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6.鴛鴦枕上訴衷腸(上)
尹大人?!
不知為何,聽對方提起那位尹美男,陶沝的眼前又再度浮現出先前在那座小山坡上的那幕情景——
當時,那支羽箭朝她射來的時候,她本以為自己必死無疑,沒想到那位尹美男卻及時出現,替她和太子擋下了致命的一箭,那個時候,他的背影給她一種很熟悉的感覺,就好像她以前也曾在哪裡見過他一樣。
「他沒受傷吧?」
陶沝突然沒頭沒腦地開口問了一句,而後對上米佳慧一臉的疑惑,又耐心補充解釋道,「我是指那位尹大人——」
「噢——你問他啊?」米佳慧反應過來,答得有些漫不經心,「他只是手臂上劃破了點皮,幾乎沒怎麼流血,反正跟你之前那樣是沒法比的,不過——」
話到這裡,她忽然停了停,臉上的表情也瞬間轉為疑惑,連帶看向陶沝的目光也變得若有所思起來。
「怎麼了?」陶沝直覺對方是有什麼問題想問自己。
而米佳慧也果然緊隨其後出了聲:「我說小桃子,你們兩個認識嗎?之前他衝上去救你們的時候,那可是跑得比誰都快,我還從沒見過有這般奮不顧身跑去救別人的人……雖說救太子爺的確是大功一件,但我總覺得他當時是沖著你去的……」
陶沝聽罷本能地一震:「你怎麼會這麼想?」
「這自然是女人的直覺!」某太醫頂著一張英俊帥氣的男人臉,答得十分理所當然。
「……」陶沝見狀抽搐了一下嘴角,硬生生把那句「你現在算女人嗎?」給重新壓回了肚子里,然後換了種語氣接話道:
「其實,我也從之前就一直覺得他給我的感覺很熟悉,總覺得自己好像曾在哪裡見過他似的……而且,他好像對我的事情亦不陌生,他那日甚至還幫忙從九九手裡救下我,如果說只是一個有過幾面之緣的陌生人,應該沒必要做到如此吧?」
聞言,米佳慧挑眉睨了她一眼,「這話應該是我來問你才對吧?」
呃……陶沝的臉上不自覺地閃過一絲尷尬,正想繼續說些什麼,帳幄的門帘卻先一步被人從外面掀開了,有個熟悉的身影走了進來,是小廝籽藤:
「劉太醫,絳桃姑姑該喝葯了!」
話雖這樣說,但他此刻的手裡並沒有捧著任何葯碗。而且說完這話他就自顧自地重新走出去,甚至沒有在帳幄內多作停留。
這讓陶沝看得莫名有些疑惑,不過坐在旁邊的米佳慧似乎已經見怪不怪,而且還幫著後者向陶沝解釋:「是我怕自己忘了時辰,所以才讓他定點進來提醒我的——」她說著,瞟了一眼仍舊沒有反應過來的陶沝,伸手一指安置在帳幄角落裡的那隻小葯爐:
「畢竟是給你喝的葯,還是由我自己來煎比較放心一些……萬一出了什麼差錯,我可不想頭身分家……」
「……又要喝葯啊?」眼見米佳慧一邊說一邊起身去葯爐前倒葯,陶沝這邊立馬露出一臉極度排斥的表情,企圖逃過這個喝中藥的環節。「一定要喝嗎?反正我現在身體也沒有哪裡不舒服,而且,他現在又看不到……」
她話里的這個「他」顯然是指那位尚未蘇醒的太子。
然而米佳慧這次卻是難得沖她擺出了一副不容拒絕的模樣,語氣也沒有任何轉圜的餘地:
「如果你不想一年之內就去閻王爺那兒喝茶的話,最好乖乖給我喝下去!」
陶沝聞言猛抽了一下嘴角,下意識地反駁道:「哪有這麼嚴重?」
「小桃子,我可不是在嚇你,之前在桃花苑的時候沒敢跟你說實話,就是怕你被嚇著——」誰想,米佳慧似乎並沒有半分要跟她開玩笑的意思,臉上的凝重只增不減,「那位孫院使可是再三強調,你的脈象古怪異常,尤其這次還大量失血,更是加重了身體內部損耗,如果你再不好好喝葯,恐怕連今年年底都撐不過去了……」停了停,又連恐帶嚇地再補一句,「他還說,就算是用藥石調理,最多也只能維繫三四年……」
她此語一出,陶沝的眉心不自然地抖了抖,直覺對方這話十分荒謬,但對方這會兒看向她的眼神卻又讓她莫名覺得對方並沒有說謊,至少,對某人自己並沒有任何好處。
「脈象如此,我沒必要騙你,你若不信,可以任找一個懂醫的來給你診脈,相信都會是一樣的結果,不然你以為太子爺之前為何一定要強逼你喝葯?……你不知道,孫院使之前得出這個結論的時候,太子爺可是差點拿刀砍了他呢……」
米佳慧煞有其事地說著,然後點到為止地收了聲,重新走到陶沝跟前,將手中那隻盛滿黑糊糊中藥的葯碗遞到她手裡,半哄半勸道:「所以,倘若你還想再多活點時日好陪在他身邊的話,還是快點主動喝了吧,喝完我扶你去太子爺床邊坐一會兒,我想,他醒來以後第一個想見的人一定是小桃子你……」
因為對方最後這句話,陶沝內心縱然再怎麼排斥,卻還是依言喝完了一整碗湯藥,然後被米佳慧扶到了太子床邊。
由於背部中箭的關係,太子這會兒正靜靜側卧在床上,似乎仍處在昏迷之中,但呼吸卻是平和的,雙眸緊閉,暫時沒有要醒來的樣子。
原本穿在他身上的那身罩甲已經被脫掉了,中箭受傷的部位也被細細清理過了,包上了繃帶,隱隱有血跡滲出。
米佳慧扶著陶沝在床沿坐下,見她一直眼淚汪汪地盯著床上某人,忍不住在一旁出言安慰道:「你放心,太子爺已經沒事了,他的傷口不算太深,馬上就會重新好起來的……」
陶沝聞言抬頭看了她一眼,語氣帶著些許懇求:「我想單獨跟他待一會兒……」
米佳慧見狀滯了滯,似是想說些什麼,但卻什麼也沒說出口,只衝她點了點頭:「那好吧,我先去外面幫你守著,等到時間再進來提醒你喝葯……」
她說完便轉身退出去了,偌大的帳篷里只剩下陶沝和仍處在昏迷中的太子兩人。
望著此刻躺在床上,臉色蒼白、明顯失血過多的某位太子殿下,陶沝的腦海里也不斷回放他之前義無反顧跑來替她擋箭的那幕情景,只覺得心口一陣陣泛疼。
她本能地伸出手去,輕輕握住了太子的一隻手,雖然對方身上這會兒有蓋著錦被,但掌心的溫度卻是反常的涼,和平常很不一樣。
她慢慢地將對方冰涼的掌心貼住自己的臉頰,可以感覺到他的脈搏是跳動著的,雖顯微弱,但一下接著一下,異常清晰。
陶沝張了張嘴,想說什麼,但話未出口,眼淚卻已先一步溢出了眼眶——
「保成……你千萬不能有事,她已經不在了,我現在就只有你了,我不想再失去你了……」
她用只有他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喃喃,語氣帶著一絲明顯的傷痛:
「你看,我就說你留我在身邊對你沒有任何好處……早知道會把你害成現在這樣,當初,我就不該選擇回來的,原本想著,反正我不求身份,不求地位,只求能守在你身邊,能每天看到你,只要我乖乖聽話,應該也不會給你帶來多大麻煩……但現在,我卻後悔了,是不是當初選擇不回到你身邊,反而對你更好……」
她一字一頓地說著,一雙淚眼已然失去了焦距,神色間也帶著三分自責七分懊悔:
「為了留在你身邊,我撒了一個很大很大的謊,一旦被拆穿的話,恐怕會死無葬身之地吧,但只要能守著你,即便是飲鴆止渴也無所謂,我也心甘情願……只是,如果我留在你身邊,只會給你帶來災難和麻煩的話,我是不是,還是應該早點離開比較好?」
淚水無聲漫延,帶著微微的熱度,淌過臉頰,打落在杏黃色的織錦被褥上——
「你也知道我一直都很笨,根本就幫不了你什麼忙,哪怕我其實知曉很多事情,卻也沒法為你做什麼,因為每次我只要想幫忙,結果都只會弄巧成拙,不僅給你帶來更大的麻煩,而且到最後也還是什麼都改變不了……可是,即使如此,就算明知道留在你身邊也不會有什麼結果,我卻還是想和自己賭一次,還是期冀能和你一直在一起……你曾說,有些事,你不去做一次,是不會甘心的,我想,我大概也是一樣的——
因為此刻沒有旁人打擾的緣故,陶沝這會兒說起話來也沒了太多顧忌,只是聲音變得愈發哀婉,如泣如訴——
「當初,在看到那座桃花苑裡你為我種的那些桃樹時,我就這樣告訴自己,最後縱容自己一次,即使真的不能相守到老,至少也要給自己留下一些美好的回憶再離開,這樣,即使以後不能陪在你身邊,我也可以守著這些攢下來的回憶慢慢品味,即使只剩自己一個人,也不會覺得寂寞……
如果可以,我想跟你一起開開心心地守一次歲,在新年鐘聲敲響的那一刻,和你一起許願……之前的大年夜,我們兩人是在冷戰中度過的,我不希望那成為我的遺憾;
如果可以,還想跟你一起過情人節,上元節,還有七夕……如果有可能,最好就只有我們兩個人,不必在意旁人的眼光,可以大大方方地走在一起,和其他情侶一樣逛逛街市,去月老廟祈願……
我還想跟你去天都峰掛同心鎖,傳說將開鎖的鑰匙繫上紅絲帶,拋向懸崖深淵,就能鎖住彼此一生一世的愛戀;
還想和你去嘆息橋看日落,聽說坐著Gondola從橋下經過,相愛的人就能永遠在一起;
還想和你去看伊莎貝拉蝶,傳說能看到它的人,就會有奇迹發生在他們身上,你許下的任何願望都可以實現……
呵——你瞧,明明所謂的初衷是想在分開之後能留有關於你的回憶,但所求的卻都是和你在一起,我果然還是太貪心了,對不對……」
話到這裡,她已然泣不成聲,只剩眼淚還在撲簌撲簌地掉落。
不知過了多久,某人那隻被她緊握住的手掌突然動了動,轉而輕輕反握住了她,一個熟悉的嗓音也緊隨其後地幽幽出了聲:
「我也是一樣的……」
聞言,陶沝猛地一怔,下意識地低下頭,發現某位原本還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太子殿下,這會兒已經睜開了他那雙好看的琥珀丹眸,正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你醒了?!」她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收住了眼淚。
他的嘴角也因為她的錯愕而微微上傾,帶著一抹暖暖的笑意:「本來我的確是還想再多睡一會兒的,可有人一直在我耳旁哭個不停,所以我就不得不醒來了……」
陶沝臉上莫名一紅,正想問他是什麼時候醒來的,就聽到某人又徑自接下去道:
「……我也想和你在一起的,這一次,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再讓你有機會離開我的……」
或許是因為受傷比較嚴重的關係,他此刻說話的音量不高,明顯有些虛弱,聽起來就像是在嘆氣。
陶沝愣了愣,原本已經收住的眼淚又再度有了洶湧的趨勢——
「……可是我留在你身邊,對你並沒有什麼好處啊……你瞧,我現在就已經害你受了這麼嚴重的傷,將來還指不定會給你帶來什麼樣的噩運呢……」
她說這句話的語氣里透著深深的歉疚,令某位太子殿下的眉心也隨之微微一擰。下一秒,他便更加用力地反握住她的手,既像是在撫慰,又像是在宣告他的所有權——
「即便你這樣說,我也不會再放你走的……」
他目不轉睛地望著她,神色看上去極其溫和,但話里行間卻透出一股不容拒絕的堅持。
「除非,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