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刀霸劍正
第十二章 刀霸劍正
刀者,霸殺,氣烈,勢若雷霆震怒。
劍者,純正,溫和,質似春雨綿綿。
劍氣,如絲如霧,飄忽不定,瀰漫於頭戴鬼臉面具之人周圍的每一寸空間。
那六名劍手禁不住扭頭望了望黃河的滔滔流水,而河面與甲板足有一丈五尺高,可這人竟然驅扁舟而上,這是何種功力?這是何種氣勢?他是什麼人?
「快划船!」神秘的鬼面人冷冷吩咐道,身上那襲淡黃色的披風輕拂成一種皺褶,像是一尊立於巨淵之面的神像。那種臨風飄逸、不可攀比之感,清晰無比地映在場中每個人的心頭。
「你是什麼人?竟敢插手我們爾朱家族的事?」那六名劍手中一留有山羊須的老者有些駭異地冷問道。
「哼,若再問,我就先割下你范幽的腦袋,別以為劍宗有什麼了不起,乾坤生死劍陣也不過如此!快划船!」神秘鬼臉人的聲音冷殺如冬天的寒冰。
那留有山羊鬍須的老者吃了一驚,駭然退了兩步,有些驚疑不定地望著面前這個神秘鬼臉人,驚懼地問道:「你究竟是誰?」
「你太羅唆,我說過,你若再問,就只有死路一條!」神秘鬼臉人說話間,殺氣大漲,氣旋過處,他的身形已經在眾人的眼中消失。
「喳……」一道亮光在那老者面前閃過,那老者的劍竟在剎那間斷為兩截。
神秘鬼臉人再次出現,仍在原來的位置,似乎根本就不曾移動過半步。
風吹過,淡淡的腥氣泛起,在眾人驚愕駭異之時,那被稱做范幽的老者順風仰倒,眉心間顯出一串細碎而密集的血珠,如一條爬蟲。
「快划船!」神秘鬼臉人向一旁的人喝道,似乎根本就沒有在意范幽的死亡。
「老范,老范!」剩下的五名劍手之中有一人驚駭地呼了幾聲,但范幽卻並沒有作出任何回答,顯然已經氣絕。
沒有人看到神秘鬼臉人是如何殺死范幽的,也沒有人見到神秘鬼臉人以何物殺死范幽,抑或根本就不是神秘鬼臉人所殺,一切都只是一場夢,一場難以醒轉的夢。
讓人捕捉到的,只不過是一點點閃光,一點閃爍不定的光芒,據推斷,這應該是一柄劍。
一柄劍,究竟是什麼劍,卻無從知曉了。
洛陽之役后,南朝也同時採取了一些措施,行動最大的卻不是南朝的宮廷,這當然只是傳說。
洛陽之事,使得北魏許多官商賈富都湧向南朝,這可是一個極大的商機,因此,行動最大的反而是凌通賭坊。
數月來,凌通的生意越做越熟,那滾滾不斷的財源,的確讓凌通賭坊這一系列的生意火紅了一把。凌通那種新的經營方法,幾乎很快就將建康同行業的生意全都壟斷,那些同行業卻又鬥不過凌通,無論是財力還是勢力,都無法與凌通相比,因為凌通的產業本身就是幾大行業組合的整體,凌通只是起了一個中介調和的作用。
凌通做夢都沒有想到賺錢會是這麼一個賺法,也不知是哪裡來的狗屎運,竟然轉眼老母雞變成了金鳳凰。
凌通的產業,如雪球一般膨脹,雖然其他同行業也採取了相應的措施,比如聯合,共同改革,但是完全不能達成一致的機構,運作方式更沒有凌通的靈活,競爭力也就無法與之相抗衡了。而在建康,更有許多同行業和異行業的有志之士,極度欣賞凌通的運作方法和前景,紛紛要求加盟,這使得凌通手下的生意越做越大。
自北魏前來南朝做生意的人,全都不得不給凌通面子,在短短的幾個月間,凌通的生意網路成了建康生意的中心,這不僅僅出乎凌通的意料,就連蕭衍和蕭正德也感到意外。雖然,這離不開他們在背後的支持,可凌通的功勞也是不可埋沒的,若沒有凌通借用葛榮的經驗和善於用人,只怕也沒有這麼好的效果。
此刻,他們才真正明白,葛榮為什麼在短短二十年之中,成為天下第一商人,葛榮的生意道的確是無人可及。很難想象,葛榮怎會擁有如此好的生意頭腦,當然,這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夠善於利用的。
到今日為止,仍沒有人能夠統計出葛榮究竟有多少產業,也沒有人知道葛榮究竟有多少流動的財富,只知道葛榮的財富似乎取之不盡。
在所有的義軍之中,葛榮的裝備最好,這是不可否認的,而且其兵勢之強更似乎有勝過北魏朝廷之勢,這的確讓人難以想象。百萬大軍一天需要多少軍費,這幾乎是個天文數字,雖然葛榮並不是只靠做生意所掙的銀子來維持百萬大軍的必需之用,但也足可見其財勢之雄,沒有哪個生意人和家族的力量可比,以「富可敵國」來形容一點也不過分。
凌通也想效仿葛榮做生意的模式,趁此機會,大肆擴張自己的生意網,將生意做出建康,向建康附近的重鎮發展。
此際南朝正是經濟復甦之期,剛好可以一展身手,又有著強有力的後盾,凌通發展生意網還不是輕而易舉之事?
江湖中更有傳聞,說蕭衍派了五百高手,對自洛陽逃出來的一些昌義之餘孽進行剿滅。更有人說,蕭衍已派大批高手去對付魔門中人,而且還擊殺了魔門中的很多高手,包括一些重要人物。
更有傳聞說,蕭衍派出的五百高手之中有兩百人是來自凌通的手下,這也使凌通的身份變得更為神秘莫測。當然,這些都只是傳說而已,到底事實是不是這樣就沒有人知道了。不過,無論傳說是否真實,有一點是不可否認的事實,那就是凌通已經成為了南朝的一個傳奇人物,也成為了南朝崛起最快、紅火得最莫名其妙也最為年輕的人,就連丹陽世家子弟徐之才的名氣也被凌通蓋了下去。
不可否認,凌通已經步入了南朝權勢旋渦的中心,對於這一切,凌通絲毫無懼,現在他只想去做一件事,那就是前往北魏見蔡風,以及大姐凌能麗。
那五名劍手雖然被神秘鬼臉人的威勢所懾,但他們絕不會屈服,這是他們天生的職責,神秘鬼臉人雖然高深莫測,其武功更是古怪離奇,但他們根本就不怕死,也沒想太多。因此,五個人聯手,只出了五隻手,而他們的另五隻手緊緊地相握在一起。
「哼,雕蟲小技,也敢拿來現丑,即使爾朱榮親來,也難奈我何,單憑你們這些雞零狗碎的東西也敢出來丟人現眼!」神秘鬼臉人冷哼著不屑地道。
「那你就試試看!」五人異口同聲地道,如同連成一體般向神秘鬼臉人飛撲而至。
「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既然你們如此冥頑不化,那本人只好送你們一程了!」神秘鬼臉人說話間,左手食指和中指微揚。
一股森殺而無可抗拒的氣機立時瀰漫於每一寸空間,神秘鬼臉人與那一葉扁舟剎那間生出如深海巨淵般無可觸摸的氣勢,又如連綿萬里起伏不定的山嶺。
扁舟突動,似一柄開天闢地的巨劍,無鋒無刃,而此時的神秘鬼臉人似乎與天地合二為一,更成為那柄巨劍中的子劍,一柄無堅不摧、無孔不入、無處不在的絕世神鋒!
巨劍乍顯長空,天地俱暗,烈陽無光,河水也似乎突然停止流動,就因為橫空的絕世神鋒。
驚呼!其實也並沒有什麼聲音,一切的聲音全被這一劍絞碎、撕裂,化成飛灰,消失無影。
天地俱暗,萬籟俱寂……這是一個魔魘,一個無法醒來的魔魘。
「快划船!」一聲冷厲的呼喝,將所有人都驚醒了,天再亮,水再流,聲再顯,一切的一切,仍是處在同一個世界中。
扁舟依然落在原來的位置,似乎沒有絲毫的變動,彷彿一切都未曾發生。只不過,地上的五具屍體告訴所有人,剛才並不是一場夢,而是一個殘酷的事實。
神秘鬼臉人自出手到收手,沒有人見到那究竟是怎樣的一種場面,沒有人可以想象那是怎樣的一種境界。
叔孫怒雷的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的震駭,他身在扁舟之上,比任何人的感受都要強烈,但他卻無法猜測,當今之世,有誰能夠將劍道練到這種境界?這的確讓他心中有些費解。
沒有人再敢違抗神秘鬼臉人的命令,全都加速划船,而此刻叔孫家族中人所在的大船幾乎與水面平齊,正在傾覆,不過與這艘急速駛來的大船已相隔不過八丈。
叔孫怒雷心中暗驚,驚的是自己居然中了毒,叔孫家族的船上也有人滾入水中,被浪沖走,但仍有大半人站在船艙頂棚作最後期盼,那根大桅杆已斷,以作為救命之用,卻無濟於事,叔孫家族中的那些人望著神秘鬼臉人所在的那艘大船上驚心動魄的一幕,幾乎全都忘了自身危機的存在,此刻見大船快速駛來,禁不住歡呼起來。
北魏之亂,天下皆驚,西部正準備組合聯軍之勢。
西部以万俟丑奴與莫折念生為主要代表,又有蜀中的侯莫,東北部就是葛榮的大軍,聲勢實比西部任何一組義軍都強。
西部義軍聯盟,這的確是一件極大的事,但卻也是一件很難協商的事,因為究竟以誰為首,這是一件無法決斷的事,沒有人願意將權力讓給別人,而受到別人的牽制。
更讓北魏朝廷心憂的,卻是關外吐谷渾與吐蕃竟也準備聯軍大舉東進。
關外的鐵騎裝備更勝過任何一路義軍,更有著極嚴的軍紀,這使得這支聯軍可能是最具攻擊力的一支。
當然,關外的聯軍與義軍所不同的是,那群人無法得到百姓的擁戴,不得人心,他們頂多只能算是入侵者,但無論如何,那群人所造成的破壞,跟柔然對六鎮的破壞沒有什麼兩樣。攻城略地,搶殺燒掠,所到之處,猶如蟻過蝗飛,千里赤地,焦土一片,就連各路義軍也為之激憤,但卻沒有多少人能夠阻止他們的入侵。
吐谷渾與吐蕃聯軍,由玉門關和星星峽,分兩路直逼關內,邊關守將幾乎無力可阻。
吐谷渾與吐蕃聯軍達三十萬,其兵力之雄、裝備之精的確難以抗拒,這對於北魏朝廷來說,不能不算是雪上加霜。
叔孫怒雷幾乎無法再提起半分力氣,身中毒性之強,的確讓人心驚。
叔孫家族的眾家將,只有少數人未曾沾水,也只有這些人仍有行動之力,他們先前所乘的那艘大船已經沉沒了,被河水捲走了三十多名失去了抵抗力量的人,這些人根本不可能抗拒得了那洶湧的河水,另外一些人幾乎與死亡沒有什麼分別,除像叔孫怒雷這般功力深厚者。
沒有人知道這是什麼毒物,就連爾朱榮派來的這群攻擊者也不知。也許,那六名劍手知道,但是他們全死了,死在神秘鬼臉人那驚天動地的一劍之下。
沒有人知道神秘鬼臉人的身份和來歷,他不想說,也不願說,更沒有人能夠逼他說出來。
叔孫怒雷很想知道對方究竟是誰,他心裡隱隱覺察到了一些什麼,因此問道:「你真的不想說出你的身份嗎?」
神秘鬼臉人扭頭向河,望著奔騰不息的黃河之水,並不看叔孫怒雷一眼,沒有人知道他的表情,沒有人可以捕捉到他的內心,只是聽到他淡淡地說了一句:「告訴你並沒有什麼好處!」
叔孫家族的倖存家將覺得神秘鬼臉人有些狂,不過,一個武功達到極頂之人,有他狂妄的本錢,那無可厚非。何況,這個神秘鬼臉人對他們還有救命之恩。
叔孫怒雷眸子之中露出一絲愴然之色,似乎在勉懷一種傷感,在哀悼失落的時光,抑或是錯過的情懷。
「你是黃海?」叔孫怒雷在一名家將的輕扶之下,長長嘆了一口氣,淡漠地問道。
神秘鬼臉人並未作答,卻也沒有否認,只是有些冷然地道:「我是誰並不重要,如果你認為我像誰,那我便是誰好了。我已經派人去通知你們叔孫家族的人前來接應了,只要他們一到,我的任務也就完成了!」
叔孫家族的眾家將吃了一驚,叔孫怒雷竟猜出眼前之人是黃海,而黃海不是叔孫家族的敵人嗎?又怎會相救他們呢?可除了黃海之外,天下又有誰的劍道達到了如此境界?天下間的高手,也許真的很多,但用劍的就只有那麼幾人,一系是爾朱家族,另一系卻是天痴尊者的傳人,但最著名的,卻又以黃海和爾朱榮為首。這次陰謀既然是爾朱榮一手安排的,當然不會是爾朱榮出手相救,那就很有可能是黃海。
沒有人知道,那張鬼臉面具之後究竟是怎樣一種表情,不過,有些東西不一定要看到表情才能作出決斷。
「你為什麼要出手救我們?」叔孫怒雷不依不饒地問道。
「適逢其會!」神秘鬼臉人答話極為簡便。
「你在撒謊!」叔孫怒雷語氣有些激動地道。
「若不是適逢其會就是跟魔門過不去,我似乎沒有特意救你們!」神秘鬼臉人冷冷地道,說話有些絕情。
叔孫怒雷知道很難再問出什麼,不由得再次幽幽一嘆,似乎數十年的滄桑以一聲嘆息而終結。
那神秘鬼臉人的身子似乎顫了一下,極為輕微,也許只是風吹的原因。河邊的風很大,吹起來似乎極為舒爽,神秘鬼臉人的青衫極有動感,給人的感覺也極為陰沉。
叔孫怒雷沒有再去看神秘鬼臉人,他似乎也並不想尋求出什麼答案。
「我來助你恢復功力!」神秘鬼臉人突然轉身,伸手抓住叔孫怒雷的脈門。
叔孫怒雷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覺一股滾熱而渾厚無比的力量湧入體內,頓時只覺心神一松,任由那股渾厚的力道在體內衝撞著。
博野,位於河北的南部中段,雖然驛站並不多,可是水道卻並不堵塞。
河北乃是平原之地,並無道路不通之慮,但卻因為博野的水路暢通,其城也如定州一般,易守難攻。
葛榮始終無法進軍任丘,向海邊發展,也只限於滄州一線,這使戰局基本上極僵,無法自真正意義上完全利用整個海域,這使得來自海上的資源不能夠完全得到利用。
元融的勢力完全控制了博野、饒陽及溫仁以北的東北部,形成一個半弧形的安全寶地,使得葛榮的攻勢很難起到效果,而元融本身就是一名極為厲害的戰將,用兵之道並不遜於葛榮,唯一不利的,就是北魏的朝廷沒有葛榮的義軍得人心。
博野的形勢似乎越來越緊張,葛榮竟調集了十萬兵力前往定州,看來已經下了狠心一定要攻下博野,這對於葛榮控制整個河北有著極其重要的意義。
元融也是河北一支最強大的軍系,與崔延伯、蕭寶寅所領之兵並稱北魏兩支狼虎鐵騎,只要消滅了元融這一軍系,那統領河北,南攻洛陽則指日可待。
決戰博野,分兵三路,中路以定州為主,主帥是蔡風,南路以葛悠義所領,北部則是以何禮生為主的望都軍。這三路兵力,幾乎是葛家軍中最強的幾支。
此時的葛家軍,兵多將廣,的確有著難以忽視的力量,這也是使博野的氣氛變得空前緊張的原因。
讓元融擔心的,仍是蔡風這類高手,如蔡風這樣的人,就已經不能再用千軍萬馬來衡量了,那應該以江湖的尺度去衡量。
而江湖的尺度,是很難有準則的尺度,因此,元融心存隱憂,但值得慶幸的卻是他手中有一張未出的王牌。
雖然,元融與蔡風的接觸並不太多,但卻能夠把握住蔡風的某些弱點。作戰之時,知己知彼方能料敵制勝,戰場亦如江湖,無所不用其極。
的確,戰場亦如江湖,無所不用其極,是以,元融也收到了一件禮物,是關於他兒子元孟的禮物。
元孟被蔡風所擒的消息,元融也是在同一天收到,因此他心已亂。事不關己,關己則亂,報應似乎來得太快了一些,他尚沒有想到如何對蔡風造成心理打擊的時候,蔡風卻已先下手為強了。看來他的先機已失,而且蔡風所佔的優勢是絕對的,不管怎麼說,元葉媚到底是他元家的人,他絕對不會有什麼過分之舉,而蔡風卻無此顧忌,元孟就像是肉板上的肥肉,任宰任割,根本就不必有什麼心理責任。
元融為之頭大,卻不知該不該以元葉媚去換回元孟,若這樣一來,他所承擔的卻是強大的家族壓力,那就意味著向蔡風屈服,無論對軍心還是士氣的影響是不可避免的……
元融不得不承認,蔡風的這一招的確讓他難以招架。
元融的部將也不少,人才濟濟,但卻沒有幾人能為之分憂解難。
候景是知道內情的少數幾人之一,但他並不想多說什麼,他相信元融會作出最後的決定,主帥的事,他無權問津,更沒有能力左右其思想。
元融自然知道自己的重要性,他的任何一個決定都會牽動全軍。
送信的使者並沒有走,就在元融的帥營中,無畏無懼,他似乎知道元融此刻在想問題,對周圍的刀斧手及立在元融身邊的幾大將領根本就沒有多望一眼,似乎這些人完全不值得他看一般。
「我們皇上說了,元大將軍乃是他極為敬重的人物之一,如果元大將軍願意與我們皇上合作的話,將來元家依然是北魏天下的大家貴族,依然可奉公封王。」那信使的語氣極為緩和,並沒有絲毫的畏怯之意。
「亂臣賊子,也敢稱皇!」候景怒叱道。
那信使不屑地望了候景一眼,淡然道:「成者為王,敗者為寇,事實會證明一切的,古語有云:識時務者為俊傑。元大將軍不像那些凡夫俗子,目光短淺,以元大將軍的智慧,當知眼下形勢。」
「你的話說完了沒有?」元融冷冷地問道。
那信使呆了一呆,露出一絲淡然而深邃的笑容,並沒有為元融的話所驚嚇,只是停頓了一會兒又道:「如果是以前,我並沒有必要說這些話,但時下的局勢並不相同。眼下的北魏也不再全是你們元家的了,元子攸不過是爾朱榮的一個傀儡,雖說皇帝的龍袍依然穿在他身上,但那隻不過是做一種樣子給天下人看,生殺大權卻完全掌握在爾朱榮手中,他要北魏的哪一個人死,誰就不得不死,這一點自他屠殺兩千朝臣的事件就可以看出。而眼下形勢,北魏就只有三支大軍,一支由崔延伯、蕭寶寅所領,一支由大將軍所領,另一支則是爾朱榮的人馬,其他的都只是散兵游勇難成氣候,頂多只能起到鎮守邊關的作用。這個天下已經不再讓大將軍和元家無憂了,我勸大將軍還是三思,不要讓自己成了馬前卒而使別人撿了便宜。」
「如果你不想死的話就給我閉嘴!」候景極為憤怒,這信使倒像個說客。
信使卓然而立,雖然面無傲氣,但也不卑不亢地回應道:「我知道候將軍的大名,高歡將軍曾經提到過候將軍乃是不可多得的將才,還說候將軍與他曾是故友,相信候將軍一定是一個善於思考和有見地的人,對於北魏當前的形勢也一定瞭若指掌,難道候將軍認為在下說錯了嗎?」
「你究竟是什麼人?」元融的目光如炬,冷冷地盯在信使的臉上。
信使淡然一笑,道:「我是信使,也可以算是說客,只不過是葛家軍中的一員,並沒有什麼特殊身份,但只要大將軍有什麼事情要我轉告,我一定會做到。」
「如果我要殺你呢?」元融冷殺地問道。
信使笑了笑,神情自若地道:「那我就只好死了!」
元融嘿嘿一聲冷笑,道:「你知道就好。」
「但是大將軍別忘了,我只不過是個傳信之人,一個無關緊要的說客,死了一個還有千萬個,但有些人卻只有一個,死了就永遠不可能再現!」信使不卑不亢地冷然回應道。
「你在威脅我?」元融怒叱道。
「我並沒有這個意思,我只是在講事實,兩軍交鋒,不斬來使。當然,也有兩軍交鋒要斬來使的,一切全憑元大將軍一句話,此刻我身在你的營中,無刀無槍,還不是任將軍宰割?即使有刀有槍,以將軍之勇,殺我也只是捻死一隻小螞蟻,我根本就沒有必要抱著活命的希望,要殺在下,將軍就下令吧!」那信使淡然道,語氣平靜得如無波井水,一副視死如歸之態讓元融心中生怒。
候景的心中卻在不斷地盤算尋思,剛才這信使的話中之意,是故意想引起元融對他的疑心還是暗示其他的什麼?但無論如何,這信使的話在元融的心頭種上了陰影,那是肯定的。不過,信使所說並沒有錯,他與高歡乃是好友,這一點候景並不想否認,道不同,不相為謀,戰場無父子,一旦真正交戰,他定會以大義為先,各為其主。
元融冷冷地望著信使,不禁心中有著一絲不祥之感,他很少有這樣的感覺,可對著這視死如歸的人物,使他禁不住為自己的部下擔心,如果對方每一個士卒都如這人一般,悍不畏死,那日後的博野只會有一種下場——失陷。
元融「鏘」的一聲拔出了身邊的利劍,屹立而起。
眾將領全都一驚,只道元融要殺這信使,但卻都不敢出聲。
那信使的目光只是望著元融,依然挺直著腰桿不作任何錶示,臉上的表情也極其平靜,似乎並不知道自己處在虎狼之間,隨時都有可能人頭落地。
「當!」元融的劍落在那信使的腳前,冷冷地道:「本帥這八名護衛,隨你挑其中任何一個,你若贏了就走,輸了留下屍體!」
那信使神色依然很平靜,淡淡地笑了笑,問道:「要是我殺了他呢?」
元融的眸子之中閃過冷厲的寒芒,漠然道:「如果你殺了他,同樣可以踏著屍身走出去!」
信使笑了笑,道:「我可不想缺腳缺手地走出這座城池,活著並不一定就是痛快,要是我失手殺了他們中的任何一位,你定會斬下我的手或腳,到時我也是無話可說的。」
「如果你勝了他們八人中的任何一人,我們大將軍從來都是說一不二,誰會跟你耍這點小心計!」候景怒叱道。
元融不屑地一哼,道:「你沒有談條件的本錢,你戰則罷,不戰就是畏死!」
那信使搖頭嘆了嘆,道:「既然如此,我也不想多說什麼,好吧,你們八人當中哪位出戰?」
候景和元融都微微一愕,這信使似乎極有信心,而且行事似乎也把握著先機,看來不會是一個簡單的人物。
「讓我來掂量掂量你的本事,竟敢在我們大將軍面前如此狂!」一名長滿絡腮鬍子的中年人冷然跨前一步,淡漠而充滿殺機地道。
信使悠然一笑,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可以說一說嗎?」
那大鬍子有些不屑地望了信使一眼,傲然道:「記清楚了,我叫元廖!」
信使低念了一遍,又問道:「你家裡還有什麼人沒有?」
「你不覺得廢話太多了嗎?」元廖冷冷地問道,身上同時散發出一股強烈的殺意。
「如果你死了,我想知道還有多少人會為你傷心,這似乎並不是廢話。」信使淡淡地道。
候景和元融再次暗自吃了一驚,眼前的這位信使的確不簡單,也的確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否則此時此刻絕對無法還能保持如此從容的狀態。
信使從容得讓所有人心中吃驚,他就像是在玩遊戲,渾然忘記自己是身處虎穴,死亡隨時都可能降臨。
「這個並不用你擔心,有沒有人為我傷心那只是我自己的事。」元廖心中大怒,他本來根本就不把這信使放在眼裡,心中暗忖道:「一個信使有什麼了不起,只不過會耍些嘴皮子而已。」可此刻這信使似乎當他已經死定了一般,大大傷了他的自信。
「如此甚好,其實每個人都有父母兄妹,有的還有妻兒,如果因為這人的死而讓一家人痛苦,那並不是一件好事,既然你不想說,我就不用負心理責任了。不知你善於用什麼兵刃?」那信使的言語總是出人意表。
元廖心中一黯,這信使所說的並沒有錯,自己死只是一件小事,但家中的妻兒老小卻會飽受失親之痛,這的確是一件十分殘忍的事。不過,他對自己很自信,至少,他相信自己不會輸給這麼一個小信使。
「我只擅長殺人,什麼兵刃能殺人,我都會用。」元廖傲然道。
「哦,水你會不會用?」信使突然語出驚人地問道。
元廖禁不住一呆,沒想到信使會說出這樣一件東西,不由得囁嚅道:「水哪是兵器?」
「你錯了,水不僅是兵刃,而且還是最可怕的兵刃之一。在用兵作戰中,水同樣可以拿來作為殺人的工具。秦始皇統一六國,就有水淹梁都大梁之舉,破梁不費一兵一卒,可見水是一件最為可怕的兵刃並不假。你不會用就不會用,何必搪塞?」信使侃侃而談之間,就已將元廖逼落下風,在氣勢上立刻輸了一截。
元廖不屑地冷哼一聲,根本就無須作答。
信使笑了笑,又問道:「你究竟擅長什麼兵刃呢?」
元廖雙手后張,兩肩一聳,自背上射出兩桿短槍,卻不答話,因為他已經開始進攻。
槍快如離弦之箭,兩丈空間只在彈指之間。
「噝噝……」元廖的槍一下子刺空,跟著橫掃之際卻失去了信使的蹤影。
「叮……」元廖雙槍在手,不回身便反刺而出,卻被一柄劍斬在槍桿上,元廖身子一旋一震之際,已經轉身與信使面對,他沒有半點停歇地出槍,同時也看到了一片雪亮的劍花,正在綻放擴張。
信使的劍法頗為高明,角度謹然、中規,身法也極為靈動,這使得其劍式的靈動性更強,威脅力更大。
元融和候景的眸子之中閃過一絲亮彩,帥營之中的各路將領和刀斧手全都睜大了眼睛,似要找出其中的精彩。
出招瞬間,倆人就交擊了逾百招,倆人的功力似乎在伯仲之間,不過元廖微微有些心浮氣躁,因為剛才他被信使激怒了。
北台頂。
凌能麗到這裡已有五天了,她的心情也逐漸平復,連她也不明白為什麼要再次離開蔡風。也許,她並不需要任何理由。
愛一個人,和被一個人愛,同樣是一種痛苦,兩情相悅並不一定就能夠白頭偕老。
生命總似乎是一場遊戲,一種讓自己迷失方向的遊戲。
五台老人今天並沒有來看她,她也沒有去聽了願大師講禪,那是因為了願大師有來自天竺的客人——達摩。
凌能麗在看雲,背對著那簡陋的竹屋茅棚,在山頂、在樹下、在崖邊看雲。
飄浮的雲,如煙、如霧,在幽幽的谷中自有一種意境,稀薄如紗,使山下的林野若隱若現,那很美,只是陽光太烈。不過,山頂的風很大,吹起凌能麗散披於肩背的烏黑頭髮,那種飄逸之感很好,她偶爾不經意間伸手捋一下擋住眼睛的幾縷髮絲,舉止優雅,神情恬靜而自在。
凌能麗的心情不算太恬靜,她無法擺脫一個揮之不去的影子。躲避,也許並不是辦法,只不過,她想不到更好的解決辦法。
這次,她決定上北台頂,蔡風沒有挽留,她不明白蔡風為何不挽留,也許,蔡風有自己的理由,可是她發現自己與蔡風之間的距離似乎越拉越遠,那是一種感覺。
這並不能怪蔡風,其中也有她自己的原因,在某些時候,她還刻意讓自己遠離蔡風。
蔡風不屬於某一個人,蔡風的愛也無法全都放在一個人身上,那是蔡風的責任,也或許是蔡風的本性。
「痴兒……唉……」輕輕的一聲嘆息驚醒了凌能麗,她不回頭也知道是誰到來了。
「還在想他?」五台老人的聲音極為慈和。
凌能麗有些落寞地扭頭望了望五台老人那張蒼老的臉,她叫了一聲:「師父!」卻並沒有回答五台老人的話。
五台老人似乎比兩年前更為蒼老了,或許是思索的問題太多的緣故吧。他輕輕地移身到凌能麗旁邊坐下,低吟道:「問世間,情為何物?」
「師父也有過這段日子嗎?」凌能麗有些訝異地問道。
五台老人含笑搖了搖頭,道:「這也許是我一生的失敗之處。」
「也許,這是師父的幸運!」凌能麗沒好氣地道,神情有些低落,更多了一些懶洋洋之態,在陽光的映襯下,猶如自遙遠的地方飛降的仙子。
「嘗盡人間七情方為人,否則,又怎能享受到人生之趣呢?人活著是為了什麼?從出生到死亡,就一定要去感受情義,不明白家的人才是可悲的。」五台老人悠然道。
凌能麗似乎被觸動了心弦,有些黯然地問道:「師父說我究竟該怎麼辦才好呢?」
五台老人也有些黯然:「我也無法說出一個具體的辦法,這就要看緣分了。」
「緣分?緣分是什麼意思?有緣又能怎樣?無緣又是怎樣?我要的不是緣。難道我與阿風還沒有緣分嗎?可我無法接受一個把愛分成幾份的人,這是我的自私嗎?」凌能麗極其苦惱地問道。
五台老人望著她那眉頭緊鎖的樣子,倒似雲鎖巫山,更有一種讓人憐愛之感,他也為之心疼,凌能麗也許是他今生唯一的傳人,可他卻無法幫她什麼忙。
「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的路的權利,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活法,你沒錯,少主也沒錯,這也許就是緣!」五台老人吸了口氣道。
「阿風為什麼不留我呢?那個傻瓜,若要留我,我就不會走嘛,真是大笨蛋,大傻瓜……」凌能麗似乎一下子泄了氣,一邊使勁地折著手中一根草莖,一邊低聲怨罵道。一副小女兒之態,直讓五台老人看了心頭又有些好笑。
「你還是很愛他,對嗎?」五台老人淡笑著問道,目光中又多了幾分慈和。
凌能麗眼圈微紅,有些泄氣地道:「那又能怎樣?他依然那麼花心。」
五台老人大感好笑,道:「既然愛一個人,那就要去接受他的缺點,去包容他的缺點。」
「師父又沒愛過人,怎麼知道這些?再說我怎麼去包容他?他那個花心大蘿蔔,見一個愛一個,要是只因為責任還可以原諒,可是……可是他很早就愛上了葉媚妹,又愛上了瑞平姐和定芳妹妹,還有什麼哈鳳公主之類,總之一大堆。還為那個什麼哈鳳公主連命都不要了,這個花心大蘿蔔,要是跟了他,不被氣死才怪。」凌能麗抱怨道。
「所以你才會來北台頂看望師父?」五台老人笑著問道。
「當然不只是這些,我還想念師父嘛。」凌能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
五台老人不在意地笑了笑,他這一輩子已經習慣了孤獨,根本不在意這些。
「少主不留你,那是因為他尊重你的做法和想法。也許,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專情對你,就沒有權利留你,但他絕對也愛著你。」五台老人突然極為認真地道。
凌能麗一呆,似乎是第一次認識五台老人,訝異地望了五台老人一眼,有些不敢相信地問道:「師父怎麼知道?」
「因為為師也曾經年輕過,也有過一顆年輕的心!」五台老人笑了笑道。
凌能麗神色為之黯然,似乎仍有些無法接受地道:「我還是不能接受,為什麼女人一定要嫁人?難道就不可以自己過一輩子?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就一定要相夫教子,我不幹!」
「又說孩子話了,男歡女愛乃天之常理,也許你說得對,男人不該三妻四妾,但卻不能以此來拒絕尋求自己的那一份寄託。雖然你的想法十分特別,也很古怪,但既然你這麼想了,就說明你不可能忘得了少主。」
凌能麗愣了半天,才幽幽地道:「師父就幫我想個辦法忘掉他好嗎?」
五台老人正愣神間,突聞一聲佛號在不遠處響起,一陣低沉而又輕柔的女聲傳入了凌能麗和五台老人的耳內。
「情之為物,不可方物;不可方物,大徹大悟。阿彌陀佛,物極必反,愛到深處儘是空,塵緣斷,俗事了,青絲盡結。若姑娘想忘情,不如跟貧尼寄居於深山幽林中吧?」
凌能麗和五台老人同時扭頭,卻見一灰衣女尼遙遙而至,眉毛卻是白色,寶相莊嚴。那微起皺紋的臉上泛起祥和而恬靜的微笑,渾身上下散發出一種超然的氣質,仿若不沾半點人間煙火。
五台老人的眸子微眯,似有所思,但卻並未記起眼前之人究竟是誰。
凌能麗吃驚不小,那是因為眼前的老尼居然能夠無聲無息地潛近他們而不被覺察,更對這老尼打心底生出一種嚮往而崇慕的情感,那是種極為親切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