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回審惡奴受刑供認辱奸賊設計譏嘲
第三十五回審惡奴受刑供認辱奸賊設計譏嘲
卻說周卜成到了堂口,向案前跪下說道:「革員周卜成,為大人請安。」狄公將他下上一望,不禁冷笑說道:「我道你身膺民社,相貌不凡,原來是個鼠眼貓頭的種子,無怪乎心地不良,為百姓之害。本部院素來剛直,想你也有所聞,你且將如何同曾有才狼狽為奸,搶佔良家婦女,從實供來。可知你乃革職人員,若有半句的支吾,國法森嚴,哪容你無所忌憚!」
周卜成此時見狄公這派威嚴,早經亂了方寸,只得向上稟道:「革員蒞任以來,從不敢越禮行事。曾有才搶佔民間婦女,若果實有此事,革員豈不知悉。且該民人當時何不扭稟前來,乃竟事隔多年,控捏呈詞,此事何能還信?而且曾有才是張昌宗的舊仆,何敢行此不端之事?革員雖經革職,負屈良深,還求大人明察。」狄公冷笑說道:「你這個狗才倒辯得爽快,若臨時扭控,能到縣裡去,他媳婦倒不至搶去了。你說他是張昌宗的舊仆,本部院便不問這案么?且帶他進來,同你訊個明白。」
當時一聲招呼,也就將曾有才帶到案前跪下。狄公見他跪在堂上,便將驚堂一拍,喝叫:「左右!且將這狗奴才夾起來,然後再問他的口供。此案是本部院親目所睹,親耳所聞的,豈容你等抵賴。」兩旁威武一聲,早已大刑具取過上來,兩個差役,
將曾有才之腿衣撕去,套入圈內,只見將繩索一收,曾有才當時「哎喲」一聲,早已昏死過去。狄公命人止刑,隨向周卜成言道:「這刑具在清河縣想你也曾用過,不知冤枉了多少民人。
現在負罪非輕,若再不明白供來,便令你親嘗這刑滋味。你以本部院為何如人,以我平日依附那班奸賊么?從來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即使張昌宗有了過失,本部院也不能饒恕於他,況你等是他的家奴出身,還在本部院面前,巧言粉飾?」周卜成到了此時,哪裡還敢開口,只在地上叩頭不止,連聲說道:「革員知罪了,叩求大人格外施恩,以全革員體面。」狄公也不再說,復又命人將曾有才放在地上,用涼水噴醒過來。眾差役如法行事,先將繩子松下,取了一碗冷水,當腦門噴去,約有半個時辰,只聽得「哎喲」的一聲,說道:「痛煞我也!」
方才神魂入竅,漸漸蘇醒過來。曾有才自己一望,兩腿如同刀砍的一般,血流不止。早已上來兩個差役,將曾有才扶起,勉強在地上拖走了兩三步,復又命他跪下。
狄公問道:「你這狗才,他日視朝廷刑法如當兒戲,以為地方官通同一氣,便可無惡不作。本部院問你這狗才,現在郝干廷老頭的媳婦,究竟放在何處?王小三子的妻子,與胡大經的女兒,皆為你搶去,此皆本部院親目所睹,親耳所聞,若不立時供出,即傳刀斧手來,斬你這個狗頭,使你命不活了,到了陰里再作惡去吧。」曾有纔此時已是痛不可言,深恐再上刑具,若不實說,那時性命難保,不如權且認供,再央請張昌宗從中為力便了。當時向上說道:「此事乃小人一時之錯,不應將民人妻女任意搶佔。現在郝家媳婦在清河縣衙中,其餘兩個人在小人家內。小人自知有罪,惟求大人開一線之恩,以全性命。」狄公罵道:「你這狗奴才,不到此時,也不肯實吐真情。
你知道要保全性命,搶人家的婦女,便不顧人家的性命了?」
隨又命差役鞭背五十。登時差人拖了下來,一片聲音,打得皮開肉綻。刑房將口供錄好,蓋了花印,將他帶去監禁。
然後又向周卜成說道:「現在對證在此,顯見曾有才所為,乃你所指使,你還有何賴?若不將你重責,還道本部院有偏重呢。左右,且將他打五十大棍!」兩旁吆喝已畢,將他撕下褲子,拖下重打起來,叫喊之聲,不絕於口,如同犬吠。好容易將大棍打畢,復行將周卜成推到案前。周卜成哪裡吃過苦處,鮮血淋漓,勉強跪下,只得上前向狄公案前說道:「大人權且息雷霆之怒,革員在下,照直供來便了。」隨即在巡撫狄公大人堂上,當日如何夤緣張昌宗家,補了這清河縣缺,如何同這曾有才計議霸佔民產,如何看中郝干廷的媳婦,指使曾有才前去搶奪,前後事情,說了一遍。狄公大人令他畫供已畢,跪在一旁,向著郝干廷說道:「你等三人可聽見么?本部院現有公文一封,命差院同你等回去,著代理清河縣知縣,速將你媳婦並他兩人妻女追回,當堂領去。俟后地方上再有不法官吏等情,准你等百姓前來轅門投訴,本部院絕不看情,姑容人面。若差役私下苛索,也須在呈上註冊,毋得索要若干,亦毋許告狀人同差役等私下授受;一經本部院訪出,遂與受者同科治罪。」
狄公說畢,郝干廷與胡大經、王小二子等,直是在公案地下磕頭如搗蒜的一般,說道:「大人如此厚恩厚德,小人們惟有犬馬相報了。」當時書吏寫好公文,狄公當堂又安慰他們一番,吩咐差人同去,不準私索盤費。又警戒了一回,然後將公文一封,交差奉去不提。
且說周卜成跪在堂上,狄公心下想道:「若不在這公案上羞辱張昌宗一番,他也不知道我的厲害。惟有如此這般,方可牽涉在他身上。即使他在宮中哭訴,諒武后也不能奈何我怎麼樣。」主意想定,向周卜成道:「你這狗才,乃是清河縣地方
上的縣令,誰知你知法犯法,加等問罪,以這案情而論,尚有餘年。我且問你,你是要死要活,好好照直說來。」周卜成當時聽了這話,復又叩頭不止說道:「革員自知罪惡難容,惟螻蟻尚且貪生,人生豈不要命,萬求大人開恩,饒恕革員的性命。」
狄公道:「你既要命,本部院有一言在此,你若能行,便可免你一死,不然也不免了梟首示眾。」周卜成聽得狄公說到他可以活命,已是意想不到,還有什麼不肯行的處在?只見周卜成在地下叩頭請罪:「望大人吩咐,革員遵命便了。」狄公說道:「本部院也不苦你所難,因你等是張昌宗家裡的出身,動則以他為護符,若非本部院不畏避權貴,他這人家三個婦女,豈不為你等占定;則他三家,有冤也無處伸了。雖有上憲衙門,也是告你等不準的。細想起來,你等罪惡皆是張昌宗為害。本院欲令你將何時賣人他家為奴,何時為他重用,將何法術迎合張昌宗的意旨,張昌宗又如何保舉你為官,以及你如何仗張昌宗的勢力,做了這許多不法的事件,現在被本部院訪實審問出來,奏參革職,仍然是個家奴的來頭將這話寫在紙旗上,明明白白,今日在本部院大堂上練熟,明日同曾有才前去遊街。凡到了一處街口,便停下一時,自己高聲朗說一遍,曉喻軍民人等知悉。你果能行此事,本部院便當法外施恩,稍全你的狗命;如其不然,刀下定不留情。」
周卜成聽了狄公這番言語,心下實是為難,若說不行此事,眼見得皇命牌子供在上面,只要他一聲說斬,頃刻推出轅門,人頭落地,豈不是自己白送自己的性命么?然若立即答應,我一人無什麼礙事處,但在張昌宗那邊,乃是武后的寵幸之子,顯然見他失了體面了。設或張昌宗動了一時之怒,反過了臉來,奏知武後娘娘,那時我也是個沒命的。心內正在躊躇,口中只不言語,狄公坐在上面,察景觀情,也知道他的用意,故意催
促他說道:「本部院已寬厚待人,你如何絕無回答,在你莫非怕張昌宗責罪你么?可知這事乃是本部院命你如此,如若張昌宗動怒,只能歸咎於本部院,與你絕無相干涉。既你這樣畏懼張昌宗,想必自知有罪,不願在世為人了。左右上來,代我將這狗奴才,推出轅門外,斬首示眾,以警目前為官不法者。」
兩旁聽得狄公一說,當時吆喝一聲,早將周卜成嚇得魂飛天外,忙失聲叩頭哭道:「大人在上,權且息怒,革員情願遵大人命令做了。」狄公見他已經答應,隨即命巡捕差官,趕速造了一面紙旗,鋪在地上。命書吏給了筆墨,使他在下面錄寫。周卜成此時也無可如何,且顧自己的性命,不問張昌宗的體面,當時就在地上,手中執筆,從頭至尾,寫了一遍,呈上與巡捕、狄公大人觀看。狄公過了目之後,還用硃筆寫了兩行:「所寫乃是已革清河縣周卜成一名,因家奴出身,在張昌宗逢迎合意保舉縣令,食祿居位,搶佔婦女。所作所為,在任不該如此,大失朝廷法度,有玷官箴,今遇狄公巡撫,私訪察出,當堂口供,直言不諱,插標遊街,以示警眾。」底下一行所寫的是:「河南巡撫部院狄示。」這兩行字跡寫畢,命巡捕差仍將他帶去看管,然後退堂。
次日將近五鼓入朝,先在朝房見了元行沖,將這主意對他說明。元行沖聽了這話,也是此意。談話不多時間,忽聽殿上鐘鼓齊鳴,宮門大開,有值日內監,傳宜朝房文武上殿,隨班各奏其事。狄公隨班上朝面奏,周卜成該如何訊究,如何結案,又當如何發落,武太後娘娘一一準奏。狄公然後隨班出朝之後,回到巡撫衙門,將例行的公事辦畢,然後升堂。先將曾有才從監中提出,將昨日周卜成的話,對他說明。又將那面旗子取出,令書吏在堂上念了一遍,與曾有才聽畢,然後向他說道:「他尚且是個知縣人犯,犯了罪,還如此處治,你比他更賤一等,
豈能無故開釋?本部院因他已經寬恕,若僅治你死命,未免有點不公之處。命你也與他一同遊街,凡他到了街巷,你先手中執著一個小銅鑼,敲上數下,俟街坊的百姓擁來觀看,命他高聲朗念。此乃本部院法外施仁,你若怕死,便在大堂上先演一番,以便周卜成前來,同你一齊前去遊街。不然本部院照例施行,令你死而無怨。」曾有才當時聽了這番話頭,雖明知張昌宗面上難看,無奈被狄公如此逼迫,究竟是自己的性命要緊,而且周卜成雖是革員,終是一個實缺的清河縣知縣,他今既能夠答應,我又有何不可?當時也就答應一聲下來。狄公便命巡捕差官,取來了一面小銅鑼,一個木鎚子,交給曾有才手裡,命他在堂上操演。曾有才接過手來,不知怎樣敲法,兩眼直望著。兩個巡捕差官走上前來,不知說出什麼話來,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