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8.水落石出(上)
出乎眾人的意料,面對九九的這番挑釁,太子這會兒給出的反應卻是相當平靜:「九弟這話說的沒錯!湖底會出現一些沙石碎片的確十分尋常,可如果有些絕對不應該出現在那裡的東西也莫名出現在了那裡,那就不太尋常了吧?」
九九聞言一滯,正想開口追問,座上的那位康熙皇帝已搶在他前頭出聲問道:「是何物?」
「就是這個!」太子動作優雅地直接從袖袍中取出一個黑糊糊的東西——
雖然只剩了半塊,但還能認得出那是塊腰牌,而且從損壞的邊角來看,應該是受到爆炸波及被炸成這樣的,最重要的是,上面刻著的名字也勉強能辨認得清。
他上前一步,將這半塊腰牌直接遞到康熙皇帝手裡,然後轉頭看向一旁的九九,語氣明顯帶著幾分狠厲:「九弟不會想說,本宮撿到的這個東西也是偽造的吧?」說完,見對方臉色一沉,又意味深長地瞟了坐在九九身旁、此刻表情明顯有些僵硬的八阿哥一眼,語出犀利道:「……這個腰牌上的人名看起來十分眼熟,如果本宮沒記錯的話,他應該就是八弟的門人吧?而且本宮還聽聞,此人擅長水性,想要潛到湖底在水中放置震天雷應該也是易如反掌——」
「你這是誣衊!」九九不等他說完便強行打斷,「誰知道你這個東西是從哪裡找來的,說不定,就是被你自己弄成這樣的!」
「呵——九弟此言還真是『寬己嚴人』!」太子聽到這話頓時冷笑,「本宮的人剛才被你強行冠上妖孽的罪名,可你卻拿不出任何可以明確指認她的證據,而本宮現在拿出了可以指認罪魁禍首的證據,你又說本宮是為了包庇她而偽造證據——你當真以為本宮的人是這麼好欺負的嗎?」
「……」
「……且不說要現做一個震天雷需要花費數日有餘,就算有成品,其引爆的動靜大小也勢必會和今日的震聲一樣,如果想要不被人發覺,最少也要送到幾十里開外引爆,然後再把這些腰牌和碎片帶回來……九弟覺得,本宮離開的這短短兩個時辰之內,來得及完成這一切嗎?」
太子說這番話的語氣相當不悅,任是誰聽了都能感覺到那藏於話鋒之下的凌厲之感,而且表情亦是冷若冰霜——
「……再者,想要證明本宮所言非虛,其實直接請八弟的這位門人前來當面質問也就可以真相大白了……但本宮剛才派人去找的時候,發現這個人已經不見了,不知八弟能否告訴本宮關於他的行蹤呢?」
八阿哥被他這話問得臉色很是難看,但還是語出鎮定地回道:「太子這話實在是有些為難臣弟了,因為這個人早就已經被臣弟趕出府去了,如今下落不明,臣弟恐怕有心無力……」
「噢——好端端的,八弟為何要將他趕出府?」
「因為他手腳不幹凈,先前盜了臣弟府邸的一尊金佛像,臣弟也正在找他呢……」
儘管八阿哥給出的這個理由勉強能解釋得通,但放在眼下便顯得有些強詞奪理了。康熙皇帝聽罷目光兇狠地瞪了他一眼,但到底還是給自家兒子留了面子,趕在太子再度開口問話前搶先一步截住了話頭——
「這件事朕稍後會繼續派人追查,但妖邪一事,朕不能光聽你的一面之詞——」他一面說,一面將視線重新移到陶沝臉上,語氣頗有些不爽,「……既然你剛才說知曉此事的人大多已經分散,一時半會兒想要找到他們也有難度,那麼,你想要證明自己剛才的那番話屬實也同樣有難度——」
「皇阿瑪——」太子似乎想說什麼,陶沝卻搶先一步直接扯住了他的衣角——
「回萬歲爺,在奴婢看來,此事並沒有什麼難度,所謂『關心則亂』,如果萬歲爺只是想要驗證寧貴人今次是不是真的中邪,方法其實很簡單——譬如,直接在她的房間外面放把火就可以了,如果著了火都沒逃出來,可見是真的中了邪……」
「噗——」不等她話音落下,十阿哥這回又忍不住噴笑出聲。而其他幾位阿哥臉上的表情也各自有些古怪,尤其是四阿哥,他原本一直面無表情地坐在座位上,聽到這話立刻毫不避諱地朝陶沝看了過來,且目光深邃、微凜,陶沝被他看得一愣,一時有些不明白自己說的這句話究竟哪裡惹了對方。
而座上的康熙皇帝聽罷則是狠狠瞪了十阿哥一眼,跟著又朝陶沝翻了個白眼,正要發話,陶沝這廂卻像是回過味來,搶先一步自我否認了這個提議——
「不過,這種方法實施起來比較麻煩,而且也勞民傷財——其實奴婢還有一種更簡單的方法,就是請萬歲爺親自去告訴寧貴人,說奴婢已經被您賜死了,估計她也能很快好起來……」
她慢條斯理地說著,隨即像是又想到了什麼,視線有意無意地往八爺黨那三人身上掃了一眼,語帶深意地添上一句——
「當然啦,如果在座的各位阿哥以及貼身小廝,還有一些宮人沒有提前去通知她的話……」
康熙皇帝聞言眯了眯雙眼,但見她始終保持一臉泰然,想了想,直接沖站在殿門旁的魏珠發話:
「魏珠,你親自去!」頓一下,「如果發現什麼可疑人,也一併記下!」
魏珠低頭領命,慢慢退出偏殿,從陶沝這個角度,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也不知他待會兒到底會不會偏幫她一些。
不過還不容陶沝多想,康熙皇帝已重新將視線轉向她,語氣明顯陰沉:「你最好說的沒錯,否則,朕一定置你的罪!」
陶沝聞言微微一滯,而後朝對方磕了一個響頭,從容應聲:「奴婢謝萬歲爺隆恩!」
太子站在一旁低頭看她,像是想說什麼,但原本坐在另一邊的四阿哥這會兒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麼,突然起身,沖座上的康熙皇帝拱手道:「皇阿瑪,兒臣也有一事想要稟報,不知……當講不當講?」
康熙皇帝聽到這話立刻瞪了他一眼:「胤禛,你怎麼也這樣說話?」
四阿哥滯了滯,但還是接著自己的話往下道:「回皇阿瑪,兒臣只是覺得今日出現的那塊石頭並非凡品——」
「你這話何意?」
「兒臣覺得那塊黑石並非普通石頭,恐怕是塊璞玉,如果兒臣沒有看錯,那塊黑石應該是恆山墨翠的原石,治硯佳品!」
恆山墨翠?那不就是傳說中的帝王黑玉?!
陶沝本能地瞪大雙眼,眼中盛滿崇拜之色。四四大人的關注點果然和常人不太一樣!
而其他人似乎也被四阿哥這話說得各自一愣,臉上的表情就好似開了染坊。
座上的康熙皇帝靜默了一會兒,再度出聲沖殿外喊人,這次進來的是太監李玉。
康熙皇帝直接沖他發話:「后湖的那塊黑石是不是已經被打撈上來了?」
「回萬歲爺,那塊黑石這會兒就置於湖心亭內。」
「很好,你這就去找工匠,讓他們看看那塊到底是什麼石頭!」
「嗻!」李玉也很快領命而去。而偏殿內的氣氛亦因此變得格外尷尬起來,沒有人再出聲說一個字,包括剛才一直跟陶沝和太子兩人抬杠的九九也沒再出言挑釁,寂靜得有些可怕。
不過好在太子這會兒就在自己身邊,而且四阿哥剛才那句話也像是在偏幫她,所以陶沝並不覺得十分難熬,反而還覺得異常安心。
就在擺於殿內角落的那座自鳴鐘顯示已過去兩刻多鐘的時候,李玉率先帶著兩名工匠返來——
「回萬歲爺,那塊黑石的確是塊上好的璞玉!」
話一出口,原本在殿內的幾人集體看向四阿哥,而後者卻是再度不慌不忙地起身,沖座上的康熙皇帝再度出聲:「兒臣記得陰陽五行中,黑色屬水,水又能聚財,所以,不管是『天賜』,還是『水生』,這塊黑石都當屬祥物才是!」
陶沝聞聲不自覺地眨了眨眼睛,四四大人這句話說得還是相當有水準的,儘管這個「水生」有些牽強,但也算是做到了兩邊都不得罪,還能令康熙皇帝滿意。
因為他這句話,康熙皇帝的臉色明顯緩了緩,隨後朝李玉和那兩名工匠揮了揮手:「既如此,你們就把那塊黑石制幾方硯台,然後賞一方給四阿哥——」
四阿哥聞言一怔,跟著便趕緊出聲謝了恩,復又坐下,整個過程依舊維持面無表情狀。
又過了一刻鐘左右,魏珠回來了,站在殿內處恭恭敬敬地朝內回話:
「回萬歲爺,寧貴人這會兒似乎已經清醒了……」頓一下,有意無意地朝仍舊跪在前方的陶沝身上瞟了一眼,又繼續陳述,「方才,她已經能認得奴才了……」
一聽這話,九九那廂的臉色明顯僵了僵,但旋即就被他掩飾過去了。不過陶沝這廂還是捕捉到了這個細節,心裡也不自覺地冒出了一個奇怪的念頭:難道這事兒跟九九有關係?
而康熙皇帝聽到這話,臉色也再度一沉,而後冷聲沖魏珠發問道:「你是如何做的?」
魏珠躬著身子,畢恭畢敬地答話:「回萬歲爺,奴才方才照著萬歲爺的吩咐,先在屋外跟守門的宮女大聲說了絳桃姑姑被萬歲爺賜死一事,那名宮女當即一喜,說寧貴人有救了,之後便推門進去,將縮在床角處的寧貴人搖醒,寧貴人醒來看到奴才站在門邊,起初還想要掙扎,但聽到那名宮女連說了幾遍絳桃姑姑已經被萬歲爺賜死的消息后,整個人便慢慢安靜了下來,奴才就進屋朝她請了安,將此事又重複了一遍,寧貴人的表情一開始有些奇怪,但之後便恢復了正常,奴才讓那名宮女去請太醫的時候,她就出聲喚了奴才的名字……」頓一下,像是想起了什麼,又添一句,「奴才剛才也請孫院使替她瞧過了,院使說寧貴人這會兒已經無礙了……」
呵——
他此語一出,陶沝頓時在心中暗暗冷笑,這個寧兒還真是沉不住氣,難道她不知道做戲一定要做全套嗎?好歹也得等派親信之人親眼確認她死了之後再慢慢清醒嘛!不過巫蠱之術一旦被毀去源頭,被害人的確很快就會清醒,可能她也是怕自己不及時清醒的話,反而會顯得不真實吧……
話既至此,康熙皇帝顯然也意識到自己之前的擔心純屬多餘,臉色再度變得陰晴不定,半晌才沖站在底下的魏珠淡淡出聲:「你做得很好!退下吧!」停了停,又指著癱在柱子旁的白蔻道,「把她也帶出去,扔進大牢!」
「嗻!」
見主子發了話,魏珠立刻指揮原本站在殿外的那些侍衛將白蔻拖出偏殿,自己也跟著退了出去,而康熙皇帝這廂看向陶沝的目光也明顯多了一分深究。緊接著,他便朝眾人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出去——
「既然事情如今已經水落石出,那你們也都退下吧,朕亦乏了……」說完,見太子伸手就要去扶陶沝起身,又搶先一步沖陶沝發話,「你繼續跪著!」
聞言,陶沝當即一愣,而太子剛剛伸出去的手也跟著頓在半空,康熙皇帝目光複雜地掃了兩人一眼,凌厲出聲:「胤礽,你也出去!」
他這句話的意思顯然是要留下陶沝單獨問話,太子聽罷不由地轉頭想要說些什麼,但還沒等開口,陶沝這廂就先一步用力抓住了他的袖袍,腕上的紅豆手鏈也因此滑落了出來。
剎那間,康熙皇帝的眼光頓時深了深,而九九那廂也是當場一僵。
但陶沝卻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她此刻的注意力已全部集中在太子身上,生怕對方會因為她和康熙皇帝鬧起來——
「請太子爺放心,奴婢想著萬歲爺應該不會為難奴婢的!」
她這話說得相當誠懇,目光也帶著一抹難得的自信,太子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終是選擇了妥協:「……那我在外面等你。」
說完,方才依依不捨地轉身離去,而其他人也跟在後面依次離開。
殿內就只剩下了坐在高位的康熙皇帝和跪在地上的陶沝兩人。
一時間,鴉雀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