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一 望斷天涯無歸路
番外篇一 望斷天涯無歸路
先帝殯天,他毫無懸念地登基為帝,我以為苦盡甘來。只是哪曾想,即使她不在,他亦不曾將她放下過。
易修文的執著,符小淺的執著,龍天睿的執著,司徒畫的執著,還有我的。
睿嘉七年春,那是我在深宮痴痴等候整整八年時光第二次見到他。我以為這一次他的到來,便是接我回到他的身邊,畢竟疏兒是他親生骨肉,時機成熟,他是該來的。
那天,我打扮得極是動人。我也曾聽聞侍婢提及過龍天睿極厭惡檀香,雖不知緣由,但傳召過後,我便差人散去四周閨房的香氣,生怕惹他不快。從未想過我會如此卑躬屈膝地討好一個人,因他喜惡而動,在那個遙遠的時代,我是父母的掌中寶,微嘆一聲,放下思緒,靜候那人的大駕。
足足等了數個時辰,天辰宮的太監總管才遣人來,他差人要我過府一敘。
忐忑地坐在宮轎內,手握得很緊很緊。我清楚地記得七年前,我與那個女人設下的局,忽然嘴角揚起一抹得意的笑痕,還記得司徒畫說過,不對,該是符小淺。
你已經看不到這一幕了,前世今生,他都只屬於我,而你符小淺早已出局。
落轎時,府外重兵把守,府內卻燈火通明。我緩緩地往裡走近,一步一步,我忽然覺得有些驚心,彷彿這是一條不歸路,而我,卻依然前行。抬頭望天,月色迷人,王府花園花香四溢,四周景緻一如當初,小太監告訴我,皇上在荷花池。
如今才二月,抬眼望去荷花並未開苞,孤清又空曠。他負手立於池畔,背影挺拔卻寂寥。我疼惜地上前,將外袍披在他肩上。他終於轉身,目光落到我的臉上,我欣喜地微微一笑。
許久,直到袍子落了地,他才徐徐開口:「依舊還是這一張令人動心的容顏。」
他輕輕嘆息,似乎覺得頗為可惜。轉身,他又將視線投向荷畔,淡淡問道:「侍墨說太妃要見朕,到底所為何事?」
太妃?他的語氣那麼雲淡風輕,猶如今夜吹過耳畔那一閃而過的輕風,縹緲得幾乎感受不到,我心底微微呆愣,轉而回道:「太妃嗎?呵呵,皇上可是忘了裳雪與疏兒了嗎?昭兒便是當今太子,疏兒難道不是皇上的親子嗎?皇上不該如此厚此薄彼!」我想我是有些怨憤的,龍予昭為天下世人皆知,日後便是一朝天子,為何我的疏兒卻得如此命運。
聞言,他卻暢意大笑,而我望著他俊朗的眉宇,忽然無比惶恐。
他掌心握著一隻錦囊,上好的雲錦似乎有些灰白,待他攤開手,我猛然後退數步,那幾個字母,我爛熟於心。
原來,他如此惦念。
他生得世間最好看的臉,卻說出這世上最殘忍的一席話。
「親子?你以為就憑你也有資格為朕生孩子?不妨告訴你,與你共度良宵的並非是朕,呵,不過是長得神似朕幾分的一名死衛罷了。」
我轟然倒下,那番話猶如數萬支箭齊頭並進扎進我的全身上下,徹骨的心寒,一寸相思一寸灰,到頭來,我的執愛不過是他眼下的一場鬧劇,我終歸連他的孩子都不配擁有。原來,他是如此厭惡我,居然連假意都懶得敷衍我。
我埋首看著這一身費盡心機的裝扮,痴痴大笑起來,笑得幾乎落下淚來。我忽然很想問眼前這個殘忍到極致的男人,問他為何如此對她?問他既如此深愛符小淺,為何對她放手?他毫不留情地從她身邊走過,連一絲眼角餘光都未曾給她,只認真注視著掌心裡他認定的珍寶,我似乎看到他將錦囊小心翼翼地收進懷裡,然後踏出荷畔。
從前,我不曾得到過易修文的愛,如今,亦不曾觸碰過龍天睿的心,原來,這費盡心機、處心積慮,到頭來鑄就的不過是我一人的獨角戲。
七年前的那一晚,我想他早就知道這是我的心計。
不要我好活,不許我早死,他要我生不如死,這便是他給我的懲罰。其實他不懂,那一晚,我的心早死了,苟活著不過是為了無辜的疏兒。
多年以後,我從宮中的老人口中得知,為何睿嘉皇帝如此厭惡檀香,甚至頭痛難以入眠時也禁用熏香,原來那人不過想要那一人為他生兒育女,唯獨一人而已。
一生只有一子一女。
我想方娉婷那個表面溫婉嫻靜、內裏手段高明的女人即便是成了他的妃,也不過是頂著皇妃頭銜夜夜暗自垂淚到天明罷!
慶安十四年秋,直至疏兒成家立業,再無性命之虞,我終於得了解脫,閉眼時,我只盼,來生再也不要遇上那個讓人一眼心動的人。
秋風簌簌,隔著紗窗吹落了桌角一闋小詩。
落心不悔初生情,
只恨相思終成灰。
年少不識愁滋味,
望斷天涯無歸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