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9.急轉直下(上)
待坐穩身子,陶沝略微猶豫一下,終究還是忍不住開口詢問:「外面……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外面?」
「噢——」見李昀有些疑惑,陶沝趕緊詳細補充,「我剛才瞧見窗外大家好像都在急著趕路的樣子,所以才想問問你,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她說這話的語氣相當委婉,但問的問題卻很直接。
李昀那廂先是一滯,而後目光明顯閃爍了幾下,方才回道:「噢——這件事兒都怪李某昨兒個沒來得及告訴姑娘,李某昨夜收到緊急書函,說朝鮮國內出了突髮狀況,需要李某立即趕回去處理才行,但……李某昨日派去給太子爺送信的那個人尚未返回,李某也拿不準那位太子爺到底對姑娘有什麼樣的安排,所以只能有勞姑娘先與我們同行了,等那個送信人回來,帶回太子爺的答覆,李某再差人安排……」
「這樣啊……」陶沝本來很想說把她往朝鮮方向帶實在是有點多餘,因為她遲早還是要往回走的,還不如直接找個過路的村鎮把她放下,再安排一兩個人看著她就行了,這樣大家都能省事,但還沒等她開口提議,李昀那廂似乎已經瞧出她的不贊同,先一步補充道:「……李某隻是不太放心陶沝姑娘的安危,既然姑娘陰差陽錯地被送到了李某這裡,李某自是要對陶沝姑娘負責的,否則到時候太子爺怪罪起來,李某也擔不起這個責任啊……」
他這番話說得情真意切,雖然陶沝心裡總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但仔細想想對方並不是壞人,而且說得也的確有幾分道理,再加上某位太子殿下昨日的「不作為」始終讓她耿耿於懷,所以她立刻沖對方點了點頭,賭氣說道:
「他有什麼資格怪你啊?昨兒個若不是他自己放棄察看箱子,我早就被他發現了……如果他當時堅持要看一眼放在另一個箱子里的東西,我如今也不用莫名其妙地留在這裡叨擾你……」
聽她這樣一說,李昀當場笑了起來,而且笑容明顯有些古里古怪——
「姑娘言重了,對李某而言,這算不上是什麼叨擾,如果可以,李某還是非常希望姑娘能常常來『叨擾』李某的,不過——」話到這裡,他有意頓了頓,別有所指地追問一句,「姑娘想知道太子爺昨兒個為何不想繼續察看你所在的那個箱子么?」
他這個飽含深意的問題引得陶沝頓時瞪大了眼睛,難道這裡面還有什麼她不知道的□□不成?
而見她擺出這一臉好奇狀,李昀那廂又繼續失笑:
「因為壓在姑娘上層的那隻箱子被打開時,裡面也躺著一名女子,不過她並沒有像姑娘一樣被繩子綁著,而且……還是個美人……」
「……」他最後這話一出口,陶沝忍不住微微撅了撅嘴,板著臉接茬,「抱歉哦,我長得一點也不美……」
「不,姑娘誤會了——」李昀沒想到她會在意這個小細節,原本想說的話當即一滯,而後便迅速反應過來,趕緊朝陶沝急切解釋:「這並不是李某想說的重點,李某真正想說的是,那名女子的打扮非常妖嬈嫵媚,而且身上的衣著也十分清涼,所以,太子爺大概認為姑娘所藏身的那隻箱子里也是同樣的東西吧……」
呃……他是想告訴她,這其實也是八阿哥的計謀之一么?為了不讓太子繼續察看被綁在另一個箱子里的她,所以才特地想了這麼一個法子轉移目標?
陶沝咬唇滯了一會兒,又繼續追問了一句:「那……世子可知道躺在另一個箱子里的美人是誰么?」
李昀聽到這話愣了愣,大概是沒想到陶沝今次的側重點會落在那個美人身上,怔了好一會兒方才皺著眉頭答道:「李某其實並不認識她,只是之前在八貝勒府中與她有過一面之緣——」
他說著,卻見陶沝立刻朝他投來一臉懷疑的神色,又耐著性子詳細解釋道:「姑娘有所不知,八貝勒前些日子邀李某去他的府邸賞花,李某幾番推辭不得,便索性去了,結果李某那日在花園裡看到一名下人正在園中修剪杜鵑,李某平素甚愛杜鵑花,便好奇多問了她幾句,沒想到被八爺他們瞧見,許是因而誤會李某了吧……」
他說得一臉雲淡風輕,但和陶沝昨日在箱子里聽到的那些內容倒是勉強能對得上,所以陶沝不疑有他地立即語出感慨——
「看來八爺真的是很想要拉攏世子你呢……」
「呵——」李昀聽罷又笑了起來,但這次只是象徵性地扯了扯嘴角,跟著便臉色一凝,「但在李某看來,那位八貝勒此舉卻更像是在試探李某——」
「試探什麼?」
「試探李某和太子爺之間的關係,另外,也試探李某到底是不是當日在城外行刺那兩個人的流寇……」
聞言,陶沝狠狠一怔,她倒是早把這件事情給忘到腦後去了。看來那位八阿哥果然還是有些手段的,居然這麼快就將目標投向了李昀等人,並且不像是單純地「廣撒網」,而是已經鎖定了懷疑對象——
陶沝有些緊張:「那他有問出什麼來嗎?」
「許是有,也可能沒有……」李昀仍是一臉雲淡風輕地接話,「好在小尹那日也在,他對那位八貝勒倒是了解頗深,成功幫我擋了不少話……」
聽他這樣一說,陶沝頓時鬆了口氣。原來傾城也在啊?那麼即使八阿哥有心設局,想必也沒法問出什麼,因為傾城對他的手段應該還是非常了解的,要不然當年也不會令八阿哥成功相信那個「李代桃僵」的計謀是為了整個八爺黨著想……
想起太子昨兒個問起傾城時,這位李昀世子曾委婉地說他這會兒還有事留在京城,陶沝正想詢問傾城眼下一個人留在京城安不安全時,剛才那名侍女又推開車廂大門走了進來,而隨她一起進來的還有陶沝昨日見過的那位朝鮮大夫。
見狀,李昀立即停止交談,轉而吩咐那名大夫上前替陶沝看診,而那位朝鮮大夫在對陶沝重新進行了一番詳細診斷之後,得出的結論是,陶沝的嗓子一切正常,但短期內最好少說話,包括吃食方面仍要嚴格控制,並且特彆強調辛辣之物絕對不能食用,還說陶沝今日之所以會感到喉嚨不適,都是因為昨日偷吃了那些碳烤黑豬肉所致。
陶沝聽得一陣鬱悶,尤其是那位李昀世子在翻譯到碳烤黑豬肉的時候,臉上的表情明顯忍俊不禁,著實讓她感到尷尬不已。
好在這之後沒過多久,李昀先前讓人準備的早膳便及時送來了,還是和昨日一樣,擺了滿滿一大桌,但今日的這些菜色卻和昨兒個有明顯區別,都是一些看起來極其清淡軟糯的菜品——五顏六色的圓形糕餅,形態各異的葷素菜卷,完全沒有辣醬痕迹的清淡配菜,還有分甜咸兩種口味的各式粥品,其中就有陶沝昨日才喝過的松子粥,另外還有鮑魚海鮮粥,芝麻核桃粥和雪燕血糯粥等等,其數量雖仍不比那位康熙皇帝和太子平素在宮內所進食的早膳菜色,但也稱的上是琳琅滿目。
那些侍女一一擺完所有早膳菜品后便重新依序退了出去,只留下陶沝熟悉的那名侍女站在桌旁伺候,而李昀這時也從外間那張羅漢榻上起身,移步到陶沝身邊坐下,和昨日一樣,再次主動替陶沝盛粥——
「因為大夫昨兒個特別叮囑過姑娘這幾日且不可吃過燙、過硬或者辛辣的食物,所以李某今日就沒讓他們準備姑娘喜愛的冷麵和拌飯,另外烤肉和年糕可能也要暫時緩上幾日,還請姑娘切莫介懷,先等傷口痊癒再說吧……」
他這句話說得好似漫不經心,陶沝一時沒聽出有哪裡不對勁,加上她嘴裡此刻正專心致志地咬著一塊朝鮮米糕,所以更沒有多想,只無意識地沖前者點了點頭。
李昀替她盛的第一碗仍是松子粥,或許是因為事先特別交代過的緣故,今日的松子粥喝起來溫溫的,口感極佳。陶沝忍不住多喝了小半碗。
緊跟著李昀又遞過來一塊綠色的粘糕,是用磨成粉狀的粳米和朝鮮艾蒿做的艾蒸糕,外表看起來有些像清明果,原本以為是綠豆做的,結果一口咬下去才發現味道不對,但口感卻仍是極好的,香甜軟糯,不黏不膩。
陶沝正吃得開心的時候,車廂門再次被人推開了,那位朴湛副將大步走了進來,見此情景先是一愣,跟著便徑直走到李昀身邊,在他耳邊用朝鮮語輕聲咕噥了幾句,李昀的臉色頓時一變,但旋即又迅速恢復了平靜,佯裝鎮定地沖陶沝正色道:
「李某有急事要處理,還請姑娘先吃著,李某去去就來!」
儘管他此番竭力掩飾,但陶沝還是瞧出了他眼中那一閃而過的慌亂之色,以為是朝鮮國內又出了什麼緊急狀況,倒也沒有多想,便立刻沖他點了點頭:「世子若有急事的話就請去忙吧,不用特意來這兒陪我的!」
說完,就見那位朴湛副將轉頭睇了她一眼,眼神明顯不太友善。
陶沝一愣,難道她這句話有什麼地方說錯了嗎?但還沒等她來得及細問,李昀那廂已先一步向她告辭,然後領著那位朴湛副將匆匆出去了。
*** ***
李昀的這句「去去就來」,去了整整一天,直到是日晚膳過後,陶沝都沒再見過他,也沒再見過那位朴湛副將,更沒有見過其他人,就只有那名從昨晚起就一直伺候著她、她尚未來得及向李昀打聽姓名的侍女始終陪在陶沝身邊。
陶沝起初還不以為意,在自行用過早膳之後,便從馬車裡間的書桌上隨手取了本漢字版的《王摩詰文集》看了起來,誰料這一看就看到了晚膳時分,李昀一直沒有出現,陶沝原本還想向那名侍女打聽一下李昀在哪,但比劃了半天,對方都表示不懂,陶沝只能作罷,吃完晚膳后便直接往裡間睡下了。
迷迷糊糊之際,陶沝似乎又聽到窗外有人說話,聽聲音,其中一人似乎就是那位李昀世子,但另一個人卻不再是那位朴湛副將,而且兩人的對話這次是全用朝鮮語說的,她根本聽不懂,只能聽出雙方語氣很急,應該是出了什麼大事。
次日早膳時分,陶沝還是沒有見到李昀,倒是先前那位朝鮮大夫奉命來給陶沝瞧診,陶沝又想向他打聽,但可惜的是,這位大夫也同樣不懂漢語,雙方除了互相比劃手勢之外根本就無法正常交流,這讓陶沝覺得懊惱不已,她原本還慶幸自己終於能正常說話了,但現在看來,她能不能說話對她來說幾乎沒有任何影響,因為不懂朝鮮語的她在這兒壓根兒就跟聾啞人無異。
許是因為上天也感受到了陶沝內里的這番不良情緒,當天晚膳時分,那位李昀世子終於再度出現了,而且整個人看上去明顯有些疲憊。
陶沝正坐在桌前喝著用牛腩肉和朝鮮松茸燉出來的松茸牛肉湯,見狀頓時有些擔心地上下打量著他,同時問得格外小心翼翼:「是朝鮮國內出了什麼不好的事情嗎?」
不會是有人趁他不在國內時突然鬧叛變吧?!
李昀聽出她含在話里的關心和憂慮,一怔,而後勉強沖她牽了牽嘴角,走到她身邊坐下,並反過來出言安撫她——
「姑娘多慮了,並無大事發生,只是這幾日連續趕路,有些勞累而已,姑娘不必為李某擔心!」
他說這話的語氣雖然儘可能維持雲淡風輕,卻也難以掩飾話里行間透出的那份沉重。陶沝直覺他一定是遇到了什麼麻煩的事,她突然覺得有些不忍心,因為他的勞累多少也跟她霸佔了他的專用馬車有些關係,所以她立刻動手盛了一碗松子粥擺在他面前——
「……雖然我比較笨,幫不上你什麼忙,但不管什麼事情肯定都有解決的辦法,所以你也別太著急,該休息的時候還是要好好休息一下的……嗯,你之前不是說自己最喜歡喝這個松子粥嗎?那就喝碗粥提提精神吧?」
李昀這次看著她和面前那碗松子粥怔了很久,好半天方才輕輕出聲:「小時候,母妃也常常這樣安慰我……」
他這話說得有些突兀,陶沝當即愣了愣神,半晌反應過來,有些尷尬地沖對方呵呵一笑——
這話說的還真是抬舉她,平白無故就長了對方一輩,這讓她情何以堪!
或許是因為陶沝的這一無心之舉,誤打誤撞地觸動了李昀心底深處最柔軟的地方,他原本凝重的神色也一下子緩和了下來,連帶看向陶沝的目光也變得異常溫柔起來。
他當著陶沝的面慢慢地喝完了那一碗松子粥,這才繼續沖她問話:「這兩日連續趕路,姑娘想必是在馬車上悶壞了吧?」
「不會!」陶沝趕緊搖頭,「其實我之前在皇宮裡的時候,也是每日都待在同一個地方的,而且窗外的風景從來不變,所以對我而言,這兩日其實還更好一些,因為坐在那裡就可以看到窗外不同的風景,加上馬車也一直走得很平穩,完全沒有顛簸感,所以我並沒有任何不適……」
聽她這樣一說,李昀終於展了展眉,然後沖她柔柔一笑:「今晚我們不趕路,姑娘若是悶得話,可以讓金瑩陪你下車在這附近走走,但最好不要離得太遠……」頓一下,像是想起了什麼,又補一句,「金瑩就是這兩日一直陪著你的那名侍女,她是從小就跟著李某的……」
「咦?她從小就跟著你嗎?難道說——」
她的真正身份就是類似皇宮裡司寢、司帳的那些女官么?
一聽這話,陶沝的八卦之心又立馬開始蠢蠢欲動,但還沒等她開口詢問,李昀那廂就像是已經猜出了她的這一想法,搶先一步出聲解釋道:
「姑娘想多了,我心裡是一直把她當親姐姐一樣看待的……」
「原來是這樣啊……」陶沝顯然沒想到會被對方當場拆穿心思,臉上頓時尷尬不已,她乾笑了兩聲,突然想起一件事,旋即語帶真誠地再補一句:「那個……世子其實不用特別稱呼我為『姑娘』,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了……」
李昀聞言愣了愣,隨即沖陶沝展顏一笑,笑得極溫柔:「好,那我以後也和小尹一樣喚你陶沝吧……」
而見他此刻突然提到傾城,陶沝原本壓在心底已久的一個問題也跟著一下子冒了出來——
「對了,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世子你,傾城他,如今是一個人留在京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