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8.唯有來生把夢還(中)
在意識到有人來救自己之後, 陶沝陷入了短暫的昏迷,但她能清楚地感覺到那股熟悉的、淡淡的龍涎香香氣一直瀰漫在自己的鼻尖。
待她重新睜開眼睛的時候, 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個看起來有些陌生的房間里, 窗戶開著, 外面的天色很亮, 甚至有淡淡的陽光投射進來。
「沝沝,你醒了?」
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身旁傳來,陶沝微微轉過頭, 發現說話的那個人正是太子。此時此刻, 他的臉上寫滿了擔心,還有因為她蘇醒而閃過的一絲欣喜。
「保成……」陶沝下意識地開口想要說些什麼, 但沒想到的是,這兩字一出, 太子那廂卻是率先一愣,連帶看向陶沝的眸光也因此變得熠熠閃爍:「你剛才叫我什麼?」
見他神情激動,陶沝這才回想起, 她之前記不清以前的事情時,好像一直都是稱呼對方為太子爺的,思及此,她立即滯了滯, 佯裝後知後覺地反應回神, 一臉茫然地沖對方回道:
「噢——奴婢剛才是說, 太子爺……」
話音未落, 就見對方的臉色迅速一黯。
陶沝當場笑出聲來, 然後在對方一臉錯愕的表情中,慢慢坐起身,旋即撲進他懷裡——
「保成……」
話一出口,能感覺到對方的身子狠狠一震,跟著便緊緊地抱住了她,將她死命地壓進了自己的懷裡——
「太好了,你終於想起來了……」
「嗯……」
陶沝嘴裡輕輕應聲,莫名有些想哭,她這也算是因禍得福了吧?倘若不是因為那晚後腦勺撞地,她如今或許也不可能這麼快就重新恢復了記憶。
正想著,房門突然「吱呀」一聲被人從外面推開了,來人是米佳慧,她手裡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藥,應該是要給陶沝喝的。而一見到屋內的情景,她先是猛然一怔,跟著便立刻雀躍起來,「咦,小桃子你已經醒了?這真是太好了!唔,我這就去找神醫過來——」
她說著,便轉身匆匆忙忙地跑走了,連手裡的葯碗也沒來得及放下。
陶沝聞言怔了怔,立刻從那位太子殿下的懷中探出腦袋,好奇發問:「那位神醫已經找到了嗎?」
「嗯——」聽到這話,太子那廂終於重新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但答話的語氣卻是淡淡,「他前日里就已經回來了……」
陶沝再度怔了怔:「那你怎麼看上去好像一點都不高興的樣子?難道,他也治不好我身上的病?」
「不——」他的語氣依舊淡淡,「因為那個人,你也認識的……」
咦?陶沝驚訝地眨巴眨巴雙眼:「是誰?」
然而這次還沒等太子開口接話,米佳慧那廂就已拉著一個錦白色的身影快步走進了房間。
陶沝本能地抬頭望去,結果下一秒,卻是直接驚怔當場——因為那個錦白色的身影不是別人,正是她已經許久未曾見過的師兄。
陶沝待在原地,嘴巴無意識地上下開合,卻是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師兄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許是注意到陶沝此刻的一臉震驚,米佳慧也跟著愣了愣,似是想說些什麼,但卻被師兄搶先一步打斷了——
「草民有話想單獨和病人說,能否請你們先出去!」
他這句話里的「你們」自然也包括此刻仍把陶沝抱在懷裡的那位太子殿下。
然而太子卻是沒動,雖然他也注意到了陶沝這一刻的臉色巨變,但並沒有依照師兄的吩咐鬆開她,反而還衝前者冷聲反問:
「你們之間有什麼秘密是我不能聽的?」
「你要留下來聽也可以——」師兄回話的語氣聽起來也同樣淡漠無比,「但你聽完,我或許就得立刻帶她離開這裡……」
「你——」太子聽到這話自然氣極,但到底還是沒有足夠的底氣跟對方正面起衝突,所以他只能表情不善地狠狠瞪了對方一眼,繼而慢慢鬆開陶沝,無聲地看了她一會兒,卻是什麼也沒說,之後便直接摔門走出了房間。而米佳慧見狀也趕緊跟在他之後溜了出去,房間里只剩下了陶沝和師兄兩人。
陶沝目不轉睛地看著師兄朝自己步步走近,然後在床邊坐下,就坐在太子剛才坐的那個位置上,心裡不由自主地泛起一陣忐忑。她小心翼翼地開口發問:
「師兄是來接我回去的嗎?」
然而師兄聽到這話給出的反應卻有點讓她意外:「那你要跟我回去么?」
陶沝咬咬嘴唇:「之前我的確是有這麼想過,但現在……」
她這句話只說到一半便沉默了,因為她不想說真話傷人,但更不想說假話騙人——
在她之前記憶尚未恢復的時候,她的確心心念念都想著要回現代去,但現在,她已經恢復記憶了,包括她對太子的感情也全都記起來了,那麼,即便再有人反對他們在一起,亦或是要強行拆散他們,哪怕這個人是師兄,她也不想輕易離開對方……
「師兄,我能問你一件事嗎?」
因為意識到兩人之間的氣氛有些尷尬,陶沝想了想,又忍不住率先打破僵局,「先前在雞鳴寺,裡面一位大師說我和太子他都被人改了命盤,大師還說改命盤的目的是為了能讓我和太子結成連理,成就三世姻緣……那位大師說的話是真的嗎?」
她一面說,一面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盯著師兄的臉,像是要從對方臉上找出蛛絲馬跡——
「……可是,他這輩子娶了那麼多女子,豈不是都跟他有三世姻緣了?但我們那兒好像就只能娶一個吧?難不成,要把那些人全娶一遍再離么?」
說完,見對方臉上的表情似乎並沒有出現什麼明顯的變化,又小小聲出言試探道:
「那個……改我們命盤的人,應該就是師兄你吧?」
她最後這句話一出口,師兄的神情終於出現了一絲明顯的龜裂,就好像原本波瀾不驚的湖面被風掀起了一絲漣漪。
「……為何會這樣認為?」
「難道不是嗎?」陶沝下意識地輕輕咬了咬唇,「因為我記得師兄曾經說過,師兄也不會一味相信所謂的命運,也會有心懷不甘而想要逆天改命的事,比如,不能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
她記得,當年弘暉病危,在四爺府的那間桃花苑裡,師兄就曾跟她說過這樣的話,但那時候的她,並沒有成功意會——
「……那時候,我以為是我變了心,喜歡上了別人,所以才會令師兄生出這樣的想法,直到那日在雞鳴寺,聽那位雲清大師提到改命一說時,我才明白過來——或許,師兄你所謂的『逆天改命』,就是把我送來這裡……」
「……」沉默。師兄依舊保持著剛才的姿勢,坐在床頭目不轉睛地看著陶沝,但意外地沒有給出任何反駁。這似乎也變相證明,後者眼下的這番猜測的確是真的。
意識到這一點,陶沝的心裡一時五味雜陳,莫名有些難受。
她等了一會兒,見對方仍舊沒有要接話的意思,突然深吸一口氣,語氣鄭重地繼續說道:「師兄,其實姻緣什麼的,我根本不在乎,我可以一輩子不結婚,只要師兄你也不娶別人,我可以一直待在師兄身邊,哪怕再苦再累我也願意的……」
「可是——」對方這次不等她把話說完便已先一步打斷了她,但語氣卻是溫和的,「……我卻不願意看著你無端受苦……」
「怎麼會?」陶沝有些難以理解對方為何會冒出這樣的想法。「……我先前和師兄在一起的時候,並沒有受什麼苦啊?」
「沒有嗎?」師兄的語氣聽起來帶著一絲少有的自嘲,但更多的,卻是無奈,是那種即便傾盡全力也無法改變結果的無奈。「你忘了?先前去位於深山裡的天文台的那次,你差點摔斷了腿;後來在法國的香榭麗舍大街,你被人刺傷手臂;還有在學校的天台,你差點從樓頂上直接掉下去……」
他一樁一樁細數她之前遭遇過的各種不幸,而此舉也讓陶沝變得有些迷惘起來——
「可,可是那些不全都是意外么?而且,師兄你當時也全都及時趕到救了我啊……更何況,去山裡那次是因為剛好遭遇了泥石流,而在法國香榭麗舍大街那次,是剛好遭遇了搶劫的流動難民,至於學校天台那次就更不能怪別人了,是我沒擺好那台天文望遠鏡的位置,所以才會不小心……」
「不,不是意外——」師兄再次打斷了陶沝的陳述,「一次兩次的確有這種可能,但連著那麼多次,絕對不是意外……而且,我敢說,只要你繼續待在我身邊,這樣的意外也會越來越多的,直到你死為止……」
相較於適才的和顏悅色,師兄這會兒的表現,稱的上是聲色俱厲——
「……而我,也不是每一次都能及時出現去救你的,那幾次是因為我正好趕到,但如果下一次來不及呢,只要有一次來不及,你很可能就會死,我不能,也不想眼睜睜地看著你死在我眼前……」
「……師兄……」
「何況,我也很想光明正大地給你一個名分——希望你可以光明正大地一直站在我身邊,做我受法律保護的妻子,而不是什麼單純的女朋友,亦或是藏在我背後的、見不得光的情人……」
最後這句話,師兄是疾言厲色地說出來的,字字鏗鏘有力。
陶沝有些震驚,但並不是因為對方此刻的嚴厲態度,而是因為他說的這些話——
這大概也是她從認識師兄到現在,師兄對她說過的最貼心也最暖心的情話了!
那些說什麼能陪在你身邊就好,根本就不想要任何名分的愛情都是假的,這世上最浪漫也最堅貞的愛情,莫過於在世人面前,光明正大地以你之姓、冠我之名,然後一生一世、相親相愛、不離不棄……
這才是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最崇高的承諾!
陶沝突然有些說不出話來,她沒想到師兄對自己的心意竟會是如此真摯無私,難怪先前那位雲清大師會說,那個改命人對她用情至深了。
就這樣滯了半晌,陶沝用力地用貝齒狠狠咬了咬下唇,方才重新開口道:
「可是……師兄,你這樣做,對他不公平……」
這句話很短,但她卻說得很輕,很慢,也很艱難,因為在她看來,這一字一句都像是在褻瀆師兄對她的一片深情。
「我知道——」聽到這話,師兄的眼神微微一黯,但並沒有流露出太多的不滿和受傷。「雖然你們之間最初的這根紅線的確是被我強行連上的,但我想,你可能也誤會了,我所做的就只是將你送來這裡,促成你們的初見,而這並不能決定他是否會喜歡你,也同樣無法決定你是否會喜歡他……換句話說,這根所謂的紅線並不是命定紅線,最後能不能成就一段姻緣,最主要的還是在你們自己——如果他不喜歡你,或是你不喜歡他,這條紅線怕是早就已經斷了,我至多能幫你們接一次,但絕對接不了第二次……」
他這話聽得陶沝一陣恍惚,緊接著,原本纏在腦子裡的那團似乎無論如何也解不開的毛線球突然像是被人理順了,並直接抽出了線頭——
「師兄,你的意思該不會是,之前——我是指三年前的那一次,我和他兩個人……其實就已經斷了,對不對?是師兄你幫我們接回來,對不對?」
「嗯……」師兄這次輕輕點了點頭,答話的語氣看似漫不經心,但字裡行間卻透出一股深深的無可奈何。「但,如果下次再出現任何的意外身亡,我就真的無能為力了,而且……」
「而且什麼?」
「而且,續接紅線也是要付出代價的——」面對陶沝的疑惑,師兄臉上流露出的無力感卻是有增無減,「先前我不知道具體是什麼,我以為續接的代價會報應在我身上,但現在,我知道了……」
他沒再繼續往下說,但陶沝卻是意外地反應過來:「你的意思該不會是,我如今患得這個疑難雜症就是所謂的『代價』吧?」
「……」師兄沒出聲,但看向陶沝的眼神卻是變得更加自責起來。
陶沝意識到自己這是猜對了,可轉念一想,又語帶狐疑地繼續發問:「可是,傾城之前也和我身染同樣的病症啊,他和我又沒有什麼直接的關係,為何也要同樣背負這種代價呢?」
「……」師兄仍舊沒有立即作答,沉默半晌,方才從嘴裡低低擠出一句:「其實是有的……」
這五個字說得很輕,陶沝一度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就在她不敢置信地沖對方瞪大雙眼時,師兄那廂突然又語出驚人道:
「你們之間原本是有一段命定姻緣的……」
「你說什麼?!」
此語一出,陶沝只覺得自己的整個人生都要被質疑了。
這簡直比在雞鳴寺聽到那位雲清大師說她和太子被改命一事還要更吃驚。
果然,驚嚇是沒有底線的,好在她擁有一顆強大的、抗打擊的堅實心臟!
然而,還沒等前一句帶給她的巨大衝擊消散,師兄的下一句驚人之語已緊隨而至地再度襲來——
「……就像你和那位九阿哥之間,也有段命定姻緣一樣……」
什麼?!陶沝這一回直接懵在當場。她居然跟傾城,還有九九都有一段命定姻緣?可是,他們明明不是同一個時代的人啊……難道,他們之間有什麼牽連么?
「師兄,你的意思該不會是,傾城他,就是九九——我是指那位九阿哥——的轉世吧?」
這個大膽的想法讓她覺得極度不可思議,但師兄聽到這話后的反應卻是異常平靜,雖然沒出聲,但態度擺明了是在默認。
見狀,陶沝當即瞠目結舌,半天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如果說傾城是九九的轉世,那她豈不就是董鄂.衾遙的轉世?這,這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那……那師兄你呢?你也是這裡某個人的轉世么?那你的命定姻緣呢?又是在誰身上呢?」
她眼帶好奇地、一眨不眨地盯著師兄的嘴,心裡不停猜測著下一秒從對方嘴裡吐出的那個名字會是誰。但後者卻並沒有回答她。
陶沝等了許久,見對方始終不答,噘起嘴正想說些什麼,驀地,又回想起一個重要信息——
「對了,我記得那位雲清大師說過,只有相同命格的人才有機會改命,那師兄和他就是有相同命格的對吧?那師兄你……是他的轉世么?」
「……勉強算,但,我們並不是同一個人……」
「哎?!」
「他的命格的確和我是一樣的,但每一次轉世,所謂的相貌、性格都會發生很大的改變,所以並不能說,我就是他……」
「……」因為師兄這會兒所說的一番話所包含的信息量太大,所以陶沝再一次懵在原地,腦筋猶如被打結了一般,半天都轉不過彎來。
就這樣怔愣了良久,陶沝總算回過神來:
「所以,如果我不能和他成親,也就沒法和師兄你在一起對吧?」
對方這次微微點了點頭,「至少,無法安全地在一起……那些意外,會越來越多的,直到害死你為止……」
「可是——」陶沝不自覺地咬唇看著他,「師兄,難道你就從來沒有想過會失敗嗎?如果他真的不肯娶我,我也同樣會死啊,嗎你之前費勁千辛萬苦把我送到這裡來,不就沒有任何意義了么?而且,這和我繼續像以前那樣待在你身邊,又有什麼區別呢?」
何況,別的暫且不提,親手把自己喜歡的人送到別的男人身邊,這未免也大方了吧?是男人都不可能會這樣做的……
不過後面這句話,陶沝並沒有勇氣當著師兄的面直接說出來,因為這跟直接罵師兄不是男人好像沒什麼區別。
而師兄在聽完她提出的這個問題后也再一次陷入了沉默。許久都不曾出聲。
陶沝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把那句「你是不是篤定他一定會娶我?」重新咽回了肚子里,轉而又重新問道——
「師兄,你知道嗎?我一直以為自己會來這裡,是因為我二十歲生日那天說了句玩笑話,是因為師兄你想幫我實現這個生日願望,但如今我才發現,師兄你……似乎是『蓄謀已久』呢!而且——」她下意識地頓了頓,「……你就不怕傾城知道這件事會怪你么?你們兩個是親兄弟吧?!」
許是因為她的話里提到傾城,師兄這一刻的目光明顯閃了閃,臉上的神情也變得有些不自然起來,但她的語氣仍是十分堅定的:
「所以我才會改回了卜姓,放棄了繼承權,也不跟他爭任何家產……而且,他先前也親口答應過,我真心喜歡的人,他是不會跟我搶的……」
「……」這話聽得陶沝一陣心跳加速,不為別的,只為對方話里那句「真心喜歡的人」。緊接著,她突然輕輕笑了起來,是那種無聲的彎唇淺笑,連帶眉眼也跟著彎成了一道新月——
「師兄,原本我真的是想繼續待在他身邊的,但現在聽你這樣一說,我覺得自己還是應該回去才對——」她說著,見對方猛地抬起頭,又搶在他開口前先一步解釋道,
「我能明白師兄你對我的心意,可是用這種方式逼婚,哪怕對方是自己喜歡的人,我還是會覺得心裡不舒服,我想他應該也是一樣的……如果我再繼續留在這裡,他為了救我的命,一定是會答應娶我的,可是這樣一來,感覺就徹底變了,我不希望我和他之間的感情因此變質,所以……」
「我不會讓你離開的!」
還不等她把話說完,一個熟悉的聲音便已冷冷地、毫不留情地強行截住了她。
但這一次出聲阻攔她的,並不是此刻坐在她身前的師兄,而是那位不知何時已自行推門進來的太子殿下。
「我不會讓你離開的……無論是什麼樣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