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0.復立失敗?!(上)
陶沝的沉默一直持續到馬車重新返回皇宮,而傾城那廂也同樣沒有再開過口,兩人始終保持著先前的姿勢無聲對峙,氣氛凝滯且尷尬。
直到馬車再次停穩,那名朴湛副將的聲音隔著車門從車廂外面傳來,才終於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悶氣氛——
「尹大人,已經到宮門口了!」
他此語一出,傾城那廂率先回過神來,沖著車廂外淡淡應聲:「知道了!」
話雖這樣說,但他的身子卻是一動不動,包括姿勢,也同樣沒有要改變的意思。
倒是陶沝這邊聽到他沖外面發話,原本僵滯的思維終於後知後覺地回歸了正常,隨即立刻從對方手裡抽回了自己剛才被扣住的那隻手。
傾城沒有阻止,只目光幽幽地鎖住她的一雙眼睛,語氣欲說還休:「讓你跟我一起回去,真的有那麼令你為難嗎?」
陶沝聽到這話狠狠一僵,嘴巴也下意識地張了張,直覺想要向對方解釋什麼,但最後卻還是重新閉上了——
她不想說假話,可真話也更難說出口。
傾城目不轉睛地盯著她,見她欲言又止,眼神微微一黯,好一會兒方才繼續出聲:
「你就那麼喜歡他么?」他的聲音聽起來有幾分不以為然,甚至有一分不屑,但更多的卻是無奈,「可他到底有哪裡好呢?或者說,他全身上下到底有什麼地方吸引你,讓你如此執迷不悟呢?」
「……」陶沝答不出來。
「……不會因為他是太子的緣故,因為你心裡根本就不希望他是太子吧?而且,你也明知道他不可能坐上那個位置……」傾城此刻的聲音並不大,但語氣卻是極其篤定的。「既如此,既然已經除去了這個身份所帶來的光環,那他身上到底還有什麼是我比不上的呢?」
「……」陶沝還是答不出來。
「呵——」見她這樣,傾城那廂突然不自覺地輕輕笑了起來,但那樣的笑容看在陶沝眼裡,怎麼看怎麼都覺得有些悲涼。「……你答不出來么?那我是不是可以這樣認為,你其實也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歡他哪一點?」
陶沝滯了滯,卻並沒有否認。
她當然清楚自己喜歡那個人,可具體喜歡他什麼呢,她又確實說不出來。
明明性格脾氣都不好,骨子裡又驕傲自大得要命,不僅幾次將她推到風口浪尖,甚至還想過要親手掐死她……這樣的男人,真的值得她留戀嗎?
相比之下,傾城就好多了,一直都在背後默默為她付出,替她擋下無數明槍暗箭,甚至為了保護她,不惜以身為她擋箭……這樣的男人,才是她真正應該選的人吧?而他,也才是能了解她、最適合她的那個人吧?
而且,只要選了傾城,她就可以跟他一起回到現代,回到原本屬於她的生活,回到她的那些親人朋友的身邊……對她而言,這也是最明智、最有利於她的決定,不是嗎?
可是——
為什麼還是會捨不得呢?
就好像是有什麼東西,那種看不見也摸不著的東西,在無形之中扯著她,不讓她下定這個決心……
「陶沝——」興許是見她久久沒有出聲,傾城那廂又主動開了口,語氣輕柔,包括此刻落在她臉上的目光,也同樣溫柔無比。「我是為了你好……」
「……」陶沝不安地咬咬嘴唇,她自然明白這個理,待在這裡,她恐怕就只剩下幾年的壽命,但如果回去的話,她身上這個莫名其妙的病症說不定就可以痊癒,甚至還可以長命百歲。
傾城他,也是希望她可以活得更久一些……
只是——
有些東西,由始至終都是由感情來掌控全局的,不會任由理智的評斷輕易更改,或者說,因為她本身就是個感性大於理性的人,所以,即便理智這一邊據理抗爭,但到最後卻還是敵不過感性那一邊的輕輕一擊。
陶沝的持續沉默讓傾城的眼神再度變得黯然失色,滿滿的失落之意也隨之溢於言表,他輕輕握住她的手,幾乎是用懇求的語氣吐字出聲:
「陶沝,我真的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回去,不要再留在這個不屬於我們的地方了——」
他此語一出,陶沝整個人再度狠狠一僵,差點連心跳呼吸也一併停了——他不會是想現在就帶她走吧?
傾城那廂自然也覺察到了陶沝的這抹不安,神情也跟著一僵,卻還是耐著性子補充道:
「當然,不是現在就走,我會給你一段時間考慮的……」他說這話的聲音仍舊很輕,但每個字聽起來都非常清晰、沉穩。「……再過幾日,就是皇上的萬壽節了,這之後,李昀世子就會返回朝鮮,我們就選在世子出發后的半個月左右再回去吧,那時候,世子他們應該已經回到了朝鮮境內,我們就算選在這個時候消失,也不會給世子他們添什麼麻煩,而你,也有足夠的時間和這裡的人好好道別……」
他一面說,一面小心翼翼地觀察著陶沝臉上的反應——
「……既然你說你第一次遇到曉惪他們是在多年前的佛誕日,那我們乾脆也選這天回去吧?農曆四月初八,距離現在差不多有一個月的光景,你可以趁這一個月的時間好好想清楚……因為如果再晚些時候,恐怕……」
他的話只說到這裡便停住了,因為那位朴湛副將的詢問聲再度從外面傳來——
「尹大人,你沒事吧?」
「我沒事!」傾城再次朝外面應了一聲,那雙如黑琉璃一般的眼眸卻始終緊鎖著陶沝臉上的表情變化,他等了一會兒,見陶沝並沒有要開口反駁的意思,終於慢慢鬆了手,語氣較之剛才,也明顯變得輕鬆了幾分——
「既然你不反對,那我們就這樣說定了……一個月後的佛誕節那日,我會在陶然所在的那間書坊里等你來……」
*** ***
陶沝在那位朴湛副將琢磨不透的詭異目光中下了馬車,發現外面已是日暮黃昏。
想來太子的復立大典這會兒也已經結束了,只是不知道大典結束后,那位太子殿下是不是立刻就回宮了,還是又被那位康熙皇帝找去重點談話了,如果是後者還好說,萬一是前者的話,那她今日偷溜一事肯定會被他發現的,也不知道那傢伙到時候會怎麼罰她,希望那兩名守門侍衛和弘晉阿哥能幫她多撐一段時間……
心裡這樣想著,陶沝低著頭徑直往宮門方向出走,待走到宮門前,她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立刻停下腳步回頭去看——
果然,她剛才坐的那輛馬車還停在不遠處,那位朴湛副將也仍坐在駕座上,後面的車廂窗帘掀起一半,傾城那張熟悉的臉就掩在窗帘背後,此時此刻,他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的身影,顯然是在擔心她入宮門時會不會受到守衛的刁難。
見狀,陶沝不由地輕咬了一下唇,然後強迫自己扭頭踏進了宮門。
仗著有太子的金腰牌,陶沝這次入宮門時也同樣沒有受到任何阻攔,那些宮門守衛幾乎二話沒說便立刻放了行,包括在回毓慶宮的這一路上,陶沝也都沒有遇到什麼人,但這樣的「順利」並沒有讓她放鬆警惕,反而讓她覺得更加忐忑不安了。
果然,才走到毓慶宮的宮門處,陶沝就發現有些不對勁——
因為一眾原本在毓慶宮內任職的宮人們這會兒都誠惶誠恐地跪在入門后第一進院的地上,包括先前的那兩名守門侍衛,還有其他太監宮女。
陶沝貓腰躲在門邊,一臉懵逼地來回掃視著跪在地上眾人。
今兒個不是太子復立嗎?按理說,毓慶宮的這些宮人不是都應該感到興高采烈、揚眉吐氣的嗎?為何現在一個個都擺著這樣一副愁容滿面、生不如死的表情?難道是太子復立失敗了?這應該不可能啊!到目前為止,整個事態發展都始終按照她所知的歷史軌跡在一步步前進,難道說,因為老天看在她對那位太子殿下一片痴情的份上,所以準備改寫歷史了?!
這樣一想,她立刻小心翼翼地邁步進門,準備問個究竟。而注意到有人進來,那些跪在地上的宮人們先是三三兩兩地相繼抬起了頭,緊接著下一秒,幾乎是全體瞪大了眼睛,其中尤以那兩名臉上明顯有傷的守門侍衛為最,他們看陶沝的眼神就跟瞧見哥斯拉沒什麼兩樣,雙眼也瞪得堪比銅鈴。
陶沝原本是想問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的,但一看眾人這副彷彿受到了千萬點驚嚇般的架勢,一下子沒了問話的勇氣,當下立刻在這些堪比探照燈的灼灼目光中,以最快地速度挪到第二進院。
太子寢殿前殿的門前空地上,此刻也同樣跪著滿滿一大群人。
是以太子妃為首的一眾女眷,也包括跟在她們身邊的那些貼身宮人,以及小阿哥小格格之類的,有幾個因為年紀小,甚至害怕得將身子縮成一團,還不停地一抖一抖,看得陶沝各種不忍,同時心裡也更加狐疑——
該不會是真的復立失敗了吧?可就算是失敗了,罰這些人跪著又有什麼用?遷怒遷到這個地步,也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啊……
思及此,陶沝深吸一口氣,正準備上前越過眾人入殿,去勸勸那位看起來怒火無處安放的太子殿下。
沒想到這會兒跪在人群末尾的唐佳氏聽到聲響,先一步回過了頭,待對上陶沝的目光時,她整個人先是一愣,緊跟著臉上的表情立刻變得驚疑不定,就好像瞧見了什麼天外來物似的。
陶沝被她看得一臉莫名其妙,忍不住湊上前去小聲沖對方發問:
「今日不是復立太子爺嗎?你們為何全都跪在這兒?還有太子妃,她今日不是也被複立了嗎?為什麼也跟你們一起跪著?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難道說……」
還沒等她口中問出「復立失敗」幾個字,前方一個寶藍色的身影突然從寢殿後殿的書房方向跑了過來,是賈應選,他一邊跑一邊朝跪在地上的眾人嚷嚷,「快,快去請太醫……」
什麼?太醫?
一聽這話,陶沝直覺是那位太子殿下出了事,也不繼續問話了,趕緊三步並作兩步跳上前,一把扯住賈應選的胳膊,劈頭就問:「出了什麼事,是太子爺受傷了嗎,還是……有哪裡不舒服?」
該不會是因為在復立大典上表現不佳,所以被那位康熙皇帝給打了吧?亦或,是因為復立失敗,加上舊傷未愈,所以就直接氣吐血了吧?!
賈應選冷不丁被人攔住問話,起初還表現得有些不耐煩,但隨即發現對方居然是陶沝,一瞬間,他整個人當場一震,下一秒,直接沖陶沝痛哭流涕,要不是陶沝這廂還拉著他的胳膊,估計他就已經給她跪下了——
「祖宗,你總算回來了……」
這個稱呼聽得陶沝猛然一抽嘴角,這還是第一次,她被人尊稱這麼高的輩分。尤其還是當著這麼多古人的面,若不是時機不對,她真的很想說,這裡跪著的每個人都比她大了三百多歲,嚴格說起來,她才應該稱呼他們這些人為祖宗。
「賈公公,今日到底出了什麼事?」
從進門到現在,這位賈應選算是陶沝好不容易才逮到的一個可以正常問話的對象,卻沒想到這個正常對象也跟著開始出狀況,一哭起來就沒完,陶沝連問了他好幾遍太子到底出了什麼事,他方才慢慢止住哭泣,斷斷續續地回道——
「祖宗,你快去書房看看吧,太子爺他已經……」
不會是已經氣得吐血昏迷了吧?!
陶沝越聽越覺得不對勁,也不等對方把話說完便立刻拔腳往後殿書房跑,結果剛轉過走廊,她就遠遠瞧見書房門前的空地上,有人正直挺挺地跪在那裡——
這次是弘晉阿哥。而且,就只有他一個人。
不過這並不是重點,重點是,弘晉的額角這會兒不知被什麼東西給砸破了,而且還砸出了血,一道鮮紅的血印正順著光潔的額角緩緩下滑,畫面明顯有些瘮人。
陶沝看得一陣心驚,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
這該不會也是那位太子殿下下的手吧?!
難道就因為復立失敗,所以轉而打自家孩子出氣?還下手這麼狠,明擺著就是在故意遷怒嘛!
看來他之前對她說的那些不想當太子的話都是假的,他骨子裡對於復立一事明明還是很在意的,若不然也不會因為復立失敗就氣成這樣……
陶沝心裡突然有些難過。
果然,傾城說的是對的,就算他再怎麼喜歡她,她在他心裡的地位,也是永遠不可能越過那個位置成為第一的,當年,他曾就為了那個位置放棄過她一次,說不定將來也會因為那個位置再放棄她第二次……恐怕到那個時候,她就真的只剩自己孤單一人,再沒有第二個傾城會奮不顧身地來救她、替她擋箭了……
或許,她真的應該跟傾城回去吧……至少,傾城是會一心一意對她好的……
就在陶沝滯在原地默默發獃之際,書房裡又傳出各種重物落地的聲響,外加稀里嘩啦的瓷器碎裂聲,應該是那位太子殿下此刻的怒火仍舊未消,正在裡面砸東西發泄。
作孽啊!本來明明可以傳世的無價珍寶,現在卻像這樣全都被某人砸得稀巴爛,這簡直就是暴殄天物嘛!
陶沝在心裡為這些慘遭毒手的傳世珍品默默哀悼了三秒,這才一溜小跑上前,直跑到弘晉身後方半米處才停下。
由於書房大門這會兒正虛掩著,陶沝雖然看不到裡面的人,但從映在窗紙上的那道剪影來看,裡面的人顯然已經暴怒到了極點。
陶沝稍稍猶豫了一下,實在沒有勇氣主動闖進去自尋死路,只能退而求其次,先往弘晉那邊挪了挪。
此時此刻,弘晉阿哥正低著頭直直跪在地上,一副標準認錯求原諒的態度。他面前的台階上扔著一個已經被摔成了兩半的雕龍紫金石硯,上面還沾著點點血跡,儼然就是砸傷他額角的那個兇器。
陶沝一臉心疼地看了看那塊據說是從南宋宋徽宗時期流傳下來的紫金石硯,又瞅了瞅額角仍在冒血的弘晉阿哥,忍不住狠狠皺眉——
這位太子殿下果然有潛在的家庭暴力傾向!居然對自己的親生兒子也下手這麼狠——砸破一塊價值連城的前朝硯台也就算了,但用這麼一塊板磚似的硯台來砸自己的親生兒子,他就不怕把孩子砸成腦震蕩么?!
不管怎麼說,這孩子今日好歹也有幫她的忙,若非他先前開口幫她說服那兩個守門侍衛放人,助她成功逃出毓慶宮,她之後也不可能如此順利地溜出宮去見陶然……如今他有了難,她自然也不能見死不救!
這樣一想,陶沝立刻上前一步,在弘晉身邊蹲下,壓低聲音沖他問道:
「喂,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你怎麼惹你阿瑪生氣了?是說錯什麼話了嗎?」
可……就算是不小心說錯了幾句話,應該也不至於下這麼重的手吧?!
弘晉那廂原本是一直低著頭的,此刻一聽陶沝的聲音,立馬轉過頭來看她,且目光極為驚異,就跟剛才外面那些人看她的眼神沒什麼兩樣,甚至,比那些人看她的眼光還要更為犀利一些。
陶沝被他這樣的眼神看得全身毛骨悚然,本能地跳起身往後退了一步:「喂……你幹嘛這樣看著我?」
難道他今次挨打受傷一事跟她有關?可……她貌似什麼也沒做啊?!
而見她此刻起身往後退去,弘晉卻也不說話,既不開口挽留,也不出聲抱怨,只仍舊一動不動地跪在原地,目不轉睛地默默盯著她的臉。
陶沝見狀忍不住再度皺了皺眉,遲疑地重新上前一步,接著自己剛才的話繼續往下問道:「呃……你不會真的是被他打傻了吧?怎麼不說話?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說著,見弘晉額頭上的血仍舊流淌個不停,趕緊低頭在自己懷裡翻找了半天,然後摸出一條幹凈的帕子直接按在他的腦門上,嘴裡也忍不住小小聲埋怨——
「嘖嘖——居然下手這麼狠,你好歹也是他親生兒子吧?怎麼搞得就跟街邊撿來似的……我之前還覺得他總算像是個正常的父親了呢,結果一出事,就立刻打回原樣了……」
果然,那位太子殿下多年來養成的近乎扭曲的性格脾氣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被改頭換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