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話說峰谷浪尖(六)
「雲太醫……」小德子倒抽一口涼氣,身子僵在原地,眼驚恐地瞪出了眼眶。
竹青抱著秦論,感到全身的血液都象凍結了。
雲映綠抿著唇,鼻尖上冒著汗珠,她命令自己冷靜,不要慌,不要慌。蛇蠱正在徐徐蘇醒中,殺傷力還沒那麼強。
「把巫士拉到這邊來。」她深呼吸一口,冷靜地說道,同時急中生智在長夾上塗抹了一層麻沸散。
小德子轉身一把揪住巫士。巫士是第一次見到蛇蠱的模樣,早嚇得魂不附體,站都站不住。小德子揪住他的后衣領,在後面托住他的身,咬牙切齒,「念咒,念咒,再不念,蛇蠱就會撲向你,鑽進你的體內了。」
巫士兩眼直往天翻,白的多黑的少,但生存的渴望讓他陡生出一股勇氣,他舉起拂塵,豎起手指,集中精力,對著蛇蠱,口中念念有詞。
蛇蠱象是在伸著懶腰,頭越抬越高,眼睛越睜越大,蛇信子不住吞吐,它張眼看看四周,又俯下頭看看滿腹的鮮血,樣子漸漸興奮起來。
巫士念咒的音量一下子提高了八度。
不要完全否決迷信,有時,迷信也是能起一點點用的。
雲映綠感到象過了一個世紀那麼漫長,興奮的蛇蠱突地一抽搐,扁扁的頭耷拉了下來,懶散地甩著尾巴,身子慢慢又縮成了一團。
雲映綠眼疾手快地一舉長夾子,準確地夾住蛇蠱。
「小德子,打開刺蝟籠。」她的手哆嗦著。
小德子一鬆手,巫士「咚」地一聲栽倒在地,跌得鼻青臉腫,但此時根本沒有人注意到這些。小德子拎過刺蝟籠,看到蛇蠱在夾子中不舒服地扭來扭去,麻沸散催眠著它,咒語束縛著它,它無力地環著身子。他拉開籠門,雲映綠連夾子整個扔進籠子,刺猥一見是條蛇,渾身的刺立馬倒豎著,小眼睛聚成一條縫,它奮力跳上去,蛇蠱正在昏昏欲睡中,沒動彈幾下,就被刺蝟吞進了口中,小德子快快關上籠門。
「好,出去把刺蝟給燒了。」雲映綠白著臉,顫聲道,提在嗓子眼的心緩緩回落。
「我……來……燒……你們繼續。」巫士見蛇蠱被刺蝟吞下,來了點精神,也急於逃離這座恐怖的廂房,主動請戰。
「好!」他呆在這,也無用處了,雲映綠點頭,轉過身繼續手術。
「小姐……」竹青這時哽咽著抬起頭,「秦公子他……」
雲映綠打了個寒戰,探身近前,發現秦論雙目緊閉,已是氣若遊絲。
「沒事,他是痛昏過去了。」她安慰著竹青,也在寬慰著自已。
「小姐,秦公子的身子越來越冷,手冰涼冰涼的。」竹青撫摸著秦論的臉頰,哭著說。
雲映綠收回目光,「那是失血過多,體溫有所下降,很正常。小德子,準備腸衣線和銀針。」
小德子顫抖地遞上去,看見雲映綠小心謹慎地縫合著腸衣,那動作嫻熟而又快捷。腸衣縫合好,用剪刀剪斷,雲映綠把大腸歸位,細細地察視著腹腔,看看有無遺漏下的紗布、剪刀。
確認完畢,她又深吸了幾口氣,準備縫補腹腔。
耳邊聽到外面響起一陣驚愕的「噓」聲,接著,桔紅的火焰在院中燃起,刺猥的慘叫聲不絕於耳。
她定定神,讓小德子準備另一根腸衣線。
「小姐,」竹青怯怯地又喚了一聲,抹了抹淚,「你……給秦公子把下脈,我覺得他……已經沒有氣息了。」
雲映綠閉了閉眼,面無表情地似在專註地思索著什麼。過了一會,她拿起一旁乾淨的布巾緩緩擦去滿手的血跡,然後俯身摸向秦論微涼的手腕,探到脈門。
她的神情很平靜很平靜。
她所擔心的事發生了,秦論因為失血過多,休克了,生命正在緩緩抽移,他的脈象已若有若無。
血色從她的臉上一點點地褪去。
她輕輕地放下秦論的手腕,鎮定地拿起針,撤去止血夾,低頭細緻地縫補著傷口,邊縫,邊輕柔地拭著小腹上的血跡。
「小姐……」竹青眼淚汪汪。
「雲太醫……」小德子駭叫。
雲映綠淡淡地抬了抬眼,「我知道,現在就看秦公子自身的求生能力強不強,還有老天會不會降下一個奇迹,如果沒有,那麼,手術就失敗了。」
「小姐,那麼你……」竹青又哭哭啼啼起來。
「不要妨礙我做事,保持安靜。」她的心也慌、也亂,但該完成的步驟一點都不能出差錯,她要一一完成。
小德子咬著唇,滿眶的淚水忍著不掉下來,他看到雲太醫額頭上的汗越來越多,身上的醫袍不是汗就是血。他俯身過來替她拭著汗濕的臉,「雲太醫,你別怕。真的失敗,小德子會保護你的。」
雲映綠拿過剪刀,剪斷線條,用濕布巾拭去秦論腹上的血跡,然後替他紮上塗滿雲南白藥的紗布,站起身,感到頭暈目眩,腰酸腿痛,渾身如散了架般。
如果估計不錯,從手術開始到現在,只怕三四個時辰過去了。
秦論俊容扭曲著,昏過去前,想必很疼很疼,眉宇皺成一個重重的川字,乾燥的唇上裂著血口子。
他的體溫很低。
「手術失敗,你們兩個趕快離開,不要管我。」她小心地替秦論穿好長袍。
這麼一個翩翩佳公子,很注重形像的,她不能太讓他羞窘不安。
手術結束了,但是她一點底都沒有。
按照常規手術,手術結束后,病人留在手術室觀宗二個小時,這時會輸液,會輸氧。
而現在,她除了等待,什麼也不能做。
這手術,真的是一次冒險,雲映綠想自己骨子裡可能有賭徒的潛質,不然怎麼敢做這樣的決定呢!
「小姐,你在亂講什麼,有什麼不測,竹青一定會和你在一起的。」
雲映綠苦澀地一笑,拉下口罩,摘掉醫帽,任一頭烏絲披散著,她無力地坐到椅子里,凝視著秦論,十指不住地顫慄著。
時光默默地,一秒長如一年般,向前流淌著。
一個時辰又過去了,床上的秦論生命的跡象已經尋不到几絲了,竹青看到雲映綠幾次為秦論診脈,臉色凝重得令人心悸。
天,悄悄地黑了。
外面等待的人群漸漸不耐煩了,院外的大夫們先是吼叫,然後是擂鼓鳴鑼,要雲映綠出來交待下手術結果,不要總縮在廂房裡。
秦府的人也是膽兢心驚地,不住在廂房門前轉來轉去,想敲門又不敢。
秦員外夫婦愁得額上的髮絲明顯地白如霜花般。
「吱」地一聲,門終於開了,雲映綠走了出來。
「怎麼樣?」一群人「呼」地一聲圍了過來,秦員外虛弱的蠕動著乾燥的唇,擠出一句問話。
雲映綠挑挑眉,「手術已經結束,秦公子現在昏迷之中,等到三更時分,如果他沒有醒,手術就不算成功。」
秦夫人一聽這話,兩眼一翻,再也支撐不去,往後一倒,暈了過去,丫環們手忙腳亂地扶住。
「那論兒他……到底會不會醒呢?」秦員外急促地問。
雲映綠抬手撥開額前汗濕的發,淡淡一笑,「我也在等。」
「別聽她的話,她在狡辯,燒死這個妖醫。」院外的人群中,不知誰跳起來,大吼一聲。
瞬即,響應聲一片。
雲映綠平靜地注視著外面,「今到到三更時分,才算一天真正結束。如果秦公子那時還沒醒,我會隨便大家發落的,現在請保持安靜,我很累,病人也需要安寧。」
「妖醫,你是在故意拖延時間,方便你好逃脫。什麼三更、四更的,不要聽她的,燒死她,燒死她。」人群中,有人在振臂高呼。
雲映綠失笑地搖搖頭,「大家不要擔心,我哪也不去,就在這裡站著,直到三更時分。」
「雲小姐……」秦員外現在已是一點主張都沒有了,「論兒生前說,如果……」
雲映綠擺擺手,「秦員外,秦公子並沒過世,不要說生前生后的。我知道你要講什麼,不需要的,就按我們前面約定好的辦吧!」
「何必呢?」
「我堅持。」
「那好,咱們就等到三更天,看她到時還能耍什麼花招。」人群慢慢安靜了下來,但是有好事者不知從哪裡抱來的木柴,堆起來,手中拿著火把,獰笑地瞪著院中。
黑幕緩緩地拉開了,籠罩了整個院落,籠罩著雲映綠。
天地間,是令人窒息的靜默。
她很累很乏,只要一閉上眼,一放鬆,她就會睡過去。但現在不行,她要撐著。
穿過夜色,她看到一輛泊著的馬車,馬車的車簾拉著,她微微一笑,心中突地一暖,此刻,好想好想鑽進馬車中,撲進某人的懷抱,讓他安慰,讓他憐惜。
她其實並不堅強,也不冷靜。她脆弱的時候,也想有個寬闊的肩依一依,靠一靠。
他尊重她的決定,沒有動用職權插手這事,他象一個普通人一般,在外面靜靜地等著結果。
因為這個,她感到特別的窩心、特別的心動。她隔著夜色,隔著車簾,與他遙遙相望,不能感受到他的撫慰,她卻是幸福的。
哪怕手術失敗,也無憾。
今夜,更夫的梆子敲得特別的響亮。
一更……
二更……
夜色越來越濃重,黑暗中,別人看不到雲映綠臉上的表情,她站在那裡,象被石化了。
火把的亮光映射出好事者興奮著、雀躍著,摩肩擦掌。
更夫舉起梆子……
院門被緩緩拉開,馬車中威儀的男子眯起,俊美的唇微微彎起。
「雲太醫……」
好事者正要衝進院中,梆子正要落下,威儀的男子正要揮手,一聲驚天動地般的叫聲從廂房中傳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