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晴天霹靂
第二十七章 晴天霹靂
最叫小五料想不到的是司徒悠,自她有孕伊始,性情彷彿大變,再不關心那些名分地位,只安心窩在月庭宮養胎。倒是龍天睿娶了側妃幾日後,她居然喚了小五進宮,卻是真心實意地安慰一番。不得不信,這個孩子的確叫司徒悠改變至深,母愛光輝泛濫,小五瞧著司徒悠這樣的轉變倒是樂見。
「三姐,你如今這樣,我真為你感到高興。」小五瞅著長發披肩、慵懶而清秀的司徒悠,心中很是歡喜。這個女人從前那般在乎自己在人前的儀容,尤其在她面前總是將自己打扮得光鮮亮麗,如今卻是這樣平和而靜謐,倒有另一番言語說不出的美態。
「只是看開了那些浮華無實的死物罷了,如今我在意的便是我腹里這塊肉,妹妹你不知道,原來做了母親是這樣滿足幸福。」她一邊撫摸著微微隆起的肚子,一邊溫柔淡然地盈盈淺笑,小五從未發覺,司徒悠竟是這樣美得叫人移不開視線。
「三姐,我真羨慕你。」
羨慕你看開了那些榮華,羨慕你看開了那些不屬於你的東西,羨慕你肚子里只屬於你的孩子。
「傻妹妹。」司徒悠嗤笑一聲,眸里卻是真心實意的關懷之意。
「三姐,後宮兇險萬分,即使皇上有心護你,也做不到面面俱到,你需得多長個心眼,不要輕信他人,明白嗎?」小五想,我是在乎司徒悠以及她珍愛若寶的孩子,其實她也不過是簡單地想要幸福的女人。
「妹妹,謝謝你。」
小五有些吃驚地抹去司徒悠面上的淚珠,溫聲地安慰:「別哭三姐,對孩子不好。」果然,司徒悠不再流淚,想來她是極愛這個孩子的。
正要出月庭宮宮門,迎面而來的是身著明黃龍袍的男人,小五屈身行禮。皇帝龍允禮揚手一擺,正要踏進里閣,卻在小五抬頭之際頓了腳步,小五分明聽見他悲戚地喚了一聲:詩兒。
她長得像皇上某位故人嗎?為何他見了自己神色這般複雜倉皇?
待小五回府時,已是暮色。
紫浮閣位於王府的東面,靠近於龍天睿的主卧,就位置來說相對較好,陽光充足,鳥語花香,落英繽紛。幾里之外便有一個翠湖,湖水碧綠清澈,偶爾小魚在湖面自由擺動。想起兩人雖老是鬧僵,誰也拉不下臉認錯。想起他們在湖畔的辯駁,心中微微有些動容,他們總歸有幾分快活的日子。
她說:魚兒真好,自由自在,無憂無慮。
他卻說:子非魚,焉知魚之樂?
她辯駁:子非我,焉知我不知魚之樂?
他挑眉,眉宇薄怒:你如何知魚樂?
她不服輸,雙手叉腰囂張得意:要你管,我就是知道又如何?
他不再說話,只是看她的眼神越發複雜,叫人晦澀難懂。想起兩人那時的拌嘴,不由苦笑,她終究是太過貪心。
翠湖旁邊修葺著一個美輪美奐的荷花池,大概到了荷花綻放的時節必定美不勝收。她過府不到一年,這荷花池卻是她過府之後開始修葺的,她不會不切實際妄想這是龍天睿特意為她所造,他心中的清蓮決不是她。這美好的一切不過是她頂著王妃的頭銜所獲。
身旁怒放的玫瑰刺破手心,頓時血珠溢出,小五心中慌亂,隱隱覺得有事發生。
「你給本王躺下,自個兒受了寒還鬧騰著四處跑,簡直荒唐。」
耳邊是他的怒吼聲,明知他是好意,小五卻一句都聽不進去,腦子裡想著那個晴天霹靂般的消息,毫無預兆的,眼淚如洪水般洶湧。
「你這麼難過做什麼?你不是厭煩她嗎?」許是不忍心,他的聲音分貝降低不少,望著她一臉悲鬱和淚流滿面的蒼白小臉心中鈍疼,這個女人簡直就是派來折磨他的!
她卻置之不理他說的是什麼,搖頭泣道:「龍天睿,你知道三姐她多期待那個孩子嗎?她甚至拋卻榮華富貴只是想要這個孩子而已,可是為什麼那些人那麼狠?孩子多麼無辜,它已經成形了,為什麼這麼狠!」
「別哭壞了身子,傻女人,難道你到現在還不明白這個爾虞我詐、利欲熏心的宮廷之爭嗎?為了權勢地位踩在別人頭頂往上爬,哪有誰是乾淨的?」他似乎在勸慰小五,卻又似乎勾起久遠的回憶。
小五哭得越發兇狠,沒想到那日一見,卻會發生這樣的事,她當時還一遍遍勸告司徒悠謹慎行事,如今依舊發生這樣的事,連自己都難以接受,何況司徒悠?她又該怎麼辦?倩如說她小產傷了身子,又終日鬱結難安怕是此後不能再孕。
「龍天睿,三姐她已經看開了,為何那些人還是不願放過她?為什麼一定要這樣不留餘地?我不只為她難過,我還對這個宮廷恐懼,鉤心鬥角,利欲熏心,究竟還有什麼是真的!」
他將她扣得更緊,在她耳畔輕聲勸慰:「小五,別怕,我定會保護你。」
他說得極輕極淺,彷彿耳語低喃,卻給了小五安心的保證。他沒有稱自己本王,而是說我,似尋常夫妻般,小五緊緊靠在他懷中,環住他的腰身,終於止住哭泣。她想:她終究偽裝不了她的感情,那些刻意偽裝在他眼前彷彿無所遁形,她的心在他面前彷彿透明。
「龍天睿,若是有一日,我與方娉婷不能和平相處,你還會對我說這些嗎?」她在問他,彷彿又在自問自己能否與她並立,難道她也要像那些女人一樣為了一個男人互相算計嗎?
他的身子明顯一僵,小五苦笑。
許久,他才開口:「小五答應我,跟娉婷好好相處,我辜負她太多。小五,我是喜歡你的。」這番話他似乎花了極大的力氣才將它說完,語氣那般無奈。
他說:小五,我是喜歡你的。
小五聞言輕笑,她抬頭對上龍天睿的目光,怔怔看了半晌。龍天睿欣喜不已,以為她接受他這樣的安排,沒想到她開口說的卻是:「龍天睿,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若不得,我必舍。」
她的聲音很輕很輕,如隆冬空中漂浮的雪花,輕薄卻冷徹心扉。他怒極,鬆開箍住她腰間的手,背向她的面容,大步走到門口,卻頓了頓,停下步伐說道:「很好,好一個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啊。」語畢,拂袖而去。
小五拂去眼角的淚珠,望著門口的方向久久不語。
此後龍天睿不曾來過紫浮閣,小五似乎絲毫不以為意,樂得自在,倒是急得宛之團團打轉。
「小五,你究竟怎麼回事?怎麼又跟王爺鬧僵了?你不知道外面說得多氣人。」
小五打斷宛之憤憤不平的聲音,問道:「說什麼?」
宛之不自在地轉身,似乎難以張口。
「你不說,我難道不會問別人嗎?或者你認為從別人口中知道會更好?」她也不怒,反問道。
宛之嘆氣,無奈地轉身,似乎下定決心才說道:「外頭都說王妃失寵,王爺幾乎夜夜宿在慶瑞閣的容側妃那兒,下人猜議說榮側妃青雲直上,不日便會喜孕世子。」她每講一句便臆測小五的表情,卻沒想到她面上那麼淡漠。
難道,她真的毫不在乎了?
每聽完一個字,她的心就收緊一分,即使她不再奢求不再盼望,終究抵不過心底的苦澀與痛意。
「啊——啊——」
小五一聲慘烈的尖叫聲嚇到了宛之,她急忙奔到她面前,早知她會如此激動,她真不敢這樣激她!
「小五,你怎麼了?別嚇我!」
「宛之,我腹部好痛,啊……是七星誅發作了……」
「好痛!」
宛之看著小五因疼痛而扭曲的小臉,心疼得不行,卻又沒有一點兒法子,她急道:「小五別怕,我去找靖王,他一定有辦法,你著等我,小五。」
她說完轉身就要走,小五卻固執地拉住她的衣袍,額上的汗珠一滴滴落下,口齒不清地說道:「不要去,宛之我求你,我不想讓他知道,不要去,我求你……」
小五一遍遍地哭泣哀求,宛之看了心裡劇痛,咬著牙說道:「好,我不去,不去。小五你放心,我不會告訴王爺,你答應我一定要好起來,知道嗎?」她緊緊握住她的手,想給她一點兒支撐下去的力量。
渾身如千萬隻蟻蟲啃咬噬心,劇痛難擋,似乎那種刻骨的痛意在小五嬌小羸弱的體內四處亂竄,尤比第一次發作時痛苦數倍,她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撐到最後一次發作的時候。
她並不十分害怕,心裡想的卻是幸好中毒的是她,幸好龍天睿安好無恙。
小五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熬過瘮人的折磨的,只是當她從劇痛中蘇醒時,崔宛之依舊淚流不止,緊緊地看著她,終於看到自己睜眼時,才猛地撲過來抱住她哭泣:「小五,我剛剛好怕,我怕你也離開我了。在這裡,真心對我的人少之又少,若是你都不在了,我該怎麼熬下去?」
衣裙早已被汗水濕透,渾身上下猶如骨頭散架般無力,小五看著宛之這般哀戚的模樣,心裡一動,她何其幸運,能遇上這樣一個知己!
她動容地拉住宛之的手,安慰道:「別哭了,我這不是沒事了嘛!宛之,你放心,無論我身在何處,我都會日日期盼你幸福無憂。」
小五說得很緩慢卻極真誠,崔宛之用手堵住她的嘴,斥道:「瞎說什麼,我們兩個都會長命百歲、一生幸福,知道嗎?」
她不辯駁,微笑點頭。
得友如此,此生何求?
小五待身子好了許多后,便拿著太后的玉牌匆匆入了宮。
月庭宮,早已散去昔日的繁華光景,宮中的人見風使舵,一個無寵又無嗣的妃嬪處境艱難,她嘆氣,緩緩走進房內。
「三姐,別傷懷了,身子要緊。」小五看著床榻上毫無生氣、大眼渾濁的女子,心中一痛,她坐在她床榻的邊緣輕聲安慰。
司徒悠眸子微微一動,看了小五一眼,依舊沉默無語。
「三姐,聽小五一句,莫要頹廢下去了。你正是如花般絢爛綻放的年紀,難道你要一輩子這樣下去嗎?孩……孩子它也會為你心疼,為你難過的。」小五將司徒悠摟在懷裡,輕聲撫慰,如花般的年齡卻彷彿歷經滄桑般悲涼。
司徒悠聽到小五提及孩子心中一動,她再也偽裝不了心裡濃烈的悲傷,抱著小五一遍遍說道:「妹妹,孩子沒有了。他已經四個月了,御醫取胎時據說已經是個成形的龍子。我的孩子無辜啊,他還那樣小。妹妹,我已經什麼都不想要了,為何他們連我的孩子都不放過,為什麼……」
小五動容不已,手心輕輕拍著司徒悠的背,撫慰:「哭吧,三姐,哭出來就好了,哭完之後一切都會雨過天晴的,哭吧……」
「妹妹,唔……」
「……」
小五離開的時候,大娘剛巧進來,瞧她不同往日那般高高在上,眸子里的悲傷叫小五有些憐惜。
她們依舊不多言,擦肩而過時卻聽到上官秀輕輕說了一句:你娘身子不太好,恐怕熬不過這個冬季。
那樣輕如羽毛般的一句話卻重重地擊打在她的心上。
娘親,那個溫婉如水的美麗女子也要香消玉殞了嗎?那個她所謂的父親會不會感到几絲悲傷?如此也好,總算得以解脫。可是眼睛為何這樣酸澀,幾欲垂淚,想起剛到這個地方時,娘親對她那般疼寵,心裡悲慟,還是控制不住地落下淚來。
「小淺,別哭。」
是誰的聲音這般熟悉,給人安寧。
「皓楠,是你嗎?」
「是我,笨蛋,你怎麼總把自己弄得這樣狼狽?」龍天問將小五從地上拉起來,從腰間掏出一方錦帕似要為小五拭淚。
小五卻不著痕迹地後退,他們之間現在關係複雜,不能叫旁人嚼了口舌。她伸手拿著手帕拭去淚珠,想將帕子還給龍天問,似乎又覺得不好意思。
「嗯,都髒了,我洗了還你吧!」
龍天問卻不為所動,將帕子從小五手中抽回,摺疊好,放入懷中,仿若珍寶。
小五怔怔地看著他的動作,有些不知所措。
「他待你不好嗎?為何你的臉上那般悲傷?」
「我們相敬如冰,不過是冰霜的冰,呵。」她轉身,明明語氣那般無所謂,那般不在意,卻不敵心底的悲涼,她終究愛他至深,不能自拔。
「都道:只聽新人笑,不聞舊人哭,難道是真的?」龍天問道,語氣中帶著濃濃的戲謔之意。
「你笑話我?」小五佯怒道。
「豈敢豈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