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一葉障目
陶沝本能地循聲望去,發現一襲熟悉的孔雀藍正站在自己右手方向的走廊上,但由於當中有兩棵冬青樹擋住的關係,從她這個角度根本無法看清對方的臉。
不容陶沝這邊多想,十四阿哥已先一步問出了她心中的疑問:「……九哥是何時來的?」頓一下,也不等對方回答,率先放開了適才握著陶沝的手,轉身望向來人:「抱歉,十四弟我剛才忙於『教訓』這個奴才,沒能及時發現九哥你……」
他的語氣沉穩帶笑,耳根處雖有染上一抹紅暈,但並沒有絲毫被人當場「抓包」時的慌亂和窘迫,還特別在話里強調了「及時」兩個字的音。
不知道是不是陶沝的錯覺,她總覺得十四阿哥這樣的反應似乎過於正常了,正常得反而讓她覺得有些不正常——
難道說,他早就發現九九站在走廊上了?!
這個念頭僅僅在陶沝的腦海里一閃而過,跟著便立刻被她否決了——
以他們兩人剛才躺在地上的那種曖昧姿勢,想要發現有人站在走廊上似乎有點難度。而且他剛才還強吻她了,如果已經注意到九九就在旁邊,他應該不會對她做這種事吧?!
她轉頭看向面前的十四阿哥,後者這會兒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九九身上,臉上還掛著一抹極其單純無辜的笑,怎麼看都不像是別有用心。
而另一邊,九九在原地滯了一會兒,跟著便踱步朝和十四阿哥兩人這邊走來,停在了走廊口,並沒有下台階。他那充滿探究的視線在兩人身上來回打量,在注意到陶沝此刻略顯凌亂的衣衫后,眸光陡地一沉:
「十四弟好像對這個奴才很感興趣?」
他這話是沖著十四阿哥說的,但陶沝卻能清楚感覺到他那雙漂亮的桃花美眸正兇狠地鎖在自己身上。
「怎麼,難道九哥介意?」十四阿哥見狀也循著九九的視線回頭看向陶沝,染在嘴角的那抹微笑甚是意味深長:「她不過只是模樣剛好和以前那位九嫂長得相像而已,並非是九嫂本人,再說,九哥不是已經找到那位『真品』了么?」
他的語氣聽起來漫不經心,但卻堵得九九半天說不出話來。不過後者並沒有因此對十四阿哥動怒,而是將著火點引到了一旁的陶沝身上:
「這個奴才可不是什麼省油的燈,我奉勸十四弟還是遠離她為好!十四弟難道沒聽說,她如今正是那位廢太子的人嗎?」
「噢——是嗎?」聽到這話,十四阿哥臉上的表情似乎並沒有出現太大波動,語氣也繼續維持之前的漫不經心。他目不轉睛地盯著陶沝的眼睛,星眸中精光閃爍:「那你就是準備對『他』矢志不渝、從一而終了?!」
雖然這句話里並沒有點名道姓,但陶沝卻很清楚這個「他」問的是太子,大腦瞬間一片空白。
她其實很想點頭說是,但對上十四阿哥此刻沖她擺出的那副「你敢點頭試試看!」的威脅模樣,又覺得自己還是不要在這種時候強逞英雄比較好。
見她不答,十四阿哥當即嗤笑出聲,順勢抬起一隻手,捏住了她的半邊臉頰:「爺怎麼沒瞧出你這張其貌不揚的臉蛋竟然還能如此招蜂引蝶?」
他說這話的口氣沒有夾雜半點動氣的意思,卻還是讓陶沝整個人不由自主地一顫,尤其是在她注意到九九此刻那張愈發陰沉的臉時,她心中也更加忐忑不安。不過還沒來得及等她開口回應,就聽不遠處有一個公鴨嗓已先一步響起:
「十四爺,原來你在這兒?奴才總算找到您了——」
伴隨著這聲嚷嚷,一個寶藍色的身影也由遠至近,是陶沝熟悉的臉——十四阿哥身邊的小太監之一,達順。
他以最快的速度跑上前來,說話上氣不接下氣:「十四爺,您快跟奴才回去吧,德妃娘娘那邊正到處找您呢!」
「噢——出了什麼事?」十四阿哥的那隻手仍然停留在陶沝的臉頰處。
「就是因為今早您在萬歲爺那兒……」達順說到一半才發現被十四阿哥擋在身後的陶沝。他應該是陶沝回來之後第一次與她正面相對,待瞧清她這張臉時,他整個人立馬一驚,目光下意識地在十四阿哥此刻捏住陶沝臉頰的那隻大手上停留了好一會兒,跟著又偷偷轉頭去看邊上九九的反應。
十四阿哥顯然發現了達順的這一「小動作」,終於鬆了手,也循著後者的視線轉向九九,並沖其抱拳道:「九哥,那十四弟我就先走一步了!」說完,也不等九九回應,又回頭看向陶沝,一臉信誓旦旦:
「爺今兒個就先走了,你就留在這兒好好等著爺,爺遲早會把你要過去的!」
他說著,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速度再度伸手攬過陶沝,俯身旁若無人地在她的唇瓣上重重印下一吻,然後滿意地鬆開,大笑著揚長而去。
陶沝當場懵住了,九九臉上的表情也是一僵。
就連小太監達順亦在原地傻站了好半天才反應回神。
他先是目光極度詭異地在陶沝臉上來回打量了好幾圈,然後才追著十四阿哥的腳步飛快離去。
而等陶沝反應過來的時候,這對主僕倆早已走遠了,她控訴無門,只能滿懷怨念地瞪著兩人逐漸模糊的背影,抬手拿袖子擦拭嘴唇。
可惡!這死孩子在做什麼啊?!這裡可是翊坤宮,他憑什麼當眾吻她!嗚嗚……
她一下一下擦得極用力,像是要將某人剛才留在她身上的痕迹徹底除去。
因為擦得太專註,所以她並沒有注意到被她系在手腕上的那條從太子殿下手上要回來的十字架項鏈已順勢滑了出來——
鑲滿碎鑽的銀色十字架在半空里劃出一條弧線,流轉出一道細碎的光彩。
九九的目光瞬間不動了。
臉上原本流露出的那抹不屑也在一瞬間轉化成了滿滿的震驚之色。
可惜陶沝並沒有立即發現這一小細節,還在那兒自顧自地繼續用袖子擦嘴唇。一連擦了數十下,不僅嘴唇腫得老高,就連皮也磨破了。
陶沝吃痛地收手,盯著袖子上出現的那抹鮮紅足足有兩秒鐘,而後自我鄙視地放棄了這種自殘舉動,決定還是回去拿香茗漱口來得比較妥當。
剛一轉頭,她意外發現九九這會兒竟然還站在原地,而且正死死盯著她的手腕,目光錯綜複雜。
陶沝順著對方的視線落到自己腕上的那條銀制十字架項鏈上,心頭立馬一凜,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從嘴裡迸出一句:
「這條鏈子是太子爺之前送給奴婢的,奴婢覺得甚是好看,難道……九爺也喜歡嗎?」
她佯裝一臉天真無辜地發問,語氣也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討好之意。
九九見狀面色一凝,卻只無聲地瞪著她,並沒有接話。
陶沝被他瞪得莫名心慌,努力尋思著該找什麼樣的理由開溜,就在這時,一個清麗的粉衣身影忽然從走廊另一端翩然而至,徑直朝著九九走來:「爺,你怎麼在這兒?」
這個聲音綿軟動聽,若細雨潤物,即便陶沝作為其曾經地擁有者,卻也自認永遠達不到這樣的水準。
來人正是冒牌衾遙。
她今日似乎是單獨出來的,身邊並沒有跟著旁人。
走到近處,她方才後知後覺地注意到站在廊下的陶沝,原本溫婉的臉色當場一變,嗓音也明顯添了一絲顫意:「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話音未落,她又眼尖地瞥見陶沝此刻微微紅腫的嘴唇,身子當即一抖:「你,你們……」
出乎意料的是,九九聽到這話只是側頭睇了她一眼,並沒有要開口跟她解釋的意思。
陶沝眨眨眼睛,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卻正對上冒牌衾遙朝她投來的那道哀怨受傷的眼神。她腦中一熱,幾乎是當場不假思索地脫口回應:
「喂,你可別亂誤會,我們什麼都沒有做,你別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
話一出口,她就想甩自己一個巴掌。先前習慣了用這樣的口氣跟冒牌衾遙說話,竟忘了要在九九面前改口——
「唔——奴婢的意思是,九爺方才什麼都沒有對奴婢做過,庶福晉大可以放心!」
雖然前面一句話小小暴露了一下她的真性情,但亡羊補牢也算為時未晚,陶沝只微微了滯了滯,便佯裝未覺異樣般一帶而過:「若是庶福晉不相信奴婢的話,大可以直接問九爺剛才在這裡看到了什麼?」
見她說得言辭鑿鑿,冒牌衾遙那廂微微信服了幾分,但還是忍不住轉過頭去向九九婉轉求證:「爺,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您怎麼會和她兩人在這裡?該不會是她……」
陶沝聽出她後面的意思大體是想問九九自己有沒有藉機「勾引」他,心中再度一惱,忙義正言辭地開口為自己辯駁:
「庶福晉,這裡可是翊坤宮,奴婢就算再怎麼不堪也不會笨到去自尋死路,更何況,九爺對您情有獨鍾,您不相信奴婢也總該相信九爺吧?!奴婢若真不識好歹地在此勾引九爺,那不擺明了是在自取其辱嗎?」說罷,又沖九九方向討好地一笑,「九爺,你說是吧?」
「……」沒有任何回應。
九九彷彿根本沒有聽到她此刻提出的這個問題,依舊沒有半點要接話或吭聲的意思。他的目光也從剛才起就一直死死定格在陶沝的臉上,除了方才瞟冒牌衾遙的那一眼,幾乎沒有移動過。
陶沝被他這種難以捉摸的深邃眼神看得心裡一陣后怕,直接將矛頭轉向冒牌衾遙:「九爺這是怎麼了?」
她問這話的語氣極其無辜,顯然是不認為自己與九九變成現在這樣有關聯。
冒牌衾遙聽罷不自覺地抽了抽嘴角,也沒理會她的問題,只上前輕輕挽住九九的一隻手,柔聲問道:「爺,您這是怎麼了?說話呀!您可千萬別嚇遙兒啊……」
九九還是不動,但眸色卻是變得越發深沉起來。
陶沝這會子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冒牌衾遙身上,見後者此刻嚇得一臉花容失色,她忍不住站在一旁唯恐天下不亂地提議:「要不,奴婢這就去請太醫過來給九爺瞧瞧吧?」
她說完,也不等對方應聲,便自顧自地轉身準備開溜。
誰料才一轉頭,她就瞧見小宮女憶夢帶著弘晸遠遠朝自己這邊走來,當即停步。
小阿哥弘晸一見陶沝便滿臉激動地朝她跑了過來,邊跑邊嚷嚷道:
「小桃子,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我剛才去房裡找你,他們說你因為怕十四叔,所以翻牆逃跑了……」
「呵呵——」陶沝不等他把話說完便上前一把捂住他的嘴,努力笑得一臉動容:「弘晸阿哥別聽他們胡說,奴婢好好的在這裡,才沒有因為誰而逃跑呢!」
「可是——」弘晸似是想要反駁,但下一秒卻注意到九九也站在一旁。見此情景,他連忙掙脫了陶沝的手,一臉開心地朝九九跑了過去:「阿瑪——」
然而還沒等他跑到九九近前,他又再次注意到了此刻正站在九九身側的那個冒牌衾遙,腳步立時一頓,嘴巴也跟著一撅:「原來你這個假的小桃子也在啊……」
他這話雖是無心,但聽在在場每個人的耳朵里,卻都各自生出了一些別的心思。
「弘晸阿哥,我……」
冒牌衾遙像是要出言解釋什麼,但弘晸這廂卻已先一步退回到陶沝身邊,扯著她的袖子輕搖:「小桃子,你那天答應過要給我做的雙皮奶還沒有做呢!我都已經等了好幾天了……額娘說如果你今天做的話,她也想嘗嘗味道呢……」
「是嗎?」這個現成的開溜借口顯然深得陶沝的心,她巴不得趕緊離九九和冒牌衾遙兩人遠遠的。「那奴婢這就去做給弘晸阿哥吃好不好?」
「好!」見她痛快應允,弘晸立刻拉起她的手就要往回走。「那小桃子我們趕緊去膳房吧——上次你做的雞蛋卷也很好吃,這次也要一起做,要做好多好多……」
陶沝笑著彎腰抱起他,朝仍站在走廊上的九九和冒牌衾遙恭敬行禮:「奴婢先行告退!」
但等了許久,眼前這兩人卻均沒有要應聲的意思。
陶沝決定當他們默認,跟著便徑自轉身往回走。
被她抱在懷裡的小弘晸雙手摟著她的脖子,視線則正好落在她破了皮的嘴唇上:「小桃子,你的嘴巴怎麼流血了?」
「噢——奴婢嘴巴上剛才沾了點髒東西,所以奴婢就用袖子去擦,結果不小心擦破了……」
陶沝一本正經的這番解釋立刻引來了小阿哥弘晸對她的滿滿同情——
「那小桃子你疼不疼?要不要我給你呼呼,呼呼就不疼了……」
「多謝弘晸阿哥的關心,奴婢現在一點都不疼了!」
「!@#¥%……」
兩人就這樣邊說邊旁若無人地往前走,一旁的憶夢見狀,也趕緊朝九九和冒牌衾遙兩人行了個禮,而後才追著陶沝的腳步離開。
但她明顯是存了什麼心思的,短短一條路被她走得一步三回頭。
待走過前方第一個轉角,憶夢突然停下腳步,躲在轉角宮牆處小心翼翼地向後方偷望:「小桃子,九爺今日是怎麼了?好像有點奇怪呢!」
陶沝見狀也跟著停步,遲疑答道:「之前十四爺在的時候,他明明還好好的,突然間就變成這樣了……我剛才還想著是不是要去請太醫過來給他瞧瞧呢……」
憶夢聞言狠狠皺了皺眉:「我覺得九爺剛才看人的眼神好奇怪啊,該不會是魔怔了吧?」
「這怎麼可能?」
陶沝第一時間出聲否認了這個說法,但憶夢本人卻似乎頗為堅持——
「怎麼不可能?難道你沒聽說過宮裡先前的那些傳言嗎?」她刻意壓低了嗓音,神秘兮兮地湊到陶沝近前陳述理由:「那位庶福晉既然能從當年的那場大火中安然逃出去,誰知道會不會是什麼鬼魅呢?說不定九爺跟她在一起就是因為她給九爺下了什麼詛咒,所以才會讓九爺對她這般死心塌地……」
「……是這樣嗎?」嘴角雖然止不住地猛抽,但陶沝還是努力朝對方擠出了一個笑臉——
這個假設說的好有道理,她竟然無言以對!
「嗯,一定是這樣沒錯!」見她沒有反駁的意思,憶夢更加堅持了自己的觀點,跟著像是又想到了什麼,一臉擔憂地提議,「要不,我這就去請太醫過來給九爺瞧瞧吧?」
然而還沒等她這廂話音落下,就聽後方處突然傳來一聲嬌呼:
「爺——唔——」
儘管只有簡單的兩個字,但不論是語氣還是內容,都極盡曖昧。
躲在轉角處的兩人當場一震,而後幾乎是不約而同地一齊探出頭去向後看——這不看還好,一看之下,一幕讓人臉紅心跳的畫面頓時映入眼帘——
九九把冒牌衾遙壓在就近的那根廊柱上,背對著轉角的方向和她抱在一起。他始終維持著低頭的動作,而冒牌衾遙的雙手也慢慢環上了他的頸項,似乎不用猜也能知道這兩人此刻是在做什麼。
以前只在電視上見過的鏡頭,突如其來地在眼前上演,陶沝頓時驚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憶夢的雙頰也是飛紅一片,繼而恨恨地回過身去,咬緊貝齒輕斥出聲:
「真不要臉!都已經懷了身子還勾引九爺……」
陶沝也暗暗咋舌。
九九他不會真的是魔怔了吧?這裡可不是什麼九爺府!雖然翊坤宮目前是宜妃主位,但還是有其他妃嬪住著的,在這裡公然上演這種少兒不宜的風月橋段真的大丈夫么?就算是那個冒牌衾遙主動勾引,好歹也應該先回房間再做這種事吧?還是說,他是因為受到了小十四剛才的刺激,所以才會一時控制不住想要當場解決?!
「小桃子,阿瑪他在做什麼啊?」
正當躲在轉角處偷窺的這兩人各自臉紅之際,從剛才起就被陶沝抱在懷裡的小阿哥弘晸突然發出疑問:「為什麼你們兩個人的臉都紅了?」
「啊,你不準看——」乍聽到這聲稚嫩的嗓音在自己耳邊響起,陶沝本能地一驚,而後立馬騰出一隻手來擋住了弘晸的視線:「弘晸阿哥,這事兒跟我們沒關係,我們還是趕緊回去吃雙皮奶吧……」
說完,也不等憶夢有何反應,便徑自抱著弘晸頭也不回地快步離去。
過了一會兒,憶夢從後面追了上來,再度沖陶沝認真提議:「小桃子,九爺今日好像真的不太正常!我覺得還是很有必要去請太醫過來替他瞧瞧的——」
「你胡說什麼呢!別沒事找事了!」陶沝想也不想得再度給予否定。「我瞧著九爺剛才的表現挺正常的,你還是別操這份心了,萬一好心被人當成了驢肝肺,說不定還會治你個大不敬之罪呢……」
「……這倒也是!」憶夢這回仔細想了想,終於勉強認同了陶沝的說法。「若是因此連累了側福晉,奴婢恐怕就萬死難辭其咎了……」