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點水聚冰
第四章 點水聚冰
蔡宗從來都沒有如此真切地感覺到死亡,而華輪的拳勁的確猶如死神的魔爪,鉗住了他的心,讓他沒有半絲反抗的餘地。這麼多年來,只有兩個人擊飛過他手中的刀,一個是在泰山之頂,區陽只是以無可匹敵的虛勁擊飛了他的刀,而眼前的華輪卻是以拳頭硬碰,卻無法否認,拳勁擊飛了他手中的刀。
華輪的拳頭在他的眼中擴大,再擴大,然後如整個天、整個地、整條河流,向他飛撲而至,要吞噬他所有的一切,更是一個很殘酷的事實。
蔡宗閉上了眼睛,而在他閉上眼睛的同時,他的耳中捕捉到幾縷細小而尖銳的嘯音,便猶如自地底傳出的鬼哭。
「轟……」一串密集的爆響,蔡宗只感覺到身上的壓力大減,當他睜開眼睛的一剎那,赫然發現一道掠飛而至的黑影,以比目光更快的速度向華輪撞至。
剛才掠過的是指勁,無堅不摧的指勁,破空之下,竟抗阻了華輪的罡烈拳勁,也同時保住了蔡宗的命。
華輪吃了一驚,急速踏波而行,其實他腳下並無實地可踏,只得在水波上連連后移數步。
蔡宗在快要落到水面之時,一股溫暖的熱流淌過他的全身,只覺得身形一輕,再次騰飛而起,卻是被這神秘踏波而至的人挾在懷中。
黃尊者和赤尊者此刻正在營救那些落水的苦行者,這神秘的蒙面人倏然而至,完全打亂了他們的動作,不過已有幾名苦行者爬上了浮冰,並沒有生命危險。
黃尊者的紫金金剛杵如狂龍一般向神秘怪客掃來。
神秘人一聲怪笑,身若踩水的白鷺,一手抱住蔡宗,一手的五指如一朵盛開的鮮花般綻開,向黃尊者當頭罩去。
「噝噝……」那無形的指氣在虛空之中,幻起一陣驚心動魄的尖嘯。
「噹噹……砰砰……」自紫金金剛杵上傳出一陣沉悶的脆響,而黃尊者拚命地以拳掌相抗,那股無形的氣勁,竟如擊在實處。
雖然這神秘人物隔空出招,可是那股勁道依然擊得黃尊者手心發麻,可見神秘人物的功力是如何強霸。
華輪的確也感到有些意外,這神秘人的速度之快,功力之高竟似乎比他更勝一籌,但他怎肯放過殺死蔡宗的這個大好機會?雖然有神秘人物的參與,可是他的殺意並未稍減。
「何方高人,竟要插手本座的事,請接本座一掌!」
神秘人以黑巾蒙面,一身漆黑,猶如江河之上的幽靈,不等華輪龍象般若正氣擊出之時,他的身形已如一縷青煙般帶著蔡宗向那艘黑沉的大船掠去。
華輪大急,尾隨而追,那人閃身自船頭掠上,立刻消失不見。
當華輪趕上大船之時,船上依然一片漆黑,但他卻並不敢太過粗心,神秘人物的武功絕對不容任何人有半點輕視之心,而且大船更給人一種高深莫測之感。
「不必在船上尋找,他們已經自水上走了,向北。深夜我們並不想待客,諸位還請不要打擾我們的休息了。」一聲低沉而渾重的聲音自船艙中傳出,在黑夜裡,更似乎有著一種悠遠而陰森之感。
黃尊者和赤尊者吃了一驚,而華輪也吃了一驚,不過,他們怎會相信這人所說的話?不由道:「我們不信,你以為這種謊話可以騙得了我們嗎?鬼才相信你!」
華輪並沒有反對赤尊者開腔搭話,只是向北面望了一望,唯有河水「嘩嘩」地流動聲清晰可聞,河面上漆黑一片,根本就看不到有半個人影,即使有人影也無法看清。
「你們不相信就算了,如果現在追趕的話,也許還來得及,待會兒別說我沒有提醒你們!你們請回吧,我不想你們吵了別人的休息。」那聲音再度響起,依然是那麼空蕩而低沉。
黃尊者心中大怒,他不相信神秘人物挾著蔡宗會離開大船,更不相信神秘人物不是這艘神秘船上的人,即使華輪也不相信這人所說的話是真的。
「要想證明我們所要的人不在這裡,那就讓我們搜,如果搜不到那倆人,我們自然立刻便走!」
「哼,無禮之至!」那人冷冷地答了一句,顯然是回絕了華輪的要求。
「既然如此,那我們就不客氣了!」華輪並不想再作任何多餘的解釋,他這次前來中原的目的,也就是要帶走慈魔蔡宗,抑或是殺死蔡宗,以永絕後患,而另一個目的是想助與他有著師徒之名的蔡念傷。而此刻,他並未先去葛家莊,那是因為他尚有這件事未曾辦完,這就像是一根毒刺,如果不拔除的話,將會擾亂全局,讓他的中原之行以慘敗而告終,他不可能負起這個責任,因為這並不是他一個人的意願所能夠決定的。此次中原之行,所代表的不僅僅是喇嘛教,更有密宗及吐蕃國。
喇嘛教始終無法融入中土武林中,那是他們根本就沒有機會深入中土,而在中土,主掌兩大教系的「道教」和「佛教」早已深入人心,使得人們對喇嘛教的排斥是不可避免的,而此際中原大亂,如果有一股勢力在中土支撐,那麼再在中土發展喇嘛教就容易多了。
喇嘛教與中土的禪宗雖然同為佛門,但其教理各方面有著一些差異,而修持的方法和敬仰也有所不同。
喇嘛教中,喇嘛(大喇嘛,即祖師)高於所有的神,甚至包括那些最為著名的神,喇嘛教中許多的修持也是極其殘酷的,與中土佛教的那種凈土信仰和修持之法有著較大的差異,而在西域仍然處於一種奴隸制的階段,他們的那種修持之法和入門考驗之法很難讓中原百姓接受,因此,在中土佛教盛行之時,他們根本就無法插足中原的發展,此次華輪大喇嘛之所以親來中原,也就是想為喇嘛教在中土開闢一片新的天地。
在西域,雖然華輪是大喇嘛的身份,可是與藍日法王相比仍然要低一輩,無論是在修持方面還是被人推崇的程度上,藍日法王才是西域真正的神。
華輪不能不讓慈魔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因為慈魔正是他在中土發展喇嘛教最大的障礙,因此,今日的華輪絕不會心慈手軟。
船艙中似乎沒有什麼動靜,但又似乎在醞釀著一場風暴或是濃濃的殺戮。
夜色依然是那麼暗淡,冷冷的風在河面上瑟瑟刮著,極為冷寒。也許是因為夜太冷吧,河面上的風比其他地方更狂更猛,那是顯而易見的。
蔡宗的冰魄寒光刀也已經不見,不可能掉進了河中,如果掉到了河中肯定會在河面上結成一片浮冰,可河面上並無浮冰,那就說明冰魄寒光刀沒有掉入河水中,那麼只可能掉到了船上,而甲板上並沒有刀的蹤影,顯然有人拾走了那柄刀,抑或是刀並未落入船中,而在水面之上就被人接住了。
「如果不將他交出來,別怪本尊者放火燒掉你這艘爛船了!」赤尊者終於忍不住怒道。
「如果幾位執意要如此鬧下去的話,我只好將幾位扔出去了,現在我再說一遍,這艘船上並沒有你們要找的人,請你們迅速離開我的船,否則別怪我不客氣!」船艙之中的人似乎也微微有些發怒,語氣極冷,更帶著淡淡的殺機。
赤尊者大怒,飛身而起,如一隻夜鳥般向大船上那粗壯的桅杆撞去,他要給船上的對手來個下馬威,首先擊斷桅杆。
華輪和黃尊者並不想阻止,他們已橫下一條心,要自這船上揪出蔡宗。
「噝!」一縷鋒銳無倫的劍氣自船艙之內標射而出,直迎掠起的赤尊者。
赤尊者一驚,身子一扭,側身向粗壯的桅杆撞去。
「哼,雕蟲小技,也敢現丑!」船艙之中冷冷地傳出聲來。
「啪……」那縷劍氣似乎可以轉彎,赤尊者不閃還好,一閃剛剛迎上轉彎之後的那縷劍氣。
赤尊者一聲悶哼,被擊得倒翻幾個筋斗,向河中落去,他根本就無法抗拒那縷霸烈的劍氣。
赤尊者在半空中強提一口真氣,扭身沉腰,右手勉強搭在船舷上,翻身再次躍上甲板,卻嚇出了一身冷汗。
火星一閃,卻是桅杆上的風燈驟然被點燃,火光亮得有些邪異和詭秘,就連華輪也禁不住心頭微震,黃尊者和赤尊者更是臉色大變。
沒有人看見是誰點燃的風燈,因為那根本就不是由手點著的,應該是一縷無形的氣團操持著一點火星,準確無誤地點燃了桅杆之頂的風燈。
桅杆之頂距甲板高達三丈,可是那個點燈的神秘人物根本沒有縱身,就已經將燈點著,而且,掛於桅杆頂端的風燈只有極小的一個洞,如此暗夜,如此的準頭,那力道運用之准簡直有些駭人聽聞。
華輪和黃尊者及赤尊者禁不住全都怔了怔,而就在此時,船艙的門悠悠開啟,如被一陣微風吹開一般。
艙門之中,一道幽暗的身影在搖曳的燈光下悠然地踱出船艙。
慈魔蔡宗滿腹狐疑,眼下的人武功之高,竟並不比華輪遜色,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個世上的事情似乎總是這麼有趣,而這個神秘人物究竟是誰呢?他又想幹什麼呢?是敵還是友?
在他仍未能夠細細想好之時,神秘人物已經停下腳步,而這裡只是一個破敗的城隍廟。
蔡宗的穴道並未受制,只是感到一股怪異的勁氣逼入體內,一冷一熱在體內轉成一個圓滿的太極,使他體內的真氣充盈無比,所受的傷似乎在剎那間奇迹般地好了。
蔡宗大驚,忍不住呼道:「陰陽博轉,吳銘大哥!」
那神秘人似乎微微一怔,但卻淡淡地笑了笑,沙啞著聲音道:「你好些了沒有?」
「沒事,吳大哥,你怎麼也入中土了?怎會這麼巧呢?咦,你的聲音怎麼了?」蔡宗顯然有些激動,似見到了久未曾相見的親人,上前一把抓住神秘人的手,歡喜地問道。
「這段時間有些……」
「不,你不是吳大哥,你是什麼人?為什麼要救我?為什麼會陰陽博轉神功?」蔡宗驚問道,他很清晰地感覺到眼前這人並不是他的恩人吳銘,而他卻心中滿腹疑惑,這人怎會施展他恩人的武學?而且如此神似?蔡宗對陰陽博轉神功太熟悉了,因為當初他體內的陰寒之毒,就是依靠吳銘的陰陽博轉而轉化,後來在雪峰極頂服食火蓮之所以未被烈火之勁爆開筋脈,也是因為陰陽博轉神功,而他的『兩極無情殺』更是在陰陽博轉神功的基礎上演化而來,是以,他對陰陽博轉神功太熟悉了。
「吳銘是不是一個三十多歲,左邊脖子上有塊刀疤的人?」那神秘人突然溫聲問道。
蔡宗再次呆了一呆,有些訝異地問道:「你究竟是吳大哥什麼人?」他隱隱猜到眼前的神秘人物可能與他的恩人有某種密切的關係,否則又如何可能對他的恩人知道得如此清楚,而且還會陰陽博轉神功?
「說來你也許會不信,他是我失散了十年的兒子,他的妻子是不是叫關鳳娥,美若天仙?」那神秘人物突然長長地嘆了口氣,幽幽地道。
蔡宗再驚,但卻不以為然地道:「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父母,吳大哥有父親也並不意外,我有什麼不相信的!」
「這十年來我派人找遍了整個中原武林,以及域外塞北,沒想到他卻易名而居。唉,十年了,十年了,爹已經不再反對,可你卻為何如此倔犟呢?……」神秘人物自語地嘆息道。
「前輩難道不知道吳大哥的居所?」蔡宗再次一驚,他對吳銘的來歷和身份並不知道,那似乎也是一個秘密,不過那個美如天仙的大嫂的確姓關,至於名字蔡宗也不太清楚。
神秘人物澀然一笑,道:「當年他是賭氣出走,都怪我反對他的婚事,才會帶著關鳳娥遠走西域,一走就是十年,這之中涉及很多外人無法知道的事情。小兄弟,你能告訴我他們現在住在哪裡嗎?」
蔡宗禁不住有些猶豫,眼前這人雖然救了他的性命,自稱是吳銘的父親,但也有可能他所說的是假話,抑或是吳銘的大仇家也說不定了。
神秘人物似乎看出了蔡宗的心事,愴然一笑道:「不瞞你說,吳銘並不叫吳銘,吳銘亦即無名,沒有名字之意,他的真實名字應該叫包傑,而他的妻子吳鳳娥更是當年三大山莊之一無敵庄關漢平之女,而我就是你曾要找的包向天!」
蔡宗大驚地倒退了兩步,有些駭然地望了望眼前的人,他實在沒有想到這個救他的神秘人物就是包家莊的莊主包向天,一個曾欲殺他的人,這個變化的確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你不必心驚,我根本沒有傷你之意,否則在包家莊之時,你絕對不可能逃走,只是因為你所使的陰陽兩極殺似乎與我兒的陰陽博轉有些聯繫,我才改變了殺你的念頭。而我只想讓你告訴我,他們身在何處?」神秘人物輕輕地撕開蒙面巾,淡淡地道。
蔡宗心頭微感異樣,眼前之人果然是包家莊莊主包向天,此刻的包向天依然隱隱現出那股自骨子裡流露出來的雍容的王者之氣,猶如一個傲視群倫的帝王,這與吳銘的氣勢的確極像。蔡宗在第一眼見到包向天之時,他就有種似曾相識之感,也曾想到了恩公吳銘,沒想到包向天與恩公吳銘還真有著某種實在的關係,他幾乎不再懷疑包向天的話,一切的偶然已組成了一種必然,包向天完全沒有必要騙他,更沒有必要費盡心思要去為難遠在域外的兩個陌生人,只不過事情突然得讓蔡宗有些難以接受。
半晌,蔡宗才吸了口氣,淡淡地道:「如果你真要找他的話,就前去康地的曲麻萊找一個擺渡的啞巴,他會給你帶路的。」(康地,西域的一處地名。)
「曲麻萊擺渡的啞巴?」包向天沉聲問道。
「不錯,我只能告訴你這些,因為吳大哥的居所十分隱秘,沒有熟人帶路,絕對找不到。」蔡宗淡淡地道。
包向天禁不住嘆了口氣,心中一陣感慨,他終於知道了自己兒子的下落,可是他心中又多了一份沉重感,不知是因為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兒子,還是因為其他原因。的確,他是不知該如何去面對兒子和兒媳,不知該如何去化解那股仇恨,他在擔心,自己再一次出現在他們的生活當中,是否會引起一場難以預料的變故。
「小兄弟,你是否還會再回西域?」包向天吸了口氣問道。
「也許,我會回去的。」蔡宗想了想道。
包向天深深地望了蔡宗一眼,吸了口氣道:「我請你幫我將這根血鳳釵交給他們夫妻倆,好嗎?」說話間自懷中掏出一根深紅透明、雕琢成鳳凰的釵子。
蔡宗的眼前一亮,雖然他並不是個識別寶物的高手,可他卻感覺到這根血鳳釵的可愛,那種美麗的震撼並不下於見到一個絕世美人,就算他再怎麼不識貨,也知眼前之物價值連城。連蔡宗這顆如死寂般的心也微微打動了,可見寶物的確非比尋常。
「你為什麼不親自去?」蔡宗有些訝異地問道。
包向天望了城隍廟中那破敗的佛像一眼,幽幽地道:「我是他們的罪人,也不想去擾亂他們的安定生活,這根釵子你就說是我送給兒媳的,也願他們能幸福到永遠,更轉告他們,我會為自己所做的事情負責的。」
蔡宗隱隱猜到其中可能有些難以向外人透露的內情,不過,見包向天如此誠心誠意,於是道:「你既救過我一命,只要蔡某能活著回到康地,一定會將這東西交給他們,並轉告你的話!」
「謝謝!」包向天似乎對蔡宗極為信任,將血鳳釵交到蔡宗的手中,又道,「你不是華輪的對手,最好不要與他正面交鋒,否則下次便很難……」
「包向天,你好哇,居然將血鳳釵交給一個與你毫不相關的人,你可真是對得起先皇對你包家的恩寵呀!」一個蒼老而渾重的聲音自城隍廟門口傳了進來,倒真讓他們嚇了一跳。
包向天臉色一變,蔡宗迅速將血鳳釵納入懷中,目光一掃城隍廟門口。
卻見一高大老者和一個年輕人連袂而入,二人身後尚緊跟著幾名殺氣逼人的漢子。
城隍廟中突地燈火亮了起來,是人點燃的。
燈亮,城隍廟中的景物看得更為真切明白了。
夜黑,風寒,瑟瑟之風,在甲板上打了個旋兒,攪動著那緊繃的空氣,可是黃尊者感覺不到半點鬆弛,神經以無法解釋的程度緊繃著。
昏暗的燈光,足夠人看清船艙外的一切,就連水面上嬉戲的鯉魚也看得極為清楚,那個大步行出之人,一襲麻黃色的虎皮披風,雖然是在剛才倉促之時披上的,可是卻沒有半點慌亂之感。虎皮披風之下,是淡青色的輕衫,在冷冷的風中,此人如屹立於甲板上的巨劍,與桅杆一樣,成了一道風景,獨特而壓抑的風景。
「如果此刻你們滾下船去,我可以不追究打擾之罪!」那人冷冷地道,連說話的聲音都帶著一些鋒銳。
黃尊者覺得與這種人說話竟有些累,那或許是因為太過壓抑的感受讓所有人都不舒服的緣故。
「你究竟是什麼人?竟敢插手我們的事!」赤尊者眸子里閃過一絲怒意,冷殺地問道,心中卻多了幾分戒備之意,眼前的對手只怕是他遇到的所有對手中最為可怕的一個了。
「哈哈哈……」那人似乎感到十分好笑,也似是對眼前三人的無知而感到可笑,笑罷,冷冷地道:「我還沒問你們究竟是什麼人呢,深夜驚人好夢,無論怎麼說,都是該罰,而論江湖規矩,你們更是犯了大忌,我再說一遍,要麼你們自己滾,要麼我送你們一程!」
華輪只覺得眼前這人隨便一站,就似乎與夜色融為一體,那種自然而恬靜的意態之中竟生出了異端鋒銳的霸氣,對方絕對是一個高手,一個讓人不能有半點忽視的高手,其武功應不會低於剛才那個救走蔡宗的蒙面人,可這人是否就是剛才那個蒙面人,他卻不敢肯定。在氣勢上,倆人相差無幾,但在功力的差別上,他看不出來。不過,倆人極有可能就是同一個人,何況他們剛才親眼見到那蒙面人自船上掠過,當他們趕到船上之時,那蒙面人已經不知所蹤,任何人都會最先懷疑那蒙面人進了船艙。
「只要施主交出被救走的年輕人,我們可以不與施主計較這一切,如果施主刻意要與本座為難的話,說不得只好討教一下施主的絕學了!」一直未曾出聲的華輪向前邁進一步,沉聲道。
那人冷冷一笑,道:「我告訴過你們,那人已經向北而去,你們既然不信,有什麼高招我接著就是!」說話之間也緩緩向前踏進兩步,看那步法,猶如踩在雲端霧裡,一種縹緲虛無之感瞬即在華輪三人的心中產生,因為一切都似乎在那人踏出兩步之時變得不再真實。
黃尊者禁不住緊了緊手中的紫金金剛杵,手心卻滲出了森冷的汗水,那是自心底升起的一種畏怯之感,他完全無法捕捉到面前這個可怕敵人的任何變化,似乎此人在任何一刻都能夠出現在給他致命一擊的方位,更可怕的,卻是在他的內心深處,漸漸凝成一柄劍,一柄橫刺在心頭的劍,冰涼森寒,帶著霸烈的殺意,彷彿有形有質。
敵人的劍並不是自四面八方攻至,卻是自心中首先攻入,這是如何可怕的一種境界,黃尊者更無法想象這究竟是何種劍道。
華輪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驚訝眼前對手的可怕,驚訝……甚至他也無法明白,自己到底驚訝什麼,驚訝就是驚訝,那只是一種意識形態,若說要表示出再多的含義,卻很難說,也說不清楚。
黃尊者和赤尊者極力平息心中的雜念,二人在不停地念《伽蘭經》與神咒,他們需要有一股來自精神的力量驅散心中的恐懼之劍,以解除眼前對手在氣勢上的壓力。
華輪的雙手交叉,屈食指,拇指按於食指之上,寶相莊嚴,卻是彌陀定印,而那佛意也在他的手印之上傳盛而出,龍象般若正氣的確有定神驅除魔咒之功效,就連黃尊者與赤尊者也同時定下了心神,心中那絲恐懼之劍化成一絲淡淡的陰影。
「好!和尚,看來你應該不會讓我太過失望!」那人笑了笑,在他的身後忽地出現了兩個身影,一個蒼老的老頭,竟是鐵劍門的劍痴,而另一人卻是客夜星。
「會主,這老和尚就交給我們好了!」客夜星望了那寶相莊嚴的華輪道。
「哈哈,右護法不用心急,你不是這老和尚的對手,不妨將那兩個莽和尚扔下船去!」那人淡淡地一笑道,神情有種說不出的瀟洒,而他正是同心會的會主夢醒,也即是破魔門的門主黃海!
黃海那次受了重傷之後,便即回到這艘大船上,在療傷的同時,對爾朱榮和達摩的武功仔細揣摩推敲,以他的武學境界,要想從中悟出一些什麼並不是件難事,而在這一個多月的休養和感悟之中,劍道又向前跨進了一個大大的台階,這是連他自己也沒有想到的事情。
黃海再向前跨了一小步,與華輪相隔一丈半尺,距離是那麼精確,似乎是刻意這般計算。也許,這樣一個距離能夠以他本身的精神力去感染每一個生命體。
黃海左手的食指和中指併攏微微上揚,在燈光之下,彷彿渡上了一層朦朧而溫潤的白霧,如立於煙霧之中的仙人,不過,卻有一柄無形的巨劍在吞吐著銳利無匹的鋒芒。
河水仍在流淌,仍在喧響,大船在波浪之中微微帶點節奏地起伏著,黃海的身形卻融入了夜空中,融入了大自然,水流便似是他體內流淌的血液,大船起伏的節奏卻成了他脈搏跳動的頻率。
這一刻,人已不存在,水也不存在,夜也不再存在,只有一柄劍,如自河面破出的小荷之尖,如自楊柳樹上滴下的露珠,如拔地插天的奇峰,也似連綿起伏的萬里山脈。
這哪裡是劍?而是天,是地,是自然!也不,這是人!頂天立地摹攀蒼穹的人——他仍是黃海!
黃海依然是黃海,不是夢,不是神,也不是劍,只是他那左手上揚的食指和中指已經收回,那隻手縮進了衣袖,好像一切事情都沒有發生。
的確,一切都沒有發生,可是華輪和黃尊者及赤尊者的額頭全都滲出了汗珠。
是啊,一切都沒有發生,華輪嘆了口氣,收起手印,雙掌在胸前合十,如剛自輪迴中蘇醒,對生命的一種虔誠和執著,又似乎悟出了某種佛意,在百劫之中把握了天機,那滲有汗珠的額頭下,有些蒼白的臉上綻出了半絲幽幽的喜悅。
「我敗了!」華輪虔誠而崇敬地說出了三個字,像是在誦經念佛,是那般平靜而認真。
黃海笑了笑,也是十分自然,更有一種輕鬆愜意的洒脫,但他沒有說話,也不必說什麼,對於這該做的一切全都簡化,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黃尊者和赤尊者無聲,他們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因為任何語言都欠缺力量,說出來也無法表達那種意思,就像是禪,只可悟,而不能用語言表達。的確,他們是在悟禪,一種無可攀悟的禪,但他們卻從中悟出了一點點東西,哪怕就只那麼一點點,也足夠讓他們感覺到生命的欣喜和快慰,這是一種進步。
華輪認輸,他們並不感到意外,華輪所敗,並非敗在對方的劍下,放眼整個天下,也絕對沒有任何劍可以擊敗一個已達到華輪這種境界的高手,能夠敗他的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意境!又可以說是道,是法,是禪!那不是任何高手都可以領悟的。劍與術相聯,那是凡夫俗子所有,有始有終有限之術;劍與法、與道、與禪相聯,那就是無始無終,也才是最上乘的。因此,高手的武功達到一定的程度,他們所在意的不再是局限於術之上,要想有所突破就必須悟道,不再重劍,而是重心!重點是在修心,修性,這才能使自己向無限進軍,而通向一種異類的世界,或是精神世界,也許那是天道的門扉,而黃海卻已經在這種意境中勝了華輪。
他們根本沒有交手,而在這種意境中,也就沒有交手的必要,精神和意境本就是一種虛無的空洞,可以存在於每一寸空間,抑或是直入對方的思想。
「我敗了,無話可說,閣下可否將名字告知於我?」華輪的語氣顯得極為客氣,再也沒有剛開始的那股傲意。
黃海淡淡一笑,幽幽地道:「本人夢醒,大和尚記好了!」
「夢醒……」華輪遲疑了一下,才自語道。
「你們所要追的人,已經向北去了,並不在這艘船上,你們要追就快去,別耽誤我的好夢!」黃海有些不耐煩地道。
華輪一愣,這才明白剛才那神秘的蒙面人真的不是這個敗他之人,而剛才對方所說之言也並非假話,否則他完全沒有必要在取勝之後還要重複這樣一件沒有意義的事。如果眼前這神秘莫測的夢醒要殺他們也並不是一件難事,這艘船上絕對不只一個高手,肯定還有許多的高手,如果這些人全都出手的話,他們豈有生還之理?因此,黃海根本就沒有必要欺騙他們。
「深夜打擾之處還請多多包涵。」華輪歉然道。
黃海並不搭腔,只是向客夜星淡淡吩咐道:「睡吧,早點休息!」說著緩步向船艙之中走去,虎皮披風猶如一片怪異的雲彩,在昏暗的燈光下晃了幾晃,便被艙門所擋。
黃尊者和赤尊者心頭大怔,這人的確有些狂有些傲,可是他們卻不知道該如何做。
「走吧。」華輪深深地吸了口氣,沉聲道。
「陳楚風!」包向天冷冷地念出三個字。
自城隍廟門口行進來的人竟是棍神陳楚風,而另一人顯然有些出乎包向天的意料之外,赫然是蔡念傷!
包向天知道眼前的人全都是沖著他來的,遂向蔡宗道:「這不關你的事!」
陳楚風向蔡宗笑了笑,客氣地道:「小哥,我們又見面了,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
蔡宗掃了他們一眼,微微有些詫異,他在飛雪樓中見過此老,而且還多虧他阻住了苦心禪,否則,只怕蔡宗那次就會死在苦心禪手中。
「蔡兄,久聞大名,讓在下好生敬仰!」蔡念傷極為客氣,也極其熱情地向蔡宗一抱拳道。
蔡宗雖然不認識蔡念傷,但見其微微有些像蔡傷,又穿著葛家莊的服飾,禁不住多了幾分親切之感,要知道蔡傷對他有著知遇之恩,而且葛家莊的人似乎對他格外關照,他禁不住想到了蔡風、三子和游四諸人,全都與葛家莊有關,而且十分夠朋友,因此,蔡宗打心裡對葛家莊的人心存好感。
「這位兄台太客氣了。」蔡宗被說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蔡兄,今日是我們葛家莊跟包家一些公事,我們希望蔡兄能夠袖手旁觀,做個看客,可好?」蔡念傷眸子中充滿了誠意,極為客氣地徵求蔡宗的意見,問道。
蔡宗禁不住有些為難了,包向天畢竟剛才出手救過他,而另一面又是對自己極為友好的葛家莊中人,且蔡傷對他有知遇之恩,而蔡傷與葛家莊又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他實在無從抉擇,何況蔡念傷一進來就如此客氣地對待他,使他心生一種親切之感,而此刻又如此客氣地徵求他的意見,對他可謂是禮敬有加,如果自己不給他們的面子,那也有些不盡人情了,如果給他們面子的話,又違背了自己的良心。
「小兄弟,你先走吧,不必管我的事,你只要將答應我的事辦妥了,也算是報答了我對你的救命之恩。」包向天淡淡地道。
陳楚風和蔡念傷的目光全都投向蔡宗,目光之中似乎全都蘊涵著真誠而友好的神采,更有一份希翼夾雜其中。
蔡宗禁不住摸了摸懷中的血鳳釵,想到吳銘對他恩重如山,而眼前之人不僅僅救了他的性命,更是他最尊敬的恩人之父,他又怎能真的走開?不由道:「不行,你對我有救命之恩,我又怎能這樣走開?」
蔡念傷和陳楚風的神色微微一變,蔡念傷出聲有些為難地道:「蔡兄,你又何必呢?他既然已經說了不讓你幫忙,你助他又有何意義?」
蔡宗斷然道:「他對我有救命之恩,知恩不報並非我蔡宗之性情,我想換作是你們也同樣不會如此做,我雖對葛家莊有好感,更感激蔡傷前輩的知遇之恩,但有些事情卻是原則問題!」
「小兄弟,你這使我很為難!」陳楚風有些微惱地道。
蔡念傷卻嘆了口氣,深深地望了蔡宗一眼,無可奈何地道:「蔡兄所說也對,換成我,也同樣不會一走了之,這是原則問題!可我們也不想與蔡兄為難,但我們實在不能放過包向天,還請蔡兄見諒,我想請問蔡兄,你要怎樣才會不理我們與包向天之間的恩怨?」
蔡宗禁不住一愣,卻沒想到蔡念傷竟是如此的通情達理,而且十分理解他的處境,這使他禁不住對蔡念傷又多了幾分好感,而對自己讓他們為難之事,心頭倒增了幾許內疚,可是蔡念傷此刻幾乎是退一萬步將就著他,他若是再不識趣的話,也真是在良心上說不過去,想著想著,蔡宗禁不住又望了望包向天,卻見他臉帶欣賞和感激之色,心頭一動,道:「既然這位兄弟如此給蔡某面子,蔡某實在感激不盡,他日若有機會定當謝過,其實很簡單,若讓我不管此事有三種方法。」
「哪三種方法?」陳楚風並不惱怒,平靜地問道。
「第一,就是先殺了我!」蔡宗斬釘截鐵地道。
「第二是什麼?」蔡念傷道,顯然他認為第一種辦法行不通。
「第二就是錯過今日,任何時候我都不管你們之間的事!」蔡宗感激地望了蔡念傷一眼,說道。
蔡念傷的臉色微微一變,卻轉向陳楚風,半晌才道:「請問蔡兄第三個辦法又是什麼?」
「第三就是你們實行公平決鬥,以一對一,不能憑多取勝,如果你們勝后殺了他,我也絕不插手!」
所有的人全都沉默了,因為蔡宗的這個要求的確也太過分了一些,誰不知道包向天在包家莊一役之中傷了陳楚風?其武功要比陳楚風勝出一籌,而在他們這一行人,又以陳楚風的武功最高,如果說到單打獨鬥,自然是毫無勝算可言,蔡念傷又如何能夠答應?
包向天嘿嘿一聲冷笑,道:「小兄弟,好意心領了,他們是不可能答應後面兩種方法的,就讓我殺個痛快,多找幾人陪葬也不錯!」
「包向天,你休要猖狂,好!就讓我給你一個公平決鬥的機會!」蔡念傷沉聲道。
所有的人再次愣了愣,沒想到蔡念傷竟真的會答應蔡宗的要求。
「你說話算數?」包向天不屑地問道。
「哼,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又有什麼值得奇怪和反悔的?不過我要求蔡兄一件事!」蔡念傷堅決地道。
蔡宗心頭湧起一種莫名的感激之意,對方一個萍水相逢之人,就因為在泰山之巔他與葛家莊的一段情緣而如此爽快地答應這種無禮的要求,這的確出乎蔡宗的意料之外,而此刻蔡念傷提出一個要求,對蔡宗而言,對方別說一個,就是十個他也不會吝嗇。
「這位兄弟請講,只要我能辦到的,一定會儘力!」蔡宗認真而誠懇地回應道。
「聽三子說蔡兄弟有一柄希世的黑木刀,我也是用刀之人,想借蔡兄的黑木刀與包向天一拼高下!」蔡念傷誠懇地道。
「公子!」蔡念傷身後幾人有些憂心地說道,陳楚風的臉色數變,唯包向天感到一陣詫異。
蔡宗心頭也大駭,他想不到這年輕人竟主動挑戰包向天,的確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但那分豪氣卻讓他生出相知之感,而聽到對方提及三子,蔡宗知道三子的刀法精絕異常,武功之高不在他之下,或許眼前這個年輕人真的身懷蓋世刀法也說不定。
「好,我這黑木刀如果兄弟覺得稱手的話,即使送給你也無妨!」蔡宗說話間卻想到冰魄寒光刀不知落到哪裡了。
「那倒不用,君子不奪人所好,借來一用便行!」蔡念傷認真地道。
蔡宗遞過黑木刀。
蔡念傷手握木刀,只感質地陰沉,寒意逼人,非金非鐵卻異常實在,比普通刀略厚,但更重,也不知是什麼做的,禁不住在空中虛斬一下,劃過一道美麗的弧線,贊道:「好刀!」
「好刀法!」蔡宗眼睛一亮,也贊道。
「包向天,出招吧!」蔡念傷橫刀而立,自有一股肅殺之氣四散而出。
「好,英雄出……」
「你退下,他是我的!」陳楚風深深吸了口氣,踏步橫在蔡念傷身前,他的心中不禁感到有些慚愧,竟連一個後起的晚輩都不如,更何況他又怎能讓蔡念傷代他應戰包向天?
「陳老前輩,就讓我來領教一番包向天的高招吧!」蔡念傷認真地道。
「不,他是我的,我陳家與包家有一段恩怨必須了斷,在今日,我們就來個了斷吧!包向天,如果今日我死了,你就將我葬在無敵庄的墳山上,最好與漢平並排而葬!」陳楚風沉聲道。
包向天嘿嘿一笑,顯出有些不自然地道:「好,我一定會按你的吩咐厚葬,如果我死了,你就拿我的頭去無敵庄的墳場血祭他們!」
蔡宗一聽,立刻明白他們之間的確有個人恩怨,因為剛才包向天提到過無敵庄和關漢平,更說過他兒子與關漢平的女兒私奔,這之中的許多不願意向外人提及的細節可能是與幾家的恩怨情仇有關吧,他沒有必要去深究,但隱隱猜到包向天不去直接見其子和兒媳,就是因為兩家有血仇未了,因此,此刻蔡宗不再說話。
蔡念傷也呆了一呆,聽到陳楚風如此一說,他也不再作什麼請求,因為他知道,這已經成了定局,只是擔心地道:「陳老前輩小心了!」說著退到蔡宗身邊,倆人並肩而立。
「包向天,我還要問你一件事!」陳楚風突然又出言道。
「什麼事?」包向天冷冷地問道。
「當年燕天王的蓋世武學秘錄『廣成帝訣』可是落在你們包家手中?」陳楚風冷然道。
「你不覺得這個問題是多餘的嗎?」包向天不屑地道。
「怪不得你武功進展的如此之快,我果然沒有猜錯。好吧!就讓我再來重新見識一下『廣成帝訣』上的蓋世絕學吧!」陳楚風說完雙袖一抖,兩道黑影自袖中飛出,卻是兩截短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