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6.未妨惆悵是清狂(中)
「哎?!」陶沝聽得當場一懵, 「難道十四爺的府邸也鬧過火災么?」
「嗯, 和九弟府邸的那場大火僅隔了不到一個月……」四阿哥的語氣依舊淡淡, 聽不出什麼太多的情緒, 「……那天, 正好也是十四弟的生辰!」
陶沝一僵,雖然四阿哥沒有明說,但時間離得這麼近,想也知道應該是和她的死脫不開干係。
只是, 為何也是火災?難道, 十四阿哥就不怕被旁人看出什麼端倪么?
她咬咬嘴唇,小心翼翼地繼續追問:「那這期間,十四爺是不是也……嗯,表現得不太正常啊?」
四阿哥聞言意味深長地瞥了她一眼, 但最後說出的話卻讓她有些意外——
「不,他很正常——」
說完,見陶沝一臉不信,又輕描淡寫地再補上一句, 「至少,除了脾氣比平常更加暴躁了一點,說話也比從前更加刻薄了一點, 他表面看起來很正常……」
「……」這話聽得陶沝一陣無語。也就四爺您敢說這是正常!
「然後呢?」
「然後, 他生辰當晚, 因為卧房意外失火差點被燒死……」
「你說什麼?!」聽到這話, 陶沝剛剛端起的茶盞當即一抖, 她原本還以為是十四阿哥接受不了她被火燒死的事實,便放火燒了自家宅邸的某處院子泄憤,卻沒想到差點被燒死的人竟是他自己。
「怎麼會這樣?這場火災是怎麼引起的?是誰放的火?」
總不會是十四阿哥自己放的火吧?因為預估不足,所以差點惹火燒身?
「十四弟那晚喝醉了,未熄燭火便就寢了……」四阿哥說這話的語氣依舊聽不出什麼多餘的感情,「窗又開著,加上夜裡風大,燭台不小心被吹翻,才導致房間意外失火……」
「原來是這樣啊……」聽對方這樣一說,陶沝這廂也長舒了一口氣,看來是她想多了,這根本就是一場意外而已!
許是猜到了她此刻的這份心思,四阿哥看向她的眼神竟比剛才更加凌厲了一分,就連語氣也變得琢磨不清——
「這只是他當年向皇阿瑪解釋的說辭,你……該不會真的以為這只是一場意外吧?」
陶沝自然聽出了他這句話里的深意,當即瞪大了眼睛:「難道這不是真相?」
四阿哥挑高了眉,很是沒好氣地從鼻子里重重「哼」了一聲:「爺問過達順,他離開前雖留下一盞燭台未熄,但為防走火,他那晚特意用一頂琉璃罩子將燭台整個罩在了裡面,換句話說,就算那晚風再大,只要沒有人掀掉那頂琉璃罩子,是絕對不會走火的……」
他此語一出,陶沝端著茶盞的手頓時僵在半空中,因為四四大人這句話里的意思很明顯,這場火災是人為因素引起的,而這個縱火人,很可能就是十四阿哥自己。
雖然有些不想承認,但陶沝還是忍不住出言確認了一遍:「四爺,您不會是想告訴奴婢,那晚是十四阿哥喝醉了,自己點火燒了房間,然後還差點把自己給燒死吧?」
聞言,四阿哥的目光微微一閃,說出的話也顯得有些高深莫測:
「是真醉還是假醉,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十四弟在就寢前的確要過一壇酒,也的確就只有他自己才有可能放火燒了那間卧房,如果不是達順及時發現,他恐怕真的會把自己燒死在裡面……」說罷,又若有所思地看了陶沝一眼,像是想到了什麼,又淡淡添上一句,「那晚,若不是八弟臨時有事返回十四弟的府邸,然後冒著大火衝進房間救了十四弟,十四弟恐怕也會和某人一樣命喪大火了吧……」
他最後這句話,雖然帶著些許慶幸的意思,但更多的卻是後悔,或許是在後悔沒有早點注意到自家弟弟的不對勁,也後悔那晚救他的人並不是自己吧……
陶沝的心不自覺地狠狠一凜。
因為她突然想起,十四阿哥在南苑的時候曾對她說過「其他人都可以,但八哥不行」,那時候的她,心裡對他的失望絕不亞於當年對九九的失望,可是他卻並沒有跟她解釋這當中的原因,如果他當時說出來,或許她也是會心軟的,但,他什麼都沒說……
或許,他也和四四大人一樣,根本就不擅長,或者說,是不屑於解釋吧?
「四爺,倘若換作是您,您的救命恩人害死了您喜歡的女子,那您會如何選擇呢?」
四阿哥沒有回答,以他的聰明才智,自然是能猜到陶沝問這話的用意。良久,他方才重新開了金口,語氣也恢復了之前的淡淡然:「如果你願意跟在十四弟身邊,我想他一定會選擇你……」
「……」陶沝咬唇沒接茬。
而見她沉默,四阿哥那廂忽然又徑直往下道:「因為前幾日,他和八弟大吵一架,雖然我不知道他們具體吵了什麼,但應該是和你有關,我想,十四弟心裡大概很清楚,你今次失蹤一事,和當年九弟府邸的那場大火,肯定都和八弟脫不開干係……所以,他才會選擇用這種『不作為』的方式,讓八弟不再繼續對你出手……」
聽到這話,陶沝依舊死死咬著下唇,隻字不語。
因為她又想起,那日在寧壽宮的佛堂外,十四阿哥對她說的那句「我和九哥是不一樣的……」,那時候的她,並沒有把這句話當真,但現在想想,他和九九,或許是真的不一樣的……
一個是救命恩人,一個是喜歡的女子……十四阿哥這樣的做法,對他而言,顯然已是偏向她多一些了……
幾乎是出於本能的,陶沝就這樣突然站起身,二話不說直接往外走,四阿哥那廂並沒有出言阻止,直至陶沝走到門邊,他那清晰穩重的聲線才自身後幽幽傳來——
「其實,如果你現在後悔的話,還來得及……」
他這話一出口,陶沝猛地怔住,身子也當場停在了原地,但並沒有回過頭。
而四阿哥的聲音也在繼續——
「只要你考慮清楚,爺可以給你一個放棄的機會……」
陶沝這次明顯震了震,但並沒有答話,而是就這樣徑直邁步走了出去。
四阿哥說這話的意思很明顯,他可以答應不再繼續和她續之前那個賭約,這樣一來,她就可以有別的選擇,比如,和十四阿哥在一起……
只可惜,陶沝並不願意選擇放棄。因為她早已彌足深陷,她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去讓十四阿哥放棄她而已……
*** ***
陶沝來到十四阿哥所在的正房門外時,小太監達順仍舊守在那裡。
待看到陶沝這會兒過去時,他整個人似是一愣,跟著便瞪大眼睛死死地盯著她的臉。
陶沝這才注意到自己不知何時已然淚流滿面。
她連忙用袖子胡亂抹了一把臉,然後沖達順輕聲說道:「我要見他!」
「可是,十四爺這會兒還在裡面……」
達順聞言先是一怔,臉上的神情明顯有些為難,只不過他跟在十四阿哥身邊這麼長時間,對自家主子的心思自然也能猜到幾分,亦知道陶沝在自家主子心裡究竟是什麼地位,所以他雖然狠狠糾結了一小會兒,但最終還是朝陶沝點了點頭,然後無聲地給她讓出了一條路。
陶沝也同樣無聲地朝他道了謝,然後直接掀簾走進了房間。
所幸十四阿哥這會兒已經洗完了澡,正背對著房門的方向往自個兒身上套中衣,內里的褻褲也已經穿好了,這會兒正在繫上衣的系帶。
由於時值入夏,所以他這件上衣的料子是用上等的絲綢做的,極薄,加上房間里燈火通明,陶沝可以隱約看到他的後背上留有一道道淺淺的疤痕。
那一瞬間,她突然想起他曾問過她,為何要為他流淚,那個時候她完全沒法理解,但現在想想,他說得該不會就是在熱河行宮那次,她誤打誤撞闖入了他的蒙古包,正好撞見他在洗澡,而當時的她,的確是在哭,難不成,他誤會了她當時的眼淚就是因為看到他背上的傷痕才為他流的?!
還不容陶沝多想,十四阿哥那廂似是已經注意到有外人闖入,當下立刻出聲抗議,卻仍是背對著房門的方向:「四哥怎麼這般急著進來了,我的衣服還沒穿好呢……」頓一下,大概是反應過來,忍不住追問一句,「……可是出了什麼急事嗎?」
他這會兒問話的語氣和方式其實都很奇怪,但陶沝卻已沒有多餘精力去思考這些了,她就這樣直接走上前去,然後毫無預兆地一把扯下了對方還沒系完帶的上衣,對方結實精壯的後背瞬間暴露在她眼前,還有後背上那些被火灼傷的難看疤痕。
「四哥,你做什麼?!」冷不丁被強扯下衣服,十四阿哥頓時有些氣惱,然後氣急敗壞地回過頭,卻正對上陶沝的一雙朦朧淚眼,十四阿哥當即一震,一雙星眸里更有異樣的精光飛速閃過。
他定定地凝視著她,好半天才疑惑出聲,且語氣中也明顯帶著一絲不自然:「你怎麼來了?」停了停,又像是瞭然般地自問自答道,「是四哥帶你來的吧!」
陶沝沒有答話,只靜靜地站在原地望著他,貝齒輕咬下唇。
他也沒再繼續追問。
兩人就這樣相對而立,卻是久久無言。
「對不起……」
也不知過了多久,陶沝這廂終於主動開了口。雖然只有短短三個字,但她卻說得很艱難。因為在說這三個字的時候,眼眶裡的淚水一直在失控般地往外涌,沿著臉頰,直接滑進了她的嘴裡——
那個味道,是極苦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