法國逃亡倫敦的作家。既然他們代表的是大不列顛的尊嚴,就沒有理由輸給一個外鄉人。
如果不是這裡叫倫敦,看維多利亞時期的建築風格,還真以為自己來到了熱情好客的亞楠鎮了?
而且還是作為一個卑鄙的外鄉人而來!!!
一時之間各種各樣的貶低和諷刺加里安的文章,層出不窮,彷彿要相妒的文人們一人一口吐沫將加里安淹沒在群情義憤之中。
這場論戰在一個星期之後,論戰的消息終於傳到了遙遠的澤西島。
雨果和瓊斯兩人會定期彼此前往住所拜訪做客,這一次是瓊斯遠道而來,為雨果帶來最新的消息。
就像後世小清新們總喜歡把微信的所在地設置成澤西島,他們怎麼也不會想到這座不起眼的島嶼曾經接納過顛沛流離失所的大文豪雨果。
海風吹拂著瓊斯的臉,他站在小島的港口,看著白色的海浪拍打著港口,他拎著袋子,朝著山丘上的住所走過去。吃力的翻過磨平了青苔的石階,還有欣賞過沿途開放的野花。瓊斯來到了一座白色的低矮平房面前。與白雲融為一色的住所似乎是湛藍天空中的一片浮雲。而雨果則手持畫板,坐在木柵欄的小院子里盡情在畫布上塗抹著顏色。
雨果對於自己的繪畫這件事非常低調,他認為這是苦悶的消遣娛樂,是受到內心苦楚激勵的幻覺,這種幻覺用文字難以捕捉描繪,但是形象和光影就在揮手的瞬間被銘記。
1957年法國超現實主義畫家布勒東在《神奇的藝術》中描述過:「在這個領域內,最後決定意義的畫應該屬於一個非職業畫家,此人先於蘭波,已經藉助畫筆和鋼筆墨水固定眩暈,探求自己的潛意識,這位不受重視的水墨畫,墨漬畫和想象力恣肆奇兀的作者,是一位文人,名字叫維克多·雨果。」
站在瓊斯面前的,彷彿是一位被文學耽誤的大畫家。如果當初雨果選擇的是藝術,恐怕現在官方沙龍活動中,已經能頻繁的看到他的身影出沒。
許久之後,站的有些腿麻的他才輕聲說道,「雨果閣下。」
雨果連忙回過頭,他看見瓊斯正站在自己身後,悶聲不響的看著自己畫了好長一段時間,這才反應過來,說道,「哦哦,是瓊斯閣下,抱歉,我剛剛太入神了,是不是讓你久等了。」
瓊斯擺擺手,示意沒有關係,他從袋子里拎出了兩瓶酒,笑著對他說道,「沒事,今天來看望雨果閣下,特地帶來了朋友從波爾多寄過來的紅酒,雨果閣下要來一杯嗎?」
看到故鄉的紅酒,雨果露出了會心的微笑,他拍拍瓊斯的肩膀說道,「這真是一場及時雨,這座荒涼的島嶼都快把我憋瘋了。來吧,親愛的瓊斯,留下來吃晚餐吧。」
雨果趕忙放下了畫具,招呼著瓊斯進屋,說實話,他也很好奇最近倫敦形勢如何。
畢竟自己女兒阿爾黛獨自一人去了倫敦。
從倫敦遠道而來的瓊斯告訴了雨果倫敦發生的故事,一位從巴黎而來的勇敢文人為法國革命者布朗基辯護而陷入困境的故事,猖獗的資產階級自由主義思想家,文學家對他展開了猛烈的抨擊。
瓊斯憎恨這些為資產階級鼓吹和吶喊的混蛋,公開的鼓吹和維護大資本家的利益,吃著人血饅頭還怡然自得。
充分的證明了那一句話,路線不對,知識越多越反動。
早在1858年,在資產階級文人的鼓吹和哄騙之下,瓊斯錯誤的同資產階級激進派公開達成妥協。受到馬克思的嚴厲批評,馬克思同瓊斯斷絕了關係。到1859年,全國憲章派協會完全停止了活動,《人民報》轉入自由資產者之手。瓊斯換來的卻並不是勝利,而是被迫離開倫敦,遷居曼徹斯特,重操律師舊業。
1860年初,瓊斯公開承認了自己的錯誤,同馬克思和恩格斯重修舊好。他在曼徹斯特建立了由憲章派老戰士組成的政治聯盟,恢復了爭取普選權的鼓動工作。
雨果為瓊斯倒了一杯茶,慢慢的聽他說下去,聽得非常入神。他很久沒有看到如此堅持正義和公道的後輩了。
「他公開的發表了一份反駁倫敦文人的詩歌,然而這篇詩歌卻遭到了集體的炮轟。那些該死的文人看不得任何一點與工人階級和革命沾邊的東西存在,對於他們而言,這些就是眼中釘,喉嚨中的魚刺。」
瓊斯振振有詞的說道,「我在他身上彷彿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就象無畏的戰士對待戰鬥一樣——在槍林彈雨之中迎接自己的命運,或者倒下犧牲,或者活著、取勝,因為他是一個民主戰士。我曾發表聲明支持他的文章,然而卻不敵那些大資本家狗腿子的圍攻,最終無疾而終。」
雨果從瓊斯的手中接過了帶給他的報紙,他快速的瀏覽了這一個星期的內容,大致知道了遙遠的倫敦發生了什麼。「托洛茨基」的詩歌雖然寫的不是非常優秀,但是比喻卻非常精妙,並不拘泥於形式,難得可貴。他默默的讀完了《死水》之後,甚至還露出了欣賞的笑容。讓他回想起戈蒂耶跟自己提起的那位叫加里安的文藝界新人,甚至連風格都有著熟悉的感覺。
然而接下來的內容卻讓雨果的笑容慢慢從臉上消失,尤其是看到同樣身為巴黎文人的「托洛茨基」先生成為英國文人聲討的對象時,他心中的憤怒再也忍不住了。
這幫英國佬真當我們法國人好欺負?
而且再罵加里安的同時,這幫人還順帶將法國文學也一起貶斥,從而把戰線直接擴大了。
這對於堅持民主共和的雨果而言,無異於是對法蘭西文學尊嚴的挑戰。
雨果憤怒的拍打了一下桌子,當他看到為革命者伸張正義的文人居然被倫敦口誅筆伐時,頓時憤怒了。
就憑對方是法國人的身份,他都覺得自己這次有必要幫助這位年輕人一把。
不然真的讓英國佬以為自己法國人不行了?
雨果義憤填膺的說道,「氣死我了,一群英國的文人在倫敦圍攻聲討一位勢單力薄的法國作家?真當我這個巴黎文人領袖不存在的!真是太過分了!他們以為他們是誰?代表著英國文學的主流?」
瓊斯連忙勸誡他先坐下來,然後拍著雨果的後背說道,「消消氣,消消氣,雨果閣下。你沒有必要跟他們一般見識。」
雨果轉過頭,語氣堅定的反駁的他。
「什麼一般見識,這群倫敦的混蛋真的以為可以騎在我們頭上耀武揚威嗎?不存在的。正好,反正我最近也是閑著,他們想要論戰,我也奉陪到底!」
瓊斯懊惱的一拍大腿,他感覺自己做錯了一件事,現在他已經無法勸通雨果了,如果雨果以巴黎文人領袖的身份加入論戰,怕是倫敦文藝界又要掀起腥風血雨。
他的猜測沒有錯,果然雨果態度堅決的說道,「至少我要讓他們知道,為什麼法國是歐洲文藝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