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5.千慮一失

  「那……我讓曹辛帶人跟我們一起去找吧?!」


  她這句話其實帶著試探的意味, 雙眼也一眨不眨地直直盯著籽藤的眼睛,但令她意外的是,籽藤聽到她這個提議后,眼神並無任何波動, 臉上也無半點異色,只「嗯」了一聲,便不再言語了。


  難道他也是無辜的?


  陶沝心裡雖有疑惑, 但還是第一時間找來了曹辛商量,而曹辛對於籽藤此番的突然造訪也同樣心存疑惑,不過對方既然提供了線索,哪怕是所謂的誘餌,也總要比毫無頭緒地瞎找要好上許多, 所以曹辛思考再三,最後也贊同了陶沝的提議,帶上侍衛隨籽藤一起去塞湖找人。


  一群人從芝徑雲堤一路找到了冷香亭附近,但因為已經入夜的緣故, 眼睛能看搜尋到的範圍比白日里要縮小許多, 即便打著燈籠,效果也不明顯,所以一圈找下來之後, 仍舊一無所獲。倒是在經過冷香亭的時候,陶沝發現有三個身影此刻正站在亭子當中, 其中有兩個人和她一樣穿著湖綠色的宮裝, 是標準的宮女裝扮, 但因為全都低著頭,所以看不清臉,而另一個人的臉則是陶沝熟悉的人,寧兒。


  雖說寧兒先前耍手段誣衊她一事已經被她當眾拆穿,那位康熙皇帝也因此晾了寧兒好幾天,但寧兒顯然也不是個會坐以待斃的主,前日里也不知是用了什麼手法,又重獲康熙寵幸,不過在有了一次前車之鑒后,康熙皇帝對她的寵愛也多少不復先前,就連這次去圍場狩獵也沒有帶上她。


  見陶沝領著眾人經過,寧兒也立刻起身走到亭邊,語帶冷笑地沖她開口:「方才見堤上一片燈火通明,本貴人還以為是誰大半夜地不睡覺,跑來此處嬉鬧,卻不想竟是絳桃姑姑……怎麼?難道是因為太子爺不在,絳桃姑姑孤枕難眠,所以才找了這麼一大群人陪你胡鬧?」


  陶沝自然聽出了她話里的嘲諷之意,忍不住在心裡暗暗朝她翻了個白眼,但面上還是規規矩矩地答道:「回寧貴人的話,奴婢是因為有人發現了劉太醫的行蹤,所以才會帶人出來四處搜尋線索的……若是因此擾了寧貴人賞湖的興緻,還請貴人見諒!」


  「是嗎?」聞言,寧兒那廂微微一牽嘴角,笑得頗有些意味深長,「看來宮中傳聞絳桃姑姑和劉太醫兩人之間交情匪淺,此事果然不假……」頓一下,又半真半假地接上一句,「也難得太子爺如此大度,不會因此多想,若換作旁人,怕是早就懷疑姑姑和劉太醫之間另有私情了……」


  她最後這話說得相當耐人尋味,也讓陶沝有種想要拍死她的衝動,但礙於對方眼下的身份,陶沝終究還是沒有當場發作,只雲淡風輕地接茬:


  「清者自清,太子爺是明白人,自是不會因為這些無聊的八卦傳聞而懷疑奴婢的……」


  「是嗎?」寧兒笑得更加意味深長,「看來太子爺對絳桃姑姑還真是一往情深,只是不知,這樣的一往情深又能維持多久……」


  陶沝再度在心裡狠狠白了她一眼,嘴上卻若無其事地接道:「如此,還真是有勞寧貴人費心了,如果寧貴人沒有其他什麼事,那奴婢就先行告退了!」


  「等一下!」就在陶沝準備轉身走人的時候,寧兒突然出聲喚住了她,語氣頗為怪異,且莫名透著一種陰冷的味道:「本貴人還有一件事想單獨和絳桃姑姑聊聊……」


  陶沝滯了滯,很想回答說自己一點兒都不想和她單獨聊,但寧兒卻是邊說邊朝她走了過來,然後在她近前停步,一字一頓地語出犀利:

  「難道姑姑就不想知道那位劉太醫的下落嗎?」


  她此語一出,陶沝當場一怔,包括跟在她身旁的曹辛和籽藤兩人也同樣露出一臉疑色。


  而寧兒的臉上卻依舊掛著笑:「因為本貴人這裡正好有一條關於他藏身之處的線索,不知絳桃姑姑是否想要聽一聽?」


  「你這話是何意?」陶沝才想要轉身走人的念頭被立即掐滅,看向寧兒的眼神也多了一絲警惕和探究。


  「絳桃姑姑這會兒不是在找劉太醫的下落么?」寧兒臉上的笑容雖有些虛浮,但一雙杏眼卻意外透出點點精光。「本貴人剛才正好在這裡窺見了一幕畫面,也不知是不是和劉太醫有關,如果絳桃姑姑想聽,本貴人也不是不可以知無不言……」


  陶沝沉下臉:「你到底想怎樣?」


  「本貴人剛才不是說了嗎?本貴人只想和絳桃姑姑單獨聊聊——」


  「……」


  陶沝這次沒有立即吭聲,不知為何,她總覺得寧兒今晚會出現在冷香亭並非巧合,包括她此刻說的話,也是半真半假。


  她相信米佳慧這次莫名其妙的失蹤應該和寧兒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因為米佳慧之前一直在暗中追查寧兒當日在庫房內所使用的迷香到底出自何人之手,倘若她此舉被寧兒發現,那麼反過來被寧兒所擒也不是沒有可能。只是——


  即便陶沝心中有這種猜測,但寧兒眼下的身份畢竟還是康熙皇帝的貴人,以她的身份,還沒法對寧兒嚴刑逼供,萬一對方咬死自己是清白的,那她到時候不僅什麼線索都問不出來,而且還會被康熙皇帝扣上個「以下犯上、大逆不道」的罪名。


  而見她一直沉默,寧兒那廂也給出了最後通牒:「絳桃姑姑考慮得如何了?」


  「好!」本著「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想法,陶沝咬牙沖她點了點頭,「既然寧貴人如此要求,那奴婢也卻之不恭,就陪貴人單獨聊聊吧……」


  既然對方的意思擺明了要單獨留下她,那她倒也想要瞧瞧,對方的葫蘆里到底賣的什麼葯。


  然而還不等她話音落下,一旁的曹辛卻已搶先一步出聲:「桃子姑娘,這恐怕不妥——」


  「沒什麼不妥的!」陶沝鎮定自若地接過他的話茬,「你放心,你們這麼多人都看到是寧貴人把我留下的,若是寧貴人真想對我不利,太子爺第一個就不會放過她!」


  她這話雖然是對著曹辛說的,但視線卻一直停留在寧兒的臉上。


  而後者聽到這話的眼神則是微微一動,跟著便再度笑了起來:「絳桃姑姑說得是,現如今是個人都知道姑姑在太子爺心中的地位,還有誰膽敢打姑姑的主意?本貴人無權無勢,斷不敢得罪太子爺的——」說罷,有意無意地瞥了一眼站在陶沝身邊的曹辛,笑得格外詭異,「曹侍衛若是真的不放心,大可以站在稍遠一點的地方親眼瞧著,若是本貴人待會兒有什麼不當之舉,曹侍衛也趕得及前來救人……」


  陶沝直覺她這話說得有些古里古怪,但細想一遍,又覺得似乎並沒有什麼大問題,所以她轉頭朝曹辛下令:「既然寧貴人也這樣說了,那就辛苦曹侍衛先帶人去其他地方找找線索吧!」


  見她如此堅持,曹辛儘管仍有些擔心,但還是依言應聲道:「既如此,那就請姑娘自己小心,卑職會在這附近走動,姑娘待會兒若是遇到什麼危險,大聲喚卑職的名字即可!」


  「嗯!」陶沝感激地朝他點點頭,目送他帶人離去。而籽藤那廂也在深深地看了陶沝一眼之後,隨曹辛一起離開了。


  待曹辛等人的身影消失在不遠處的轉角,寧兒的聲音也再度響起,透著一絲意味不明的嘲諷:「絳桃姑姑倒是放心這些奴才,你就不怕他們對你有異心么?」


  陶沝先是一愣,旋即便面不改色地加以回擊:「倘若他們敢對我不利,太子爺也同樣不會放過他們——」


  「呵——看來絳桃姑姑對太子爺倒是極有信心,不過本貴人還是想好心提醒姑姑一句,這世上的男人大多喜新厭舊,太子爺也不見得能夠免俗,姑姑還是應該為自己留一條後路才是……」


  也不知是不是陶沝的錯覺,她總覺得寧兒說這句話的語氣,較之剛才明顯添了一絲拉攏的意思。這讓她有些意外——


  「不知寧貴人此話何意?」


  「絳桃姑姑是聰明人,太子爺如今雖然喜歡姑姑,但這份喜歡能維持多久,姑姑心裡怕是也沒有底吧?倘若將來哪一天,太子爺對姑姑的寵愛到了頭,有新人取代了姑姑的位置,姑姑你又該何去何從呢?」


  寧兒這句話里的拉攏之意又比上一句明顯許多,陶沝聞言淺淺一挑眉:「那麼,依貴人的意思,奴婢又該如何做呢?」


  見她有意上鉤,寧兒那廂也立刻收起嘲諷,換上一副提點的口氣繼續往下道:「絳桃姑姑若是信得過本貴人,本貴人這裡倒是有個極好的提議——我們二人聯手如何?」她說完,見陶沝姑姑一愣,又趁熱打鐵地繼續往下補充道,「恕本貴人直言,太子爺如今雖然廢而復立,但在朝堂中的勢力和聲望卻早已不復從前,因而這個太子之位,他必坐不長久,倘若絳桃姑姑肯與我聯手,定能將太子爺重新拉下位,屆時,新的太子上位,你我自是居於功勞簿的首位——」停了停,又意味深長地再補一句,「……姑姑難道就不想堂堂正正地坐上太子妃之位么?」


  聽到這話,陶沝頓時怔了怔,而後佯裝驚訝地反問:「可奴婢怎麼知道這位新太子是何人?又如何能成為他的太子妃?」


  寧兒這次的目光明顯有些閃爍:「絳桃姑姑多慮了,本貴人既然敢開出這樣的條件,必是那人親口對本貴人做出了承諾,只要姑姑願意聯手,新太子妃的人選必是姑姑無疑!」


  她話音未落,原本站在亭子里的那兩個宮女中的其中一個突然微微晃了晃身子,但並沒有抬起頭來。


  而陶沝並沒有注意到這個小細節,因為她的整個思維都已經被寧兒的這句話給佔滿了,倒不是懷疑這句話的真假,而是那位太子殿下前日里明明提過,說寧兒身後的人應該是九九,但這句話明顯不像是九九說的,反而倒更像是八阿哥的風格。難不成,這個寧兒也是同侍二主?!


  思及此,陶沝忍不住反問:「恕奴婢直言,太子妃之位就只有一個,那位新太子若是將太子妃之位給了奴婢,那麼貴人您的功勞又要如何算呢?」


  聞言,寧兒臉上的笑容頓時一僵,但旋即又被她輕巧地帶過:「還請絳桃姑姑寬心,本貴人自是不會與姑姑爭奪太子妃之位的!」


  「是嗎?」陶沝見狀在心中暗暗冷笑,沒有直接拆穿對方的弦外之音——太子妃的位置自然是不及皇后之位的。雖說太子妃是最有希望當皇后的人,但最後能坐上皇后之位的,卻不見得就一定是太子妃。


  見她沉默,寧兒以為她是在思考,等了一會兒又繼續開口追問:「姑姑以為此提議如何?」


  陶沝抬頭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下一秒,忽然沖對方冷笑出聲:「你當年就是這樣勸說白子涵另投新主的嗎?」


  她此語一出,寧兒臉上的表情再度一僵:「你,你怎麼會……」話未說完,自己先噤了聲,有些不敢置信地重新打量陶沝,「真沒想到,班主倒是很信任你……」


  「不,他信任你的程度遠比信任我要深得多……」陶沝繼續冷笑,她剛才提到白子涵的本意純粹只是想要試探一下而已,卻沒想到對方竟然就這樣露出了馬腳。「否則,他之前又怎麼會一直都沒發現你就是藏在他身邊的『內奸』呢!」


  這「內奸」二字說得寧兒臉色當場一沉,緊跟著也悟出了陶沝隱在這句話里的潛台詞:「看來姑姑是不打算和本貴人聯手了?」


  「沒錯!」陶沝見狀也跟著收起笑臉,「奴婢做事向來是有底線的,寧貴人可別忘了,你幾日前才想借萬歲爺之手置奴婢於死地,你覺得奴婢會蠢到去跟這樣一個想要害死自己的人聯手合作么?更何況,太子爺現階段對奴婢還是極為疼愛的,而你背後的那位主子似乎並不待見奴婢吧,奴婢又為何要棄太子去幫他?」


  「你——」她此語一出,寧兒似是想要發作,但最後還是強行忍住了,不死心地繼續循循善誘:「那……如果他許的是后位呢?」


  「你是說讓奴婢當皇后?」陶沝驚訝地挑了挑眉,跟著又佯裝好奇地反問,「那你的主子有沒有說過,奴婢能在這位置上坐多久呢?」見她疑惑,又一本正經地繼續反問,「寧貴人不會不知曉那位孝懿仁皇后的結局吧?你說如果奴婢忙活了半天,最後就只是和她一樣當了僅僅一天的皇后,那奴婢豈不是白忙活了?所以,在奴婢看來,除非你背後的那位主子能保證奴婢坐在這個位置上活到自然老死,否則這樣的許諾對奴婢而言,純屬空話……」


  寧兒被她這番話氣得當場七竅生煙:「你,你別不識好歹,你就不怕我把這些話轉告給那位主子么?」


  聞言,陶沝這次光明正大地朝她翻了一個白眼,直覺這傢伙的腦子定是被門夾過了——她和整個八爺黨幾乎都已經翻臉了,就算對方聽到這話又能對她怎麼樣?

  「奴婢對貴人你背後的那位主子一點都不好奇,奴婢只想要知道,你們到底把劉太醫藏到哪兒去了?」


  她這話不說還好,一說之下,寧兒臉上的表情頓時變了變,隨即又恢復到先前的詭異:「你為何說劉太醫是我藏的?」


  「難道不是嗎?」反正眼下都已經捅破窗戶紙了,陶沝也不介意再在窗紙上多捅破幾個洞,「劉太醫先前一直在追查那日在庫房裡未曾燃盡的迷香究竟從何而來,寧貴人難道還要跟奴婢裝糊塗不成?」


  一聽這話,寧兒的臉色當即狠狠一凝,緊跟著便目光陰鷙地死死盯著陶沝的臉,半晌,復又毫無預警地重新笑了起來——


  「看來那位主子說得很對,絳桃姑姑的確是個不識時務的主,如此,也就別怪本貴人狠心了——」


  「你要做什麼?」她此刻露出的這副表情讓陶沝心裡驀地一涼,下意識地往後連退了幾步,然而對方卻仍舊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只用一種極其詭譎的笑容幽幽地望著她——


  陶沝正覺得奇怪,突然間覺察到有一股大力從斜後方傳來,直接將她往湖畔方向狠狠一推,她踉蹌地往前跌了幾步,一個不小心,正踩在湖畔的濕泥上,腳下一滑,直接摔入了湖水之中。


  在跌進湖水的那一霎,陶沝的腦海里突然閃過一個莫名其妙的念頭——看來她是真的和水有緣,這已經不知道是她第幾次掉進水裡了……


  湖水很深,但好在陶沝跌落的位置還算靠近湖邊,所以並沒有馬上沉下去,她想要喊救命,因為曹辛說過他這會兒就在附近,加上眼下夜深人靜,她只要大聲叫喊,他應該能聽見。


  「救……命……」然而非常可惜的是,就在她喊出這兩個字的時候,還沒等她喊出口,耳邊又傳來「撲通」一聲響,一個湖綠色的身影緊跟在她之後跳進了湖裡,看上去有些臉生,是剛才站在亭中的宮女之一,她的這記跳水聲直接蓋過了陶沝的求救聲,而且這個宮女顯然是會游水的,一跳進湖中之後便立刻朝她遊了過來,然後二話不說,一把捂住她的嘴,直接抱著她往下沉入湖中,不管陶沝怎樣用力反抗,對方都死活不肯鬆手。


  在整個人沒入湖面的那一刻,陶沝的心也跟著狠狠一沉,這個宮女肯定是寧兒派來想要害死她的。她只能祈禱曹辛沒有走遠,聽到了剛才的那兩記落水聲,否則,她大概就真的要喪命於此了……


  就在這時,耳邊又一次傳來了寧兒的聲音,帶著一絲明顯的呵斥——


  「你還在猶豫什麼,趕緊往下跳啊!」


  說完,又聽見「撲通」一聲響,似乎又有人落水了,但這個人並沒有朝陶沝這邊游來,而是直接在原地用力撲騰水花,再接著,寧兒的叫聲也跟著響起——


  「快來人啊,絳桃姑姑不小心掉進湖裡去了……」


  在聽到她這聲大叫的時候,原本已經沉入湖中的陶沝突然有些恍惚,難道說,寧兒今次的目的並不是為了要害死她么?可這會兒正抱住她往下沉的那名宮女卻並沒有要撒手的意思啊……


  直至一秒后,她的這一疑惑終於解開了——


  因為那第三個落水的人也因為不識水性慢慢沉入了湖水之中,而兩人之間的距離,足以讓陶沝清清楚楚地看見那人的臉——


  那一瞬間,陶沝再度有些恍惚,她甚至以為自己已經靈魂出竅了——


  因為她看到了另一個自己——


  一樣的湖綠色宮裝,還有那張,幾乎和她一模一樣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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