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8.知者隨事而制(上)
從十三阿哥的住處一路出來,陶沝幾乎沒走多久就遠遠瞧見有三個人正朝自己迎面走來,其中一個是她熟悉的人,四阿哥,而並排走在他旁側的那個男人看起來則比他要大上幾歲,模樣有些面生,但其五官、氣質倒是顯得極為儒雅,那個男人另一側的身後方還蓮步緊跟著一個年紀約摸有十二三歲的女孩子,只是因為後者此刻一直低著頭的緣故,所以陶沝沒能看清她的長相。
見此情景,陶沝立刻趕在他們發現自己之前以最快的速度躲進了路旁的樹叢里,並貓著腰躲在樹后小心翼翼地觀察著他們的一舉一動。四阿哥和那個面生男人看上去關係似乎不錯,一路談笑風生,但因為相隔距離較遠,所以陶沝實在聽不清他們倆在討論什麼內容,至於跟在兩人身後的那個女孩子也是從頭到尾都沒有露過臉,陶沝只能作罷。
那三人走到距離陶沝約有十步左右距離的前方岔路口時突然相繼停住了腳步,四阿哥率先發了話:
「我今日要去看望十三弟,就在這裡別過,不遠送了……」
「四爺客氣了!」那個面生男人極其恭敬地沖他拱手,「允恭今日有事在身,不能陪四爺一起前去探望十三爺,還請四爺幫允恭問候十三爺一聲,允恭下回再去探望十三爺!」說完,又瞥了一眼緊緊跟在他身後的那名女孩子,語氣微含斥責之意:「若馨,還不過來跟四爺行禮道別!」
見他發話,那名女子方才怯怯上前,朝四阿哥顫顫悠悠地行了個禮,卻還是沒有把臉給抬起來:「若馨告退!」
短短四個字,聲音明顯有些發抖,但除卻這個,卻也算得上是如黃鶯出谷、婉轉動聽。
見狀,那個面生男人臉上的表情似乎有些不好看,但還是強笑著跟四阿哥解釋道:「若馨她天性膽小,以後可能還要請四爺多擔待了!」
四阿哥也跟著看了那名女子一眼,似是若有所思,跟著面無表情地朝他點了點頭:「嗯,你們去吧!」
面生男人聞言再度朝四阿哥拱手行了禮,之後便帶著那名女子離去了,看得出,他臉上雖帶著幾分責怪的意思,但看向那名女子的眼神還是很溫柔且疼愛的。
陶沝正好奇這兩人的身份,就見四阿哥往她這邊走了過來,她連忙屏住呼吸蹲在樹后一動不敢動。
四阿哥直接從樹前越過往十三阿哥住處所在的方向走去,正當陶沝準備鬆一口氣時,前者卻突然停了下來,沉聲發話道:
「你還不出來?!」
咦?!這話說得陶沝當場一怔,難道她家四四大人還隨身帶著什麼暗衛不成?思及此,她立刻好奇地瞪大眼睛四處張望,但是左右除了她之外,卻是其他什麼人的影子都沒見著,結果正疑惑呢,四阿哥那廂不知何時又走了回來,直接在她藏身的那棵樹前站定——
「你打算在樹後面躲到什麼時候?」
短短一句話,語氣卻甚是威嚴。
陶沝心中頓時一驚,下意識地從地上一躍而起,站得筆直,然後就這樣僵著身子一步一步地往外挪——
「四爺,好巧啊……」
她臉上努力陪著笑,但在隨後對上四阿哥那堪比探照燈一般的灼灼視線時,又瞬間盡數僵在了臉上。
四阿哥這會兒正拿眼睇著她,有些沒好氣地出聲:「哼——你躲什麼?是不是覺得四爺我的眼睛是瞎的,所以剛才看不到你?」
「哪,哪有……」陶沝小心翼翼地沖其堆起笑臉接話,「奴婢只是怕四爺今日不想看見奴婢而已……」
他聞言狠狠白了她一眼,繼續冷哼:「你確定是爺不想看見你,還是你不想看見爺?」
「……自然不會是後者……」陶沝下意識地接茬,但旋即就遭到了對方的再次白眼,當即立刻為自己出言辯解:「奴婢的意思是,奴婢自然也是很想見到四爺的,但,眼下不是非常時期嘛……奴婢是怕四爺您受奴婢牽連……」
她之前莫名其妙被人綁架,又失蹤了那麼久,雖然結果也算是因禍得福,重新回到了太子身邊,但這也變相表面她肯定是被有心人盯上了,萬一他們兩人在這裡說話被這個有心人看到,肯定會把四四大人也一併牽扯進來的——
野心這種東西,越晚暴露,勝算越大,她不能讓四四大人因為她而平白無故惹來一身麻煩……
許是聽出了她這句話里的深意,四阿哥那廂明顯滯了滯,跟著臉色也慢慢緩和了下來,連帶語氣也溫和了許多——
「你先前失蹤,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聞言,陶沝快速朝周圍掃了一圈,見四下無人,立刻沖對方壓低聲音交代:「回四爺,奴婢也不清楚具體是怎麼回事,但奴婢可以確定奴婢一定是被人綁架的,而且此事肯定和八爺有關——」頓一下,見對方一臉驚愕,又趕緊補充解釋道,「因為奴婢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被裝在八爺送給朝鮮世子當禮物的箱子里,而且還被人用繩子五花大綁……如果不是世子後來發現的早,奴婢早就餓死或悶死在那隻箱子里了……」
「是嗎?」雖然陶沝說得言辭鑿鑿,但四阿哥臉上的神情看起來還是有些不敢置信,「那麼,後來是那位李昀世子送信給太子爺,讓他去接你的?」
「差不多吧……」
「可是,如今距離發現你失蹤已經過去了大半個月,太子也是從李昀世子離開的第二日開始找你的,就算那位李昀世子隔了兩三天才發現你,也不需要耗費這麼久的時間吧?」
聽出四阿哥這句話里明顯透著懷疑,陶沝忍不住撇撇嘴,老實交代了其中一個事實:「因為八爺除了奴婢之外還送去了另一名女子,而那名女子似乎和世子他們有仇,差點下毒把那些士兵全都毒死……世子忙著處理她和中毒受傷的士兵,自然沒法第一時間派人來通知太子爺……」
說完,生怕對方不信,又理直氣壯地添上一句,「……那名女子可是連奴婢都想殺呢,奴婢背上的刀傷到現在都還沒好,四爺若是不信,大可以親自檢查一下奴婢背上的傷口……」
因為光顧著證明自己的清白,所以陶沝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此刻說的這句話里有什麼歧義。
倒是四阿哥那廂聽罷頗為意外地挑了挑眉,等了一會兒,見陶沝仍沒什麼反應,方才淡淡出聲應道:「看來你果然是個愛惹事的主,不管身在哪裡都能鬧騰點事情出來!」
陶沝對他給出的這個評價感到有些不滿,當即再度撇了撇嘴,小小聲嘟噥道:「這跟奴婢惹不惹事有什麼關係啊?毒明明是她下的,奴婢不過就是條倒霉的池魚……」
雖然如果她當時不去從中插一腳的話,可能被殃及的程度會比現在小一點……
見此情景,四阿哥那廂難得沒有生氣,反而還微微勾了勾嘴角:「那……你今日怎麼會突然跑來這裡?」
「噢——奴婢是受人所託,將一件物事還給十三爺——只不過,十三爺他好像到現在都還沒有徹底緩過來……四爺若是這會兒去看他的話,就多勸勸他吧……畢竟,那個人以後不會再回來了,還是珍惜眼前人來得比較妥當……」
陶沝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中帶著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憐惜之情。不過四阿哥顯然是察覺到了,看向她的眼色也莫名多了一分深意——
「你好像很喜歡十三弟?」
咦?!陶沝被他這話問得一愣,本能地就想否認,但旋即又反應過來,立刻點頭,然後在對方一臉怔愣的表情中,沖對方一字一句地正色道:
「沒錯!因為他將來會成為四爺您的左臂右膀!」
四阿哥聽罷當場一滯,語氣也明顯帶著幾分狐疑:「你確定是十三弟而不是其他人?比如——」
話到這裡,他微微猶豫了一下,似是想說些什麼,但還沒有開頭就被陶沝斬釘截鐵地掐斷了——
「十三爺會是助四爺坐上那個位置的最大功臣之一——」她頓了頓,明顯加重一分語氣,「……所以,只要四爺能一直對他示好,他將來對四爺也會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四爺大可以對他放心……」
陶沝說這句話並非信口胡說,雖然史料上並沒有明確記載十三阿哥將來是怎麼幫四四大人奪儲的,但從四四大人上台後幾乎改了原聖祖實錄里所有兄弟名字中的「胤」字為「允」字,卻唯獨沒有改十三阿哥的名字這一點來看,十三阿哥在四四大人心目中的地位顯然是和其他人完全不一樣的;而且,康熙朝也從未有過那位亡故之後才被康熙皇帝追封為敏妃的章佳氏——也就是十三阿哥的生母——被允許叢葬景陵的記載,換句話說,康熙皇帝生前應該並沒有這個安排,但四四大人登基后卻一口氣將其連升兩級追封為敬敏皇貴妃,並且於雍正元年將其從葬景陵,甚至還將其家族和族人全體撥出包衣身份……能受到四四大人如此不遺餘力的嘉獎,也足可見十三阿哥在四四大人奪儲一事上一定功不可沒。
許是因為陶沝說這番話的語氣太過篤定,四阿哥這次怔愣了半晌方才幽幽反問:
「爺上回就想問你,你真的已經給爺物色好了所有人選嗎?」
陶沝聽到這話也跟著愣了愣,隨即便立刻想起四阿哥上回在寧壽宮佛堂也問過她同樣的問題,只不過那次的話剛說到一半就被八爺和隆科多打斷了,如今四阿哥又再度提起此事,這讓她心裡莫名有點發虛:「奴婢……嗯,的確是自作主張地選了一些人選供四爺參考,四爺……生氣了么?」
該死,她差點忘了,雍正皇帝最不喜歡的大概就是受人擺布,當然,應該說每個皇帝或者上位者都不喜歡被人擺布,軟骨頭除外!
聽出陶沝藏在這句話里的小心翼翼,四阿哥那廂微微皺了皺眉,倒並沒有像她想象中的那樣直接沖她翻臉——
「也不是,只不過那日隆科多突然跑來找爺,還拐彎抹角地跟爺說了一大堆甥舅情深的話,爺心裡聽得相當彆扭……原本爺還以為他是有事相求,或是來替八弟說事的,結果他後來卻突然提到了你,還誇你聰明有見識,最後還問我,你是不是我的人……」
他這話說得陶沝心頭微微一凜,因為她沒想到那個隆科多會問得這麼直接,這有點出乎她的意料:「那四爺是怎麼回答他的?」
「哦,爺就跟他說當初是你來求爺把你送進宮裡去的,而你也因此得到了太子的垂青,所以自然而然也對爺感恩在心……」四阿哥淡淡說完,見陶沝沖他擺出一副「然後呢?」的追問表情,停了停,又繼續往下說道,「不過他當時看起來不太相信就是了,之後又繼續跟爺說了一堆甥舅情深的話……」
雖然他並沒有明說對方都說了哪些話,但從他此刻的表情來看,那位隆科多說的話顯然是讓他極度反感的。
見狀,陶沝立刻抿唇朝對方彎了彎嘴角:「呵——奴婢想著,那位隆科多大人應該是來向四爺示好的吧?」
四阿哥聞言一愣,而後立刻挑高了眉,沖其反問道:「你怎麼知道他不是來試探爺的?」
「的確也有這種可能,但示好的可能應該更大一些……」陶沝說這句話的底氣完全來自於既定的歷史進程,因此語氣中篤定的成分還是占多數,「因為他那日替八爺來當說客的時候,奴婢也順便策反了他一下……」
聽到「策反」兩字,四阿哥的眉心立刻狠狠抽緊,就連語氣也變得比剛才急促許多:「你跟他說了什麼?說你堅信爺能坐上那個位置?」
「不——」陶沝立刻搖頭,「這種話怎麼能隨便說出口,四爺請放心,奴婢這點分寸還是有的……」她說完,見某人的眼神重新趨向緩和,又語帶深意地繼續接下去道,「不過,這位隆科多大人如今既然能主動來向四爺打聽奴婢,無論他是來示好還是試探,四爺還是應該想點辦法拉攏他才行,至少表面一定要對他示好,因為他將來也會是助四爺坐上那個位置的重要功臣之一……」
聽到她最後這句話,四阿哥明顯皺了皺眉:「可他如今站在八弟那邊,你又是如何策反他的?」
「噢——奴婢就是給他具體分析了一下八爺是坐不上那個位置的幾個原因,然後又跟他說,四爺您這會兒是最沒有希望上位的,而且現階段也沒有任何勢力支持……倘若他能獨闢蹊徑選擇支持四爺您,那他和佟家就會是四爺上位后當之無愧的第一功臣,而且孝懿仁皇后也是四爺您的養母,和四爺您關係甚親,將來若是四爺登基,他也可以順理成章地坐上國舅爺之位……」
「呵——國舅爺么?」聞言,四阿哥當即再度挑眉,擺出一副「難怪如此」的模樣,「……原來他心裡是打著這個主意……」
陶沝點點頭,「沒錯,因為相較於其他阿哥,就只有四爺您上位之後,他才能擁有這個特權,所以,奴婢那日就藉此鼓動他放手一搏……畢竟,這也是個雙贏的局面,一聲『舅舅』,就能換得那個位置,四爺您並不吃虧……」
四阿哥這次沒有立即答話,而且看向陶沝的目光也變得有些晦暗不明,很顯然,陶沝此刻給出的這個提議並不在他的可接受範圍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