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8.相見何如不見時(上)
陶沝失憶了。
雖然這聽起來極為狗血, 但卻是真的,她的記憶停留在了她20歲生日的那天晚上, 而那之後到她先前暈倒在地牢里的這一整段關於她穿越到大清的記憶就這樣莫名其妙地缺失了。
所以, 當陶沝從昏迷中醒來的時候, 第一個感覺是腦袋很暈,就好像有什麼東西一直在腦海里飛速旋轉, 把她的所有思維都一併抽走了;眼前也是一片模糊不清, 就好像早年間黑白電視機中閃爍的雪花點, 完全看不清楚四周的事物。
但她能感覺到自己此刻正躺在一塊柔軟的墊子上,身上蓋著被子, 被子也同樣很柔軟, 比她大學宿舍里的那條鴨絨被還要軟上許多。
有淡淡的香氣從近處傳來,是桃花和留蘭香的香氣。
陶沝用力吸了吸鼻子,朝那股香氣的地方看去, 勉強能看到一個模模糊糊的白色人影正坐在她身邊不遠。
她本能地朝對方伸出了手,小心翼翼地語出試探:「師兄?」
她此語一出,那個白色的人影突然有了動作, 陶沝能感覺到他像是立刻站了起來,但在原地滯了一會兒之後, 又重新坐下,緊接著,一個意料之外的男聲自她的耳邊輕輕響起:
「你醒了?」
這個男人的聲音聽得她當場一愣, 她本能地朝後縮回了手:「你不是師兄?」
對方似乎被她這話問得滯了滯, 跟著突然加重一分語氣, 不答反問道:「你還要繼續跟爺演戲么?」
「爺?什麼爺?」這個男人的自稱讓陶沝越發覺得自己此刻所處的這個地方有點古怪,她努力想要瞪大眼睛,可視野範圍內的景物卻仍是模糊一片,她下意識地將整個身子都往後縮了縮,雙手也緊緊抱住了蓋在自己身上的那條被子,「我這是在哪裡?你又是誰?」
「……」聞言,那人再度滯了滯,跟著陶沝感覺到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她眼前晃了晃,還沒等她來得及張口說明自己這雙眼睛的情況,就聽到對方的聲音已先一步響起:「你的眼睛怎麼了?」
「我看不見了……」陶沝老老實實地回答他,話里行間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慌,「我現在好像看什麼就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根本看不清楚——」
「怎麼會這樣?」那個男人的語氣聽起來明顯有些意外,緊接著,也不知道是在對誰下令,「你趕緊去把那位大夫請來給她瞧瞧!」
他說完,陶沝沒有聽到任何人的回應,正覺得奇怪,下一秒,就聽到耳邊響起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緊跟著便是門被打開、關上的聲音。
如果不是因為感覺到有一道影子快速地從眼前閃了過去,陶沝差點以為這些聲音都只是自己的幻聽。正當她心中驚疑不定之際,就聽到那個男人的聲音又再度幽幽響起:
「就算你看不見,難道連爺的聲音也聽不出來了么?」
陶沝被他這話問得愣了愣,而後皺著眉頭認真思考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決定老老實實回答:「可我覺得我並不認識你啊……」
「你說什麼?!」她話音未落,那個男人猛地站了起來,從陶沝的視覺來看,就彷彿一排閃爍的雪花點被瞬間拉長,並開始冒火花。
她擰了擰眉,繼續睜大眼睛望著對方:「我說的是實話,我以前肯定沒有聽過你的聲音……」雖然的確有幾分耳熟!
話未說完,陶沝就感覺到有一股焦灼的視線正落在自己身上。雖然她的眼睛看不清,但她知道肯定是眼前那個男人在瞪她。
她想了想,再度小心翼翼地出言試探:「這裡……不是醫院么?」
對方聽罷半天沒有出聲,也不知道是在想什麼,就在陶沝以為他不會回答自己的時候,對方忽然又不緊不慢地回了一句:「這裡是我的別院!」
「別院?」陶沝的腦子一下子沒能反應過來。這個「別院」是什麼意思?是指私人醫院嗎,還是指別墅?
她想了想,忍不住追問一句:「那……我怎麼會在這裡?」
她記得蘇醒前,她最後有印象的場景是在大學的宿舍前,那天是她20歲生日,師兄把他帶的那條十字架項鏈送給了她,她整個人當場變得飄飄然起來,在那之後,她便再沒有半點印象了……難不成,是因為她那晚太激動,激動得昏過去了,所以才被送到這裡來的?!
「可以問一下嗎?這裡離Z大有多遠?」思及此,她再度出聲追問,沒想到對方也跟著再度陷入沉默,而且這次沉默的時間明顯比剛才還要長,這讓她心裡沒來由地湧起了一股不好的預感——
「這裡……應該還是在杭城吧?」
對方這次倒是很快給出了回答:「不,這裡是京城……」
京城?!陶沝的嘴角明顯抽搐了幾下,這個詞兒好像是古代的說法吧?現代人誰還會說「京城」,一般都是稱——唔,等一下,好像有哪裡不太對勁……
「現在是哪一年?」陶沝問這句話的聲音明顯有些發顫,說不清是激動還是懊惱。「是公元2009年么?」
對方這次又滯了滯,但時間沒有前幾次長:「不,現在是康熙四十八年。」
「什麼?!」陶沝一下子震驚了。「康熙四十八年?那,那不就是……」
天吶,她這是在做夢嗎?!
她竟然真的穿越來了古代?而且還是她之前迷了很久的清朝?!
因為痴迷清穿小說,所以她之前一直在研究這個朝代的歷史,尤其是康熙朝,因此,她是絕對不會記錯的,康熙四十八年,也就是公元1709年,與她所在的公元2009年正好相隔了整整三百年……
老天,她是怎麼穿越到這兒來的?!
雖然她記得自己不久前還跟師兄說過想去清朝看看真正的歷史,但那些純屬玩笑話,這會兒突然夢想成真,實在是讓她有些接受無能——
「那你是誰?」她問這話的聲音聽起來比剛才更加激動幾分。不會是她最最崇拜的四四大人吧?
然而對方這次卻在沉默兩秒之後,淡淡拋來兩個字:「胤禟。」
硬糖?陶沝當場呆了呆,這個名字聽起來似乎有點奇怪,不過又感覺好像很熟悉的樣子,她應該是在哪裡聽到過的……唔,難不成他就是康熙朝的九阿哥——愛新覺羅.胤禟?!
「你,你該不會是……」
還沒等陶沝來得及開口向對方求證,耳畔再一次傳來了腳步聲,但明顯不止一個人,緊接著,一個清逸的男聲自不遠處響起:「九爺,大夫來了!」
我的天!
聽到這聲稱呼,陶沝再一次震驚了,對方居然真的是那位九阿哥!她記得她前不久還在研究關於這位九阿哥的資料,沒想到竟然這麼快就見到了真人——啊,不對,她還沒有真正意義上的「見」到,不過一想到他真人就站在自己眼前,陶沝心裡就覺得激動萬分。
不過九阿哥那廂顯然也沒察覺到她的這份小心思,直接開口招呼道:「她說她的眼睛看不見東西,你趕緊給她瞧一瞧,瞧仔細一點……還有,她好像也不記得以前的事兒了……」
最後這句話,九阿哥的聲音很輕,且聽起來平淡無波,但不知為何,陶沝總覺得他說那個「也」字的時候,好像狠狠咬了咬牙,似是在努力壓抑著什麼。
但她還來不及細想,就見一個人影已慢步朝自己走了過來,他的身上有一股濃濃的草藥味,應該就是九阿哥剛才派人去請的大夫。
那名大夫替陶沝來來回回診了約摸一柱香時間的脈,然後得出一個結論:「這位姑娘應該是因為腦袋受到數次重擊之後,造成了腦內瘀血,才會導致暫時性的失明和失憶,只要等瘀血散去,一切就會恢復正常的……」
九阿哥聽罷沒有立即接話,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相信了他的這個說法。
反倒是陶沝聽到這話明顯皺了皺眉,然後循著聲音看向大夫所在的位置,沖其好奇反問道:「那,腦內的瘀血又要如何散去呢?」
她以前倒是聽說過大腦若是受到外界的劇烈碰撞,就會造成一定量的腦積血,而如果淤積的血塊壓住了記憶神經,就會導致短暫性失憶。同樣,暫時性失明的原因,也有半數是跟淤積的血塊壓住了視神經有關。這種情況在現代,一般做手術取出血塊來就能痊癒。可古代根本就沒有所謂的開顱手術,所以陶沝才有些擔心自己何時才能恢復視力。
而且,他話里提到的這個「數次重擊」到底是指什麼?印象中,她好像並沒有頭部挨過打啊……正想著,後腦勺突然傳來一陣抽痛,她「嘶」了一聲,下意識地伸手去摸,結果卻觸到了纏在自己頭上的寬布帶,而且還裹了厚厚的一層——
「我受傷了?」她有些驚訝。「我怎麼會受傷的?」
她此語一出,整個房間內的氣氛頓時一凝,良久都沒有人開口回答這個問題。
陶沝有些意外,因為她本來就是隨口一問,但他們不答,這似乎就有些蹊蹺了——
混蛋,究竟是誰打的她?為什麼她一點印象都沒有了?難道是在她跟師兄分開后回宿舍的路上,因為遭人暗算,所以才導致穿越的?!
可這樣的情節未免也太狗血了,而且,她好像還沒確定自己是身穿還是魂穿呢……
沉默了一會兒,九阿哥那廂終於重新開了口,但話應該是對那位大夫說的:「你確定這次沒診錯?」
雖然只有短短八個字,但九阿哥問這話的語氣卻明顯欠佳,每個字都像是從齒縫裡磨出來的。
陶沝聞言一怔,還沒容她多想,就聽那名大夫已「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戰戰兢兢地答道:「回九爺的話,老夫願以項上人頭擔保!」
話雖說得有些陳詞濫調,但貴在這會兒語氣還是相當堅定的。
陶沝眨眨眼睛,直覺這兩人之間一定是有什麼貓膩。但因為她此刻看不見,所以也沒法從兩人身上瞧出什麼蛛絲馬跡。
不過九九顯然是被大夫立下的這句flag給成功說服了一半,因為陶沝能感覺到他接下去說話的語氣明顯溫和了許多,「那你先去抓藥吧——」頓一下,也不知道是在向誰下令,「……你隨他一起去!」
「嗻!嗻!」
伴隨著九阿哥話音落下,陶沝聽到了兩聲應答,一個是那名大夫說的,另一個應該是剛才的那個清逸男聲。而他們兩人在領命之後就立刻離開了,陶沝能清楚聽到有兩個腳步聲正逐漸遠去。
正當陶沝在心中暗自感慨這兩人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的時候,原本坐在她近旁的那位九阿哥又一次發話了,而且他這次的話明顯是對她說的——
「你既然失憶了,那還能記得起自己是誰嗎?」
陶沝先是被他這話問得一懵,跟著便有些不滿地朝他「哼哼」了兩聲,試圖為自己正名:「誰說我失憶了?我就只是眼睛看不見而已,當然能記得自己是誰……」說著,也不等對方接話,便又噘著嘴不滿地補充一句,「……剛才那個肯定是庸醫,他才全家都失憶了呢!」
她這話一出口,九阿哥那邊半天沒了聲響。
陶沝能感覺到他一直在盯著自己,但他盯著自己的理由,她卻是一點都想不明白。就在陶沝忍不住想要追問對方原因的時候,後者突然又先一步出了聲——
「既如此,那你告訴我,你是誰?」
此語一出,陶沝整個人先是一震,跟著腦海里便突然一片空白——
阿彌陀佛!她剛才到底跟對方胡說八道了什麼?真正是蠢到了極點!
她怎麼就忘了呢?如果她這次是魂穿、而且正好穿到這位九阿哥某個妻妾身上的話,那麼剛才大夫的話就是她最好的裝病借口啊,因為根據清穿黃金定律,穿越后的第一件事,99%都是裝失憶,而她居然為逞一時口快,直接把這個理由給否決了……完了,這會兒估計再說什麼都已經補不回來了!早知道剛才就不隨便開口了……
思及此,陶沝臉上的表情頓時一垮,半晌,支支吾吾地出語試探道:「我……該不會是你的什麼妻妾吧?」
她說這話的時候,兩隻手也下意識地撫上了自己的臉。但因為腦袋上纏著厚厚的布帶,加上眼睛也看不見,所以也沒法準確判斷這到底是不是自己的身體——
「……還是,只是毫不相關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