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1.力挽狂瀾(上)
此語一出,幾乎在場所有人都愣住了,其中,尤以八阿哥和九九為最。
雖然這位八阿哥方才站在旁邊從頭至尾都沒出過聲,就連情緒也沒有出現過什麼太大的波動,儼然如同一尊華麗的背景牆,但對於九九剛才近乎囂張的言行,他顯然是給予了默許和支持的。
而眼下聽到太子駕到,他原本平靜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一絲明顯龜裂,包括九九那廂也像是挨了迎頭一棒,整個人當即釘在原地,眉心也幾乎擰成了蝴蝶結,末了還不忘睨了陶沝一眼,但陶沝卻已沒再看他了,在聽到那聲通傳的時候,她先是滯了滯,跟著便立刻將視線移向了聲音的來源,原本滿溢出的眼淚也強行收在了眼眶內,幽幽地泛著水光。
原本圍在外圈看熱鬧的人群這時也自動向兩邊分開,穿著一身淺米色織錦緞袍的太子扶著那位孝惠章太后慢慢走上前來,而除了這會兒位於孝惠章太后另一側同樣幫著攙扶的季嬤嬤之外,錦榕和桂榕也跟在他們身後,就連自表演完后就一直未見人影兒的米佳慧亦同他們走在一起。
這是什麼節奏?!
那一瞬間,陶沝的腦子莫名有些發懵,但旋即便被一股巨大的喜悅所替代——他出現了,那就代表他今次並沒有中招,房裡的那個人也不是他,她並沒有重蹈覆轍……
而在場其他人也集體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這位原本應該待在他們身後的房間里寵幸某位女子的太子殿下,如今卻隔空出現在了他們眼前,並且扶著孝惠章太后一步一步慢慢走到廊下,在五阿哥等人近前停步,然後抬起頭,朝周遭眾人朗然一笑,笑容範圍極大——
「咦,這裡怎麼聚了這麼多人?皇阿瑪剛才不是已經發話讓大家都各自回去么?可是出了什麼要緊事?」
雖然他說這話的表情和語氣聽起來相當無辜,但陶沝卻不難聽出他隱在話里行間的那絲淡淡得意。
沒有人敢出聲回答他的這個問題。幾乎有一大半人都當場低下了頭,且一致噤口不言。
他等了一會兒,又將臉直接轉向站在一旁的八阿哥和九九,這次是直接出言挑釁了——
「怎麼,八弟和九弟看到本宮出現在這裡,好像很驚訝的樣子?難道本宮不能來這裡嗎?」頓一下,又佯裝好奇地補充一句,「還是說,這裡發生的事不能告訴本宮?」
聞言,八阿哥那廂明顯滯了滯,而後低頭,語氣恭敬地沖他回話:「太子多慮了,臣弟不過是剛才要回去時,正好聽說後殿這裡出了事,所以就順道過來看看——」
「噢——是嗎?那能否請八弟告知,這裡究竟是出了什麼事呢?」太子說這話的語氣雖然聽起來頗為慵懶,但話里行間卻是步步緊逼,「八弟來這兒也有很長時間了,應該已經了解清楚了吧?」
不過八阿哥顯然也不是省油的燈,當即四兩撥千斤地給扔了回去:「臣弟剛才從宮人口中得知,此事與太子有關,但臣弟還沒來得及驗證這則傳言的真假,太子您就出現了,所以這則傳言已經不攻自破了……」
「這麼快就不攻自破了?那看起來,本宮今次來得還是太早了——」太子佯裝一臉失望地語出感慨,而後話鋒一轉,又再度見雀張羅:「不知八弟是否可以再告知本宮,你聽到的那則傳言的內容是什麼呢?」
八阿哥這次明顯滯了滯,但還是面不改色地繼續接茬:「傳言說,太子您對今日在壽宴上跳鼓舞的那名戲班女子別有企圖,意欲將她佔為己有……」
「呵——」他這話一出口,太子那廂卻是突然失聲笑了起來,「是嗎?看來八弟當真是對本宮的房中之事很感興趣啊?一聽到本宮對哪個女子有企圖,就立刻跑來圍觀?」頓一下,又有意無意地添上一句,「這知道的肯定會說八弟是在關心本宮,不知道的還以為八弟是對本宮有意思呢……」
「噗——」此語一出,旁邊立刻有人悶笑出聲。就連孝惠章太后的嘴角也都跟著微微抽搐了一下。
八阿哥的臉色很難看,但還是強忍著沒有發作:「太子說笑了,臣弟之所以過來,是因為想要查證這樣的傳言究竟是怎麼傳開的,也免得有些人故意栽贓給太子……」
聞言,太子頓時挑了挑眉,跟著便順著八阿哥的話繼續往下道:「八弟說的是,本宮也同樣好奇今次這個故意栽贓給本宮的罪魁禍首到底是誰——」
他說著,重新轉頭看向站在他身側的那位孝惠章太后,語出森然:「……照這樣看來,皇祖母宮裡的這些宮人當真是該好好管管了,連本宮自己都沒發現自己對什麼戲班女子別有企圖,這些宮人又是如何得知的,而且還傳謠傳到了八弟耳中?」
這話說得孝惠章太后的臉色也跟著沉了沉,隨即擰著眉頭看向站在她另一側的季嬤嬤。
季嬤嬤見狀立刻會意地朝周遭眾人一瞪眼:「你們這些人也是膽大包天,連太子爺的事都敢非議,還不趕緊跪下向太子爺認錯——」
話音還未落,四周已經齊刷刷跪倒了一大片。
季嬤嬤這才轉過臉去沖太子回話:「太子爺教訓的是,都是老奴日常疏於管教,才讓底下這些宮人有機會亂嚼舌根、信口開河、以下犯上,還請太子爺重重責罰老奴!」
太子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語氣卻是溫軟的:「季嬤嬤言重了,栽贓本宮倒是不要緊,可萬一因此被皇阿瑪誤會,那本宮的麻煩可就大了……」
他一面說,一面又回過頭去看了八阿哥一眼,意有所指地追問一句:「八弟,你說是不是?」
八阿哥低著頭,語氣平淡無波,也聽不出任何溫度:「太子說的是!」
「……」九九這會兒在一旁似是想要插嘴,但被站在他另一側的五阿哥給強行按住了。
聽到動靜,太子立刻轉過頭去看向他倆,正想開口說些什麼,目光卻先一步被站在他們身後不遠的陶沝給吸引住了——
四目相對,陶沝原本好不容易才收住的淚珠又再度撲簌簌滑落,沿著臉頰緩緩下淌。
見此情景,太子當即一怔,而後立刻鬆開適才挽著孝惠章太后的那隻手,將自己的位置讓給站在後方的錦榕,跟著便徑直朝陶沝走了過來。
他就這樣目不斜視地走到陶沝跟前,然後當著在場眾人的面,微微俯下身去伸手托起她的臉頰,待看清她此刻那滿臉的淚痕時,他立刻皺緊了眉頭:「怎麼哭成這樣,是誰欺負你了?」
陶沝沒作聲,只目不轉睛地上下打量著他——
除了身上有換過一套衣衫之外,他和她先前在庫房拐角處見到他時的樣子幾乎沒什麼不同,全身上下的可見處也沒有任何明顯傷痕。
她心裡頓時鬆了一口氣——
真是太好了,他沒事,也沒有中招……她剛才在佛堂里的那番磕頭祈禱並沒有白費……
而因為這一松,原本積壓許久、只敢一顆一顆向外漫溢的眼淚,這會兒已盡數從眼眶裡洶湧而出,猶有黃河決堤之勢——
太子見狀再度怔了怔,隨即幽幽地嘆了一口氣,當著眾人的面拿起自己的袖袍輕輕替她拭淚——
「你哭什麼,我不是好好的在這兒嗎?方才,我不過是在壽宴上多喝了幾杯,去找了個地方醒酒而已……」
他低頭,輕聲軟語地哄著她,語氣異常溫柔,溫柔得就好像是快要融化了的鮮奶油巧克力,與他前一刻跟其他人說話時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只是沒想到酒醒之後卻聽說這裡出了事,我怕你擔心,所以就儘快趕過來了……」
而聽到太子這番話一出口,在場其他人皆是狠狠一震,因為誰也沒想到他竟會用這般小心翼翼的溫柔語氣來哄人,尤其還是在和那位八阿哥針鋒相對之後,就連此刻站在陶沝近旁的四阿哥也不自覺地揚了揚眉。
下一秒,幾乎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將視線對焦在他們兩人身上。
但太子本人似乎並沒有察覺到自己的語氣有什麼異樣,仍在軟語輕哄——
「好了,別再哭了,我真的沒事,你不用擔心……」
陶沝仰頭看著他,努力地想要收住眼淚,可是淚腺這會兒卻彷彿已經有了自主權,完全不受她的思想控制,不僅沒有一絲減弱的跡象,反而愈加泛濫成災。
太子見狀再度愣了愣,唇畔微微含笑,卻又帶著一絲無奈:「……怎麼我越說,你卻哭得越厲害了?」停了停,繼續拿袖子替她拭淚,「……雖說這世間的女子大多以水為骨,但像你這般流眼淚的,卻也是難得一見……你這是打算效仿孟姜女哭長城來哭倒這扇房門么?」
他說著,許是見陶沝仍舊沒有收斂的跡象,又佯裝鬱悶地將自己剛才替她拭淚的袖子舉到他陶沝面前——
「吶——你自己看看,才這麼一會兒的工夫,我的袖子已經濕了大半了,我才嫌之前那件袍服上酒味重,所以重新換了件袍服才來找你的,可照你這麼個哭法,大概用不了半個時辰,我就得回去重新換一件……我倒是不介意來回多換幾次袍服,但如果你真要學孟姜女哭長城、在這裡連哭三天三夜的話,那我現在的袍服數量還是不夠用的,要不先等我明兒個去多添幾件新衣,等袍服備足了,你再繼續哭,如何?」
「撲哧——」
他這話一出口,站在兩人身側的茱萸忍不住失笑出聲,太子聞聲轉頭看了她一眼,還沒來得及說話,陶沝這廂已直接撲進了他的懷裡,將自己的臉緊緊地貼在他的胸膛,雙手也緊緊摟住了他的腰,由原本的無聲流淚改為了細細的嗚咽——
「還好,你沒事……」
否則,如果他真的中招,那她如今就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他聞言一怔,而後淺淺一彎唇角,單手環住了她的肩膀,寬大的袍袖正好擋住了陶沝此刻那張流淚滿面的臉龐。
他溫軟的嗓音如同羽毛一般輕柔地拂過她的耳畔——
「你放心,你擔心的事,不會發生的……」
他的音量不高,但話里的每個字都咬音清晰,且堅定有力,不僅讓陶沝的心頭為之一暖,也讓周遭眾人都因此狠狠動容。
所有人都目不轉睛地盯著眼前這兩個旁若無人抱在一起的身影,卻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直到一聲不合時宜的咳嗽聲自兩人近旁響起,打破了短暫的沉寂——
「咳咳——」
此番出聲咳嗽的人正是米佳慧,她不知何時已走上前來,在太子和陶沝兩人身側停步。這會兒見兩人雙雙轉過頭去看她,當即一本正經地沖他們擠出一個笑臉——
「那啥——小桃子,我知道你看到太子爺這會兒沒事很開心,但是……嗯,還是要注意一下場合的……」
被她這樣一說,一旁的茱萸又想發笑,但這次卻在觸及太子晴轉多雲的臉色后及時忍住了。而陶沝那廂也後知後覺地抬起頭,快速掃了一眼周遭的眾人,這才發現其他人的目光此刻幾乎全都集中在她和太子的身上,且一眨不眨。
臉頰沒來由地一熱,陶沝趕緊從某人懷裡掙脫出來,欲蓋彌彰似地往旁邊挪開了一步,拿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自己的臉,這才提出一個差點被她打漏掉的問題——
「……如果不是你的話,那這會兒在房間里的人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