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循循善誘
如葉翾所說,現在這個時候的北辰的確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不時飄蕩而過的星火如黑夜之中的一雙雙眼睛,陰森,充滿貪婪的望著北辰的每一個角落。
一封封加密的捲軸在一個個急匆匆的腳步向趕往宮中,葉府,蘇府,以及各大當朝稍有地位的大臣家中。
每一個打開捲軸的人的面上皆沉重不已,難耐,卻又無可奈何的等待著天明。
第二天一早的時候,牢房大門便被打開。葉翾的手上重新被落了鎖,面容淡淡的跟著前來引路的禁衛軍出了天牢。
在這一支禁衛軍中,賀蘭音混跡其中。在天剛剛亮的時候,她便瞧見門前站了一排昨夜並沒有出現的紅袍禁衛軍,當即便打暈了一個,將他的衣裳穿在自己的身上。
她身形高挑偏瘦,那禁衛軍與她身形差不多高,那身衣裳穿在她的身上除了看起來有些像營養不良顯得衣裳大之外,倒也看不出來什麼。
來接葉翾出來的人正是魏正,他今日穿了黑鐵戰甲,佩了三把劍,看著從牢房裡坦然而出的葉翾時,眉頭微擰:「皇上有令,宣葉世子進殿。」
葉翾微笑著點頭,經過他身邊的時候,似乎漫不經心道:「魏將軍的這把劍,本世子曾聽葉老將軍說過,是他念魏將軍斬殺敵軍首領有功,親自讓那鐵匠鑄了一把黑鐵玄劍。」
魏正拱手:「世子說的沒錯,這正是葉老將軍送微臣的劍。」
他一身上戰場的正裝,遠遠跟在他們身後的賀蘭音抿緊了雙唇。
不知為何,她心中突然升起一抹子不好的預感,總覺得今天會有什麼事情發生。
而將所有人都送回去的夜鶯到現在都沒有傳一丁點的消息過來,著實奇怪。
指尖又隱隱的傳來痛意,與往日不同,今日的痛感偏低,似被螞蟻咬了一口一般,刺痛,綿長。
她擰起眉,瞧了一眼沒有陽光的天空,遠處似乎有烏雲翻滾而來,層層疊疊,卷過一縷縷帶著濕氣的涼風。
今日的皇宮也異常的安靜,皆不見平日里伺候著的太監宮女,只瞧得見滿面肅殺的士兵舉著槍筆直的站在那裡,雙目平視,一動不動。
奇怪,實在是太過於奇怪。
他們穿過長長的宮道,踏過足有百階青色石階,踏上平台,賀蘭音隨著兩隊士兵分別立於一邊。
這片寬闊的地方似是祭台,地面鋪著黑磚,燃著火的三足青銅鼎足有十二台,將這不過三百平方的地方圍了一個圈,火光映射著每一個站在旁邊的人,青青黑黑,似是惡鬼。
祭台中央豎立著一塊足有百米之高的黑色巨石,上面刻著密密麻麻的字,行雲流水,染著白漆。
似巨大靈碑。
賀蘭音抬眼去看葉翾,卻見這越漸陰沉的天氣似帶了霧罩在他的臉上,叫人瞧不清他的神色。
魏正上去打開他手裡落著的鎖。
而站在靈碑下面的兩個人也轉過了身。
蘇常沁先開了口:「翾兒,今日是你父王的忌日,你還不過來給他上一柱香?」
葉翾站著未動,站在蘇常沁身邊的皇帝也轉過身來,他臉上有著不太正常的病態白,因這陰暗的天氣,深喘了好幾口,才啞著聲音道:「怪朕平日里太過於縱容了你,待朕歸去,亦不知用何臉面去面對青雲。」
「翾兒,朕知道你是個好孩子,」北辰天輕咳幾聲,一邊的於茁趕緊遞了帕子過來,北辰天連咳了好一陣才緩緩的停了下來,喘著氣看著葉翾道:「但今天是你父王的忌日,朕希望你的執著能敗在你的孝心上。」
一直未有所動的葉翾突然笑了起來:「皇上怕是記錯了,父王逝世的日子,是十月十九。」
北辰天擰起了眉頭,腦海似乎閃過什麼,快的叫人抓不住,他抬起有些恍惚的雙眼望著站在自己眼前的青年,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好象是第一次這般正式的看著他。
「混帳!」蘇常沁擰眉低斥出聲,她的面上逐漸浮起怒色,「北辰青雲乃我北辰最是尊貴的賢王,生前為北國征戰天下福澤萬民。歸去之時連老天都泣紅了眼,每每他的忌日,都不見陽光。」
她一雙老眼泛著厲光狠狠的瞪著葉翾:「整個北辰,不,整個天下,誰不知道賢王北辰青雲逝於十月九日,也就是今天!」
「而你,」蘇常沁抬起手指,指著他:「竟然連自己父王的忌日都不記得!?如此荒謬,叫世人聽了去,豈不叫我北辰被貽笑大方?」
「太子殿下到——」
蘇常沁話落,一道忠厚的宣報聲響起,緊接著便是一身明黃色四爪龍袍的北辰琰闊步而來,賀蘭音的面色突地一變。
那日在進了那蘇家馬車的時候,放於裡面的正是四爪龍形綢緞。
此時,一道閃電突地落下,似要撕開黑夜的手,白了她的臉。
賀蘭音忍不住將視線落到葉翾的臉上,卻見他已微偏過頭去,烏雲翻滾的沉空中,他的身影似落在翻滾在江面上的一葉輕舟。
一如她同葉蓁回來的時候坐的那遭遇了水鬼的船,不過一瞬,便被海水吞噬。
她心口一窒,北辰琰的聲音淡淡響起:「兒臣來遲,望父皇,太後娘娘見諒。不知本宮是否錯過葉翾認祖歸宗的時間?」
蘇常沁冷笑一聲,不待老皇帝回答,看著葉翾道:「他連自己父王的忌日都能記錯,太子即便來的再遲些,哀家相信也不會錯過這等機會。」
「記錯?」北辰琰似乎並不相信似的輕笑一聲,轉過身看著葉翾道:「依本宮看來,葉翾雖內斂了些,卻並非是如此不穩重之人,許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於茁突然出聲道:「皇上,時辰快到了。」
場中的人一時之間閉了嘴,目光皆不約而同的朝著架在百米石碑上的巨大日晷望去,黑沉沉的天空下,日晷被一道道雷電照的異常明亮。
此時,又一道尖細的嗓音傳來:「皇後娘娘到——!!」
北辰天臉色驀地一沉,厲聲道:「誰給了你們膽子將這個女人放出來的!?」
「是哀家!」蘇常沁擰著眉頭,有些不悅的看著喘著氣的北辰天,為了將賢王府的勢力早些拿回來,他們兩個是達成了一致的協議。
但她的這個兒子,她知道,氣數快盡了,人在最後的關頭似乎總愛犟著。葉翾認祖歸宗可是大事,皇后又怎麼可能不在場?
北辰天又怎不知他母親在想些什麼?做了這麼多年的皇帝了,他最恨,也是最討厭的事情,就是一切都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蘇暮容被舉著虎頭槍的士兵押了上來,她身上穿的,依舊是那身耀眼鳳袍,在偏僻無人的冷宮中呆了許久,她的頭髮有些凌亂。
她含笑的眸子緩緩的掃了一圈站在場中的人,落到賀蘭音身上的時候微微的頓了一下,便又錯開了。
賀蘭音瞧的分明,那雙本來還淡漠的雙眼之中,帶著一絲的戲謔,帶著一絲令她說不上來的感覺。
彷彿是意外她竟然會在這裡,除此之外還有些什麼,她讀不懂。
「好了,人也來齊了。」蘇常沁嘆了一口氣,這個時候倒是端起了母后的架子,語重心長的看著北辰天道:「皇帝,自北辰建國以來,凡事,都以大局為重,這也是在亂世之中,我北辰亦能有一席之地的緣由。」
「哀家知道,你怨哀家,」蘇常沁抬手拭去一絲眼水,情感真切:「哀家倒無懼,皇帝想什麼都可以。但哀家要勸勸皇帝,過了今日,再請日子,可是要過三月以上。哀家倒要問問,皇上,你等的及嗎?」
不待北辰天開口,她又道:「你等的及,但這天下,等的及嗎?」
一句話,說的北辰天反駁不了口,他重重的閉了閉眼睛,喘了一會兒,看向葉翾道:「翾兒,過來吧。」
涼風緩緩撩起人們的髮絲,場中一片寂靜,葉翾臉上的笑容,不知何時已經淡了下去,聽聞皇帝的話,他將落在石碑上的視線緩緩的收了回來,就那麼不溫不火的看著北辰天。
北辰天似被激怒,臉色黑沉,額頭上的青筋暴出了幾根,常年積累的威嚴將場中的氣氛壓的越來越緊張。
北辰琰不知何時已經拿起了三柱黃紙包著的香燭,背著手走到了葉翾的身前,笑著說:「你我本來就是兄弟,本宮還記得,五歲那年,你時常跟在青雲皇叔的身後嚷著要保衛北辰邊疆。本宮知道,這絕非是一般誓言。」
「現在,」他將香燭遞到葉翾的面前:「翾,回來吧。回到北辰,替青雲皇叔成為整個北辰的驕傲。」
「葉將軍府那裡本宮將會親自走一趟,將軍府將會與賢王府一起納入北辰,葉蓁便是公主,葉老將軍便會貴為皇親國戚。他們會是另外一種外姓王,是與我們一起保衛北辰的英雄。」
北辰琰的聲音帶著絲絲引誘,聲音低沉,含著笑意,七分是真,三分帶假,隱隱綽綽掩不掉的是他面上彎起的弧度。
賀蘭音突地捏緊了垂在身側的手,指尖發白,隱隱滲出了血跡。
老皇帝是不開心的,太子竟然承諾葉翾讓葉家成為外姓王王府,這些權利都是他的呀,什麼時候輪到太子了?
不過北辰琰說的也正是他想說的,儘管不開心,但也默認了,只管擰著眉頭看著臉上瞧不出神情的葉翾,實在是想不明白他到底是在猶豫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