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二更雲,三更月,四更天
應軒其實在某些方面和陸子安有些相似,比如當他們拿起刻刀開始雕琢的時候,外界的繁擾便都被他拋之腦後。
當他雕琢完桃枝,仔細地欣賞一番,自覺較往日有所進益,歡喜地想給陸子安看的時候,一抬頭,怔住了。
陸子安神色平和地端坐在椅子上,雙目微閉,面前放著的橄欖核竟是還沒有碰觸過。
他張了張嘴,還是沒有叫他,關掉直播后,悄然無聲地退了出去。
門外的瞿哚哚等了很久了,低聲道:「陸大師呢?怎麼今天的直播他就說了一句話呀?」
「師傅他在思考呢!」應軒很緊張地道:「瞿姐姐你別進去了……」
「好,我不進去。」瞿哚哚往裡頭看了一眼,走了兩步又回過頭:「對了,小軒,問你件事。」
應軒被嚇了一跳:「呃,啊?」
「我問你,你覺得我……溫柔不?」瞿哚哚微笑。
應軒下意識搖了搖頭,但求生欲讓他不敢否認:「嗯嗯!」
又搖頭又嗯,這特么是溫柔還是不溫柔?
不過這不重要。
難道真有這麼蠢的男的,喜歡一個女孩子就故意欺負她?
想起昨晚君酒和她說鄒凱對她有意思的話,她心裡有點怪怪的,又有些彆扭又有些害羞。
種種情緒纏繞在一起,使得瞿哚哚遲疑了一下才道:「你說,如果有一個特別彪悍的女孩子,你們沒什麼太大的你對她特別好,一般會是什麼原因?」
「彪悍……」應軒是個老實孩子,哼哧哼哧想了想道:「我不知道別人怎麼想的,反正如果是我的話,要麼是因為我打不過她,要麼就是……我敬她是條漢子。」
「……」果然老實人比普通人更狠啊。
簡直是會心一擊。
瞿哚哚深切地懷疑人生了,幾乎是一路飄到沈曼歌房間去的。
陸子安這一坐,就坐到了晚上,中途陸爸進來過一次,發現他在靜坐之後,不僅沒有打斷他,同時也嚴禁任何人進去干擾他。
這時候的陸子安,思緒已經飄到了千里之外的羅浮山。
他之前細細摸索過,這枚橄欖核,看似紋理雜亂無章,但其實亂中有序。
尤其是其中有很多坑坑窪窪的小洞,如果給別人,或許會直接斷言這是一顆廢核,但是陸子安卻不這麼覺得。
思緒遊走在塵世,他似乎感受到了一種自然超俗的情趣。
夜深人靜,萬籟俱寂,陸子安甚至彷彿聽到了空山聲聲猿啼。
他感覺自己彷彿來到了那石洞之中,看那修道之人靜坐其中,獨觀雲月,擁抱宇宙,體悟宇宙奧秘,直觀生命真諦,自得其樂,意靜神旺,該是何等的悠閑自在?
在這種時空的交錯中,人似乎回到大自然中,回歸到太古時代,枕拳卧草,幕天席地,遺世獨立,鳥獸相親,沒有榮辱得失,沒有人我差別,甚至沒有人與物的差別,一切均與自然相融。
這是真正的「同與禽獸居,族與萬物並」。
而「二更雲,三更月,四更天」,實際上說的便是修道之人的修鍊過程,說白了就是消除雜念的過程。
開始猶存世念,如行雲蔽月;
繼而虛室生白,表裡空一;
最後才終於達到至人無己的境界,湛然空明,如片雲除盡,空中唯皎皎孤輪。
他緩緩睜開眼睛,手指沿著橄欖核上的凹凸起伏緩緩摸索前行。
《嘉靖惠州府志》中曾記載:「浮山上山十里,有大小石樓。二樓相去五里,其狀如樓。有石門,俯視滄海,夜半見日出,可見其高。」
而這橄欖核看似普通,但是如果將其反轉傾斜,用自己的主觀臆想去觀察的時候,便會發現它上面的紋路竟隱約起伏成萬丈山巒!
陸子安盯著橄欖核,右手緩緩在眾工具上劃過,最後停在了光銼上。
果核雕刻的主要工具為鑿刀,有方鑿、圓鑿兩種。
而他使用的這種光銼,則是用來進行初步加工所有用的工具。
他慢慢地將整個橄欖核上的坑窪起伏都加深了些許,採用立雕的手法,將那些原本不甚明顯的山巒變得逐漸清晰。
在這麼小的核上進行雕刻,其難度是可想而知的。
他不急不慢,將那些堅硬的核殼慢慢雕琢成自己想要的輪廓。
最寬的鑿有4-6厘米,最窄的鑿只有針尖那麼點兒。
與其說他是在創作,不如說他是在沉澱。
風光易雕,意境難畫。
將自然的美好和永恆雕刻出來並不難,難得的是在這尺寸之間描繪出那種道人獨有的洒脫。
當他整副心神都投入其中以後,他便化身為了這山間的風,那林中的竹,那在萬籟俱寂中與山野同眠的山麋野鹿。
在他的刀下,整座羅浮山都慢慢顯露出來,尤其是原本坑坑窪窪的孔洞,在經過陸子安的精細雕琢后,變成了仙人的洞穴。
寥寥幾刀,便已經雕琢出那超塵脫俗的自然風情,所有坑洞仔細觀察時仿似銅錢,又因橄欖核本身的顏色,竟隱約有幾分苔蘚的色澤。
古洞蒼苔,片片桃花隨溶溶川水流出,向人間傳送出一絲洞天的消息。
隨著陸子安的雕琢逐漸深入,那石洞之中,有一絲身影若隱若現。
陸子安挑了最細的鑿刀,從身形,到面容,每一刀,每根線條,都那般精細、栩栩如生。
道人面容安詳,雙眼微閉,彷彿正在側耳傾聽那林中的風。
陸子安將這個山洞雕琢得細而通透,其中曲折迴旋,數千孔洞,最為細小的甚至幾不可察。
山中風光的悠長,洞中歲月的洒脫,自然的美好和永恆,以及擺脫人世負擔后的輕鬆……
都在陸子安的刀下慢慢展示出來,富有野趣。
只是這與山野同眠的山麋野鹿要如何展示?
猿聲如何用刻刀雕琢?
山間的風如何精細描繪?
他有些遲疑。
陸子安持刀靜坐半晌,竟久久無法刻下這一刀。
算了,不急於這一時。
他悠悠嘆了口氣,暫時將這半成品的核雕放了下來。
微微扭動脖頸,竟聽到了兩聲清晰的「咔嚓」聲響,頓時舒服了不少。
身後伸過來一雙帶著些許溫熱的小手,輕柔地探過來撫在他的脖頸處,力道不輕不重地替他按捏活絡著肌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