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9章 風聲鶴唳
機關里,每天都傳來朗朗的讀書聲,大小幹部們齊聚會議室,學習法律法規,學習黨章,學習廉潔自律規定,學習蘇書記講話,並重溫入黨誓詞。重溫誓詞工作都是要上街舉行的,雲湖的街頭紅旗飄飄,人們鬥志昂揚,走路都不自覺地踢著正步,就差跳忠字舞了。
在每個地市,都有一批令市委市政府比較不敢忽視的人群,就是離退休老幹部。這些老幹部們飽經風雨,很大一部分都經歷過建國后的各項變革,所以經驗豐富。用市委的話說,老幹部是我黨的一筆寶貴財富。但至於是不是被當做財富,只有這些老幹部們自己知道。老幹部們無官一身輕,天不怕地不怕,有啥說啥,其中好多人雖然退了,影響還在,所以說話市裡還是要聽的。
活動的第二階段,是自查自糾,其中一項是召開座談會,廣泛徵求意見。市委也帶頭開了座談會,老幹部們踴躍參加。在座談會上,雲湖的老書記秦鍾抖著花白的鬍鬚,慷慨激昂,公然反對這樣大規模地搞整風運動。他說,我們的個別黨員幹部思想上存在一些問題,這是客觀存在的,但絕不像市裡想象的那麼嚴重。這樣大規模地搞運動,不但不能解決問題,相反會激化矛盾,更有可能被一部分人利用,其結果只能是把目前的穩定大局破壞掉,更不利於經濟的發展。
偉人搞延安整風,是有特殊歷史背景的,我們雲湖這是發的哪門子燒吃的哪門子葯?要我說,既然想整頓,就從領導幹部自身整起,在報紙上搞一個民意測驗,看看市民對市委市政府的滿意度有多高,然後再重新制定一個整頓方案,否則活動的結果肯定是和指導原則相違背的,也得不到人民群眾的擁護。
老書記的這番話,酣暢淋漓,針針見血,道出了老幹部們的心聲,贏得了一片掌聲。蘇榮陪著笑臉,解釋說,這只是工作作風整頓,不能和延安整風相提並論的。再說了,我們的一些幹部在思想上確實出現了些可怕的苗頭,再不進行挽救的話,就眼睜睜看著他們墮入深淵了。
話音剛落,老幹部們一齊發問,有的質問他這種苗頭具體表現在哪裡,到底有多嚴重;有的問他新班子是要取信於民還是要失信於民,還有對當前的治安環境不滿意的,對城市建設和管理不滿意的,認為要先解決民生問題,等等等等,搞得蘇榮焦頭爛額,這才知道老幹部們果然是寶貴的財富。
座談會後,蘇榮和平原交換了意見,認為個別人有意見可以保留,活動要照搞,而且要力度不減,效果不減。很快,活動進入到了批評和自我批評階段。前兩階段還沒出什麼問題,這一階段可就亂了套了。
先是市國土資源局的正副局長因為互相懷疑對方揭發自己作風問題,在辦公室老拳相向,兩人都住了院,造成了極壞的社會影響;后是檔案局一年輕女科長被人揭發是某領導的小三,在大會做了自我批評后跳樓自殺了。
最令人矚目的消息是,市公安局竟然出現了文化大革命時期才有的大字報!這可是個了不得的消息,雖然大字報在第一時間就被從牆上扯下來撕毀了,但關於這張大字報的新聞還是不脛而走。
市民們特別是老市民們慌了,他們想起了那些心驚膽戰的歲月,這世道又轉回去了?提籠的架鳥的遛彎的大爺們以前最喜歡聚在一起發發牢騷了,現在誰也不敢再亂說話了,見面招呼都不敢打。
蘇榮很生氣,怎麼搞的,這不是搞冒了嗎?責令紀委書記錢忠臣,去調查清楚,看看這大字報是怎麼回事。
錢忠臣心領神會,親自帶著人到了市公安局,沒費什麼勁就調查清楚了,大字報是針對副局長肖國華的。說他有那個什麼動機。具體罪狀是,他曾經在公開場合抱怨現行政策,發表謬論說政府管不住房價,管不住油價,普通百姓拿世界上最低的工資,交著最高的稅,買著最貴的油,兩輩子買不起房什麼的,還說物價翻跟頭,工資幾十年如一日等等。
最有力的證據是,肖國華曾經給好幾位同事都發過反動段子,比如說:某地政府決定斥資四千萬元,組織10萬幹部重走紅軍長征路,立即有老百姓站出來說,情願免費扮演國軍對他們進行圍追堵截;張藝謀在某村拍鬼子進村電影,兩名扮演偽軍的演員進村找水喝,群眾激動地說,可把你們盼回來了等等。大字報上說,類似的段子肖國華手機存的還有不下十幾條,這種肆意映射,污衊的行為說明他已經喪失了黨性原則。
問題很嚴重。蘇榮親自組織召開了常委會,研究處理這個事情。蘇榮先講話,說同志們啊,看來我們的活動效果還是很明顯的,一些人的狐狸尾巴已經露出來了。既然他這麼定了個調,會議的風向標就有了。
公安局長熊懷印也發表了意見,說肖國華處理過的幾起案子貓膩很大,當事人說給公安機關繳納了大量的辦案經費,但公安局根本沒見著這些錢。
紀委書記錢忠臣也拿出了幾封舉報信,都是舉報肖國華充當賭場保護傘的。會議最後決定,先對肖國華進行停職,待調查清楚再做進一步處理。
整頓幹部作風活動繼續深入。市長平原脾氣變得越來越大了,張口閉口都是「整頓」兩個字,搞得人人都怕他。收穫了政治地位的同時,他也重新收穫了自己的情人米咪,米咪對他又死心塌地了。殊不知,這個女人也做好了準備,準備對他進行一番大的、徹底的「整頓」了。
整頓運動搞得如火如荼,人心惶惶。縣區的書記縣長也進行了大規模的調整,那些敢於提出反對意見,尚存一絲正氣的都下去了,上來了一批溜須拍馬的,指鹿為馬的。
說白了,這次幹部作風大整頓,實際上是一個政治手段,蘇榮和平原藉此狠狠打擊了異己勢力,牢牢鞏固了自己的權力地位。在這股歪風邪氣下,整個雲湖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人們談「整頓」色變,特別是身在官場的人,連放個屁都要先考慮半天。
江風躲在槐河這偏遠的鄉下,遠離政治風暴中心,還算是稍微安生點。現在的鄉班子在尹紅妹的帶領下,還是很團結的,雖然象徵性地開展了批評與自我批評,但沒出什麼事,剖析了些不痛不癢的問題糊弄一下了事。
小陶事件之後,米咪又搬回了水景豪宅,等於是又回到了平原身邊。平原現在是市長了,位高權重,春風得意,今非昔比。江風對米咪的再次墮落很痛心,曾經很正式地和她談過幾次,提醒她要有自己的做人原則。有原則是含蓄的說法,實際上是希望她堅決地離開平原,不要再做不明不白的小三了。你曾經下定過決心的,怎麼說變就變了呢?江風這樣問她。
米咪滿不在乎地說,不回到他身邊,我怎麼辦?你又不要我。
江風急了,說還有小陶呢,他還在瘋人院呆著,我們不能就這樣放棄他不管啊。
米咪說,我也想救他出來,可是有什麼辦法呢?再說了,我自己都管不好自己,哪還有精力管他啊。
這句話說了之後,江風很生氣,好幾天都沒再和她聯繫。想起以前和米咪在一起的種種,不免發出一聲嘆息:女人啊,為什麼總成為政治鬥爭的犧牲品,總成為那些權貴掌上的玩物?他甚至有點生米咪的氣了,怪她不該這麼頹廢,不該這麼絕情。
不過說到底江風還是抱著一絲希望的,他希望和米咪好好談談,探討一些關於人生、尊嚴等方面的沉重話題。
周五下午回到雲湖,江風開車去了市精神病院。
精神病院在東郊,一大塊麥田裡有一個高牆電網的大院,雖然是一樣的陰森,但不是監獄不是看守所,而是精神病院。看來瘋子比犯罪分子危險多了。
精神病院的大鐵門緊閉著,好像是一個完全與世隔絕的世界,只是裡面偶爾傳出的一兩聲慘叫,在告訴著人們這並不是什麼世外桃源,而是人間地獄。
江風把車遠遠地停了,慢慢走過去,走著走著,忽然想起一句調侃的話來:自從得了精神病,我的精神就好多了。仔細想想,忽然有了一種頓悟:這大院里關著的所謂瘋子,其實都是些正常人;而在外面的這些貌似正常的傢伙,才是真正的精神病。
不說別的,自己的精神能說很正常嗎?好多時候做出的事情比瘋子還瘋子。還有蘇榮平原之流就更不用說了,為了奪得地皮撞死無辜的小學生,為了塑造自己的光輝形象把已經合龍的防洪大堤扒開,借作風整頓搞權力鬥爭……其瘋狂程度已經不能用精神病來形容了,這些人才是真正應該關在這個院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