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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主帥之死

  第三十四章 主帥之死

  白傲獲知西北兩路的伏兵竟然被宇文肱所敗,而且正在逃逸,心中禁不住大驚,他第一個想到的問題是宇文肱為什麼能如此準確地算到他伏於西北兩面伏兵的位置?而且直到他發動之時才對自己的伏兵迎頭痛擊?那只有一個可能,就是這一切都在鮮於修禮的算計之中,而鮮於修禮選擇自南城門出擊也是故意引他的伏兵繞至南面,而他調動兩路伏兵斷絕鮮於修禮的後路,也正中了鮮於修禮的陷阱。


  此刻細想起來,也覺得的確有道理,否則,鮮於修禮絕對不必如此早早地開城出擊,他大可在城樓上看到他們兩敗俱傷后再出城追殺。可是鮮於修禮卻沒有這麼做,反而選擇了險中求勝,在白傲與候景仍未分出勝負之時出城,這的確不是鮮於修禮的一貫作風,除非他另有安排。


  而事實證明鮮於修禮的確有一些讓人吃驚的安排,而且極為有效,這同時再次打亂了白傲的原計劃。


  候景剛才與白傲一陣硬拼,一氣亂殺使得白傲所領兵士損失了小半,無論是士氣還是其他方面,都大打折扣,而鮮於修禮這次所出動的,全都是精銳部隊,竟然被擊得節節敗退,死傷無數。


  鮮於修禮對白傲即將兵敗之事似乎全都不放在心上,因為在沒有開戰之前,他就已經對此結局成竹在胸,白傲今日未戰已先敗了。這絕對不是誇張,儘管白傲是個極為了不起的將才,如果單憑兩軍對壘,白傲不一定會輸給他,甚至在謀略和兵力布置上,還會勝過他,但戰爭並不能只靠將軍的謀略和技巧,而是需要天時、地利、人和,且對於敵方的軍情絕對不能一無所知。


  對於白傲的軍情,鮮於修禮所知極為清楚,而他對於白傲來說,卻全是未知之數。相較之下,白傲再如何具有軍事才能,也只能處於下風,更何況,在白傲的隊伍中有他安插的棋子,這也是鮮於修禮對付白傲的信心所在,更是他為什麼能夠清楚地知道白傲所有布置的根本原因。


  白傲所遇到的情況的確令他頭大,他自然不能與官兵聯手對付鮮於修禮,可是定州城雖然毫無天險可憑,但卻也是堅城一座,想要強攻只怕也是不易。


  「報將軍,定州城中出現異常騷亂,城中兄弟飛鴿傳書說,有人燒了鮮於修禮的帥府,而且街上到處都是義軍的屍體。據探子回報,東城頭聚集了大量的義軍,而且還看見兩人驅馬自城牆飛躍出去!」一名傳訊部屬策馬如飛般趕至,遞上一支縛有紙條的羽箭。


  白傲一看字條,大喜問道:「是不是飛龍寨的兄弟所為?」


  「好像不是!」


  「報,定州東面城頭有訊傳至!」又一名傳訊部屬匆忙趕至,氣喘吁吁地大喜道,「鮮於修禮的帥府內幾乎沒有活口,所有高手全都失蹤……」


  「到底是怎麼回事?」白傲目光一移,落在一個渾身是水、仍在發抖的漢子身上,問道。


  「屬下……自……河裡水道潛……潛出之前,偷偷進入帥府,發現滿地都是屍體,一片狼藉,幾乎沒有活人,後來有大隊定州軍士撲入帥府救火,屬下才逃了出來。而街頭滿地都是定州軍的屍體,不是被刀斬,就是被重掌法震死,更多的卻是身體全無傷痕,一路蔓延到東城門,恐怕死了七八百人之多!」那漢子顯然是剛才自城中的水道潛出,此刻天氣仍冷,所以凍得牙關直打戰,但說到後來,也口齒漸清。


  「是什麼人做的?」白傲暗叫天助我也,脫下身上的披風給那渾身濕透的報訊屬眾披上,問道。


  「好像只是兩個人,但他們究竟是什麼來路屬下並不清楚,只是這兩人的功力高得出奇,依屬下看,這兩人的武功天下已經沒有幾人可以勝過他們,恐怕只有老爺子才有能力辦得到。」那人認真地道。


  「兩人?這究竟是什麼人呢?」白傲心中急速思索著,但立刻道:「傳我命令,立刻攻城,並通知城內所有人手,開門為我們接應!」


  白傲身邊的將士神情都變得激昂起來。


  「哧……」一溜赤紅的火焰升上天空,在虛空之中爆出七彩之色,然後化成濃濃的黑煙,歷久不散。


  白傲望了望天空那團煙雲,驀地在定州城東也升起了這樣一束煙雲。


  「傳我命令,自西城門強攻!」白傲高揮手中的馬鞭,大聲激昂地道。


  西城門,守城之兵似乎比較少,因為東門現出那幕煙雲,人們都以為敵人很可能自東門進攻,但他們很快就發現自己的估計有些失誤。


  數以萬計的人馬向西城門擁至,有戰車,有雲梯,更有人合抬大樹向西城門護城河無畏地進發。


  護城河不寬,如果有大樹浮滿水面,也同樣可以作為強攻的墊腳石。


  盾牌手在前面如浪潮般向前推涌,更有木盾手,手持巨木盾,一步一插盾,同時以木盾作掩護張弩搭箭還擊城頭的箭手。


  那些抬著大樹的人,樹頂也橫搭出幾張橫伸的大盾,如生出的雙翼,擋住頭頂不受城頭的箭雨襲擊,而樹榦本身也是一個極好的掩護體,前面的樹梢上稍有些樹枝,一晃一晃,可混淆城頭箭手的視線,甚至可以阻止箭矢的射擊,而這些人在將大樹拋入水中之後,立刻取盾掩護。


  城頭的擲石機如瘋子一般向下拋射巨石,這也是攻城之人難以抗拒的殺招。


  擲石機可以遠擲,因此戰車和盾牌的損失是不可估量的。


  如果一塊大石頭擊在樹榦上,則所有抬樹的人都會被撞得東倒西歪,潰不成軍,那大樹更有可能將一旁的盾牌手砸傷,這樣他們就無法再抗拒城頭的強弓硬弩了。


  雖然如此,但白傲的隊伍之中並沒有很多繁重的戰車,基本上算是輕裝,在城下箭雨的掩護之下,長長的雲梯緩緩向前移動。


  已有二十多棵大樹推入護城河中,雖然無法抵達對岸,但卻也不能被水沖走,因為大樹的根部都系有繩子,一旦拋入河中,兵士迅速將繩子套在河邊釘下的鐵柱上,而樹身被河水沖得迅速打橫,一棵接一棵,很快就能夠建起一座座寬闊的浮橋。


  此時,城內也傳來了喊殺之聲,顯然是城內的接應人馬趕到。


  白傲遙遙望著那城上城下戰得激烈的將士,心中湧起一股衝天豪氣。


  鉤索如飛蝗般拋向城垛上,眾軍士奮不顧身地趁城頭和城內的混亂,攀梯而上,那些抬樹而至的人馬更為賣力。白傲搭弓而射,每箭必殺一敵,那種掌握別人生死大權的感覺竟是那麼美妙,他不清楚別的將領,是否也有著同樣的感受。


  「殺!殺……」白傲正在全神貫注地面對城頭之時,自北面竟突然殺出數千兵馬來,卻是宇文肱追敵返回。


  白傲大驚,親率兩營士卒飛迎而上,他不能讓宇文肱破壞他的攻城大計,而且此刻陷身這種戰局只會是一件異常麻煩的事,一個不好,會有全軍覆滅的可能。


  「殺!殺……」白傲也大吼一聲,伏於兩翼的後備軍配合著他所率的兩營將士自三個方向同撲而出,箭雨亂飛。


  攻城軍的力量稍減,但依然有人攀上了城頭,不過上了城頭,仍能夠活著的人卻不多,城內也亂成了一鍋粥。


  潛伏於定州城內的葛家軍多半是一些好手,殺人如斬瓜切菜,使得城內四處大亂,他們更在城內到處放火,引得守城之兵不知敵人在何方,到底有多少人馬。


  候景似乎沒有估計到鮮於修禮厲害如斯,一陣混戰,幾乎所有將士全都是渾身浴血。


  鮮於修禮遠遠望見定州城內濃煙四起,心神大亂,他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被人攻破了城池,總之,他此時已無心再與候景糾纏下去。


  在候景感到難於應付之時,鮮於修禮竟下令撤退,在強勢之下撤退,這也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城內的烽火使得他無心戀戰。


  候景的大軍死傷累累,鮮於修禮一撤,他們士氣立刻大振,緊迫而追,這些人已經殺紅了眼,當然,也有人趁機逃命。


  宇文肱毫不畏怯,借著剛剛殺敗白傲伏兵的那股銳氣無畏地衝殺招。


  白傲沖在最前面,在他殺意大盛之時,突地感到后心一涼,竟有一支暗箭自他後背透入,禁不住一聲慘號,跌下馬背。


  暗箭竟是來自白傲身後的葛家軍中。


  「將軍!」有人忙扶起氣息奄奄的白傲,驚呼出聲,這一箭乃是致命的一箭,更何況白傲自馬背摔下,遭到馬蹄的踐踏,哪還有活命的可能?

  白傲做夢也沒有想到,他征戰沙場數載,在生與死的邊緣曾多次徘徊,最終居然會如此死法。主帥一亡,葛家軍的陣腳立時大亂,本來高昂的士氣,一下子落到了低谷。一陣沒有章法的廝殺,那攔截宇文肱的人馬立刻被沖潰。


  人心思變之下,宇文肱的部下更是高聲呼道:「白傲已死,敵無主帥……」如此一呼之下,聲勢大作,那些攻城的士卒在不明就理的情況下,全都亂成一團。


  雖然葛家軍在人數上佔了優勢,但主帥一失,使眾將士氣低落,無心戀戰,很快就潰不成軍,所有的陣線如潮水般四散逃逸,幾名葛家軍的偏將奮力相抗,極力想重組大軍,但卻力難回天,兵敗如山倒,幾名相抗的前鋒將領因得不到援助反遭敵軍圍困斬殺。


  「殺呀……」宇文肱本為一代將才,此時見己得利,更是殺得性起,縱馬一路狂殺,所向無敵,山野中遍地橫屍,葛家軍丟盔棄甲,戰資遍地。


  白傲所率領的那些葛家軍本是一群從各處歸順葛榮的烏合之眾,所以訓練極少,紀律和軍規的概念不深,在團體配合方面根本無法與正規軍隊相比。因此,只要有半點鬆懈,就立刻如散沙一般崩潰,如果是葛家軍的精兵團,那就與這不可同日而語,那些都是寧可戰死也不肯退縮的人物,相互協同作戰能力之強,比起訓練有素的皇家軍也不遑多讓。


  宇文肱追殺十里,殺敵近萬,戰績之巨,戰果之佳,只怕連他自己也沒有想到,而他的兵士也死傷近兩千,可這與死傷一萬的葛家軍來比,又算得了什麼?

  宇文肱還想繼續追殺,但他看到那自對面奔來的鮮於修禮及其所領大軍,還有後面追殺的候景。


  「殺!」宇文肱大吼一聲,如猛虎出籠般直衝而出,向候景撲去。


  一時,殺機如烈酒般散漫於這片原野之中,每個人都為之瘋狂,都為之振奮。


  鮮於修禮一見宇文肱追得葛家軍四處逃逸,屍橫遍野,禁不住大喜,眾將士也士氣大漲,立刻配合宇文肱,調頭反向候景猛撲。


  「殺!殺……」一時喊殺之聲漫遍山野,整個大地都為之震顫。


  候景吃了一驚,他沒有想到會突然殺出一個宇文肱,而宇文肱所領將士的士氣之旺,幾達前所未有之境,每個人都殺得近乎瘋狂,根本就沒有想到自己還活著,腦海中唯有「殺意」!

  候景剛剛扳回的一點優勢,立時盡失,反而局勢更為糟糕,可是這已非人力所能挽回。不過,官兵所受的訓練比之這群烏合之眾的義軍要強多了,主帥未死,仍在極為頑強地拚鬥著,只是節節敗退,死傷更是難以統計。


  一退十里,候景仍在頑強地死命抵抗,但是他的後部力量已經撤離,而先鋒殘餘部隊也是且戰且退。


  鮮於修禮靜立馬首,四周圍滿了親兵,他只是在一旁觀看這場讓他最感滿意的殺戮,這次行動他對宇文肱太滿意了,宇文肱的確是個最為優秀的戰將。


  此時鮮於修禮已開始整兵,所謂窮寇莫追,何況,他的士卒也損失慘重,這個偌大的戰場還要收拾,而城中到底出了什麼事,他仍不清楚,必須以最快的速度趕回城中將所發生的亂子處理妥當。也許,葛榮和元融還有另一批人潛伏著,若再貿然追殺下去,一旦出現變故,他也輸不起。再說追殺候景的事,他完全可以放心地交給宇文肱,宇文肱的作戰經驗絕對是一流的。


  鮮於修禮回兵,仍有數千人的陣容,傷者相互扶持,走在後面,鮮於修禮居於中間的核心部位,聲勢浩蕩,這隊人馬更多了一股得勝的興奮和歡喜之情。


  旌旗飛揚,步兵一字排開,騎兵相護鮮於修禮,高揚的帥旗,在微冷且帶著淡淡血腥氣息的風中獵獵作響。


  鮮於修禮高踞駿馬之上,極目四顧,躊躇滿志,八面威風,金甲之上點點血跡,更顯得其氣勢銳不可當,極目之際,鮮於修禮禁不住一聲長嘯。


  但可怕的是鮮於修禮沒有聽到自己的嘯聲,不是沒有聽到,而是在他嘯聲發出的同時,另一聲比之更為高亢,也更為幽遠的嘯聲在不遠處響起。


  那嘯聲似乎來自九天之外,恍惚間卻摧人心魄,忽而嘯聲轉低,卻沙啞得如同九幽之下的悶雷。


  每個義軍的心禁不住狂跳,血氣陡升,一種無可名狀的感覺和一隻魔手似乎在抓撓著他們的靈魂,啃噬著他們的心靈。


  戰馬驚嘶,人立而起,本來整齊的陣容全都亂了套。


  鮮於修禮為之色變,他分不清到底是自己引發的嘯聲還是他人與之唱著同一個調子,但他聽出了嘯聲中那沉重濃烈的殺機。


  良久,那嘯聲愈轉愈低,然後似乎全被地面所吸收,但所有人的心神仍未平復。


  包括鮮於修禮,他不僅聽出了嘯聲中的殺機,更聽出了嘯聲中的哀傷,那沉迂低回、逆轉而下之勢就像是在哭泣,幽幽的咽泣。


  究竟是誰如此哀傷?究竟是誰擁有如此可怕的力量?擁有如此強烈的殺機?


  殺機真實地存在,存在於每一寸空間,每一寸讓人心驚的空間,竟遠遠地壓過了數千大軍的氣勢。


  鮮於修禮的眉頭皺了皺,目光自數千士卒的頭頂掃過,隔著天、隔著地、隔著寒意仍濃的春風,他看到了前方一匹白馬與一個人,一個青衫老者,側身對著他。


  不,應該是兩匹馬,兩個人,只是那白馬和青衫老人太引人注目了,抑或是他給人的那種感覺太清晰了,看著他,就像是在看一個世界,一個孤立於這個世界之外的世界。


  天是他,地也是他,他仍是他,獨立於這個世界之外,那是一種明悟,是一個奇異的個體,但卻代表的,似乎是死亡之境!


  老者轉過頭來。


  讓人不敢相信的卻是,那雙眼睛,深湛如大漠般開闊的蒼穹,不見底,不見邊,一種讓人無法理解的魔力在那雙眼中不斷擴張,然後,鮮於修禮發現自己被吞沒了,完完全全地吞沒在那充滿魔力的眼神中。也在這時,他更進一步捕捉到了那眼神之中的內涵,清楚地感受到了那眼神之中的情感,悲哀、痛苦、孤寂等一切人類的情緒都在那兩道眼神中激蕩,也在淡化,孕育出無盡無期的孤寂。


  孤獨者,是鮮於修禮,他似乎成了蒼茫宇宙中唯一生存的人,找不到伴侶,找不到溫暖,找不到親情,找不到光明,甚至不知自己置身何處。那種讓人心酸、心寒、絕望的孤獨使他忘了自己置身於數千兵馬的大軍之中,忘了剛才戰爭的勝利,忘了所有的名與利,忘了一切,包括他自己。


  大軍全都不由自主地止步,沒有人下命令,但這是不約而同的,每個人都感受到了來自那老者身上的氣勢,如浩瀚無際的大海,如連綿千里的山脈,更讓人感覺到北極冰原的寒意和荒蕪。


  鮮於修禮醒來了,是因為他坐下的戰馬失控,戰馬也似是受到了某種刺激,人立而起,差點將他摔下馬背。鮮於修禮有些狼狽,但他醒了過來,自那空無的孤寂中醒過神來,發現那眼神依然是眼神,老者依然是老者,而自己卻在數千將士之中,不再孤獨,不再絕望,他禁不住感動得想哭,欲痛痛快快地哭一場,這也是一種明悟,對生、對死、對權力和榮華富貴的明悟。不過,他很快又在心頭升起了一絲寒意,冰涼徹骨的寒意,因為他知道眼前的這名老者代表著死神的來臨!

  鮮於修禮想不出自己得罪了什麼人,以致惹來這麼一個可怕的敵人,他的那數千將士似乎也逐漸蘇醒,同樣知道了對方的來意,那是對方以一種無比的精神力量傳遞出的意念。


  意念,即為——我將殺你——鮮於修禮!

  老者調轉馬身,正面與鮮於修禮相對,兩匹馬轉身的動作極為協調。


  「金蠱神魔田新球!」鮮於修禮一聲驚呼,他終於認出了其中一人。


  不錯,這兩人正是田新球與神秘的凌滄海,他們終於還是來了,依舊是那馬,依舊是那身裝束,只是此時兩人似乎融入了蒼茫的天地中,與自然合為一體,無始無終,渾然無間,又龐大無匹,非任何人力可以抗衡。


  凌滄海和田新球開始驅馬向鮮於修禮逼去,一步一步地逼近。


  每一步,鮮於修禮都禁不住心顫一下,凌滄海的眼神,根本就不受距離的影響,越過千軍萬馬,直接射到他的臉上、眼中、心內。


  鮮於修禮的身前層層疊疊儘是人影,刀、槍、劍、戟、矛、斧……明晃而鮮亮,強弓硬弩,全都對準漸行漸近的兩馬兩人。


  鮮於修禮完全受不了那種壓力,那種似被一種無形的精神力緊鎖緊逼的壓力,凌滄海的目光似乎看穿了他所有的心思,所有的塵念智計全都沒有絲毫作用,對於凌滄海,他似乎沒有任何秘密可言,包括他內心的畏懼。


  鮮於修禮一揮手中的斬馬長刀,一聲號令,弦聲爆響,萬箭齊發,滿天箭雨,直向凌滄海射去,連陽光也在瞬間失去了光明。


  箭矢來到凌滄海與田新球身前一尺之處,紛紛墜地,如折翅的哀鳥。


  強弓利箭,竟然不能攻入他們的護身真氣,這等境界,只怕天下間已經沒有幾人可以辦到。


  鮮於修禮遍體生寒,周圍雖然有數千士卒,團團護衛著他,但他的感覺就像是赤裸裸的一個人,暴露在荒蕪的沙漠中,受著風沙無情的吹襲,就連手中的斬馬長刀也似乎極為冰冷。


  凌滄海和田新球步過箭雨,開始與前排的義軍短兵相接,他們在敵陣中迅速前進,所有試圖阻攔他們的人,都立斃當場,竟然沒有一個人可以使他們的步伐慢下半分,他們雖是赤手空拳,但身體的任何一個部分,都是最驚絕的殺人利器,包括坐下的馬匹!

  不,凌滄海的背並不是可以殺人的,因為他的背上竟背了一個人,一個女人,一個似乎熟睡,抑或死去的女人。


  鮮於修禮在感到一陣絕望的恐懼時,他終於看清楚了凌滄海背上所背負的人,那竟是凌能麗!

  他看到了凌能麗那張沒有血色,卻絕美如冰中雪蓮的俏臉,死亡,是自她的身上傳來,她似乎已經斷了所有生機。


  鮮於修禮似乎明白了眼前這老者為什麼要殺他,只是不明白曾與他有過交情的田新球,也幫這個不知來歷的老頭前來殺他。


  義軍雖然有大勝后的豪勇,但仍擺脫不了紛紛在兩匹馬周圍仆倒的命運。


  義軍頓時陷入了一片混亂,進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中,這兩人已不是人,而是魔!是鬼!是神!

  凌滄海和田新球像是暴風雨中聳立的高山,任是最強勁的狂風,也不能使他們有絲毫搖動,無數的兵刃在他們的身前猶如弱柳塵末一般,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鮮於修禮突地一陣明悟,明悟凌滄海那深邃而飽含情感的眼神,明悟那不動如山的氣勢,明悟那獨立成天地的浩然正氣之中的魔念,他禁不住念出了兩個字——蔡風!

  一切都沒有半點值得人稱奇之處,在鮮於修禮的明悟之中,一切都是順理成章,一切都成了理所當然,不過,他卻永遠也無法明白田新球怎會幫助蔡風來對付他?


  鮮於修禮可以肯定,這老者就是蔡風,絕對可以肯定!對於蔡風的感覺,他實在太清晰了。


  其實,此刻鮮於修禮想到了逃,可是他卻似乎被一隻無形的手鉗住,那是蔡風龐大無匹的精神力量,凌滄海就是蔡風!

  「大帥,快走!」鮮於修禮身邊的親兵團很清楚眼前的形勢,知道憑這區區數千普通兵士根本就不可能阻擋得了這兩個魔神般的可怕人物。


  他們的確太可怕了!


  鮮於修禮一震,似乎又再一次感覺到了自己的存在,感覺到部下的存在,勇氣再次迴流入手中的刀,但他不敢面對蔡風,絕對不敢!他的勇氣只是用來逃命。


  蔡風的可怕,他見識過,金蠱神魔的可怕他也見識過,但此刻的蔡風和金蠱神魔似乎完全脫胎換骨成了比往昔更可怕十倍的魔神,變得讓人根本無從揣測。


  鮮於修禮幾乎已經絕望,唯一的一點勇氣就是選擇逃,奔逃,在他的親兵團相護之下沒命地飛逃!

  就在他轉過馬頭之時,他感到后心一涼與幾聲慘叫,扭頭之際,鮮於修禮發現三名親兵被一桿長槍串成了糖葫蘆,而槍尖在他的后心劃開了一塊皮肉。


  這桿槍出自蔡風之手,沒有誰看見他是如何奪過這桿槍的,只是見到他手中有亮光閃過,然後幾乎在同一時間便聽到將鮮於修禮團團護住的親兵發出了慘叫。


  鮮於修禮駭得幾乎魂魄盡散,更加沒命地策馬向遠處飛馳,他的身後是一隊隊持盾的人牆,一群願意為他去死的親衛。


  恍惚間,鮮於修禮似乎感覺到蔡風背上的凌能麗動了一下,那是他在發現三名親衛串成串時最後一眼望向蔡風,他自蔡風的肩頭髮現凌能麗似乎睜了睜眼,也許是他看花了眼,被嚇糊塗了。


  慘號之聲、兵刃相交之聲、呼號聲、馬嘶聲,使得原野上成了一片煉獄。


  主帥一逃,定州義軍立即四散而逸,有誰還敢不要命地對這魔神一般的兩人進行攔截?


  雖有數以千計之人,但是真正能夠派上用場的人卻不多,而能夠對這兩人構成威脅的人更是沒有。


  定州城內,混亂一片,四路的守城軍都在對擾亂的葛家軍進行圍剿,城外少了憂患,自然可以全力對付城內的動亂分子。


  城中的葛家軍伏兵也很快明白白傲的攻城之軍被擊潰,因此開始四散而逃,大街小巷打游擊一般,以定州城內的數千兵力,想要堵死每一條衚衕,似乎有點困難,更何況這些在城內活動的人個個都身手不凡,以一敵十還是沒有問題的,因此躥房越閣使對方不易一一應付,不過,箭利弓強,卻使葛家精英也死傷極其慘重,可城內的定州義軍同樣損兵折將,雙方都沒有討到什麼好處。


  不過,攻城的計劃卻是再也不存在了,對於鮮於修禮來說,消除了隱患也值得,但鮮於修禮是這樣認為的嗎?


  而此刻的鮮於修禮什麼也不敢想,只知縱馬狂奔,忙著逃命,因為他的對手實在太可怕了,也不知道前面究竟是什麼地方,但他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不過他剛才並沒有眼花,凌能麗的確睜開了眼睛。


  凌能麗睜開了眼,最先覺察到的卻是蔡風,他與背上的凌能麗氣脈相通,精神和氣機將兩人融為一個整體,否則,他絕不能保證凌能麗的屍體無傷,正因為他將背上的凌能麗以氣機相串,才能構成一個渾然無間的整體,也更為靈活和自然,可以說,他們的生機是聯繫在一起的,如此一來,自然是蔡風最先覺察到凌能麗生機的恢復。


  凌能麗居然活了,蔡風禁不住心頭狂喜,而殺戮並未因此停止。


  凌能麗睜開眼睛的第一感覺就是自己被綁著,而且有一股旺盛的生機和暖流在她的體內激涌、流竄,整個身子猶如一片鴻毛,懸浮於不著邊際的虛空中,不!應該是一個人的背上,而兩根軟帶緊纏住她的腰肢和身子,與此人綁在一起,而暖意與生機就是自此人的身上傳過來的。


  她看到了對方有些灰白的頭髮,與那微帶皺紋的小半邊臉——這是一個老人,卻充盈著比年輕人更旺盛的生命力。


  一匹白馬在他的坐下,而驚心動魄的慘號、呼叫有點嘈雜,她更看到一個個生命在他的馬下仆倒,有的飛出老遠,但她卻知道,這些人不可能再活著。而讓她心驚的卻是眼前人山人海,顯然背負自己的人正置身於千軍萬馬中廝殺,而敵人,竟是所有的人!

  此刻,凌能麗感受到了與他綁在一起之人的狂喜,那種心情清晰地印於她心中,如今他們一脈相連,雙方的精神完全融合,哪怕一絲一毫的情緒,都不可能瞞得了對方。可是,她卻不明白,這人究竟是誰?但她卻知道眼前的千軍萬馬是鮮於修禮的義軍,她仇人的部下,她也記不清自己怎會在這裡,如何從定州帥府之中來到了這個戰場?而這裡又是哪裡?背負著她的老者為什麼要殺這些義軍?


  她看到了鮮於修禮的帥旗,帥旗斜斜地插著,顯出鮮於修禮那倉皇奔逃的背影,她從來未曾想到,戰爭會是這個樣子。


  凌滄海兩騎很快衝出了敵陣,鮮於修禮的背影在遠處林間若隱若現,那些定州的起義軍哪裡敢追?全都四散而逸,這兩個人太可怕了,眾起義軍並不想死。


  生命始終都是值得留戀的,即使再怎麼艱苦,活著就有希望,對於這兩個神秘如死神般的人物,他們唯有以敬而遠之的方法避開。畢竟,這是一群沒有什麼組織觀念的烏合之眾,主帥一逃,人心盡散,如一盤散沙般,各自流竄,他們並不像鮮於修禮的親兵,那些人乃是經過特別訓練的,為了主帥,他們可以犧牲一切,包括生命!


  遠處再次傳來喊殺之聲,卻是宇文肱率兵回返,如潮水般的大軍再次向蔡風和田新球擁來。


  「這是哪裡?」蔡風背上的凌能麗有些虛弱地問道。


  蔡風扭過頭來,目光深深地注視著凌能麗那逐漸恢復紅潤的俏臉,心中激起了無限的喜悅和激動。


  凌能麗真的沒有死,他所有的殺機一時間蕩然無存,此刻的心情,又豈是語言所能描述的?


  蔡風呆了,獃獃如傻子一般,眼神沒有半絲移開地轉首注視著背上的麗人,他怕自己目光一旦移開,眼前的玉人就會一去不復返似的。


  凌能麗掃了眼前這張陌生的面孔一眼,禁不住低下了頭,不敢正視那熠熠的目光,也無法理解這老者眸子里如海潮般的柔情,心中更是一陣羞急和恐慌,暗自思忖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怎會這樣?這人又是誰?他這樣背著我又有何企圖?」但更讓她暗自心驚的卻是那如潮水般擁來的義軍。


  殺喊之聲夾雜著如雷馬蹄聲使整個山野狂震,讓人根本無法靜下心來細想,熱血也隨著沸騰、激涌。


  「放開我,你們想幹什麼?」凌能麗恐慌地要求道。


  蔡風一愣,卻轉向田新球笑了笑,那種歡悅之情溢於顏表。


  「主人,要不要繼續殺?」田新球望了望漫山遍野湧來的義軍,恭敬地問道。


  蔡風心情極好,殺意也盡消,更覺得有些倦意,畢竟他們是人而並非神,功力也會隨著長時間的殺戮而慢慢消耗,在前一刻,是仇恨支撐著蔡風狂熱的殺機,而此刻他卻是滿心歡喜,哪裡還有殺人的慾念?而且,這一陣殺下來,也不知擊殺了多少人,手上沾了多少血跡,他不想再去多殺太多無辜,不由道:「我們走!」


  「殺啊!」義軍狂怒地喊道,他們並沒有見過剛才蔡風殺人的場面,可是他們卻知道鮮於修禮是因為這兩個人而逃竄,因此,他們要殺死這兩個人。


  箭雨如瀑布般自蔡風和田新球後面趕至。


  「嘣!」那捆紮凌能麗和蔡風的兩根軟帶被蔡風的真氣給震斷。


  凌能麗一驚,但立刻發現自己竟坐到了馬前,而箭雨卻在他們的身後紛紛墜落,連馬匹都未曾受傷。


  凌能麗心中的驚駭是無與倫比的,眼前這老者的動作之快,功力之深厚幾達天人之境,那些箭雨如受一面無形的屏障所擋,而這無形的屏障正是自老者身上散發出來的先天真氣,而她也同時看到了田新球,但是她並不認識改裝之後的田新球。


  這兩個神秘的人物竟以兩人擊潰千軍萬馬,這使她如置身夢中,可她清楚地感覺到這不是夢,而且真實得無話可說。她嗅到了淡淡的血腥,那是灑在這片原野上的熱血,地上一具具屍體是那般真實,漫山遍野,難道這就是戰爭的本質?凌能麗那顆善良的心在顫抖。


  此時她感覺到有些冷,其實這只是一種感受,一種心寒的感受,為戰爭,為死者,為那瀰漫的烽煙。


  「你們要帶我去哪兒?」凌能麗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問道,竟然顯得無比冷靜,望著蔡風的目光,是那般無畏。的確,世俗的風霜讓她改變了很多,整個人都變得成熟,遇事不慌,顯得那般冷靜,似乎恐懼再也無法威脅到她的心靈。也許,她知道,要發生的事她阻止不了,不會發生的事,她不用擔心,因此,也就沒有任何事情值得她去掛慮,如果一個人連死都不怕,那也便不會有什麼好怕的,她已經死過一次,至少,她自己是這麼認為的。


  「去一個安全的地方!」蔡風強忍住心中的激動,可是言語之中的歡喜卻是無法掩飾的。


  凌能麗一愣,這語調極像一個人,在她的心中禁不住多了一陣幽思,可是命運卻總是喜歡捉弄人,她禁不住暗中嘆了口氣,忖道:「也許,這就是造化弄人吧?」


  「這些人全都是你們殺的?」凌能麗奇問道,雖然她對一切都沒有什麼很大的興趣,可是對於這件事似乎仍然有些好奇,因為這就像一個神話。


  「不錯!」蔡風並沒有否認。


  戰馬在飛馳,橫屍幾乎長達一里,死者逾千人,凌能麗看得心底直冒寒氣,若說這是以兩人之力所殺,的確讓人有些難以相信,可是這似乎又是真實的事,因為並肩作戰的人只有這兩人。


  「我怎會在這裡?」凌能麗吸了口涼氣問道。


  「我以為你……你死了,所以便背你殺出定州城,誰知你仍活著。」蔡風說話的語氣微微有些激動。


  凌能麗愣了半晌,禁不住深深打量了蔡風幾眼,心中卻湧出了一種莫名的感受,她覺得對方那眼神的確有些似曾相識,熟悉而又陌生。


  一個以為她死了,反而背著她的「屍體」殺出定州城的人,究竟有何意圖嗎?是個好人還是壞人呢?為一個已死的人而冒著生命之險殺出定州城,誰肯做呢?

  凌能麗心頭一動,想到剛才鮮於修禮逃竄的身影,禁不住試探性地問道:「你一出城就前來擊殺鮮於修禮?」


  蔡風愣了一愣,竟避開凌能麗那有些逼人的目光,默認了。


  凌能麗心中的情緒猶如江海倒卷,她隱隱感覺到,眼前這個陌生的老者和中年漢子之所以格殺鮮於修禮及其千軍萬馬,全都是因為她,這樣兩個陌生人只以為她死了,就背著「屍體」殺出定州城,再在千軍萬馬之中追殺鮮於修禮,不用說也知道是為了她。可這世上又有誰會為她去做這些不要命的瘋事呢?而且根本不圖回報,哪怕付出他們的生命。這使她感到困惑,也同時心中湧起無限的感激。其實,連她自己也無法讀懂那種感情,對於這兩個人,她也不知該如何感謝,可是她卻想不起有這樣兩個曾經相識的人。


  「你們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凌能麗有些感動地問道,此刻她知道眼前這兩個神秘莫測的人對她絕對不會有惡意,一個肯為死去的人而拚命的人,絕對不會在這個死人活過來的時候傷害她。


  蔡風想到自己只有一個月都不到的生命,心中禁不住一嘆,更泛起一陣揪心般的痛,半晌才道:「我受朋友之託,答應他要保你平安!」


  凌能麗再一愣,此時那些喊殺之聲漸傳漸遠,原野之中,處處都是屍體,處處都是一片凄慘的死氣,冷風卷過,戰場的余煙裊裊飄蕩於虛空中,似乎是為千萬死去的靈魂唱著哀歌一般。


  凌能麗似乎沒有想到竟會死這麼多人,她似乎也從來都未曾經歷過戰場的場面,以前只是聽說戰爭的殘酷,可是此刻親歷戰場,那種殘酷的場面比她想象中更要強烈百倍。


  很快,蔡風諸人就已經甩開了鮮於修禮的追兵,鮮於修禮也很清楚,即使他屬下的那些騎兵追上蔡風又能如何?那只是送死,這兩個敵人太可怕了,但是他卻知道,有這樣的敵人存在,他永遠都不會有安寧的日子。


  定州城也不知道究竟出了什麼事情,鮮於修禮還必須儘快回城處理事務。


  蔡風剎住馬匹,田新球也同樣剎住了,因為前面橫著一排健馬,這條路並不是很寬,那一排健馬已經將這條道路全部堵住。


  「劉寨主!」凌能麗驚喜地呼道。


  蔡風的目光在這一排人臉上掃過,正是飛龍寨主劉高峰和付正華諸人,一行八人佔滿了整條山道。


  「凌姑娘,你沒事吧?」劉高峰見凌能麗安然無恙,禁不住大為欣喜地問道,同時目光有些異樣地望了望蔡風和田新球,卻並不認識這已經改裝的兩人。


  「啊,寨主,我說的兩個神功蓋世的大俠就是這位凌滄海前輩與戰龍大俠!」鄭飛忙搶著介紹道,言辭之中充滿了無限的敬意,顯然對凌滄海與戰龍能身入定州城救出凌能麗而敬佩不已。


  「久仰,劉高峰見過凌前輩,我們已在寨西店準備了酒宴,還請前輩賞臉。」劉高峰恭敬地道,他自然聽鄭飛諸人說起過凌滄海,更得知凌滄海就是凌能麗的祖父,是以格外尊敬,而且此刻凌滄海能自定州城中救出凌能麗,不用說也可知道其的確身懷絕世武功。


  「老爺子,你們回來了!」刑志和李寶歡喜地自眾人身後擠了出來,劉高峰迅速策馬讓開道路。


  「凌姑娘現在可以祖……」


  「哈哈,各位盛情我心領了,不過老朽仍有要事待辦,不能相陪。」蔡風忙以沙啞的聲音打斷馮敵所言,旋又對馬前的凌能麗道,「凌姑娘,就是他們托我們保你平安的。」說話之間,目光在馮敵諸人臉上掃視一遍。


  馮敵諸人一愣,滿頭霧水地望著蔡風,不明白蔡風此話是什麼意思,皆心中忖道:「這就奇怪了,凌姑娘不是他的孫女嗎?怎地不稱她為孫女而喚凌姑娘呢?而且不承認是他自己一定要救凌姑娘,反而將功勞歸結於他們身上呢?」


  「凌前輩不是凌……」


  蔡風一笑,打斷付正華的話道:「適逢其會,應該的,你們不必說什麼感謝的話,劉寨主,你的情我心領了,至於酒宴嘛,你給我留著,我什麼時候有空,就來找你們共求一醉,如何?」


  劉高峰乃是老江湖,立刻明白眼前這老者不希望別人提起他與凌能麗的關係,雖然他不明白這之中有什麼隱情,但既然人家不想他人提起,如果硬要強提的話,反而不好,不由得笑道:「既然凌前輩的確有事,我也不想強人所難,不過,隨時歡迎你去我們飛龍寨作客,別說一桌酒宴,就是十桌、百桌,只要凌前輩高興,也無所謂!」


  蔡風笑了笑,有些滑稽地道:「那太浪費了。」


  劉高峰一愕,旋即也跟著笑了起來,道:「前輩教訓得是。」


  「凌姑娘,老夫此地之事已了,我們就此別過吧。」蔡風說著躍身下馬,向劉高峰道,「我的坐騎送給凌姑娘,你現在也要還我四條腿吧?」


  劉高峰和眾人全都一愣,立刻明白蔡風的話意,跟著笑了起來,他們只覺得這老頭有點玩世不恭之意,語意恢諧,更使人能體會到他那無羈的性情。


  「如果前輩不介意我這匹黑不溜秋的炭頭的話,就送給前輩代步好了。」劉高峰躍身下馬,拉著坐下的那匹毛色如黑炭般更帶一絲油光、沒有半根雜毛、神駿異常的駿馬笑道。


  「嘿,其實我早就看中了這匹馬,現在你說出來當然是最好不過了。」蔡風聳聳肩輕笑道。


  劉高峰與眾屬下禁不住全都為之捧腹,此老的確有些滑稽,使他們很難將之與一個絕世高手聯繫在一起。


  凌能麗心中禁不住升起一股崇慕之情,她想到了義父蔡傷,想到了師父五台老人,那都是慈祥溫和的長者,而眼前的老者雖然也身懷絕世武功,可給人的感覺卻是那般平易近人,隨和可親,與人所想象中一派嚴肅的宗師形象相去極遠。


  凌能麗躍下了馬背,一下撲跪而下,蔡風似乎早有準備,伸袖一拂,笑道:「凌姑娘大可不必行如此重禮,老夫怕折壽三十,你就隨便說聲謝謝好了。」


  凌能麗只感一股柔和的勁氣相托,竟無論如何都跪不下去,知道對方執意不受此大禮,又聽他這般一說,只覺好笑又是感激,不過,此老行事古怪,單憑這些言語之中就可以聽出。


  「前輩對小女子有再造之德,甘冒大險出入千軍萬馬,如此大恩豈是『謝謝』兩字可以包含的?請前輩受小女子一拜!」凌能麗執意要拜地道。


  蔡風心中暗中忖道:「我豈能受你此禮?要拜我爹還行,拜我卻萬萬不可。」見凌能麗執意要拜,不由得大急道:「我最討厭這些繁文縟節,你最好少來這套,如果不願意說聲『謝謝』那就拉倒,我也不稀罕你這跪拜什麼的。」


  凌能麗更是一呆,心中忖道:「這老前輩可真是怪了,竟如同小孩子心性,如此倔犟。」


  馮敵和劉高峰諸人禁不住全都看傻了,皆在暗自嘀咕:「你既然是凌姑娘的祖父,不說一拜,就是十拜百拜也受得起,而且你對人家又有救命之恩,受一拜又有什麼關係?」他們隱隱猜到眼前的老者身份並不簡單,但卻不會有什麼惡意,否則也不會冒此大險去救凌能麗了。可是他又究竟是何種身份呢?能身具如此功力的人,放眼整個江湖也是少之又少,雖然劉高峰諸人並未見到眼前這老者真正出手,可是馮敵卻見過田新球出手,而能成為如此一個高手的主人,其功夫自然更高了。


  「不知戰兄他日可否同來飛龍寨?今次能救出凌姑娘,戰兄可是出了很大的力呀,在這裡,劉某代表全寨兄弟向戰兄弟表示真誠的謝意,但願他日戰兄與凌前輩同聚飛龍寨,劉某定當倒履相迎。」劉高峰似乎也覺得有些冷落了田新球,不由誠懇地道。


  「哈哈,好說,你謝過我主人就行。其實,我也沒什麼功勞,我只是聽主人的吩咐辦事而已,不過今後如有機會,定會上飛龍寨喝上幾杯!」田新球早已不記得往日的事,就算記得也只是一點點零碎的、十分模糊的印象,對飛龍寨的記憶非常淡,因此並不知道對方就是與他有著深仇大恨的冤家。


  「既然前輩如此堅持,小女子只好說聲謝謝了,如果有什麼事情用得上小女子,小女子定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凌能麗果決地道,同時也立身抱拳鞠了一躬。


  「哈哈,我用得上你的地方,只有一個。」蔡風語氣一轉道。


  「前輩但說無妨!」凌能麗不再拘束地道,她對眼前這個古怪的老人的確十分感激,就像是尊重義父一般。


  「我用得著你的地方,就是你要好好活著,八十年後,再請你幫我買副棺材,如此而已。」蔡風語氣雖然滑稽,但其心卻善,他只想凌能麗能夠好好地活下去,只要再過八十年,管你買不買,那時候你已是九十多歲了,就算死去也不冤,是以蔡風心中忖道:「再過一個月,你就永遠也見不到我了。不過,只要你能好好活著,我死也少了一份牽挂。」想到無奈之處,禁不住暗自嘆了一口氣。


  蔡風的話讓劉高峰、凌能麗諸人全都一怔,他們似乎沒有想到對方竟會說出這樣一件事,想想八十年後,那是怎樣一個光景?劉高峰不由忖道:「八十年後,你還不一百四十五歲了?哪有如此長命的,即使凌姑娘八十年後也快一百歲了,而自己諸人肯定都已經撒手歸西了。」


  「怎麼,怕我不能再活八十年嗎?孫游岳為老夫測得一字,說老夫能活到一百八十八,老夫今年六十八,八十年後才一百四十八歲,即使孫游岳測的字不太准,打個折扣也可活到一百五十歲,我讓凌姑娘八十年後送副棺材,是有備無患,你們以為我會那麼早就死呀?不過,那棺材一定要豪華而且舒服,凌姑娘不會吝嗇吧?」蔡風胡謅道。


  眾人中只有馮敵和劉高峰聽說過孫游岳大師,他兩人心想:「如果孫游岳大師真的這麼說了,那事情可能的確不假。說到孫游岳,可還算得上是陶弘景大師的半個師父,就是因為孫游岳傳授符圖經法給陶弘景,這才使陶弘景成為天下無人不服的聖手,也走出了武道涉足醫道和其他,這也是陶弘景武功無法追及天痴尊者的原因。」


  「如果小女子八十年後還活著,一定會為前輩送去。」凌能麗對眼前這老者再多了一份感激,對方似乎看穿了她並沒有想好的念頭,才會說出如此一個可算是請求的要求。


  「那我不管,你想辦法也要讓自己再活八十年,我看得出來,你只要好好活著,一定可活一百二十歲,雖然比老夫差了些,可也十分不錯了。我跟你說啊,八十年後,不見不散,嘿嘿,說不定到時候老夫返老還童,變成一個年輕小夥子也說不準呢,但願到時候你還這麼美。好了,不跟你聊太多了,李寶,咱們走!凌姑娘,我們八十年後見!」蔡風嘿嘿一笑,翻身躍上馬背,向凌能麗認真地道。


  凌能麗一呆,隱隱聽出蔡風語氣中的酸澀之意,但她卻不敢肯定。


  李寶和刑志也不要馬車,跨上兩匹馬就走。


  「前輩,前輩……你仙居何地呀?」劉高峰似乎想起了一個重要的問題,禁不住高喊道。


  「哈哈,在天之涯,海之角,有事老夫會找你們的,省得購買棺材,這種便宜老夫怎肯不佔?」蔡風高聲笑答道。


  「寨主,你們不知道凌前輩住哪兒嗎?」凌能麗一驚,奇問道。


  劉高峰搖搖頭道:「我們根本不知道他們的來歷。」


  「啊!」凌能麗一驚,問道,「他不是說是你們托他保我平安嗎?」


  「我們沒有哇,他說是……是……」馮敵吞吞吐吐,卻不知該下該說。


  「是什麼?」凌能麗心中升起一團疑霧,問道。


  「他說是你的祖父,這次自海外回來就是要去獵村接你前往海外,剛好在這裡得知你的消息,就前往定州城了。」馮敵最終還是將事實說了出來。


  「什麼?我的爺爺?」凌能麗訝然驚問道。


  「是呀,他是這麼說的,我們也不知道凌姑娘有沒有祖父,見他武功這麼神奇,既殺元融的人,又殺鮮於修禮的人,反正不會是我們的敵人,就由他們去了。誰知道他們竟真有這麼大的神通,將凌姑娘自鮮於修禮的魔爪中救了出來!」付正華補充道。


  凌能麗聽呆了,半天說不出話來。


  「怎麼,他不是凌姑娘的親人嗎?」鄭飛訝然問道。


  凌能麗搖了搖頭,忖道:「難怪他也姓凌,叫凌滄海了。」突然心頭一動,隱隱捕捉到一些什麼。


  「那凌前輩又是怎麼救出你的呢?」劉高峰疑惑地問道。


  「我一醒來之時,就發現被他縛在背後。」凌能麗也有些茫然地道。


  「啊!」所有人全都為之愕然。


  「事情是這樣的……」凌能麗便講出了事情的始末。


  原來,自凌能麗被鮮於修禮所擒之後,由於她的絕世姿容早已懾服了鮮於修禮,當時土門花撲魯送凌能麗入鮮於家族之時,鮮於修禮還沒怎麼在意,不過他的二兒子鮮於獵卻為之傾倒,更一直產生了非分之想,幾次為凌能麗以死相協,這才使鮮於獵沒有得手。而後來,鮮於修禮將凌能麗獻給破六韓拔陵,鮮於獵幾乎為之得了相思病,而凌能麗的言行性格與聰明慧潔也深深吸引了鮮於修禮,那時他就有些後悔不該將之獻給破六韓拔陵,不過,最後卻是誰也沒有得到凌能麗。


  這次,凌能麗因報父仇而刺殺鮮於修禮,反而遭擒,雖然眾將士要殺她,但鮮於修禮卻以她可要挾蔡傷和蔡風、更可牽制葛榮的理由保住了凌能麗,其實卻是懷有私心地將她藏在內庭,這樣一來,卻把鮮於獵的異心給誘發了,鮮於獵又怎肯放過凌能麗?好不容易找到一個鮮於修禮不在帥府的機會,就要行非分之舉,此刻的凌能麗哪還有反抗之力?為免於羞辱,她假意依從,卻以先淋浴為由,而趁沐浴之機服下一種假死之葯,將所有的生機斷絕六個時辰,這是一種沒有經過驗證的極度險葯,稍有不慎就會真的一命嗚呼,而凌能麗卻毫不猶豫地賭上一賭,哪怕是死,至少不會受人污辱。


  當鮮於獵發現自己上了凌能麗的當時,對方已經氣絕,心臟不再跳動,身體逐漸冰涼,在他心慌意亂、不知該如何是好之際,蔡風卻破門而入。


  蔡風一探凌能麗的鼻息和心脈,他也以為凌能麗真的死了,那種悲傷和痛苦之情竟使他撫屍呆愣愣地蹲著,只知不停地滑下久未流過的淚水,殺意也在狂漲。


  鮮於獵一見有陌生人闖入,並抱住凌能麗的屍體,禁不住大驚,又見蔡風呆如木頭,此時不下手還等何時?抓起一張檀木大椅,「嘩……」的一聲直劈蔡風的頂門。


  檀木椅竟碎裂成無數塊,而蔡風心神依然如進入了另一個世界般懵然不覺,頭頂上還有幾塊碎木,也不還手,甚至連看也不看鮮於獵一眼。


  鮮於獵駭呆了,望著蔡風那悲痛欲絕的眼神,心頭在發寒,不過,蔡風仍在流淚,便證明他並沒有死。鮮於獵再次抓起一張大椅,又是一劈,卻是同樣的結果,椅子碎成木屑,而蔡風猶如露出一角的巨石,那露出的一角雖小,但即使千百人一齊搖,它也定穩如泰山,分毫無損。


  鮮於獵劈碎了第四張檀木椅后,整個人都幾乎嚇瘋了,那種心靈上的震撼,是無與倫比的,他以為自己看到的不是人,而是鬼,魔鬼!在慌亂中,他抓到了一柄刀,也不知是他自己的還是誰留下的,總之,他已經完全記不清了,此刻他的思緒全都驚嚇成一片混亂。


  他的刀斬落在蔡風的頭頂,但是刀依然是碎裂了,裂成十九截,而蔡風似乎一點都未曾感覺到。此刻的鮮於獵已經陷入了瘋狂,他揮掌拚命地擊向蔡風身上,可他感到一股無匹的反彈之力震得他倒跌而出,手臂也同樣被震碎。


  蔡風似乎這才清醒過來,也許是鮮於獵擊中了蔡風的神藏穴,使蔡風自悲痛之中回過神來。


  蔡風抱著凌能麗的屍體,緩緩立身而起,眼中儘是殺機地掃了地上凌亂的碎片一眼,似乎有些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鮮於獵此時幾乎已經陷入瘋狂,見蔡風站起身來,嚇得連滾帶爬地向外跑去,口中惶恐地喊道:「快截住他!快!快……」


  蔡風立刻明白眼前這人正是逼死凌能麗的兇手,悲痛霎時化為殺機,這一刻他發誓要殺死所有逼死凌能麗的人,不管誰阻攔他,都得死!於是就釀造了定州城中無邊的殺戮,更大破鮮於修禮的義軍……


  聽到這兩個神秘人物竟在千軍萬馬中追殺鮮於修禮,還殺得定州軍四散奔逃,鮮於修禮狼狽逃竄,劉高峰等人幾疑自己聽錯了,更對這兩個神秘人的身份充滿了猜測和幻想。


  但卻沒有人能夠猜出這兩人的身份,更想不到天下間哪來這樣兩個厲害的人物,出入千軍萬馬如入無人之境,幾有當年常山趙子龍之神威,長坂坡之戰,七進七出,當者披靡!

  「難道那兩人真是自海外歸來?」馮敵暗自忖道。


  「對了,李寶和刑志是泰山英雄庄的弟子,那兩個神秘人物是不是英雄庄的高手?」鄭飛突然發言道。


  「不可能,英雄庄絕無此絕世高手。」


  凌能麗說完卻不再言語,也似乎並未聽到眾人的議論,她只是在想那似乎熟悉無比卻又有些陌生的聲音。凌滄海在最初與她對話之時,與剛才同劉高峰對話的聲音有些不一樣,那就是說,凌滄海可能只是在掩飾著自己的原聲。


  那個令凌能麗熟悉又似有些陌生的聲音,還有那種眼神,那灼熱狂喜而又充滿似水柔情的目光,在他們被綁在一起時,當時她並沒有注意,可此刻想起來,對方那種眼神是多麼熟悉,那不像是自己夢裡千百度出現過的眼神嗎?可是,對方只是個老者……


  「寨主,凌姑娘,三子公子有事求見!」一名小廝打扮的漢子飛馬趕來,遠遠地呼道。


  凌能麗一驚,自思索中醒過神來,劉高峰也吃了一驚,調轉馬頭,忙問道:「三子公子在哪裡?」


  「他在寨西店中等候寨主和凌姑娘。」那小廝一帶馬韁,健馬「唏津津……」一聲低嘶,立即打橫,看來小廝的馬術還算不錯,手勁也似乎極不賴。


  「我們快回去,別讓他久等了。」劉高峰心中微喜道。


  ——第五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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