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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謀殺/Murder(6)

  很久,她終於有了回應。她茫然地看我。很快,火燒到了她的頭髮,和我的。她的痛感一定比我明顯,因為她美麗的眼睛突然醒了,放出恐懼的光。


  我繼續對她喊話。


  快……爬出去……


  她開始費力地挪動,但成果喜人,畢竟她整個身體都是自由的。她在對我說話。我僅能從口形判斷。


  她說,幫我……幫我!

  據說,面臨生死時,人能煥發出前所未有的潛能。我試著向她那邊移動,我猛地一抽身體,左肋撕裂。我爆發出自己聽不到的痛叫。腿卡得太死,動彈不得。但左手也能抽出來了。


  靳雅笙繼續尖叫,幫我!幫我!

  我雙手托住她的臀,幫著將她托出了座位。她兩肘向前匍匐,她的腿奇迹般地沒有受傷。她在努力。快……快……火越燒越大……沒有時間了……


  她脫身了!


  我等著她迴轉身,從外面拉開我這側已變形的車門,將我拖出去。這樣,我們就都得救了。


  我充滿希望地看她。可她迴轉了頭,按住頭上不停流血的傷口。


  她看了我一眼,緩慢但篤定地走了。


  記憶的末端,我記得自己在哭,很不爭氣地痛哭流涕。是對她見死不救的氣,還是對死亡腳步的恐懼?在天地降入黑暗之前,我只有哭。我也沒能看見,她走出不到五步,車身爆炸。她走得不遠,被狠狠彈出。我也一樣。


  決定我們不同生死的,只是命而已。


  下一次,我不會有這樣的好命了。


  8月1日


  媽媽一直說,雅笙,你太軟弱。你從不懂捍衛。你根本不是別人的對手。在這樣一個弱肉強食的世界,你只有被宰割被魚肉的份兒。比如說你的亦琛哥哥吧,你根本守不住他。


  我不信。他與我二十幾年的感情,是牢不可破的。可今天,我不得不接受,那一天還是來了。面對第三者的存在,我要麼戰,要麼死。


  真是好笑啊,抱定了這樣決心的我,還是懦弱地失敗了。


  我見到她了。她叫沈珺瑤,十八歲,還是十九歲?她青春得不可一世,是我不可想象的。一面之緣時,我僅承認她是個漂亮姑娘,像花田裡一枝幽幽開放、嬌艷欲滴的小雛菊。只說第三句話,我已全盤否定。她不是楚楚可憐的小花,她聰明,有野心,鍥而不捨,是百彎而不斷的藤蔓。


  或者,她在男人面前是楚楚可憐的。但只有同為女人,才能看出她的本真。


  「我不會罷手的。」她直言不諱。


  我真恨自己,竟被她嚇到,話也說不連貫:「你……你有什麼條件?我可以給你錢,很多錢。只要……別奪走他……」


  「他從來不是你的,何談奪走。」沈珺瑤冷冷地說,「你給我的錢,會比成為四太更多嗎?」


  其實我沒錢。但並不是說,連可以換錢的東西也沒有……我摸著手指上的結婚戒指。這鑽石很大顆,他們說,世間罕見。我脫下來,抱著希望問:「這麼多的錢,可以嗎?是你的了。」


  她一定覺得我是白痴:「沒聽到我問的問題嗎?再多錢,也沒嫁入霍家來得值。」


  我支支吾吾地說傻話:「我有其他有錢的單身朋友,可以介紹給你。你聰明又漂亮,一定找得到如意郎君。」我是史上最不爭氣的妻子,我一定是。


  「你好煩。」沈珺瑤哼了一聲,「如果約我就是要說這些,抱歉我沒時間。」


  霍桐適時沖了出來。她一定對我的軟弱失望透頂了。她擋在沈珺瑤面前,目光銳利似劍:「拜託,這什麼世道,當小三的可以囂張到這個地步。」


  沈珺瑤沒有退縮:「亦琛根本不愛她。所以,誰才是小三呢?」


  霍桐笑:「小姑娘,你還是太天真了。我們有錢有勢,而你不過窮人一個,而且不巧,又窮又賤。今天,還真是要替天行道。」


  她事先並沒告訴我預備了人手。茶餐廳此時空無一人,竟也是她事先安排好的。這時兩個彪形大漢躥出,打暈了沈珺瑤,將她拖到走廊深處的小黑屋中。霍桐一聲令下,一盆冷水將她澆醒。小女孩抱著赤裸的身體,這下害怕了。霍桐踢她膝蓋,叫她跪下,劈臉給了她幾個耳光。扯著她的頭髮對我說:「雅笙,要對她怎樣都是你說了算。就算你想叫她死,我也有辦法掩蓋過去。」


  我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我也怕了,囁嚅:「別……我沒那麼想……我只想求她離開他……」


  霍桐搖頭:「你真是活該被欺負。」她拉著沈珺瑤的頭向牆上撞。後者的哭聲被慘烈的撞擊聲蓋過去,她真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沒錯,在我最過分的夢中,想對她這麼做。可親眼看見,我又心軟了。


  看到血的時候,我雙腳麻木,手臂直直貼著身體:「別打了!二姐!她……她也很可憐……」


  霍桐用她的方法繼續折磨壞女人。在她身上刺了猥褻的字,還拍了照片。我到現在還在哆嗦,也寫不出那幾個字,因為實在太過難聽。我是個多麼脆弱的人,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但這些真的發生過,我想不相信也不行。


  我敢發誓,沈珺瑤血肉模糊地倒在了地上。她現在不美了,她丑得像我眼前的一抹污泥。她怨毒地看著我的眼睛。她笑得像個妖怪:「你對我做了什麼?如果亦琛知道,他會如數返還在你身上。我會讓他知道的,你這毒婦……」


  當然了,她會污衊我的。她會指天誓日地說,我曾經毒打、侮辱過她。她的狠心,我一輩子也比不上。就連霍桐,我都比不上。說不定,霍桐也會污衊我,說這些事情我也做了。甚至,大部分是我做的,她只是幫手,她還勸過我停手。


  這個世界,本就是撒謊者的世界。誰是精妙絕倫的騙子,誰才活得最好。


  我現在都明白了。


  媽媽,如果泉下有知,你是否會欣慰呢?

  關若望帶寶貝來時,霍亦琛的病還沒有完全好。但不論關若望怎麼勸,他都拒絕繼續卧床。他端端站著,蒼白但結實。


  「他何時來?」


  關若望答:「在路上了。」


  霍亦琛看著他多年的守護者,胸中有氣血翻湧:「這麼多年,謝謝你。」


  關若望笑:「四少說的哪裡話。我們都有要守護的東西,心甘情願。」


  霍亦琛唇角壓下難以抑制的動容:「無論怎樣,說還是要說。」


  我唯一一次見過霍亦坤,是在家族相冊里。他濃眉大眼,英挺如松,有種舊時男子的儒雅美息。而他不但有書卷氣,亦有戎馬功。他是真正的一家之主,霍氏主心。人說他很可怕,面對異己從無心慈手軟。如果說我在霍氏這真正的豪門曾學到什麼東西,那就是弱者無天下。


  我護著寶貝,坐在卧室。關若望在門前。我從窗戶看到霍亦坤的車子駛來,如古時皇帝的轎子。


  車門開啟。


  我期待著一個年老而不顯老的男子。儘管雙鬢已是花白,但身材依舊英然,步伐依舊孔武有力,眼神依舊敏如鷹隼。這世界給他許多,他也回報甚豐。他還沒準備好老去。


  因此,當真正的他現身,我根本沒有認出。


  那竟是個大腹便便的白髮胖老頭兒,笑容可掬,像誰家小店鋪里供著的財神爺。五官尚有風華絕代的印跡,但年老肉弛,已失當年的英俊。他太過平易近人,以至於顯得毫無力量。這就是令所有人聞風喪膽的無間英雄霍亦坤?


  關若望遞給我警醒的眼神。


  冷硬的黑物就在手邊枕頭底下,我告訴自己,一切都會好。


  霍亦琛在客廳里等著大哥,見那龐然大物走近,站直了身體:「大哥。」


  大哥笑得吉祥滿滿:「小琛,事到如今,主動送上門來,我終於可饒你了。」


  「今天,缺了你不行。」霍亦琛答,「警察在路上了。」


  大哥的笑容,愈收愈弱。他定了定神:「那我們還真要速戰速決,不是嗎?」


  就在這時,我終於察覺到外人都說的「最相像兄弟」的神采合一。


  霍亦琛點頭。


  然後,他問了那天的最後一個問題:「小川來了嗎?」


  二十年後,寶貝代表國家隊參加了國際射擊比賽,並捧回獎牌。我們都為她驕傲,儘管她的媽媽打死也不承認,是因為兩歲那年,她第一次見到媽媽拔槍怒射的英姿,一朝神迷。


  我並沒拔槍怒射,但我真的最開心教會女兒,要學會保護自己。


  我拔槍對準關若望時,心裡毫不打鼓。


  那是我此生最篤定的出擊。


  關若望那睿智深邃的灰眼睛,一瞬間血紅猙獰,很快又落滅。大勢已去,他這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的人,不會再糊塗第二次。警車的聲音響徹街道,兩兄弟快步上樓,胖大哥全不落後。他匆匆看過昔日舊主,苦笑,命已敗亡。


  最後,他看向我。這局棋中,他只沒想到我也是其中一員。那些夜晚,當他借給我憐憫之手時,他是真心的。可我,不再是一個哭哭啼啼的受害者。我曾說,關律師並非壞人。他只答,他不做好人,但求是個忠實的人。


  他所效忠的人,是他此生唯一的骨肉。


  「為什麼要下殺手呢?」我問,「靳雅笙賣掉婚戒時,找你幫忙。你偷了那錢中的一部分,拿給霍桐去贖小川。靳雅笙發現了,威脅要告訴亦琛。只因為這個,就要殺了她嗎?」


  「不。」關若望搖頭,「她威脅的,是要告訴小川。」他苦笑,「算了,跟那些都無關。我的職責,是先把霍其凱撈出來,再給她賣戒指,最後,才能去救我自己的兒子。而我見到,他們兩個在一起笑得正酣,完全不管小川的生死。好像這世界整個該給他們糟蹋,心甘情願。」


  我可能沒有必要拿著槍的。他根本不是壞人。


  關若望到底看穿了我,他和藹地安慰我,就像所有人最信任的那個關律師。


  「我唯一欠一句對不起的人是你,沈珺瑤。我沒想到,她改了主意,沒有跟霍其凱出去兜風,而是找來了你。」


  為什麼要殺她……


  他冷漠地答:「怎樣呢?死了又怎樣?反正,沒有人在乎她。」


  當靳雅笙的日記終於讀到最後一頁,我知道她在說謊,對於很多事情。


  比如,霍亦琛沒跟她上過床,一次也沒有。他從始至終當她是妹妹,他渴望有婚姻和家庭,她的家庭則剛剛殘破。於是,他說服自己娶了她。


  直至他明白,婚姻和感情,都不容絲毫地混淆。


  他自認愧對她一生,但他沒有對她動過手,更沒有背著她出軌。即便在發現她跟自己的侄子有一腿后,仍無轉移。


  靳雅笙卻是真真切切地恨他。一度,她編出了一整本「婚姻手記」,留待日後復仇。她也曾對霍亦泓透露,將要毀掉她丈夫和我。那是霍亦泓想要對我說,卻沒來得及說的話。不過,在我零星的記憶中,靳雅笙已親口對我說過,於是無須他人轉述。


  靳雅笙大概想不到,我憑藉著她滿紙謊言,找回了大部分真實的記憶。


  我進入浩室工業,漸漸對霍亦烽生出仰慕。


  靳雅笙認定,我這既窮且賤的女人將靶子轉為三少爺。那時,她將這本日記寄給他,希望他認清我的「本來面目」。怎奈三少爺前女友甚眾,而且窮追爛打的太多,他只當又是前女友的匿名紀念品,於是束之高閣,再不理會。


  當亦烽出發去環遊世界,左凌眉為他打點行裝時,裝錯了與他日記封面類似的、靳雅笙的日記。他翻開讀了,又知警察局正要重啟此案,恐怕靳雅笙還有其餘構陷手段,藏而未知。他怕我會受到牽連,驅車趕來找我。


  雪夜,在那晚成冰。


  霍亦琛說,他開始懷疑關若望,就是三哥死的那一天。


  關若望帶走了我,帶到一個他不知曉也無法控制的地方。正如我所知,那夜,在關若望安排的酒店房間里,我的隨身物品遭竊。


  關若望得知日記的存在,疑心靳雅笙會在裡面記述他幫忙賣出戒指的事,從而牽涉出他。


  霍亦坤在危機關頭歸來,家裡確確實實知道關若望與霍桐感情到了哪一步的人不多,他是其中之一。


  霍亦琛第一次拋棄我,用了一年的時間才回頭尋來。


  而第二次,他離開我,再掉轉車頭回來找我只花了一分鐘。可我已走失不見。


  不過,終究不晚。


  他走過來,將我和女兒抱進懷裡。


  「你找我?」


  我狐疑地看靳雅笙。


  她說,要跟我講和。沒有人,可以在被毒打之後,還跑來跟毒打你的人講和。我到今天還會被噩夢驚醒,她瘋狂的拳腳,已經不像女人,甚至不像個人。可我竟不那麼恨她。以我所見,她愛她的丈夫。只是,她自己沒有意識到。


  而且,剛才的電話里,她聽起來很悲傷,她說她捨棄了一件重要的東西。在捨棄之前,她沒當回事兒。她只想換些錢,幫幫五弟,而唯一顧慮的,不過是怕霍亦琛會對她生氣。


  「戒指真的沒了。」靳雅笙,這驕傲的富家女,在我面前落下淚。她故作剛強地冷笑,「可我卻後悔了。」


  她甩掉眼淚,裝作輕鬆:「我想我是真的愛他呢。以前,是看他不愛我,看他老當我是妹妹是小孩,我才跟他賭氣。好啊,你不愛我,那我也不愛你。騙自己……真的行不通。以後我要好好努力,讓他知道我的愛。」她看我一眼,跨上了她豪車的駕駛座,「對了,我給三哥寄了份禮物,是關於你的。可現在,我也後悔了。走吧,我帶你去找他,親手把它拿回來毀掉。」


  她是真的好心嗎?我不確定,沒敢上車。我問:「什麼禮物?」


  靳雅笙笑:「以你和我為題,我寫了一本小說,文筆還不錯呢,細節豐滿,人物鮮明。我把我寫成好女人,把你寫成壞女人,把他寫成壞男人。但事實上,我們都不是好,也不是壞,我們只是複雜的我們,好好壞壞,冷暖自知。不過呢,如果我以後出什麼事,有那本『小說』在,你和他都不會有好下場。」


  我沒有聽懂,仍是狐疑地看她。


  靳雅笙很不耐煩。看著彆扭的我,她又有了個新主意。她從座位里跳了出來:「不如你來開車吧。你說過想體驗我的生活,那就從開我的法拉利開始啊。」她笑得落寞,「做我,真的沒那麼輕鬆的。」


  命運也好,註定也好。


  我坐進了駕駛座。我的手,放在了方向盤上。


  後面發生的事,你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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