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7.投石試問水深淺(下)
第二天,康熙皇帝率眾前往永定河上游巡視河堤,太子和眾位阿哥依舊隨行。
隊伍這次走的仍是當年的路線,唯一不同的就是當年的河堤仍在擬定建造的起步階段,而現在早已完工。
康熙皇帝沿著河堤一路巡查,不時和跟在他身邊的那幾位成年阿哥以及其他幾位大學士討論關於河堤的治理工作。
那個冒牌傾城也一路跟在康熙皇帝身邊,時不時地參與其中發表一下自己的看法。
陶沝今次走在隊伍的最後頭,見到這幕情景莫名有些出神——
儘管知道這個女人是假的,但不得不說,她和傾城在某些方面還是有些相像的!
隊伍一路走到陶沝當年落水的地方停了下來。
這裡是河堤上游,當年就只有一座只容兩人并行、沒有護欄的簡單木橋,而今不僅新建了河堤,木橋也換作了一座能并行四五人且有石砌欄杆的加固石橋。
難道這是為了防止有人像她當年一樣掉下河?!
陶沝站在橋上望著底下湍急的河面發獃,嘴角忍不住彎起一個小小的弧度。當年,她可是差點就從這裡逃脫了呢!如果當時沒有毀在最後一步,現在可能又是另一種光景吧?
「絳桃姑姑好興緻啊,一個人站在這裡欣賞風景,不用過去陪太子爺嗎?」
正當陶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回想之際,一個不合適宜的女聲突然從旁邊傳來,將她拉回了現實。
陶沝定睛一看,對方正是現階段令她頭疼且避之不及的冒牌傾城。
她這會兒來找她做什麼?難道是跟那位太子殿下有關?
陶沝瞅准空隙掃了一眼四周,康熙皇帝和太子等人都站在河邊討論河道治理一事,似乎並沒有注意到她們這邊。陶沝心中沒來由地「喀噔」一下,直覺對方來者不善。
而見她不吭聲,那個冒牌傾城自顧自地接著自己的話往下道:「方才我見絳桃姑姑一直盯著河水發獃,難道是在思考什麼治河良策嗎?」
陶沝被她說得心頭一震,腦海里也下意識地跳出當年她因逞一時之氣而變相得罪洛玉的情景,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眼前這個冒牌傾城似乎也是知曉當年發生的這件事的,難道說,這個冒牌傾城的原身當年也在隨行隊伍之中?!
「傾城姑姑真是折煞奴婢了!」想到有這種可能性,陶沝立馬擺出一臉無辜。
「奴婢只是覺得這河水看起來好深,心裡有些害怕罷了,因為這河水看似渾濁,河底通常都會存有淤泥,如果人不小心掉下去的話肯定救不起來的,加上奴婢本來就不會水,萬一被哪個別有用心的人給推了下去,奴婢必死無疑!」
「是嗎?」冒牌傾城許是聽出她這句話是在意有所指,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陶沝越發覺得她似乎知道點什麼。
不過冒牌傾城並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繼續追問下去,而是換了個話題道——
「我記得當年那位九福晉在出巡途中,曾為這條河提出不少良策,讓萬歲爺和幾位治水官員大受啟發……不知絳桃姑姑是否也有良策?」
陶沝知道她這是在試探自己,當下故意沖她眨巴眨巴眼睛繼續裝無辜:「傾城姑姑糊塗了吧?奴婢可不是當年那位已經香消玉殞的九福晉,奴婢不過只是一介無知民女,又怎會懂水利之治,傾城姑姑也未免太瞧得起奴婢了!」
然而冒牌傾城卻彷彿沒有聽懂她的這番說辭,仍舊堅持要她發表意見:「當年那位九福晉也說自己無知,但隨後提出的建議卻是頭頭是道,絳桃姑姑若是心裡有什麼想法大可以直說,斷不必藏私——」
「哇——當年的那位九福晉竟然如此厲害,連水利之事也知曉一二,不愧是大家閨秀、博學多才呢!奴婢真心表示佩服,不過——雖說奴婢這副長相與她有幾分相似之處,但並非腦子也隨她長得一樣啊,她是大智若愚,而奴婢是真的完全不懂啊……奴婢一向見識淺薄,充其量就只懂得吃喝拉撒,並無半點過人之處……」
「絳桃姑姑這話真是過謙了,若你真無半點過人之處,又怎能獨得太子爺垂青呢?」
相較於陶沝此刻的裝傻充愣,冒牌傾城也持續咄咄逼人。
陶沝咬了咬牙,打定主意裝傻到底:
「呵——瞧傾城姑姑這話說的,若是姑姑出馬,哪裡還輪得到奴婢不是?奴婢現如今也只是暫時運氣好罷了,哪天太子爺看奴婢不順眼了,那奴婢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
然而她這樣的自損之言並沒能成功讓對方掉以輕心。冒牌傾城仍在循循善誘:「絳桃姑姑可千萬不要妄自菲薄,能讓太子爺出手幫忙,又怎會只有暫時的運氣?」
陶沝聽出她這句話暗有所指,當下愣了愣,神色也明顯添了一分鄭重:「傾城姑姑這話究竟何意?」
冒牌傾城見狀冷笑,終於將話題轉向重點:「我聽聞前些日子九福晉出外遇刺,難道和太子爺以及絳桃姑姑你沒有半點關係么?」
陶沝聞言也跟著在心裡冷笑。這女人果然是來試探她的,很可能就是為了董鄂.衾璇遇刺一事尋找突破口,但可惜的是,這件事她和太子誰都沒有參與,她根本就問錯人了!
於是她一本正經地反問:「不瞞傾城姑姑,奴婢前日里也從旁人口中得知了這個消息,不過奴婢聽到的版本是,九福晉遇襲是因為流寇作案,跟旁人好像沒有半點關係吧?」頓一下,又搶在對方再度開口前補上一句,「看來上天真的是很公平的,你瞧,壞人真的全都沒有好報呢,即使奴婢什麼也沒有做,也自會有其他人出來『替天行道』……」
許是她最後的這四個字觸動了冒牌傾城的底線,後者說話的口氣一下子變得尖銳起來——
「哼,你別裝了,就是你慫恿太子爺動的手吧?若不然,所謂的『替天行道』怎麼早不出現晚不出現,偏偏在那位九福晉被九阿哥遣回都統府的時候出現?」
「呵——這事兒就要去問上天了,姑姑來問奴婢,奴婢又怎麼會知道呢?」相對於冒牌傾城此刻迸出的絲絲怒氣,陶沝這廂依舊維持著適才的一臉無辜——
「奴婢真不知道傾城姑姑為何會跑來問奴婢這件事,倘若奴婢真想藉由太子爺之手除掉那兩個惡人,又何必要多此一舉地選擇將這件事在此前公之於眾?什麼都不說豈不是更好,那也就不會暴露奴婢的身份了……」
冒牌傾城顯然是被她的這話給堵住了,半天說不出話來。
見狀,陶沝又趕緊趁此機會替自己洗白:
「奴婢早年間雖的確與那位九福晉存有私仇,但當日在太後宮中,奴婢已當著皇上和太后等人的面發過誓,如今又怎麼可能再出爾反爾?何況,皇上當時也答應說會查清當年那件事給奴婢一個交代,奴婢又何須再多此一舉?再者,他們兩人遇襲當日,難道是奴婢或太子爺慫恿他們出城去的嗎?還有那幫流寇,難道也是奴婢暗中安排的嗎?呵——奴婢若真有這樣的本事,那日里又怎麼會差點死在九福晉手中,若非太子爺當時捨身替奴婢攔下那一棍,奴婢早就一命嗚呼了,至於太子爺,那就更不可能了,太子爺的人馬若是有所行動,皇上難道會查不到嗎?姑姑就算要扣罪名給奴婢和太子爺,也麻煩拿出證據來,否則,就算太子爺肯饒你,奴婢也不依啊……」
她說這話的語氣很平靜,平靜得讓冒牌傾城心中更為光火。下一秒,她突然開始口不擇言起來——
「哼——你還裝什麼裝,你勾引太子爺在房中日日宣淫,難道都當別人是聾子么?」
「日日宣、淫,這話又從何說起?」陶沝臉上沒有半點被說破醜事的自覺,語氣反而變得更加平靜了,「而且,傾城姑姑誣衊奴婢一個人也就算了,為何還要刻意扯上太子爺?」
「你——」冒牌傾城被她這種態度激得再度動氣,她似乎想說什麼,但瞬間又像是看到了什麼東西似的飛快變了臉色,還換上了另一種語重心長的教訓口氣往下說道:
「難不成你是想說宮中的那些傳言都是假的嗎?我是好心才規勸於你,太子爺畢竟是國之棟樑,又怎能日日荒淫於此?」
眼見對方這會兒翻臉比翻書還快,即便陶沝沒能轉身看一眼自己身後的景象,也知曉這其中必定有詐。
所以她反而沖面前的冒牌傾城笑得更為動容,努力保持最謙卑的語氣答話道:
「常言道,謠言止於智者,奴婢本以為像傾城姑姑你這樣的聰明人一定是屬於智者之列的,卻沒想到原來傾城姑姑也會聽信這種不入流的謠言啊?」
見她這樣說,冒牌傾城的面子上有些掛不住,當即揚唇反擊:「所謂無風不起浪,空穴無來風,若真沒有此事,又怎麼會有人傳謠?」
陶沝「哦」了一聲,依舊保持謙卑的語氣,慢條斯理接茬:
「姑姑這話說的的確在理,但在這世上,像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人也是多了去了,而且,若是有人故意想要搞垮太子爺,自是會想盡各種方法抹黑他的……世人都道『眾口鑠金,人言可畏』可見這流言的力量之大,通傳想要毀掉一個優秀之人,傳播對他不利的謠言便是最好的方法,而且還可以殺人不見血……奴婢相信傾城姑姑心裡也清楚,太子爺不日即將復立,在這個時候傳出這種流言,太子爺自會受到不小的影響,不過,奴婢相信當今的萬歲爺是聖祖明君,定是不會輕易相信這些小道傳言的,更何況——」
話到這裡,她故意頓了頓,佯裝羞怯地掩嘴一笑:「若真想證明太子爺的清白,只要找個嬤嬤來給奴婢驗身就可以了,如此一來,一切謠言自會不攻自破……」
「你——」冒牌傾城顯然沒想到陶沝會使出這記殺手鐧,當即懵在了原地。
陶沝這才佯裝毫不知情地回過頭,果然發現以康熙皇帝為首的一群人這會兒就站在她們兩人身後不遠處,陶沝深吸一口氣,繼續佯裝驚慌失措地跪倒在地,沖著康熙皇帝磕頭不止:
「奴婢,奴婢該死!剛才傾城姑姑指責奴婢勾引太子,奴婢一急,就口無遮攔了,還請皇上贖罪——」
見她第一時間跪地求饒,康熙皇帝的臉上似乎並沒有出現太大的情緒波動,只淡淡沖其發話:
「你剛才說的這些可都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陶沝停止磕頭,忙不迭地沖其重重點頭。「奴婢之前因為滑雪扭傷了腳,行動不便,所以太子爺才好心幫奴婢擦藥,誰想卻莫名傳成了奴婢狐媚惑主,勾、引太子爺白日宣、淫……奴婢雖然出身小家,但也懂得本分,更有自知之明。奴婢如今能留在太子身邊做事,已是心懷感激,又怎可能做出此等傷風敗俗之舉?」
聞言,康熙皇帝沉吟了一會兒,忽然沉聲反問:「可是,朕聽說有不少人稱自己親耳聽到太子房中傳出□□?這一點,你如何解釋?」
陶沝怔了怔,隨即冷靜應對:「回皇上,有時候,眼見都不一定屬實,更何況是口耳相傳。太子爺自奴婢進宮以來就一直對奴婢多加照顧,是因為太子爺單純同情奴婢過去的遭遇,但很可能就是因為這一點,奴婢礙了別人的眼,所以才會被他們硬安上□□的罪名,可是,若這罪名只針對奴婢一人也就罷了,奴婢名節事小,太子爺的名聲事大——若是此事傳講出去,人人都會認為當今的太子爺荒淫無道,而萬歲爺今次復立太子爺更是錯上加錯,如此一來,奴婢萬死難辭其咎啊……」
這話說得康熙皇帝的臉色當場一沉。
陶沝見狀心中一喜,又佯裝天真地再補上一句:
「而且,再退一步講,奴婢若真是個美人倒也罷了,勉強還能擔的起狐媚這個罵名,可不管奴婢怎麼看,就憑奴婢現在的這副長相,就算想要狐媚那也要能狐媚的起來啊……」
「撲哧——」旁邊有人笑出了聲,但因為陶沝低著頭的緣故,並沒有看清是誰笑的。
康熙皇帝的嘴角也不由自主的抽了抽,而後轉身看了跟在他身側的太子一眼:「胤礽,你怎麼說?」
「皇阿瑪——」太子答得甚是恭敬,「『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兒臣清者自清,也懇請皇阿瑪不必理會這種流言蜚語……」
他的話音剛落,十六阿哥那廂也跟著站了出來,沖康熙皇帝行禮道:
「皇阿瑪,兒臣也可以作證,當日兒臣和十七弟坐冰床玩耍時,曾瞧見這個宮女在雪地里溜冰,兒臣便提出要與她比賽,誰知卻反而害她扭傷了腳……兒臣心中有愧,之後曾幾次和十七弟去太子哥哥院中探視,卻並未見太子哥哥與她之間做出過什麼出格之事,更別提什麼□□了——恐怕這白日宣、淫一事的確屬於謠傳而已……」
他說這番話的用意顯然是在證明陶沝並沒有說謊,這讓旁邊幾位阿哥忍不住朝他臉上瞟了幾眼,而陶沝本人也因為他這番話而聽得發愣。
她不是在做夢吧?小十六居然在變相替她辯白,而且還是在這種關鍵時候?
當年的那個小十六,果然還是有地方沒變……
相較於陶沝心中這會兒充斥的滿滿感動,康熙皇帝那廂只是面無表情地掃十六阿哥一眼,轉而朝仍跪在地上的陶沝發話:
「你起來吧!」
陶沝趕緊謝了恩,從地上慢慢站了起來,但剛抬起頭,就赫然對上十四阿哥正打量自己的古怪目光,陶沝愣了愣,卻始終難以理解對方為何要這樣看著自己,只能佯裝沒瞧見,重新低下頭盯著自己的鞋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