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興師問罪

  康熙皇帝和太醫幾乎是同時趕來的。


  而在此期間,那位華麗麗的太子殿下就當著眾人的面,緊緊握著陶沝的手,直挺挺地跪在地上不肯起身。


  孝惠章太后開口勸說了好幾次,太子卻只堅持剛才的那句話:「懇請皇祖母為她做主!」


  孝惠章太后自是十分為難,她先是看了看跪在太子身旁的陶沝,跟著瞅了瞅仍伏在不遠處大口喘氣的董鄂.衾璇,最後又轉頭看向身後方的宜妃,而宜妃也同樣緊皺著眉頭,目光在陶沝和衾璇的身上來回打轉,卻始終不發一語。


  就這樣僵持了大約半個時辰,康熙皇帝終於出現在了錫慶門處,身後還帶著三、四、五、八等四位阿哥。


  眾人乍看到門內這幕情景時也皆是嚇了一跳。


  五阿哥和八阿哥很快就認出了伏在地上喘氣的董鄂.衾璇,各自眉尖一挑。


  而康熙和三阿哥兩人則是在看到跪在地上的太子時,才雙雙變了臉色。


  至於四阿哥,他那張亘古不變的面癱臉直至注意到跪在太子身邊的人是陶沝時,才不可抑制地出現了一絲明顯波動。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康熙皇帝的臉色明顯變得不太好看。「這裡剛才發生了什麼?」


  沒人答話。所有人在看到康熙駕臨時已全體跪倒在地。這會兒該低頭的低頭,該閉嘴的閉嘴,該避嫌的避嫌。誰都不想在這種關頭當倒霉的出頭鳥。


  孝惠章太后應該算是這些人里唯一不用跪也無需明哲保身的,只是還沒等她開口答話,太子那廂已先一步轉過身,朝著康熙所在的位置就地磕了一個響頭——


  「兒臣懇請皇阿瑪為她做主!」


  仍舊是鏗鏘有力、擲地有聲的語氣,也仍舊是他剛才反覆說過的話,只不過是換了當中的稱呼。


  康熙皇帝一怔,這才後知後覺地注意到太子身邊還跪著一個陶沝,而且此時此刻,她的手還被太子牢牢握在手心。


  康熙眸色一深,似乎想說什麼,但還沒開口就被下一秒映入眼帘的、陶沝的那半張模糊血臉給堵得盡數噎了回去。


  他神色凝重地打量了陶沝好一會兒,又轉頭快速掃了一眼在場的其他人,最後停格在孝惠章太后臉上——


  「皇額娘,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他這會兒的語氣平平,稱不上有多嚴肅,但就是能讓在場所有人都深切體味到那種不怒自威的強烈氣勢。


  孝惠章太后微微猶豫了一會兒,給出了一個避重就輕、卻也勉強算是事實的答案:「胤礽……剛才被人打傷了!」


  「什麼?!」康熙皇帝聞言當場怔住了,立刻調轉目光看向跪在地上的太子,「什麼地方傷了?被誰打傷的?傷得多重?」一口氣問完,也不等對方答話,便迅速轉頭朝後方剛剛才氣喘吁吁趕到的三名太醫大吼:


  「你們還杵在那兒做什麼?趕緊過來給朕的二阿哥瞧傷!」


  「嗻!嗻!」


  今次被傳來的三位太醫分別是孫之鼎、李穎滋和米佳慧。見康熙怒氣沖沖地發話,三人立刻忙不迭地應聲上前,為太子查傷。


  當然,主要負責驗傷的是孫之鼎和李穎滋兩人,米佳慧只乖乖跟在兩人身後充當助手,偶爾用憐惜的目光偷偷瞄一眼陶沝。


  「二阿哥傷得怎麼樣?」


  康熙問這話的語氣雖然飽含著滿滿的關切之意,卻著實令三名負責驗傷的太醫不由自主地狠狠一顫。


  孫之鼎趕緊跪在地上朝康熙磕了一個響頭:「回皇上,二爺的這條胳膊怕是已經斷骨了!」


  「你說什麼?!」康熙不敢置信地重複問了一遍,在確定自己並沒有聽錯后,眸色當場一黯:「是誰打的?」


  他的聲音並不大,卻字字剜人心肺。


  跪在太子身後的小太監榮泰見狀,趕緊磕頭應聲:「回,回皇上,是,是那邊那個宮女——」他一面說,一面顫悠著抬起手,指了指跪在不遠處空地上、已然嚇傻的碧蕭。「剛才就是她用棍子打的二爺!」


  康熙這次連確定都沒有確定,便眼也不抬地直接定了死罪:「來人,把她拖出去,杖斃!」


  話一出口,他身後立刻走出四名太監,動作乾脆地上前抓住了碧蕭。


  碧蕭嚇得面如死灰,還沒來得及喊一聲「饒命」,嘴巴就已經被那幾名太監迅速堵上,人也被他們拖著往錫慶門方向走去。


  沒有人敢出聲勸阻。


  就連趴在地上、這會兒已經恢復了些許神志的董鄂.衾璇在聽到這個結果后也同樣不敢說半個不字,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貼身奴婢被人毫不留情地拖向死地。


  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膽敢以下犯上重傷皇子的人,就只有死罪一條!

  倘若有人反對,亦是同樣的下場!


  待碧蕭被拖走,康熙又再度沖孫之鼎等人下令:「你們還愣著做什麼,還不趕緊把二阿哥帶進去治傷?」


  「……」孫子鼎正要應聲,太子那廂卻不肯聽從安排,先他一步出了聲,還是堅韌不拔地跪在地上繼續重複剛才的那句話:「懇請皇阿瑪為她做主!」


  康熙聽到這話先是狠狠皺了皺眉,但在覺察到太子此刻流露出的那一臉堅毅神色時,終究還是依著對方的意思看向跪在他邊上的陶沝,停了停,又掃一眼不遠處的衾璇,繼續沖眾人發話:「這兩人又是怎麼回事?」


  語畢,又是一陣突如其來的沉默。別說旁人,連陶沝自己都低著頭一字不語。


  見此情景,孝惠章太后那廂張了張嘴,似是想說什麼,但卻又遲遲沒有出聲。


  康熙看出了她此刻的遲疑,當下疑惑地環視了一圈周遭跪地的眾人的臉,然後隨手指著一個離他最近的小太監問道:

  「你來告訴朕,剛才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頓一下,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麼,又怒氣沖沖地補上一句,「你若膽敢有半句虛言,下場就跟剛才那個宮女一樣!」


  「皇上開恩!奴才斷不敢有半句虛言——」那個不幸被點名的倒霉太監正是在宜妃跟前伺候的小林子,聽到這話當場嚇得半死,趕緊磕頭如搗蒜:「剛才絳桃姑姑在這裡掐九福晉的脖子,碧蕭就拿棍子去打絳桃姑姑,正好二爺來了,碧蕭就打中了二爺,接著二爺就去掐九福晉了……」


  由於過度受驚,他這話說得各種語無倫次,康熙皇帝也聽得一頭霧水,搶在中途打斷了他:「等等!你說的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你給朕從頭到尾再說一遍,說仔細些——剛才究竟是怎樣鬧起來的?」


  「奴,奴才……」小林子因為前一秒被突然打斷話頭,這會兒嚇得整個腦子也徹底陷入了混亂狀態。


  康熙正要動怒,就聽孝惠章太后在一旁插話:「你別怕,慢慢說——最開始,究竟是誰先挑頭的?」


  這個問題顯然幫小林子成功找到了突破口。他接下來的話語也終於開始慢慢變得順暢起來——


  「這,這……」他眼帶猶豫地瞟了瞟跪在不遠處的宜妃,又偷偷瞄了一眼跪在康熙跟前的太子,神情明顯掙扎了一下,方才像是下定決心一般:「是,是九福晉先挑頭的!」


  「噢?」康熙聽罷斜斜一挑眉,彷彿並不意外這個結果。「她是怎麼挑頭的?」


  「回,回皇上,九福晉剛才……嗯,看到二爺和絳桃姑娘在門外說話,後來二爺先走了,九福晉就上前用指甲套戳破絳桃姑姑的臉,還說絳桃姑娘是痴心妄想,還說就算她能入了二爺的眼也沒用,因為……」


  話到這裡,小林子猛地停住了口,大概是意識到後面的那些話絕不能當著康熙的面說。


  但康熙皇帝卻對此不依不撓,誓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因為什麼?你實話實說,否則——」


  雖然他略去了否則後面的那半句話,但答話太監顯然已經意會了他的意思,知道自己今次若不說實話肯定也是死路一條,於是一咬牙,心一橫,乾脆豁出去了——


  「九福晉說,二爺早已不是太子了,不過是個廢物而已,配絳桃姑娘正好……」


  「混賬!」康熙不等他說完就氣得當場發飆,還順帶狠狠踹了小林子一腳。「是誰教你說這些混賬話的?」


  小林子無故遭殃,嚇得立刻噤了聲,跪在地上磕頭不止。


  好在康熙皇帝那廂也很快意識到自己此舉只是在遷怒於人,當下惡狠狠地瞪了一眼不遠處臉色已然嚇得發白的董鄂.衾璇,還順帶剜了一眼跪在孝惠章太後身邊一直作低頭順目狀的宜妃,強行按捺下滿腔火氣,繼續沖小林子追問:


  「你繼續說,然後呢?」


  「然後,絳桃姑姑就衝上去掐住了九福晉的脖子,說她不配對二爺語出不敬……」


  「噢——是嗎?」這話似乎讓康熙感到有幾分意外,他的臉色也因此不由自主地微微緩和下來:「還有呢?」


  「唔——絳桃姑娘還說九福晉是殺人兇手,說九福晉欠她的,她都要討回來,還說人在做天在看,九福晉生不出孩子是報應……再之後,碧蕭趁著絳桃姑姑不注意,就拿著棍子想從後面打她,沒想到卻打到了二爺,之後二爺看到絳桃姑姑的臉上都是血,就氣得去掐九福晉的脖子,再然後,太后也出來了,阻止了太子爺,還派人去請了皇上您過來,整件事情就是這樣……」


  小林子一口氣說完,還沒來得及緩口氣,就聽到康熙那廂又不溫不火地反問:

  「剛才當真是這樣?你沒說謊?」


  小林子嚇得再度連連磕頭:「回皇上,奴才斷不敢有半句謊言來欺瞞皇上,何況剛才的事,他們幾個也同樣都看到了——」他說著,伸手一指跪在皇極門前的那幾個身影,像是賭咒般地發誓:「您若不信,大可以再問一遍他們——」


  康熙皇帝循著他手指的方向快速掃了一眼那幾名太監宮女,而那些人也都反應一致地朝他齊齊點頭,算是默認了小林子的這番敘述。


  康熙這次明顯猶豫了一會兒,眼光在太子和宜妃兩人身上各轉了幾圈,而後轉向孫之鼎三人吩咐:

  「你們也一起去驗下她們兩人身上的傷究竟傷得如何!」他指了指陶沝和董鄂.衾璇。


  三人領命。當著眾人的面給兩人分別驗了傷,半晌之後,又回到原地向康熙復命——


  「回皇上,微臣剛才和其他兩位同僚都檢查過了,九福晉的喉部有明顯掐痕,但所幸並沒有骨折斷裂,好好休養一段時日就能恢復,只是這些日子說話的時候,喉部多少會有些疼痛感,嗓音也可能會比平常嘶啞些……」


  這次負責回話的代表還是孫之鼎。他對衾璇的傷口恢復似乎抱持著極大的信心,但一換成陶沝,他的聲音就明顯輕了下來,語氣也有幾分猶豫——


  「至於這位絳桃姑姑,恐怕……」


  「恐怕什麼?」


  「回皇上,臣查驗過了,九福晉手上戴的護甲套是金琺琅造的,剛才刺入了約有半寸,絳桃姑姑臉上的血一直沒止住,恐怕今後定會留疤……」


  他這話一出口,不止是陶沝,連旁邊的太子都瞬間將目光轉向了他。陶沝臉上的表情還算平靜,但太子的反應就激烈多了,當眾又是重重一記響頭磕在地上:

  「兒臣懇請皇阿瑪為她做主!」


  見狀,康熙皇帝目光複雜地盯了他好一會兒,眉心緊擰,末了,幽幽從嘴裡吐出一句:

  「先把二阿哥和她們兩個帶去收拾一下,晚點朕再問話!」


  ******

  康熙皇帝的最後這句話勉強算是應了太子的要求,所以太子這回沒再拒絕。


  接著,三人被分別帶到了三個不同的房間里治傷。三名太醫也各自分工而作。孫之鼎去了太子的房間,李穎滋則待在了董鄂.衾璇的房間,而來替陶沝止血上藥的,自然就剩下了米佳慧。不過這也正好符合兩人的意願。


  陶沝臉上的傷口處這會兒仍在流血不止,令米佳慧看得膽戰心驚,拿紗布的手也在一直不停發顫。


  「小桃子,你好端端的怎麼把自己搞成了這樣,我剛才還差點以為你要死了呢!」她一邊替陶沝清理傷口一邊出聲抱怨,表情極度不滿。


  陶沝苦笑:「其實我剛才也以為自己今天死定了,若不是他重新返了回來,我大概真的就要和你陰陽兩隔了……」頓一下,像是想到了什麼,勉強再擠一個笑:


  「你放心,若我真的死了,我的私房錢一定全部留給你!」


  「混蛋!你以為你是我娘啊?!」此語一出,米佳慧立刻發現自己在輩兒上被她佔了便宜,下手的力道立馬一緊。


  陶沝立刻「嘶」了兩聲,忍不住語出埋怨:「你倒是輕點啊!還嫌我受的傷不夠重嗎?」


  米佳慧聽罷瞪了她一眼,但動作卻是變得輕柔起來,嘴裡也繼續念叨:

  「說真的,你剛才到底是怎麼想的?怎麼好好的突然就跟那位九福晉掐起來了呢?雖然我也知道你恨她,但之前你不也都忍下來了嗎?」頓一下,「該不會真因為她罵了那位太子爺吧?」


  「……」陶沝沒有立即接話,好半天才慢慢擠出一句:「……這也算是其中之一吧!」


  她絕口不提真正的理由是什麼。因為她發現自己根本就說不出口。


  如果告訴米佳慧,她真正豁出去的原因其實是因為她以為那位華麗麗的太子殿下不要她了,所以才會一時衝動,那樣的話,她一定會被笑死的!


  原本以為就算離了他,她也是可以過得好好的,只不過是閑暇時多了一分相思牽挂之情罷了,但現在,她突然發現,她的這份「安定」是建立在他喜歡她的基礎上的。


  倘若他不喜歡她了,不要她了,那她一定會崩潰的,她根本就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麼堅強。


  她平素的堅強都是裝出來的,是浮於表面的,就像她當年聽聞傾城是師兄女朋友的時候,也曾因為一時頭腦發熱,就這樣義無反顧地跳了水,幸好被那位十四阿哥及時救了上來。


  或許,就是因為那一跳,多多少少讓她死了對師兄的那份心,而剛才,她會選擇那樣做,或許也是變相地想以此對他死心吧……


  好在,是她會錯了意,他還是喜歡她的,就和她對他一樣……


  米佳慧顯然無法猜到陶沝內心的這些想法,還以為她只是單純忍不下去了,當下不由地出聲感嘆:「你這又是何必呢?當初明明就是你自己說的,像這種報仇之事一定要忍氣吞聲、從長計議,小不忍則亂大謀!」


  「你還說!」陶沝不滿地嘟起嘴,打定主意避重就輕。「我都已經回宮這麼久了,你卻一直沒來找我,我還以為你已經把我忘了呢!若非你不在,我也不會胡思亂想的!」


  如果有米佳慧在,至少還能幫忙勸著她,至少,不會讓她因為想不開,一時意氣用事,差點把自己的小命搭進去……


  米佳慧聞言「嘿嘿」一笑,趕緊順著她道歉:「你別生氣嘛!我可不是故意不來看你的,而是被萬歲爺遣去了別的地方幫忙——對了,你先前不是讓我幫你打聽關於那位朝鮮世子的事情嗎?他的確是來了京城,只不過因為長途跋涉的原因染上了風寒,暫時無法進宮覲見,所以萬歲爺便遣我前去為他診病,我這兩日都待在他們所住的京城驛館里……」停了停,像是想到了什麼好事,忙不迭地補上一句:「我跟你說哦,那位朝鮮世子的隨行人員里有好多美男呢,其中有一個超級帥,而且正好是我喜歡的類型——」


  她的話還沒說完,門外突然響起了咚咚的敲門聲,是景榕,她是奉孝惠章太后之命過來的——


  「小桃子,你可是已經好了?萬歲爺那邊要問話,讓我儘快來帶你過去呢!」


  她隔著房門向屋內問話,而這一提醒也讓米佳慧失了繼續八卦的興趣,轉而眼帶擔憂地望著陶沝,壓低嗓音道:「你……想好待會兒要怎麼回答了么?方才你在人前說董鄂.衾璇是殺人兇手,還說她欠你的,你要討回來,我瞧著你當年九福晉的身份怕是要暴露了呢!」


  陶沝咬了咬牙,勉強沖她堆起一個笑臉:「你放心,我絕對不會輕易暴露那個身份的!我剛才已經在心裡想好了一個絕佳的對策,絕對會讓那個董鄂.衾璇在眾人面前身敗名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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