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2.不見子都,乃見狂且(下)
陶沝越想越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正打算向某人證實自己的這個猜測,可還沒來得及等她開口,眼前便一陣金星亂冒,先前那種眩暈的感覺又再度襲來——
太子也瞧出了她的不適,立刻打開擺在手邊那張小桌上的其中一個瓷罩,裡面是一碗陶沝入睡前才喝過的濃稠湯藥,尚存一絲熱氣。
太子直接將那碗湯藥遞到了陶沝嘴邊,「太醫說,這葯每隔幾個時辰就要喝一次,既然你這會兒已經醒了,那就趕緊喝了吧……」
話未說完,他自己便先行皺了皺眉頭,臉上的表情也有一點點不自然。
可惜陶沝這會兒的心思全集中在那碗黑糊糊、看起來就很苦的湯藥上,並沒有注意到對方的這一小細節,也沒有聽出對方這句話里的歧義。末了,她抬起頭,將目光從葯碗移到某人臉上,扁著嘴小小聲地提議,表情憋屈得就像一個飽受丈夫虐待的可憐小媳婦兒——
「這葯……能不能不喝?」
她此語一出,太子那廂先是斜斜挑了挑眉,跟著便不知是想到了什麼,竟莫名笑了起來,語氣也明顯夾雜著一絲曖昧:「看來,你是更中意我用別的方式喂你?」
呃?他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出口,陶沝立刻又回想起某人先前嘴對嘴喂自己喝葯的場景,臉頰再度緋紅如醉:「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太子似乎沒聽到她說的這句話,或者更確切地說,他是故意裝作沒聽到——
「可惜,我剛才還特地命他們準備了某些人最喜歡吃的桂花糖年糕,想著等她喝完這副葯之後可以替她嘴裡去去苦味……」
他一邊說,一邊伸手將擺在小桌上的另一個瓷罩也打開了一半,擺在裡面的正是一碟陶沝最喜歡吃的桂花糖年糕,已經切片,上面還額外多撒了一層厚厚的桂花糖。
見到吃食,陶沝眼前頓時一亮,但還沒等她出聲說些什麼,就見那位太子殿下臉上已然露出一副十分惋惜的表情,跟著又迅速把剛打開一半的瓷罩給重新扣了起來:
「既然你不想喝葯,那這碟去苦味的點心你恐怕也同樣不需要了,如此,便吩咐他們撤下去吧……」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丹眸至始至終未曾停留在陶沝臉上,但神情又是少有的從容,像是已經篤定了後者一定會選擇繳械投降。而事實上,結果也的確如此,一看到糖年糕,陶沝便立馬喪失了原本還想要反抗的鬥志,瞬間丟盔棄甲——
「等一下!我喝——」看在桂花糖年糕的份上,她忍!
陶沝說著,還不等某人再次開口,便先一步伸手扶住了前者遞到她嘴邊的那隻葯碗,將裡面看似難喝、實際也的確苦得要命的濃稠葯汁給一口氣喝了個底朝天。
「呵——」太子見狀忍不住嗤笑出聲,跟著拿帕子替她擦乾淨了嘴角,然後在後者一臉期待的神情中,將瓷罩里的那碟桂花糖年糕遞到了陶沝手裡,順帶自嘲打趣:
「總覺得在你眼裡,這些吃食的魅力似乎比起我這位太子爺還要更大一些呢!」
陶沝聞聲瞥了他一眼,咬咬下唇,權當沒聽見。這傢伙分明就是在拐著彎兒地罵她貪吃。
見她默不作聲,只顧埋頭大快朵頤,太子那廂再度嘴角勾笑,沒再說話。直到陶沝把一整碟的桂花糖年糕全部吃完,重新抬起頭時,才發現某位皇太子殿下似乎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
「……怎麼了?」陶沝下意識地反問,嘴角還沾著點點桂花糖沫。
太子注意到了,丹眸頓時凝在她的嘴角不動,末了,又睨了一眼她手裡的空碟子,淡淡發問:
「這東西真的有那麼好吃嗎?」
「嗯,好吃極了——」說起自己的最愛,陶沝立刻忙不迭地點頭,不遺餘力地連聲稱讚。「杭城的桂花糖年糕通常是用藕粉做的,軟糯香甜,黏而不膩,入口即化……你要不要也嘗嘗味道?」
說完,像是想到了什麼,瞥了一眼面前那隻已經被她風捲殘雲的空碟子,有些不好意思地乾笑兩聲。
瞧她這話說的,明明都已經把糖年糕吃完了,還跟人瞎客套!
不過旁邊的太子似乎並沒有注意到這一細節,或者說,後者此刻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陶沝那沾著桂花糖沫的嘴角了。
這會兒聽到陶沝說的這句話,他的眼神莫名一動,一句滿含深意的話也跟著脫口而出:
「……被你這麼一說,我倒的確是有些想嘗嘗味道了……」
咦?這傢伙該不會是說真的吧?
陶沝顯然沒能體味出對方話里的深意,聽他這話一出口,整個人當場傻住,連聲音也莫名添了幾分怯意。「可是,我已經全部吃完了……」
這傢伙既然想吃怎麼不早說,難道是因為剛才見她吃得太開心所以才不好意思說嗎?可她記得,這傢伙平時好像也不怎麼喜歡吃甜食啊……
「……無妨……」
就在陶沝滿心糾結之際,太子那廂卻再度從嘴裡幽幽吐出一句模稜兩可的說辭。他此刻的眸光深邃而溫柔,閃爍著朦朧的色彩,如同月夜裡平靜的海面,襯著皎潔的彎月,微微泛起波光,夢幻且迷離。他伸出手,拇指的指腹直接撫上陶沝的唇瓣,然後湊近,將他那猶如紅楓般的薄唇直接貼在她嘴角沾著的桂花糖沫上,輕輕舔舐:
「……我只要嘗嘗味道就好……」
「唔……」那一瞬間,陶沝大腦的思緒彷彿化為了一團霧氣。
她幾乎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就直接融化在了對方深邃迷離的眸光之中,直到某位太子殿下重新抬起頭,她都還沒能回過神來。
「的確,很甜……」
許是她這一刻的呆怔表情直接取悅了某人,後者微微眯眼,滿意地咂嘴感嘆,嘴角也向上勾起了一個如新月般的迷人弧度。
末了,他忍不住勾起指節在陶沝的唇瓣處輕輕劃了一下:
「好了,東西已經吃完了,味道也嘗過了,時間還早,你再睡會兒吧?距離桃花苑還有一個時辰左右的路程呢,等你再醒來,應該就能到了……」
他說著,重新幫陶沝蓋好了被子。
「聽說桃花苑裡的那些桃花如今已開了有大半,你這次過去正好可以看到……」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那雙明澈的琥珀丹眸里浸潤著滿滿溫柔的光芒,溫柔得好似能溢出水來。
陶沝剛剛才恢復少許的理智又毫無戒備地再度淪陷其中,直接忘了自己前一秒才被某人強吃豆腐的尷尬。加上吃飽正好犯困,所以,在聽著從窗外規律傳來的馬車軲轆的轉動聲中,陶沝又窩在某人懷裡睡著了。
睡意朦朧間,她覺得自己好像又被人抱了起來,然後,在她的額前輕柔地落下了一吻——
「你乖乖的,等我回來……」
這個人的聲音極其溫柔,也熟悉,只是因為意識模糊的關係,陶沝一下子想不起對方究竟是誰。
再接著,那種鋪天蓋地的倦意和暈眩感又再度襲來,她很快沉入了夢鄉。
等到陶沝再一次從夢中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日的晌午了。
她一睜眼就發現自己又躺在一個陌生的地方,當然,也不是完全陌生,而是她之前曾住過幾日的桃花苑的那間屋子。
太子這次沒在她身邊,而且屋子裡也沒有旁人。
正疑惑之際,房門卻突然「吱呀」一聲被人從外面推開了。有兩個熟悉的人影出現在了門外,是米佳慧和尚善。
「小桃子,你終於醒了?」
看到陶沝這會兒已經自己坐了起來,米佳慧的雙眼頓時一亮:「太好了,我們正愁要怎麼喂你喝葯呢?」
陶沝因為沒想到會先看到這兩人,腦筋一下子有些轉不過彎來,也沒聽出對方話里的歧義,只本能地反問:「這是哪兒?」
那兩人聞聲對視了一眼,小太監尚善先行開口答話:「格格忘了么?這裡是桃花苑,太子爺昨兒個連夜坐馬車送你過來的……」
陶沝愣了一會兒,總算後知後覺地回想起之前在馬車上發生的那些事,再度反問:「那太子爺人呢?」
聞言,那兩人又再次對望一眼,這回換成了米佳慧出聲:「太子爺他,這會兒正在後院看桃花呢……」停了停,見陶沝並沒有質疑她的話,而是露出一副「原來是這樣啊!」的表情,心下稍稍鬆了口氣,又接著自己剛才的話往下道:「小桃子,既然你已經醒了,那就先把這碗葯給喝了吧?」
一聽又要喝葯,陶沝這廂立馬反射性地皺了皺眉頭,很是怨念地瞪了一眼此刻正被小太監尚善端在手裡的那碗湯藥:「我能不能不喝?」
說完,又擺出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與兩人商議,「反正太子爺這會兒也不在,你們倆就當我已經喝了唄——」
「這可不行!」不等她說完,米佳慧已率先出聲反對,態度很是堅決。「孫院使之前可是再三強調過你這葯不能斷,隔兩個時辰就得喝一次——」
「就是就是,格格您就饒了奴才吧!」尚善這會兒也在一旁幫腔,「太子爺也再三囑咐過奴才,說格格若是不喝,就讓奴才提頭去見他——」
嘁!陶沝聽到這話不自覺地撇了撇嘴,對這一威脅表示不信:「這不過也就是他隨口說說的吧?你若真的提頭去見,肯定是把他自己嚇得半死……」
「撲哧——」因為沒料到她會蹦出這樣一句話,米佳慧那廂忍不住樂出了聲,末了又補上一句調侃,「小桃子,這句話你可敢當著那位太子爺的面再說一次?」
陶沝聞聲嗔了她一眼,沒接她的話,只噘著嘴繼續沖尚善抗議:「反正我就算不喝葯也不會有什麼事的,你瞧我之前也沒喝葯啊,最後還不是自己醒來了嗎?」
誰想她這話一出口,那兩人的臉色卻是雙雙一變,尤其是米佳慧,嘴角的笑容再度變得古怪起來。在又一次氣氛詭異地兩相對望之後,米佳慧朝尚善做了個攤手的動作,而尚善則是嘆了口氣,重新轉過頭來沖陶沝發話:
「格格,太子爺說您若是不喝,那他特意準備的那些桂花糖年糕也就不用給您了……」他一邊說,一邊不知打哪兒變出了一碟陶沝最喜歡的桂花糖年糕,末了還意有所指地再補一句,「太子爺還說,倘若格格實在不肯喝,他倒是不介意親自過來給格格喂葯的……」
嗨?!陶沝萬萬沒想到某人竟會如此無賴地一再拿喂葯威脅,但她也不想當著這兩人的面被那位太子殿下強行嘴對嘴地灌藥,於是只能選擇無奈妥協——
「好吧,我喝就是了……」她滿不情願地接過尚善遞給她的葯碗,嫌棄地看了一眼裡面黑糊糊的湯汁,跟著又瞟了一眼尚善手裡的那碟桂花糖年糕,咬了咬牙,硬著頭皮把一整碗葯給灌了下去。
待她配合地喝完葯,尚善這才滿意地遞上手裡那碟糖年糕,收起葯碗準備離開,而站在一旁的米佳慧卻是沒動,反而還在陶沝的床頭坐了下來,顯然是還要再留一會兒。
見此情景,尚善張了張嘴,似是想說什麼,但米佳慧那廂顯然已經明白了他的用意,先一步開口道:「尚善公公請放心,我知道哪些話該說,哪些話不該說的……」
尚善聞言先是一怔,而後眼神微微一動,低頭朝陶沝行禮:「那奴才就先行告退了!」
說罷,便恭恭敬敬地退出門去,還體貼地替兩人關上了房門。
陶沝直覺這兩人之間的氣氛有些奇怪,但一時也沒有多想,只隨口問了一句:「什麼叫該說的和不該說的?」
米佳慧挑了挑眉,答得有些漫不盡心:「也沒什麼,就是小桃子你之前救活小阿哥一事,這幾日在宮人中間又傳得風生水起,他們都說你很可能是神人轉世,連死掉的人都能救活……」
我勒個去,這宮裡的謠傳還真是一如既往地驚天地泣鬼神!
陶沝自覺接受無能,倘若再這樣傳下去,恐怕過不了不久,她就會被眾人抓去祭天了!
米佳慧許是也看出了她此刻的無語,「嘿嘿」一笑:「不過也有一種傳言相對正常些,他們說你應該是跟我學了不少醫術,所以才能及時將人救活——」
這個猜測至少還比較靠譜些!雖然也沒全猜對!
陶沝在心裡暗暗腹誹了一句,嘴上卻是直接轉到了另一個話題:「那孩子已經沒事了吧?」
鑒於弘映那孩子的身份,她之前一直強忍著沒敢在太子跟前多問,如今太子不在,她正好可以趁此機會好好打聽一下。
米佳慧顯然沒想到她會突然問起弘映,當下不由自主地再度挑了挑眉,語氣聽不出是好是壞:
「托你的福,那孩子現在好的很,比你可好多了,能吃能睡的……」
話到這裡,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看向陶沝的目光瞬間染上了一層深意——
「你說你,之前不是再三強調過自己對那位十四阿哥沒什麼想法嗎?既如此,那你幹嘛還要費盡心力地去救他那個孩子?若非我和太子爺及時趕到,一命嗚呼的人可能就變成你了……」
「怎,怎麼會?」陶沝直覺對方是在誇大其詞,「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你這笨蛋知道什麼?」見她明擺著不相信自己說的話,米佳慧頓時氣不打一處來。「若非太子爺之前一直不眠不休地守著時辰喂你喝葯,你早就去閻王爺那兒喝茶了,哪還有現在啊?」
「你說什麼?!」陶沝怎麼也沒想到這當中竟還有這樣的□□,當即有些不知所措。「你的意思是,我之前昏睡的時候,都是太子爺喂我喝的葯?」
「自然!」米佳慧答得甚是篤定,「你瞧你醒著的時候都不肯乖乖喝葯,昏過去之後更是灌不進去半滴,若非太子爺想到辦法強行喂你喝葯,你以為你能撐到現在?」
儘管米佳慧沒有明說,但陶沝心裡大概也能猜到那位太子殿下究竟用的是什麼辦法。
難不成,在她醒來之前,那位太子殿下都是當著眾人的面嘴對嘴為她喝葯的?!
難怪她剛才說自己不喝葯也會醒的時候,米佳慧和尚善兩人臉上的表情會如此奇怪,原來竟是如此……嗚嗚,她的臉全都丟到姥姥家去了!
正當陶沝滿臉窘迫之際,米佳慧那廂又再度出聲,話題還是圍繞著那位十四阿哥打轉——
「小桃子,你對我說實話,你和十四阿哥是不是真的……」
「我和十四阿哥是不可能的!」
雖然米佳慧的話沒有說完,但聰明如陶沝,自然已經聽出了對方的言外之意,當下立刻斬釘截鐵地截斷了她的話頭,義正言辭地為自己辯白:「我會救弘映阿哥也不是因為十四爺,而是因為那孩子本身命不該絕——」至少,不該現在早夭!
米佳慧沒有錯過她此刻飽含在話里行間的那份堅定,眉峰不由自主地一揚:「可是,在外人看來,你那樣的舉動定是對十四爺有心……」
不得不說,她得出的這個結論和那位太子殿下先前總結的大同小異。
陶沝扁了扁嘴,答話的聲音雖然不大,但給出的理由卻很充分,態度也堅決:「我不會到十四阿哥身邊去的,因為他已經是八阿哥那邊的人了……」
雖然她始終不明白十四阿哥為何會選擇加入八爺黨,而且還如此堅定不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